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三
邹谦之尝语德洪曰:“舒国裳曾持一张纸,请先生写‘拱把之桐梓’一章[一]。先生悬笔为书,到‘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顾而笑曰:‘国裳读书中过状元来[二],岂诚不知身之所以当养?还须诵此以求警?’一时在侍诸友皆惕然。”
【注释】
[一]“拱把之桐梓”章,即《孟子·告子上》:“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二]国裳读书中过状元来,舒芬(字国裳)为正德十二年丁丑科状元。
【翻译】
邹谦之曾经对德洪说:“舒国裳曾经拿一张纸,请阳明先生题写《孟子》‘拱把之桐梓’一章。阳明先生提笔书写,写到‘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一句时,回过头来笑着说:‘国裳读书,是中过状元来的,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身应当培养?还要诵读这一章来得到警示?’当时在座侍候阳明先生的各位学友都惕然警醒。”
嘉靖戊子冬,德洪与王汝中奔师丧至广信,讣告同门,约三年收录遗言。继后同门各以所记见遗。洪择其切于问正者,合所私录,得若干条。居吴时,将与《文录》并刻矣,适以忧去未遂。当是时也,四方讲学日众,师门宗旨既明,若无事于赘刻者,故不复营念。去年,同门曾子才汉[一]得洪手抄,复傍为采辑,名曰《遗言》,以刻行于荆。洪读之,觉当时采录未精,乃为删其重复、削去芜蔓,存其三之一,名曰《传习续录》,复刻于宁国之水西精舍。今年夏,洪来游蕲,沈君思畏[二]曰:“师门之教久行于四方,而独未及于蕲。蕲之士得读遗言,若亲炙夫子之教;指见良知,若重睹日月之光。惟恐传习之不博,而未以重复之为繁也。请裒其所逸者[三]增刻之,若何?”洪曰:“然。师门致知格物之旨,开示来学,学者躬修默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故吾师终日言是而不惮其烦,学者终日听是而不厌其数[四]。盖指示专一,则体悟日精,几迎于言前,神发于言外,感遇之诚也。今吾师之没未及三纪[五],而格言微旨渐觉沦晦,岂非吾党身践之不力、多言有以病之耶?学者之趋不一,师门之教不宣也。”乃复取逸稿,采其语之不背者,得一卷。其余影响不真,与《文录》既载者,皆削之。并易中卷为问答语,以付黄梅尹张君增刻之。庶几读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则无疑于是录矣。嘉靖丙辰夏四月,门人钱德洪拜书于蕲之崇正书院。
【注释】
[一]曾才汉,字明卿,号双溪。江西泰和人。嘉靖七年(1528)举人。嘉靖二十三年(1544),编刻《诸儒理学语要》于洣江书院。嘉靖三十四年(1555),又将黄直、钱德洪所纂阳明语录略加校订,题名为《阳明先生遗言录》,刊行于荆。
[二]沈宠,字思畏,号古林,安徽宣城人。先后从学于贡安国、欧阳德、王畿、钱德洪。
[三]逸,散佚。此所谓“所逸者”、下文所谓“逸稿”,是指没有收入《传习录》或《阳明先生文录》的语录。
[四]数(shuò),多次、频频。
[五]纪,古代纪年的单位,十二年为一纪。
【翻译】
嘉靖七年戊子冬,德洪与王汝中奔阳明老师之丧到达广信,讣告同门,相约用三年时间收录阳明先生遗言。随后,同门各自把所记录的先生遗言寄来。德洪选择其中切合于问正的,加上自己私下记录的,得若干条。德洪在苏州的时候,曾经打算将其与《阳明先生文录》一起刊刻,正好因为丁忧守丧离开而未能遂愿。当时,四方讲学的人日益增加,师门的宗旨既然已经昌明,似乎无须作这多余的刊刻之事,所以就不再将其挂怀。去年,同门曾才汉得到德洪的手抄本,又从其他人那里加以搜集、编辑,题名为《阳明先生遗言录》,并刊刻于荆州。德洪读后,觉得当时采集、编录不够精当,于是删除其重复、削去其芜杂,只保存其中的三分之一,题名为《传习续录》,重新刊刻于宁国府的水西精舍。今年夏天,德洪来游学于蕲春,沈思畏君说:“师门的学说流行于四方已经很久,而唯独没有播及蕲春。蕲春的读书人得读遗言,犹如亲炙夫子的教诲;指见良知,犹如重睹日月的光明。惟恐传习之不能广博,而没有把重复视为繁芜。请您裒集其中没有收录的内容来加以增刻,怎么样?”德洪说:“好的。师门致知格物的宗旨,用来开示来学,学者都躬自修习默默体悟,不敢以闻见知解来相承,而只是由切实体认来求得,所以我们老师生前整日讲论这些话题而不惮其烦,学者整日聆听这些教诲而不厌其多。指示专一,则体悟日益精进,几微出现于言语之前,神妙显现于言语之外,这都是感遇之诚的结果。如今我们老师逝世还不到三纪,然而他的格言微旨已经渐渐地沉沦隐晦,这难道不是我们的亲身践行不够尽力、只知道夸夸其谈给它造成的损害吗?学者的趋向若不能一致,师门的学说就不能发扬。”于是又将没有收录的语录拿来,选择其中不违背先生宗旨的言论,得一卷。其余缺乏根据、不够真确,以及《阳明先生文录》已经刊载的,都删去;并把中卷改为问答语,将其交付黄梅县知县张君增刻。但愿读者不以闻见知解来相承,而只由切实体认来求得,那么他们对于这部语录就不会有什么怀疑了。嘉靖三十五年丙辰夏四月,门人钱德洪拜书于蕲春崇正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