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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心硬如铁。比熊这样的人,既然知道了底牌,那就是一笑了之。可是,自己的心似乎并不听指挥,一静下来,就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前思后想。我在电脑上刷题,好几次不知不觉停下来,沉入到回忆之中。比熊真的是一个心理按摩的高手,哪怕我知道了这是一场骗局,一旦按摩停止,也还是有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期待,也难怪有那么多女孩上当。
过了十几天,比熊发过来一段音频,是他唱的《传奇》。“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听了第一句,我心中晃悠了一下,一种温馨浮了上来。听到“想你时你在心田”,我感到心中有点沉沦了。又听了一遍,我感到心中有了一种湿润,马上又发现这种湿润不只是情感上的。我对着灯光羞羞地一笑,吐了一下舌头。我捧着手机呆了一会儿,还想再听一遍,心中有一个声音冲了出来,不对,不行,不好。这种温馨就是一个坑,我不能往坑里跳,掉到坑里,就可能像吴老师那样,多少年都爬不出来。我马上删掉了这段音频,然后,把比熊拉黑。
两个多月前我报公招岗位的时候,打电话征询秦芳的意见。秦芳说:“麓城税务局,要不就是国土资源局。”小吕在旁边说:“晶晶,秦芳的话听不得。”把电话接了过去说:“秦芳的话听不得。那些热乎乎烫手的岗位,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在小吕的建议下,我报了上城区的社区岗位。社区都是一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我也不喜欢,但毕竟考上才是第一位的。对于一个在泥塘中挣扎的人,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考试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这几个月来,我已经在中公等平台上刷了几千道行测题,申论的各种版本也熟记了十多套。考试的前一天,我去看考场。考场在郊区的一所学校,我搭车过去,花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之后马上想到,明天考试,清早搭车过来,是不行的。看了考场,我马上去附近找宾馆。找到几家,全都被订完了。一路找过去,走了半个多小时,有一家还有两间房,临时提价了,要四百多一间。我上去看了一下,挨着大马路,外面隆隆的车声太清晰,关了窗也不行。我站在宾馆门口犹豫了十分钟,心想也只能这样了。再上去,这两间房已经被别的考生拿走了。我觉得自己总是在失败,总是选择了那种最差的可能性。郊区宾馆少,这是早就应该想到的问题。又在心中抱怨那些安排考试的人,把考场安排在这么偏的地方,考生是什么状态,他们事先不应该设想一下吗?
回到家里,我决定明天清早赶过去。我安慰自己,这也不算太坏的选择,那四百多块钱是省下了。我给秦芳打了电话,把事情讲了,私心希望她主动提出明早开车送我。秦芳果然主动提出来了,这让我觉得,世事还是没坏到让人绝望。
到了晚上,我在电脑上最后一次刷题,把刚刚找到的题目又做了几套。我计算着秦芳快要到了,她说了为保万无一失,今晚就住到我这边来。到了十一点多,她还没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打电话过去,她说孩子发烧了,明天一早赶过来,反正是周末,不会堵车。第二天早上,我按约定的时间七点钟在小区门口等她,过了十分钟还没来,我急了,打电话给她,说已经上路了。我说:“不用来了,我打个出租车。”她说:“有出租车吗?”过了三分钟,又问我打到出租车没有。我说:“怎么出租车都没有一辆空的?”她说:“那我还是过来。”等她过来,已经快八点了。上了车我说:“我都等出汗了。”一根指头抹了额头上的汗给她看。她说:“小孩半夜送医院了,折腾了一夜。”她在路上闯了两次红灯,我说:“红灯,红灯!”她不理我,就冲了过去。我提前十分钟进了考场,内衣都汗湿了。别的考生都坐在那里好久了,旁边一个男生两根指头支着一支铅笔,变魔术般地旋转。如果不想着省那四百多块钱,自己的备考状态可能会好一点,现在呢,背上都是黏黏的,心还在跳。
下午考完了,我在楼道待了一会儿,想找个人碰一下答案。可每一个出来的人都是神情严肃,几次想凑上去,一看这神态,就放弃了。秦芳打电话来,说在楼下等我。我上了车说:“你怎么又来了?你家小七还在发烧住院呢。”她说:“中午接回去了。”又说:“早上差点误了你的事。”我说:“害得你闯了两次红灯。”她说:“有办法销分的。”她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不知道。”又说:“貌似还行。”
我回津阴去等考试结果,觉得在父母身边,焦虑感会少一点。待了三四天,觉得这样有着更强的焦虑感,老妈望着我,眼光若有所问,一碰见我的眼光,马上又转开去,找出一些不相干的话来讲。一个星期以后,我再也待不下去,说优博学校叫我回去上课。老妈说:“没考上我们再考一次,没事的。”老爸说:“不要乱说!你那张嘴,好事没说中一回,坏事回回中,都几十年了!”老妈忙说:“我胡说的,胡说的,不要当真!”又说:“我明天到庙里烧个香去。”老爸说:“迷信婆。”老妈说:“我许的愿,次次都中了的。”老爸说:“怀盈盈那年,你许过什么愿?生了男孩吗?”我说:“这个话讲不得,盈盈听到了,会生气的。”
一个多月以后,考试结果出来了。上城区招九个社区工作人员,有二十七个人进入面试环节,我排在第十一位。五百多人来争取这九个岗位,我居然入围了。查到这个结果,我心跳了半天,这是几年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接下来就是遗憾。如果没有比熊这件事,如果不想省那四百多块钱,如果秦芳的孩子没发烧……我可能会进入前九名吧?那就让人安心多了。
这半年来,我的积蓄已经花光了。我把放在老妈那里的三万块钱要了五千,报了一个面试速成班,天天搭车过去培训。又抽空去商场买面试的服装,试了几套,要卖家给拍了照,发给秦芳和盈盈,看她们觉得哪一套更合适。最后听了小吕的意见,一千多块钱买了一套蓝色的。那天去了面试现场,我才知道,入围的有好几个是浙江大学、中山大学和中南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我在心里叹息着,名牌大学出来的学生,怎么也来跟我们抢一个社区岗位呢?
等了一个多小时,我进去面试。我本来还想说几句自己的生存困境,争取一点同情,结果没有机会。一个女考官直接问我问题,社区的工作就像沙地,一把沙子撒上去,就看不见了,一把珍珠撒上去,珍珠还是会发亮,你对这个说法有什么想法?我回答说,哪怕是在基层的岗位上,自己也要把平凡的工作做好,像一颗发亮的珍珠。我才说了几分钟,还没说完,时间就到了。我鞠躬出了门,那个浙江大学的女生过来问我,都考了什么题目。我说:“沙子,沙子。”急匆匆地离开了。
半个月后,最终结果出来了,我还是排在第十一位,没有被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