送往迎来之学生
夫中国之所以败坏至于如此,盖凡为中国人者,人人皆尸其咎,而士子之罪,尤莫可遣。以其冒士之名,无士之行,而大恶所在,尤莫过于不知耻。
是故聘教师也,设学堂也,诚哉其为强国之良药,当今之要图哉。盖他日之官也、将也、商也、农也、工也,胥将于是而取给焉。故吾今日各学堂之学生,即中国他日之主人翁也,其受社会中之荣誉也,较之昔日之士子殆高数倍焉。虽然,今日之学生,有愈于昔日之士子乎?此则今日人人所欲知之一问题也。吾恐学生也,士子也,盖一而二,二而一者也。今日之学生,即前日士子之变相,且变其名不变其实者也。呜呼!若是乎吾社会中又何贵乎有学生?
且昔之士也,无论其学问若何,凡是斯文中人,殆莫不受社会之欢迎焉,虽下流社会中人,亦莫不知敬文人者。然吾一不解今之学生,同是文人,何以动受人侮也?如学生与教员之冲突,学生与警察之冲突,学生与军人之冲突,学生与商人之冲突,诸如此类,几于报不绝书:甚至学生与僧人冲突者有之,学生与尼姑冲突者亦有之。而各处毁学之案,亦复层见迭出。其原因虽各有不同,要于学生不能无责。
夫治国之道,非学莫从,而为学之人,非少年又曷由哉?然今之少年,其自视果何等也?夫向之士子,亦未尝非学生:而今之学生,固依然是士子。顾所以分而言之者,以不能无新旧之别耳。然吾学生之当自别于士子者,岂仅在此名词而已?举凡一切学问、道德、言论、思想,皆当惟新之是求,惟实之是务,而处处有大过人者,而后庶几可以服人之心,而自副其名乎?
吾亦学生之一,吾恶敢非毁学生。然有一奇耻大辱之事,虽不知耻之士子所不屑为、不肯为者,乃吾最可贵之学生竟优为之,吾舌尚存,吾言曷容以已。其事惟何?则迎送是也。向者三忠灵路过上海,排队而走送者,学生也:大腹贾沈某举殡,排队走送者,学生也:银行买办席某举殡,排队走送者,学生也:某绅举殡,排队走送者,学生也;某富翁举殡,排队走送者,学生也;某制军、某抚军过境,列队站迎者,学生也。呜呼!以吾最高尚最优美之学生,竟与衙役、僧道、旗锣伞、鼓吹手诸人等量齐观,岂不可惜?岂不可耻?虽然,向者吾以为此特上海学生之污点耳,他处不尔也,庸讵知他处学生之特色,且有甚焉者焉。
丙午九月某日《顺天时报》中所登《彰德观操纪》中有一节曰:“又所到车站,每有各处学堂生徒迎来送往,诵国歌,呼万岁,有序不紊,学皆知兵,群结团体,将来为国家干城者,必由此学阵中组织。一念至此,吾侪访员,不能不为各学堂生徒诸君前途祝。旋为呼万岁而过,亦观操中宜特笔之事”云云。盖九月初二日,该报访员道中所见之事实也。
呜呼噫嘻!欲结团体,亦多术矣,何必定须排列队伍,送往迎来,效从前腐败兵勇之所为,而后始为之团体也?该访员之冷嘲热骂,吾甚为诸君愧之矣!学生诸君果能群结团体,一雪此耻乎?吾愿自今以往,其速联合各处学校,一心一德,拒绝此事,而各以一纸榜于门曰:“概不迎送!”
吾读此稿毕,不禁哑然失笑。盖吾旅居江南有年,久之,遂染江南之习惯,于江南各种社会,皆有所窥见。恒见江南说书者流,于茶肆中布小小方台,每日入,辄登台,鼓阮咸,唱弹词,以娱听者。而其台上必高标一纸日:“恕不迎送!”呜呼!曾是学生而说书者流之不若耶?(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