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比武

话说，宋朝有一年，山西西河地方发了一场大水，水里漂流着一个儿童，眼看就要淹死了，后来被波浪冲激到一个山脚下。幸遇一道人把他从水里救出，停了些时，才渐渐缓醒过来。道人问他遭难的情形，方知他姓狄名青，年方九岁，家住西河地方，只因大水初发时，波涛来得凶猛，未及躲避，便冲落水中。道人看这狄青幼年诚朴，举动安详，十分喜悦，便将他留在山中，安慰一番，说道：“你现在无家可归，若肯伴吾居此，吾甚愿教与你些学问，俾汝将来成器。”狄青闻言，甚是感激，自此就从了道人求学。这狄青年纪虽小，立志甚高，凡是道人传授的学问，他总是勤苦用心，孜孜不倦。

转瞬数年，狄青已长到一十六岁，学得文韬武略，色色惊人。一日，道人向狄青说道：“你的学问很有进步，虽不能说到渊博，也算可以应用了。现今国家正在用人，你当趁这机会寻个道路，为国家出出力，博个前程，也是青年人应有的志愿。”狄青听了虽是感念师恩，不忍相离，然而自己前程也是要紧。当日狄青便遵师命，拜别下山，一径投奔到汴梁京城。不一日到了汴京，进了城，狄青正要寻觅住处，忽见路旁一座庙宇，门上悬着匾额，上勒“敕建关帝庙”五字。狄青寻思借住庙宇倒觉清净，便举步进去。当有知客僧接住，念声佛，道：“施主从何处来？请入献茶。”狄青答过礼，便向僧人问道：“弟子由山西来京应考，请问宝刹有无闲房？弟子欲借居数日，应有租金自当照奉。”和尚闻言把狄青窥视一番，见他行装虽不甚丰，但举止文雅，料道必是外省贵神，便慨然答道：“余房尚有。公子若不嫌狭陋，即请在小庙下榻，租金一节，贫僧不敢计较。”狄青大喜，便在关帝庙歇下。

一日，狄青闲步出游，走至街头，见一家酒楼门前围着多人。狄青近前一看，原来有一老人据地痛哭。狄青不明何故，便探问旁人。方知老人乃一寒士，家居酒楼后面，近有胡制台之子胡伦，因喜爱那老人的家园在繁闹丛中，别饶雅趣，便要问老人贱价买归己有。老寒士不忍割弃，不肯出卖。胡伦因贪变怒，竟使豪奴逼迫老人限半日迁让，如再不允，定要强占。老人自料势力不敌，卖又不忍，故此据地自悲。狄青问知情形，大怒道：“京都首善之地，竟有此恃豪欺凌贫弱。真令人可恨！”正寻思间，只见有七八个豪奴，身穿华服，健步来前向老人喝道：“老儿，你家搬也未搬？”老人含泪告别：“非我不搬，实因先人遗产，不忍割弃，还望众位饶恕。”众豪奴闻言喝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老奴，对你讲好话，你也不懂。”说声“来”，众人一拥，便把老人拽倒，拳足交加，打得老人就地翻滚。狄青见两旁人虽是嗟叹，只不敢上前解劝，遂挺身遮护老人，大呼道：“不得无礼欺人。”众豪奴正在发威，忽见有人插身拦阻，便更怒上加怒，喝道：“你这小子，胆大包天！敢来管我家相公之事。”狄青厉声喝道：“我不问相公不相公，看着不公，便要管。”众豪奴不料受狄青几句抢白，又欺他年幼，遂不容分说，一齐来扯狄青。狄青眼快，早飞起一脚，踢倒一人，接连左拳右腿，如生龙活虎，打得众奴东颠西倒，头破血流，一个个抱头鼠窜。当狄青追打众人时，旁有两人袖手而立。一人黑面虬髯，身高八尺；一个赤面无须，年约二十上下。初见狄青解劝时，两人便互使眼色，极为称赞。后见逐去众奴，二人便哈哈大笑，上前挽住狄青道：“壮士且请息怒，借一步说话。”狄青见二人义形于色，气概不凡，也便罢手，转身向老人道：“你且回去躲避。那恶奴敢再来时，自有我承当。”老人感谢了自去。那赤面者便拉狄青说：“且请到敝寓一谈。”于是三人行去，转过大街，现出一所宅第。二人邀狄青入了客厅，分宾主坐定。仆人献过茶，赤面者便道：“请问壮士贵姓大名？何处人氏？何故与豪奴凶斗？”狄青答了姓名，又说：“来京本是投考，不期见老人被欺，心中不平，故此相助。”二人听了十分佩服。赤面者道：“在下姓李名义，山西太原人氏。”又指黑面人说道：“这兄弟张忠乃顺天府人。吾二人皆通武艺，前年贩布来京，不料市面萧条，折了本钱，遂闲住此间。适见大哥打伤了这胡伦的恶奴，想胡伦素日依仗他父亲的势力，无所不为。今被大哥痛打，吾料他定不甘休，少时必来报复。依兄弟劝，莫若暂时隐避在此，不然倘一出头，必要吃苦。”狄青至此方明白，且深感张、李二人的义气，遂寄居于李义家中。

