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梅公路途遇头接 见奢华规戒来人
词云:
一日百般事,人生不自由。怕贫休浪荡,爱富莫闲游。好学终成器,勤耕必无忧。要得身富责,但何苦中求。
诗曰:
勤王政务懒奉迎,规戒从人莫浪名。
自古男儿宜节俭,自然家道有余盈。
话说梅公饮酒之间,向那四个衙役道:「你等一向伺候前任的官,自然是晓得的。朝中政事,目下首相卢杞、礼部黄嵩那一班不存国体的奸贼,如今是如何样作为?尔细细她说给我听。」众人道:「卢太师是皇上恩宠,礼部黄嵩仗太师的势,真正是人人害怕,个个钦遵。在朝中之官,无不侍奉。今老爷连升进京,也须要先结交太师,面礼部黄嵩亦要留心。这是小的们谨禀大老爷,听大老爷的主裁。」梅公听说大怒道:「尔等胡言乱语,我也效他们结交趋奉不成!我今进京师,偏不奉承他们,看他们奈我何?如一时恼了我性子,只怕这一班奸贼,也不能安枕。」越想越气,立起身来吩咐:「收了罢!你等早回去睡了,明日早晨伺候。」众人应道:「是!」各自安寝。次早,梅公起来,梳洗毕。
只见店家送茶,吃茶已毕,便设下酒席,服侍梅公。梅公道:「前已吩咐你等,不要美味佳肴,又如何办此席面,是何意也?」于是,梅公用了酒饭,起身闲步。只见壁上挂了伯夷、叔齐饿死于首阳山的图画,不意触了忠臣之念,却见有笔砚在此,便随手拈起笔来,在那画幅上题了四句诗道:「昆仲当年饿首阳,至今留得姓名香。若存叔季如今世,岂忍群奸立庙堂。」梅公把笔丢下,见梅白禀道:「轿夫在外伺候已久。」梅公称谢了店主,上轿起身,数里之路,遥见前面头接的人役,同了衙门诸色人等,一齐上前迎接大老爷。梅公吩咐:「起来,你等在公馆伺候。」于是,众衙役在公馆伺候不提。
且言头按四人,与梅公行不数里,进了京城,直奔公馆,安顿了行李。梅公于是传书吏衙役进来,说道:「衙门仪注,尔等照常办公,不可移错。」书吏衙役答应:「是!」梅公道:「我已择五日后上任,即去礼部衙门挂号,明日上朝。」书吏回禀道:「四处衙门俱没统属,只有兵部衙门,要用红绿纸扎。」梅公道:「一概不许用。」书吏叩头,出了公馆。梅公又叫头接四人进来,吩咐道:「你等路上办事,小心勤劳,你四人轮流值日伺候。」四人叩头,谢了出来,好不心喜,说道:「今年运气兴旺,新官上任,就点了我四人做值日的头役。」心中十分欢喜,不在话下。且说梅公又传买办,只见外面进来了八个人,一同跪下禀道:「小的们叩见大老爷。」梅公道:「买办何必多人,只用一人足矣!其余各自回家为农、为商,岂不安妥?何必在此衙门内吃苦当差做什么?」众答应:「是。」一同叩头山外,众议道:「新官只用一人买办,我们大家公议一人,还是轮流当差,还是合众公办?」众人道:「还是推派一名出来,与众公办是了。」兹且不提。
再说梅公一宿晚景已过,次日,五鼓上朝,来至午门,走入朝房,见各同年兄,谈些闲话。不一刻,钟鸣鼓响,圣上临朝。文武百官,朝参已毕,各依班序,立在两旁。梅公又在品级台前跪伏,口中奏道:「臣,山东济南府历城县知县,今升吏部给事梅魁见驾。愿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樗栎庸才,今蒙圣恩,不弃微贱,拔升台垣,虽粉尸碎骨,难报天恩于万一。」天子向梅魁说道:「卿是梅魁?记得卿初进之时,满腹经纶。故念卿久在东鲁十年,今授卿为直谏之人,方不愧济世之才也。」梅公又重复顿首跪奏一番,谢恩退班。圣驾回宫,众官各还府宅。
且言梅公回至公馆,用过早饭,传衙役打小轿去见相府听事,书吏禀道:「请老爷下轿,已是相府。」梅公道:「怎么在此下轿?」听事、书吏不敢再禀,轿夫只得抬进栅栏。梅公在轿内观见那官厅内坐了无数的官员,俱是问安叩见的。又见两旁栅栏下马牌前,轿马纷坛,不计其数。梅公吩咐把轿子抬至仪门正中,方才住了步。只见那仪门闭着,见那东角门外,坐了无数官袍玉带的官员,见梅公的轿子抬至仪门歇下,便喝道:「你那里是个什么官?敢在仪门中住轿。」听事吏役执了手本,抢行一步禀道:「这是新官吏部都给事梅老爷来拜相爷的。」那官说道:「即是新官上任,为何事轿子抬进仪门正中?也不安个仪注,就来见相爷么?」又一官道:「也罢,念他是个外任新升,不同他计较。你得把规矩加厚些,方见得俺家的相爷。」听事回禀:「启老爷,有相府门官索取规礼,方肯与老爷进禀。」梅公道:「规礼要多少,方能禀见?」书吏回道:「常例的规礼,升转吏谒见相爷,须得千金,门包最少亦百金,方得相见相爷。」梅公便冷笑两声,说道:「有如此奇事。」此时,用手本将轿帘推开,向那门上的官儿点了点头,道:「我来有话向你讲。」那官当是交门包给他,带了笑脸,走至轿前。梅公道:「请你替我多多拜上你家相爷,我是新任吏部都给事梅魁,原任是山东济南府历城县知县,特来谒见相爷。全一全仪注,是这个道理。你等如果容我见,我就见;如不容我见,我就不见,却又何妨?为什么要这许多规礼,又要什么门包?这是奉旨的,还是你家相爷的定例?我想倒有两句比话,合着你家相爷的规模:『却不道是调和鼎鼐三公府,便是那魑魅魍魉势力家』。」梅公吩咐将手本存下,打轿转去见二位老爷。轿夫只得抬转了轿子,出了西栅栏,往都察院衙门,这也不提。
再言相府的门官,被梅公白骂了一场,又见他抬起轿子,竟自去了,丢下手本,心中大怒,道:「这个狗官,如此放肆,敢在此地大模大样。」众人道:「他既不知死活,我们照他说的话,面禀大人,看大人把他如何?」门官拿了手本,进内书房,见礼部黄嵩陪了相爷在闲谈。门官站于身旁,卢杞一见,便问:「你手中拿的什么帖儿?」门官跪禀道:「是新任吏部都给事梅魁的手本。」卢杞接过来一看,便问道:「可在外面?」门官回道:「这个官儿的话,行的事,一点也不合仪注。」卢杞道:「他便怎样说?」门官就把不下轿,不送礼,丢下手本,把轿抬回去的话,自头至尾,一一回禀。黄嵩在旁气得眉目直竖,开口说道:「哪有如此放肆、如此大胆的官儿!太没有规矩!他竟不知利害。如不早早问他一个失仪的罪儿,故违国典,必先杀此倔强的匹夫,以免日后唇舌。」却不知卢杞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