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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离开学校,心中就有一种幸福感。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想着那间小房,就像一只倦飞的鸟,快飞回自己的窝巢。我真的很能体会小鸟们的心情,我跟它们一样,渴望着一个归宿。归,宿。前人造词,真的太聪明了。
房间里三个女孩,小孟,小孙,还有我,都是在麓城漂着的女孩。刚开始我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应会有特别好的理解和同情。我想错了。她们并没有跟我建立朋友关系的愿望,这跟学校同学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友谊的氛围营造不起来。三个女孩,各煮各的饭,各炒各的菜,经常还得不动声色地抢厨房,占个先手。三只小电饭煲,在台板上一字排开,保持着客气的距离,像三个有修养的陌生人。有一次我提议说:“是不是饭一起煮算了?省好多事。”想着如果得到响应,菜也可以一起炒。小孟说:“要得。”小孙说:“我周末经常不在呢。”小孟马上说:“我胃不太好,读研究生的时候东一餐西一餐,把胃吃坏了,只能吃烂巴饭,别害得你们也跟着吃。”我望了望小孙,她扭头去看窗外。我说:“是不太好搞。”第一次大联合就这么破产了,以后也就不会再有。
我经常是晚上快十点了,才回来做晚饭,把第二天的中餐一起做了带过去,在学校微波炉里热了吃,这样比点外卖,一个月能省几百块钱。有天十点多还在做饭,小孙从房间出来说:“这么晚吃晚饭不好呢,书上说晚饭要早吃,带着积食去睡觉对身体特别不好。”我说:“是的,是的。”加快了切菜的节奏。她叹声气说:“这个菜板的声音好大哦。”又说:“我有点神经过敏。”我马上放慢了节奏,说:“我悄悄地切,悄悄切。”以后我做饭吃饭就尽量小声,在厨房蹑手蹑脚,做贼似的。
第一个月交电费,摊到我头上,三分之一,有两百四十块钱。这把我吓了一跳,有肉痛的感觉。我心里算了一下,我房间是小空调,只有一匹,只在晚上开,一天也就五六度电,三块多钱,一个月电费应一百块钱才对,加上冰箱,照明,最多也就一百二三吧,怎么会两百多?我想给房东打个电话,是不是算错了?忍了几天,想着这钱得长期出的,那怎么行?就打了电话,房东说:“这是个数字时代,数字说话,我还会多赚你们这几个钱?”把这个月的电表拍照发给我。我去楼下看了,又看了租房合同上的电表度数,的确是这么多钱。这让我哑口无言。忍不住我还是跟小孟说了,她说:“我从来都是出这么多钱,你不说我都没想过,你一说我觉得真的是个问题。”又说:“小孙房间大,空调大些,她肯定用电多些。这我们也不好计较,等会儿说我一个研究生心眼比针尖还小。”她这么一说,我也只好算了。
这个星期一是我轮休,早上我坐在床上看考教师资格证的辅导资料,十点多起来下面吃了,走到阳台上去看看街景,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发现是小孙房间空调的外机在工作。我以为她还没起来,等到中午,她房间还没有一点动静。我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病了,就敲了几下房门,没有反应。晚上六点多钟小孙下班回来,我马上对她说:“你房间的空调忘记关了。”她说:“哦,哦,忘了,忘了。”望也不望我一下,就进了房间。
过了几天,我休息的时候,去洗手间经过小孙房间,忽然想起来,就把脚在她房间的门缝处探了一下,一股冷气传了过来。我马上跑到阳台上去看了看,空调果然还在工作。难道她今天没去上班?还是又忘了呢?我细心去听小孙房间的动静,没有一点声息。下午小孟回来了,我非常气愤地把事情跟她说了。小孟也很气愤,说:“难道我们每个月为她付一百多块钱的空调费吗?我这才赚几个钱?”我说:“如果只有我自己,我每天可能只舍得开两三个小时,下半夜就关了。”