却说胡伦坐在家中正盼望众奴的消息，忽见一个个踉跄奔回，都是头破血流，倒吃一惊，忙问情由。众豪奴诉说：“我等正驱逐那老奴，忽来一书生帮助，将我等打得这样。但不知那小小书生如何会有这样气力？”胡伦闻言，大怒道：“京城禁地，居然有人敢来欺吾！”吩咐全伙家人一齐持械去捉，一面告知父亲胡坤，通令地方文武各官加派兵役挨户搜拿，只可惜不知书生名姓。故此狄青得以安住李义家中，不曾被获，只是众兵役白忙乱了一番。胡伦见捉不到凶手，怒气不消，遂将那老人痛殴了一顿，立刻赶逐出去，强占了他的房屋。先前倒说给他房地价值，现在也分文不给了。老人自知难与较量，遂饮恨吞声而去。到了次年，胡伦忽然染病，也是他罪恶贯盈，难逃天谴，不数日便一命呜呼。胡坤因痛子情深，也相继而死。因此，狄青痛击恶奴之事，也就无人过问了。

当日狄青在李义家中，闻得有人传说胡伦父子已死，便来对李义、张忠说道：“小弟蒙二位兄长保护，寄居将近一年，实在感恩不尽。但小弟来此原为求取功名，不想遇见不平，以致耽搁多日。今小弟仍要出去投个机会，免得使人笑我一事无成。”张忠道：“贤弟，我正要对你讲，现今番人作乱，攻破三关。当今万岁因为人心惶惶，正要考选人才，派到边关去剿贼。又听说此次是不分军民，如有武艺超群的立加升赏。我兄弟三人正好趁这机会为国家出出力。”李义道：“闻得后日便是考期，我等且先去报了名，预备下兵器、马匹，到那日我等也该施展施展武艺了。”狄青听了大喜，三人在家遂预备刀马，自不必细说。

