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楼
话说武松打虎,是人人知晓,个个赞扬。其实鸳鸯楼中血溅尸横,正不亚那景阳冈上石崩树折呢。那武松生来正直,为何却要杀人如麻起来?说来话长。
武松打了虎在阳谷县里做都头,后来因替他哥哥报仇,杀了人,刺配到孟州牢城做犯人。那牢城小管营施恩却十分敬重他,每日请他喝酒吃肉,又与他结为兄弟。原来那孟州东门外有一座市井,唤作快活林,是山东、河北客商来往买卖之地。大小客店不下百十处。施恩在那里也开了一家酒肉店,又靠着自己武艺,在这市上颇有些势力。后来新从东路来的张团练带一个人到此,姓蒋名忠。因他生得长大,人人都唤他作蒋门神。这蒋门神用强霸手段把施恩的酒肉店霸占了去。武松因感激施恩,就替他抱打不平,把蒋门神打翻,赶出境去。施恩自此重霸得快活林,争了这口气,便格外敬重武松。一日,施恩正和武松在店里闲坐说话,论些拳棒枪法。只见店门前两三个军汉,牵着一匹马来店里,寻问主人道:“哪个是打虎的武都头?”施恩却认得是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张蒙方亲随人,便向前问道:“你寻武都头做甚?”那个军汉道:“奉都监相公钧旨,闻知武都头是个好男子,特地差我们将马来请他,有钧帖在此。”施恩看了,寻思道:“这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官,须听他调遣。今者武松又是配来的囚徒,亦属他管下。只得教他去。”施恩便对武松道:“兄长,这几位郎中是张都监相公处差来请你。他既着人牵马来,哥哥心下如何?”武松是个刚直的人,不知委曲,便道:“他既是请我,只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话说?”随即换了衣裳巾帻,上了马,同众人投孟州城里来,到得张都监宅前,下了马,跟着那军汉直到厅前。那张蒙方在厅上见了武松,大喜道:“教进前来相见。”武松到厅下,拜了张都监,叉手立在侧边。张都监便对武松道:“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男子汉,英雄无敌,敢与人同死同生。我帐前正缺如此一个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体己人么?”武松跪下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执鞭随镫,服侍恩相。”张都监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来。张都监亲自赐了酒,叫武松吃得大醉,就厅前廊下收拾一间耳房与武松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恩处,取了行李来,只在张都监家宿歇。早晚都监相公不住地唤武松进后堂,与酒与食,放他穿房入户,把他当作亲人一般看待,又叫裁缝与武松彻里彻外做秋衣。武松见了,也自欢喜,心里寻思道:“难得这个都监相公一力要抬举我。”
武松自从在张都监宅里,但是人有些公事来央浼他的,武松对都监相公说了,无有不依。外人俱送些金银、财帛、缎匹等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都锁在里面,不在话下。
时光迅速,却到了八月中秋。张都监在后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饮酒。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转身出来。张都监唤住武松问道:“你哪里去?”武松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张都监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个义士,特地请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人一般。何故却要回避?”便教坐了。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同坐。”张都监道:“义士,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武松三回五次谦让告辞,张都监哪里肯放,定要武松一处坐。武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下。张都监着丫嬛、养娘相劝一杯两盏。看看饮过五七杯酒,说些闲话,问了些枪法。张都监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银酒杯,斟酒与义士吃。”连珠箭劝了武松几盅。看看月光已经照入东窗,武松吃得半醉,却都忘了礼数,只顾痛饮。张都监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叫作玉兰,出来唱曲,又叫她把一巡酒。这玉兰应了,便拿了一副劝盘,丫嬛斟酒,先递了相公,次劝了夫人,第三便劝武松饮酒。张都监叫斟满着,武松哪里敢抬头,起身远远接过来,唱了相公、夫人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便还了盏。
