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失金钗梅公子得病 睹旧物陈小姐思夫
词云:
无放心中多少事,还如春梦难凭,人财两失最伤情。急向书中翻寻,不见根源,妙药难医心上病。只因改姓更名,男女两地病沉昏,若非恩心相照,险些丧幽冥。
话说夫人听丫环这一番言语,便说道:「这也是年少之人欲避嫌疑的意思,以后照前服侍。不要因他有此言语,你们就生回避之心。」众丫环应声道:「晓得。」再言良玉在书房一向无事,心中想道:「杏元小姐所赠我的金钗一股,向在任所,日夜不得闲暇,未曾细看。」今在邹府,并无事做。于是开了箱儿,取出金钗,反复细玩,却是一支金钗玉蟹,果然十分精美。又想起当日赠钗言语,却又提起笔,将杏元所赠的诗句写出来看,不觉掉下泪来,又不好十分啼哭。非止一日,竟连茶饭都不想吃了,不觉恹恹黄瘦,一日重一日。那些送物件的丫环,凡是到书房来,见良玉不是躺着叹气,就是依着桌上悲啼。即问他话,连话也不答应,竟象个痴子一般。众丫环也只知道是思念家乡之故,倒也不曾留心。惟有二小姐身边有个心腹的丫环,呼唤春香,早已窥破机关,又不好当面说破,她只得回转后面而来,一路上心中思想,早已到了二小姐香房之内。却不见人,只见小姐在此。便低声向着二小姐道:「婢子有一句话要说,又不好启齿。」云英小姐道:「有话就说,何必做这等模样,」春香道:「那穆相公终日在书房内,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哭,只见他手中拿一样什么东西,嗟叹不已。见了人去,他就藏了,不知是何缘故?」云英小姐把脸一红道:「他啼哭,想是思念家乡故土,他有甚么东西,你怎么知道?」春香道:「婢子是偶然看见,不知是何物件。等他不在书房中,待我偷来,与小姐看看。」云英正欲止住她,只见大小姐走进香房,只得住了口,与杏元小姐一同到夫人房中去了。春香见二位小姐去了,便悄悄地走到书房中来。抬头一看,不见穆相公在内,她便三两步走进书房。见桌上书史,本本都有泪痕。用手将箱打开,看见一本书上,放着一股金钗,她就急忙拿了,笼在袖内,遂出书房,一直往内去了。
再言那良玉在后天井小解回来,吟诗一首,道:「忆想当年到重台,依依不舍两分开。奈因命薄身遭难,来世团圆睹此钗,」吟罢,走到书房桌边,见书箱翻动了,心中疑惑。即忙开箱一看,不见金钗,心中着惊,忙将书本翻抖,不见踪迹,心中气恼,放声大哭道:「我只说见鞍思马,还可借此盘桓;岂知我命苦,连一股金钗,也消受不起,又被狠心的贼子偷去,真正我的对头冤家拿去此物,我性命休矣!料我也不能久活人世矣!就死入阴司,遇着小姐,若说先失了此钗,有什么脸去见那有情有义的小姐?」正哭得如痴如醉,忽见两个书童,捧着饭来,摆下了碗筷,说道:「请相公用饭。」那良玉啼哭说道:「我是不吃饭的,你们拿去吃吧!只有一件宝贝,你们好好地拿来还我,我情愿赏你们二两银子。」那书童摸不着头脑,一齐禀道:「相公,你不见了什么东西,就哭得这等的模样?」良玉哭道:「这东西是我的性命,你若不拿出来,告禀你家夫人,定要追究。」那一个书童说道:「相公真是书呆子,当初相公未来之先,这书房俱是我二人管的。内中古玩器,也不知有多少。若偷得一件,也值得几两银子。我二人从不爱小利,相公的什么东西,我们就爱起小利来吗?」良玉见他二人说得有理,只得放声大哭。进房就倒在床上,哭个不止。那两个书童,见他睡在床上,连饭也不吃,只是哭。他二人就在桌上吃了饭,收拾碗回后堂。
再言春香偷着金钗,来到云英小姐房中。只见杏元小姐又不在房内,便笑嘻嘻地拿着金钗说道:「小姐,穆相公哭的,就是此物。」云英小姐接来仔细一看,却是一股金镶玉嵌的钗儿,实是精巧。心中想道:「此人是至诚君子,谁知外面诚实,而内奸诈。也不知是谁家不顾廉耻的女子,与他情投意合,愿结丝萝,送与他的。如今两下情意隔离,心中睹物伤情,故此啼哭。」又低头把脸红了,想道:「我也不好来管这些闲事。」将钗儿递与春香:「恐他不见了要寻找,你快些送去还他。」春香道:「他此刻坐在书房,怎好送去?只得改日送去。」随手将钗儿放在小姐首饰匣内不提。