这天到了考期，狄青、李义、张忠三人披挂停当。狄青定制一柄九耳金刀，李义、张忠都使的是蛇矛。三人一齐上了马，投奔御教场而来。到了辕门，只见刀箭如林，旌旗飞舞，众军将耀武扬威，都待比试。少时，仁宗天子率领各部大臣缓缓而来，当时众军将一齐迎接。进了教场，只见御驾台东，排列着数万军兵，前列的皆是素着战功的众武将；台西也有几千护卫的官兵，前列的都是赋闲的武将与初次投考的壮士。狄青、李义、张忠也随在台西，立马当中。监军棚内三通鼓罢。只见令旗一举，东面军中早有一人银枪白马飞出阵前，大声报道：“小将徐鸾，愿比试者请来一战。”只见西面一将黑袍蛇矛骑一匹乌骓，口呼：“张忠来也。”徐鸾也不答话，直取张忠。两马相交，战至三十余合。忽东面又一马飞出，大呼：“徐将军少息！让高艾取此黑奴。”张忠方欲接战。西面李义见官军中增出一人来战张忠，便纵马奔出，喊道：“张贤弟，待我来比试一番。”张忠只得退后。李义与高艾交马只十余合，便觉刀怯。狄青在旁按捺不住，纵黄骠马，提九耳刀，直至阵前，叫声：“李大哥，看狄青较量。”高艾看看李义将败，忽又一人来接战，不免心中大怒，便挺枪搠来。狄青也不还手，只待枪来，便顺手一挡。高艾已觉震得两臂酸痛，大吃一惊，暗想：“这小小书生倒有这样大气力。”说时仍举枪攻刺，狄青只是不动。两旁众军都看得惊奇。此时高艾退又不能，战又不敢。幸徐鸾眼快，便拍马舞枪来助。狄青见二人齐来，便呼道：“让你二百人来，我也不惧。”此话一出，早惹恼了一员虎将，用手扶一扶头盔，举枪跃马而来，厉声喝道：“有胆量者与王天化来比。”原来这王天化乃仁宗天子驾前第一猛将，各营武士无不佩服他的本领，现在官至九门提督。当时听得狄青口出大言，忍耐不下，便立意要与狄青决个胜负。狄青见王天化奔来，毫不畏惧，便说道：“你三人一齐来，退缩者不算英雄。”王天化也不答话，挺枪直取狄青。三人如纺车儿一般，把狄青围在当中。狄青不慌不忙，团团接战。徐鸾方一失神，早被狄青手起一刀割伤右臂，几乎坠下马去。高艾见徐鸾受伤，猛吃一惊。不想狄青眼快，早趁势用刀背一剁。高艾已翻身落马。王天化见高艾、徐鸾相继受伤，愈加愤怒，挺枪狠命搠来。狄青见来势凶猛，把马带住，看看王天化枪到，便将身一闪，一个镫里藏身，早把天化枪尖让过，就势用左手提着刀，伸出右臂，正巧二马相错，被狄青一把拖住天化的勒甲绦，只一拽一推，王天化骑坐不稳，身已离鞍。狄青大喝：“速去换马再战。”两旁众军一齐吃惊。仁宗天子在台上见狄青力敌三人，正在惊奇，忽见高艾、徐鸾抵敌不过，相继受伤。仁宗寻思这王天化乃著名勇将，恐狄青难以取胜。正思间，仁宗又见狄青把王天化一拖一拽，几乎落马，败归本队。仁宗大喜，向左右说道：“朕见勇将甚多，从未见如此少年英勇者。”即欲传旨召见。只见王天化卸去盔甲，绰枪飞马而来，大呼：“狄壮士，敢再与吾决一胜负么？”狄青见他满面怒容，知他心怀恶意，便答道：“王将军果欲比武？休怪小人鲁莽。”天化道：“你且莫狂言！吾二人先奏明圣上，认真比较。倘有伤损，两不抵偿。你看如何？”狄青尚未回言，这天化已跑到台前，禀过总指挥官孙秀。孙秀不敢擅专，急奏知仁宗道：“今狄青、王天化二人欲认真比武，分个胜负，情愿立下誓书，如有伤损，两不抵偿。乞陛下圣裁。”仁宗吩咐：“今日考试原为选拔真才，若视如儿戏，将来如何派到边关破贼？即传旨依允。”二人闻知圣上允准，即不似先前互有退让了。于是各显神威，刀枪并举，八马蹄如撒豆般来往，四只手似擒虎势相攻，鏖战八十余合，依然不分胜负。两旁众军看得发呆，都喝彩不迭。仁宗在台上也暗暗吃惊。这王天化深恐战狄青不过，便瞧个破绽，挺枪照狄青面部舍命搠来。狄青眼快，见枪尖将到，便扭身一闪，顺手抡起九耳金刀倒抛出去。不想天化马快，恰巧凑进前来，也是狄青用力过猛，当时将王天化从腰际齐齐整整切为两段，落马而死。四围军将一齐变色吃惊。狄青也勒住战马，面现不安。仁宗天子看得清清白白，是王天化逼住狄青恶战，今竟为狄青所斩，可见是不量力的结果。但二人已立下誓书，自无别论。当时仁宗即传旨，着狄青接任王天化九门提督之职。其余比试较优者，均各加升赏。王天化尸首早有他手下人收拾棺殓去了。考试已毕，众文武侍奉仁宗起驾回宫。次日，狄青在午门外谢恩已毕，出朝；早有提督僚属预备狄青接印。后来西夏赵元昊作乱，狄青奉命出征，颇着战功。所以宋朝时，狄青实称得起是国家柱石之臣。现在是尚武时代，若人人能学狄青，国家又何患不强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