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不唯善知音律,亦且极能针指。如你不嫌低微,将来与你做个妻室。”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是何等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张都监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休推阻,我必不负约。”当时一连又饮了十数杯酒。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武松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厅廊下房门前。武松开了门,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下衣裳,除了巾帻,拿条哨棒,来庭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仰面看天时,约莫三更时分。
武松进到房里,却待脱了衣裳去睡,只听得后堂里一片声叫起“有贼”来。武松听得道:“都监相公如此爱我,他后堂内里有贼,我如何不去救护?”武松献勤,提了一条哨棒径抢入后堂里来。只见那个玉兰慌慌张张走出来指道:“一个贼奔入后堂花园里去了!”武松听得这话,提着哨棒,大踏步直赶入花园里去寻时,一周遭不见。复翻身却奔出来,不提防黑影里撇出一条板凳,把武松一跤绊翻,走出七八个军汉,叫一声:“捉贼!”就地下把武松一条麻索绑了。武松急叫道:“是我!”那众军汉哪里容他分说。只见堂里灯烛辉煌,张都监坐在厅上,一片声叫道:“拿将来!”众军汉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厅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都监看了大怒,变了面皮,喝骂道:“你这个贼配军,本是贼眉贼眼、贼心贼肝的人!我倒抬举你,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却才教你一处吃酒,同席坐。我指望要抬举与你个官,你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武松大叫道:“相公,非干我事!我来捉贼,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做这般的事!”张都监喝道:“你这厮休赖!且把他押去他房里,搜看有无赃物!”众军汉把武松押着,径到他房里打开那柳藤箱子看时,上面都是些衣服,下面都是些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武松见了,也自目瞪口呆,只是叫屈。众军汉把箱子抬出厅前,张都监看了,大骂道:“贼配军,如此无礼!赃物正在你箱子里搜出,如何赖得过!原来你这厮外貌像人,倒有这等禽心兽肝。既然赃证明白,没话说了!连夜把赃物封了,且叫送去机密房里监收,天明却和这厮说话。”武松大叫冤屈,哪里肯容他分说。众军汉扛了赃物,将武松送到机密房里收管了。
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又上下都使用了钱。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武松押至当厅,赃物都扛在厅上。张都监家心腹人赍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武松却待开口分说,知府喝道:“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不做贼,一定是一时见财起意。既是赃证明白,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似的打下来。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言:“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势窃取入己。”与了招状。知府道:“这厮正是见财起意,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长枷,把武松枷了,押下死囚牢里监禁了。武松下到大牢里,寻思道:“张都监那厮安排这般圈套坑陷我,我若能够挣得性命出去时,却又理会!”原来那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却设出这条计策来陷害武松。施恩知道了,也无法可施。但是武松究竟没有死罪,押了两个月,知府便把武松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差两个健壮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那两个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
武松忍着那口气,戴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监在后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旁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武松看施恩时,却包着头,络着手。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你如何如此模样?”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小弟在快活林中店里,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伙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痛打一顿,却被他仍复夺了店面。