晚上小孙回来了,小孟对她说:“小孙,你去上班要记得关空调呢!”小孙说:“我不是忘了,我是回家一进房间就需要一个好点的环境。我脸上长痘了,一热痘就燥起来了。”我说:“这每个月的电费,实在是太高了。”小孙不接这个话,说:“人家正是谈男朋友的时候,脸上憋出痘,被男朋友甩了怎么办?”小孟马上说:“那电费的事怎么办?”小孙说:“你问我?我……”四周张望一下,“那你们觉得不平衡,你们也整天开着吧!”进房间去了。
小孟望着我,我也望着她,两个人都摇头,不说话。到晚上小孟发信息过来说,我们就舍几百块钱,也整天把空调开着,她肉痛了,她才会知道痛。我想着这也不是个办法,就没回信。第二天小孙上班去了,小孟说:“我昨晚气得半夜没睡。”又说:“对有些人你讲道理、讲好话,是没有用的。”我说:“好,就听你的。”
晚上我回到家,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浑身燥热,马上跑到房间想开空调,小孟摸黑过来说:“保险丝烧断了。”我说:“小孙呢?”她说:“住到宾馆去了。”我说:“爱自己倒是爱到骨头缝里去了。”就打电话要房东找人修保险。房东说:“你们开空调开得太厉害了!”又说:“你们是不是太有钱了?我自己家里都不是这样用电的。”告诉我一个电话号码,要我自己去找人。我打电话找来了一个修理工,几分钟就修好了,收了五十块钱。小孟发了十七块钱给我,说:“我明天要她把那十几块钱给你。”又说:“下次她还那样,我们就还这样。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早上小孙回来了,说:“来电了?什么时候来的?”主动发了十七块钱给我,又说:“来电了早点通知我,让我省了这一百多块钱。”我说:“修理师傅说了,线路也得让它休息休息,用久了会发热烧保险丝。”小孙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声音,“嗯嗯嗯嗯”,好像是要咳嗽了似的。
有天小孙的男朋友来了,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在厨房做饭。我等到快七点钟,就去外面吃了个快餐。小孙和男朋友吃了饭就出去了,小孟说:“应该不会回来了。”我说:“房东交代了,男生不能留宿的。小孙还是守规矩的。”到十点多钟我去睡觉,小孙果然没有回来。睡下不久,听见外面有点声响,从门缝看到客厅灯光亮了,以为是小孟上洗手间。睡到半夜,我去上洗手间,里面灯光是亮的,就在过道上等着。洗手间灯熄了,门一响,朦胧中看到黑黑的一个高大身影从里面出来,是个男人。穿着短裤,赤膊。我的心差点从口里跳出来,腿软得走不动,双手叉在胸前,遮住了小背心,又发现自己穿着短裤衩,马上蹲在地上。那男生说声“对不起”,从我身边越过,到小孙房间去了。
我逃回房间,喘息着,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躲了一会儿,我还是要去洗手间,就轻轻开了一条门缝,客厅里黑黑的没有动静。我把衣服穿好,探头去察看了一下,没有人。我踮起脚跑到洗手间,把门闩好。出来的时候又探头看了一下,闪出来,回到房间。
第二天小孙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昨晚上是你吧?”我说:“真的把我吓着了。”她说:“就知道是你,是她早就叫起来了。”嘴唇往小孟房门口努了一下。我说:“这……这,没有心理准备。房东说了……”她说:“还不是想省两百块钱。”又说:“没吵着你吧?”我以为她是指男朋友洗澡是不是影响了我,看她那害羞的表情,忽然明白了,说:“这房子质量还行,再说我的床没靠着你那边的墙壁。”
接下来好几天,我晚上躺在床上,老想着什么时候,在麓城有一处自己的房子就好了,哪怕只有一间,这个念头越想越让人痴迷,像一颗图钉,被用力地摁在太阳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