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烟不制药
英人呼阿芙蓉曰Opium,而“鸦片”二字,殆粤人之译音也。故苟效粤音读之,其音原近;反是则去之远矣。
此物流毒中国百余年,废人数百万,伤财数万万。政府利其税而忘其害,由来已久。至今始悟非计,幡然改图。不知其害之中于人心者既深且固。
尝闻深于瘾者言,戒不难,而守綦难,甚有方之守节为尤难者。盖嫠妇守节,视为固然,故心如枯井,无复他念。吸烟去瘾者,方且甘之如饴,朝夕沉溺,寝馈与俱,舍之且不难哉?然苟有良药先抵其瘾,后除其疾,数日后不见他异,亦自然而心安胆壮,不思再食。惟浅者数年,深者数十年,朝呼夕吸,已成习惯,一旦去瘾,无所事事。富者不必言,彼其能吸烟成瘾,持久至数年数十年者,要非无力之人。故非特不能守,且多不愿戒者。或出于万不得已而至于戒,戒而居然能绝者,卒亦不能苦守终老,偶遇疾病,有触即发,比比然也。盖不食之人,方视为毒蛇猛兽,深恶而痛绝之。吸食之人,视之不啻山珍海错,嗜为甘旨。故不绝其来源,而徒责人以不食,是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也。譬之以山珍海错,罗列于饕餐者之前,欲其不染指,岂可得哉?今中国烟肆林立,士药遍地,而欲人不吸,何以异是?故无论吸者之不能戒,即戒矣,亦万难坚守。何也?此物既能受社会数千万人之欢迎,则必有可取者存。今明明有可以恋爱之物,置于恋爱者之前,而欲其不恋爱,是好恶拂人之性也。数十年来,非无劝戒之人,然舌敝唇焦,总归无效者。凡吸食之人,皆存得过且过之心。故苟不绝其种而断其念,更有何他法以收其功?
今以雷霆万钧之力,痛饬戒除烟毒,诚当今切要之图,然于揣本究源之道,去之尚远。盖一经成瘾,断非威胁力迫所能奏效。必以药物清理而调养之,庶几可无性命之忧,而戒者亦无所畏惧。唯药物当否,调和綦难。在省会繁盛之区,各种方药,名目繁多,不妨听其自择。若夫穷乡僻壤,既无药物可求,复无监察之人,则亦将听其欺饰隐匿,仍以不戒为戒乎?创议禁烟有人,而从未闻有为吾民谋一戒烟方法者,亦可异已。岂黑籍中人,皆在可屏之列耶?不解政府禁烟之宗旨,果安在也?谓其痛恶此数百万嗜烟之人,而欲陷之于死耶?则一旦绝其来源,火其存土,使嗷嗷不得食,则皆将瘾发而自毙。谓欲使之戒除烟毒,而成为强健之国民耶?则何不早为谋安全之药物以救之?使一旦误吞吗啡,则非但不能强健,且将中毒以死,谁非上帝赤子,顾可漠然视之乎?
吾尝发议,谓吸烟之人,死不足惜。今睹此篇,始悔前议出于过激,而叹吾友周子真仁人也。吴趼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