小弟在家将息未起,今日听得哥哥断配恩州,特有两件棉衣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熟鹅在此,请哥哥吃了两块去。”施恩便邀两个公人同入酒肆。那两个公人哪里肯进酒店里去,便发言发语道:“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我们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十来两银子送与两个公人。那厮两个哪里肯接,恼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讨两碗酒叫武松吃了,把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把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里有两件棉衣,一帕子散碎银子,路上好做盘缠,也有两双八搭麻鞋在里面。只是要路上仔细提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意!”武松点头道:“不须吩咐,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你自回去将息,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到数里之上,两个公人悄悄商议道:“不见那两个来。”武松听了,自暗暗寻思,冷笑道:“那厮倒来撩拨我!”武松右手却吃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鹅来,只顾自吃,也不睬那两个公人。又行了四五里路,武松再把这只熟鹅除来,右手扯着,把左手撕来只顾自吃,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
约算离城也有八九里路,只看前面路边先有两个人,提着朴刀,各挎口腰刀,先在那里等候,见了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做一路走。武松又见这两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自瞧见了八分尴尬,只安在肚里,却是只做不见。又走不过数里多路,只见前面来到一片极大的鱼浦,四面都是野港阔河。五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有牌额写着“飞云浦”三字。武松见了,假意问道:“这里地名唤作什么去处?”两个公人应道:“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着‘飞云浦’。”武松站住道:“我要净手则个。”那两个提朴刀的走近一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去了。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通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个公人慌了,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哪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赶下桥来。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往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就水边捞起朴刀来,赶上去,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下。却转身回来,把那个惊倒的也搠几刀。这两个踢下水里去的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着,又砍倒一个,赶入一步,劈头揪住一个,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如此,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武松将两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搠了几刀。立在桥上看了一回,武松思量道:“虽然杀了这四个贼男女,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何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寻思了半晌,怨恨冲天,便去死尸身边解下腰刀,选好的取把来挎了,拣条好朴刀提着,再径回孟州城里来。
武松进得城中,早是黄昏时候,径踅到张都监后花园墙外,却是一个马院。武松就在马院边伏着,听得那后槽却在衙里,未曾出来。正看之间,只见呀的角门开,后槽提着个灯笼出来,里面便关了角门。武松却躲在黑影里,听那更鼓时,早打一更四点。那后槽上了草料,挂起灯笼,铺开被卧,脱了衣裳,上床便睡。武松却来门边挨那门响。后槽喝道:“老爷方才睡,你要偷我衣裳,也早些哩。”武松把朴刀倚在门边,却掣出腰刀在手里,又呀呀地推门。那后槽哪里忍得住,便从床上赤条条跳将出来,拿了搅草棍,拔了闩,却待开门,被武松就势推开,抢入来把这后槽劈头揪住。却待要叫,灯影下见明晃晃一把刀在手里,先自惊得八分软了,口里只叫得一声:“饶命!”武松道:“你认得我么?”后槽听得声音,方才知是武松,便叫道:“哥哥,不干我事,你饶了我罢!”武松道:“你只实说,张都监如今在哪里?”后槽道:“今日和张团练、蒋门神三个吃了一日酒,如今尚自在鸳鸯楼上吃哩。”武松道:“这话是实么?”后槽道:“小人说谎,就害疔疮。”武松道:“如此却饶你不得!”手起一刀,把这后槽杀了,一脚踢开尸首。武松把刀插入鞘里,就灯影下去腰里解下施恩送来的棉衣,将出来,脱了身上旧衣裳,把那两件新衣裳穿了,拴缚得紧,把腰刀和鞘挎在腰里,却把后槽一床单被包了散碎银两,入在缠袋里,把来挂在门边。武松又将一扇门立在墙边,先去吹灭了灯火,闪将出来,拿了朴刀,从门上一步步爬上墙来。