再说良玉不见钗儿之后,哭得恹恹不止,竟得了一个思物之病。书童不敢隐瞒,只得回禀夫人。夫人听得良玉患病,把两个书童问了一会,吩咐服侍,叫家人忙请医生看病。诊脉之后,说道:「相公此病乃是浮气多而心有所思,才成此症。」写了脉案,开了药去了。夫人又叫书童煎药,用心伺候。又过了两日,如石投水,全然无效,一日重一日。夫人见了这般光景,心中十分烦恼。
再言杏元小姐,因见穆生有病,夫人常常愁眉不展,因此,二人每日到夫人床前请安。这一日,杏元小姐起得早些,梳洗已毕,走到二小姐房中,却见云英小姐还在镜前梳妆。杏元小姐走上前叫道:「贤妹,今日起得早。」二小姐笑道:「姐姐请坐。」杏元小姐走到妆台,看见首饰匣内有一股金钗,有些象自己的一般。随手取来一看,正是临河北所赠梅郎之物,因放在桌上问道:「贤妹,这钗儿是你的吗?」二小姐不好说偷的,只说爹爹前日在任上押信回来的。杏元小姐一闻此言,因想道:「此钗是恩父在任上押信回来的,如此,只恐梅郎不在世了,此钗方得落恩父之手。
若还在世,此物断然不能弃置。」心中一想,不觉流下泪来。二小姐梳洗已毕,抬头见杏元小姐下泪,便问道:「姐姐为何悲伤?」杏元无话可对,同往夫人房中来问安。杏元小姐略坐一会,便起身回到房中,倒在床上大哭一场,悠悠病去。房内丫环见大小姐如此光景,连忙报与夫人、二小姐知道。夫人道:「大孩是方才在这里好好的,因何回到房中,就有此事?」遂同二小姐来到杏元房中,问道:「我儿,你因何起病,莫不是今早少穿了衣服,受了风寒?你可放心歇息两天,包你无事。」那杏元小姐说道:「多谢母亲与妹妹。」夫人又安慰了一会,又吩咐丫环好生服侍,自己走出来,忙唤家人去请本城周太医来看视。家人答应,去不多时,回来说道:「周太医不在家中,是个外乡客请去了,明日即回。」已是二日,夫人又嘱咐家人快请来,家人走至太医府中请着来,走到大厅坐下。茶毕,家人说道:「太太有话相请。」周医生向帘内打一躬道:「晚生不知老夫人在此,望乞恕罪。」夫人也还了一礼道:「请大夫到此,为家老爷奉命进京,请了一位主文穆相公,偶尔得病,不知其故,请大夫诊视。」周太医道:「是。」夫人命书童烦大夫到书房与穆相公切脉,于是,来到书房,就在床前,二脉细细诊理。
良玉床上问道:「学生此症,先生已看过,不知从何而起?」周太医道:「相公此病,乃思虑过分,忧伤于心。」良玉点头道:「先生高明,果然不差。」面向床里而哭。周太医出了书房,立了脉案,开了两剂药。家人问道:「穆相公病体何如?」周太医道:「不瞒列位说,他这个病症,宜防转脱。若不变化,方可治得。」众人又说道:「还要请太医到后房看大小姐病症。」周太医随了家人,来到后面房中看视。早有妇人扶起大小姐,将锦被围着,又将帐幔放下。
周太医诊脉,想道:「此症蹊跷,症候又是一样。」又不敢说,只得含糊说道:「大小姐之恙,并无根源,也是想桩什么物件,故此心神不宁,感于肺腑。只要贵体自己开怀,放下思物之心,不须服药而愈矣!」夫人着丫环问道:「大小姐之病,所用何药?」周太医道:「据晚生看来,可以不用药,只要自己开怀舒展,自然无恙。」说罢,告辞夫人。夫人同二小姐来到床前,说道:「我儿,方才太医说你思想过伤,为娘的知道,你莫非思想故土,以致如此?休要过虑,好好将病体痊愈了。为娘的少不得着人探你父亲之事,不必痴痴想念,你自己保重要紧。」杏元小姐哭哭啼啼说道:「母亲,孩儿并非思念故土,只是一句话说,望母亲笑纳。」但不知杏元有什么话说?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