此时正有些月光明亮。武松从墙头上一跳,跳在墙里,便先来开了角门,掇过了门扇,后翻身入来,虚掩上角门,闩都提过了。武松乃往灯明处来看时,正是厨房里。只见两个丫嬛正在汤罐边埋怨,说道:“服侍了一日,还自不肯去睡,只是要茶吃!那两个客人也不识羞耻,喝得这等醉了,也还自不肯下楼去歇息,只说个不了。”那两个女使正口里喃喃讷讷怨恨。武松却倚了朴刀,掣出腰里那口带血刀来,把门一推,呀地推开门,抢入来,先把一个女使髽角儿揪住,一刀杀了。那一个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里又似哑了的,端的是惊得呆了。休道是两个丫嬛,便是胆大的见了,也要惊得口里半舌不展。武松手起一刀,也杀了,却把这两个尸首拖放灶前,灭了厨下灯火,趁着那窗外月光,一步步挨入堂里来。
武松原在衙里出入的人,已都认得路数,径踅到鸳鸯楼扶梯边来,蹑手蹑脚摸上楼来。此时亲随的人都服侍得厌烦,远远地躲去了。只听得那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说话。武松在扶梯口听,只听得蒋门神口里称赞不了,只说:“亏了相公与小人报了冤仇。再当重重地报答恩相。”这张都监道:“不是看我兄弟张团练面上,谁肯干这等事!你虽费用了些银钱,却也安排得那厮好。这早晚多是在那里下手,那厮敢是死了。只教在飞云浦结果他。待那四人明早回来,便见分晓。”张团练道:“这四个对付他一个,有什么不了。再有几个性命也没了。”蒋门神道:“小人也吩咐徒弟来。只教就那里下手,结果了快来回报。”
武松听了,心头那把无明业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右手持刀,左手揸开五指,抢入楼中。只见三五支灯烛辉煌,一两处月光射入,楼上甚是明朗,面前酒器皆不曾收。蒋门神坐在交椅上,见是武松,吃了一惊,把这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说时迟,那时快,蒋门神急要挣扎时,武松早落一刀,劈脸剁着,和那交椅都砍翻了。武松便转身回过刀来,那张都监方才伸得脚动,被武松当头一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倒在楼板上。两个都在挣命。这张团练终是个武官出身,虽然酒醉,还有些气力,见剁翻了两个,料道走不迭,便提起一把交椅抡将来。武松早接个住,就势只一推,休说张团练酒后,便清白醒时,也近不得武松神力,扑地往后便倒了。武松赶入去一刀,先割下头来。蒋门神有力,挣得起来。武松左脚早起,翻筋斗踢一脚,按住也割了头,转身来,也把张都监割了头。见桌子上有酒有肉,武松拿起酒盅子,一饮而尽,连吃了三四盅,便去死尸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着血,去白粉壁上写下八个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把桌子上器皿踏扁了,揣几件在怀里。武松却待下楼,只听得楼下夫人声音叫道:“楼上官人们都醉了,快着两个上去搀扶。”话犹未了,早有两个人上楼来。武松却闪在扶梯边看时,却是两个自家亲随人,便是前日拿捉武松的。武松在黑暗处让他们过去,却拦住去路。两个人进楼中,见三个尸首横在血泊里,惊得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二人急待回身,武松随在背后,手起刀落,早剁翻了一个。那一个便跪下讨饶,武松道:“却饶你不得。”揪住也是一刀,杀得血溅画楼,尸横灯影。
武松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一死。”提了刀下楼来。夫人问道:“楼上怎的大惊小怪?”武松抢到房前,夫人见条大汉入来,尚自问道:“是谁?”武松的刀早飞起,劈面门剁着,倒在房前声唤。武松按住,将去割头时,刀切不入。武松心疑,就月光下看那刀时,已自都砍缺了。武松道:“可知割不下头来。”便抽身去厨房下拿取朴刀,丢了缺刀,翻身再入楼下来。只见灯光下,前番那个唱曲儿的养娘玉兰,引着两个小的,把灯照见夫人被杀死地下,方才叫得一声:“苦也!”武松握着朴刀,向玉兰心窝里搠着。两个小的亦被武松一朴刀一个结果了。武松走出中堂,用闩拴了前门,又入来寻着两三个妇女,也都搠死了在地下。武松道:“我方才心满意足,走了罢休。”撇了刀鞘,提了朴刀,出到角门外,来马院里,除下缠袋来,把怀里踏扁的银酒器都装在里面,拴在腰里,拽开脚步,倒提朴刀便走。到城边,武松寻思道:“若等开门,须吃拿了,不如连夜越城而走。”便从城边路上城来。这孟州城是个小去处,那土城苦不甚高。就女墙边,武松往下先把朴刀虚按一按,刀尖在上,棒梢向下,托地只一跳,把棒一拄,立在壕堑边。月明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二尺深。此时正是十月天气,各处水泉皆涸。武松就壕堑边脱了鞋袜,解下腿絣护膝,抓扎起衣服,从这城濠里走过对岸。却想起施恩送来的包裹里有双八搭麻鞋,取出来穿在脚上。听城里更点时,已打四更三点,武松便放开脚步投东径自去了。
古语云:“抑强扶弱。”以蒋门神之横行不法,为张都监者,正宜有以制裁之,使之就范,乃计不出此。复受蒋门神之唆使,设计陷害武松,宜其全家丧命,受此惨劫也!不然,武松虽一武夫,而秉性正直,岂肯无故杀人如麻。故曰:鸳鸯楼之血溅尸横,仍张都监之有以自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