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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经济”、旧理论
我也许是给迷信“新经济”的人们泼了一瓢冷水。“新经济”时代信息技术的发展和一浪高过一浪的创新浪潮使得我们更加能够获得持续的增长,但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目前还没有任何的手段来保证每一项投资都符合未来需求的发展,换句话说,创新可以减缓经济萧条的趋势,但却不能消除经济衰退的可能性。而与此同时,生产的全球化和国际资本市场的一体化带来的一个结果是,一旦经济衰退来临,危机传播的速度将也是非常快的。更为深入地来说,经济危机的全部原因在于单个人无法确切地知道未来世界的需求,甚至整个社会作为一个总体也无法确切地知道当前的投资是否恰如其分地满足了人们未来的需求。如果目前的投资偏离了人们未来的需求,就可能在人们意识到投资“过度”时触发投资的波动,从而导致整体经济的波动,而这一切又是以现代金融体系为实现条件的。
以人类目前对自己所处的世界的认识能力,还看不到什么能够消除危机隐患的手段。在“新经济”时代,人们的知识确实是丰富得多了,但对于单个人来说,人却可能变得更加无知。因此,面对这样变幻莫测的世界,我们所能够做的只是降低危机发生的可能性。我们需要更加理性的市场投资者,这些投资者要能够鉴别产品(包括金融产品)的市场前景;我们需要更加理性的企业,这些企业了解消费者需要什么,并且能够有效地分散风险;我们需要一个健康有效的金融体系,保证那些真正具有成长性的企业获得他们所需的资金;我们还需要一个有效的市场监管体系和宏观调控体系,以便将市场泡沫里的空气一点点地放掉。
危机来了,“自由”走了
美国7 000亿美金的救市计划开始并没有被国会通过,理由是,这是在用纳税人的钱救投机商,道德风险极大,且后患无穷。过了几天,计划经过修改,又被通过了。美国一向标榜自己是自由市场经济的典范,这个方案如果轻易通过的确有点下不了台。在股市、房市一路高歌猛进的时候,美国政府听之任之,现在,如果真用“自由市场经济”来惩罚一下自己,那对此的评论就只能借用赵本山春晚小品里一个字的台词—“好!”
政府干预危险,教科书里写得多了。可是,自由市场经济就真的那么万能吗?现在的经济学教科书字里行间就是“自由”两个字。本科生的课里还教点市场缺陷和政府干预,到了研究生的课里,所谓主流的经济学,特别是宏观经济学里,哪还有国家干预的容身之处?经济学里的人有着对于未来的完美而理性的预期(至少知道随机过程的分布和均值),市场的功能是能够在瞬间找到均衡;增长才是经济学的核心话题,经济周期嘛,当然是来自于真实的供给方的冲击……
周期突然来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半年多时间,股市跌掉一半有余,房市岌岌可危,刚有人拿它和几年前的网络泡沫相比,又有个经济学家想到20世纪80年代的股灾,过不了几天,“百年一遇”的说法就有了。从经济学家到市场上的专业人士,人云亦云好像不只是股市里的散户边看盘边抹汗时才做的事。是啊,经济学家研究了半天,金融学里也早就说有“羊群效应”,老百姓都知道“追涨杀跌”,怎么到了决策者那里,“自由”两个字就那么有吸引力呢?
被经济学假设成瞬时出清的市场是由活生生的人组成的。当股市
5 000点的时候,有人问我股票还能不能买,我一脸茫然。最基本的知识告诉我们,股价的走势在微观看市盈率,在宏观看经济增长,但在短期里,股价怎么走就取决于市场上有多少人看涨,可恰恰是这一点,最聪明的经济学家都算不出来。经济学家所说的“高了”、“低了”都是讲中长期,做投机的人才不管,如果所有的人都认为股价还会涨,你“理性”地说会跌,人家不踩死你才怪。更要命的是,股市居然就真的又涨了上去,连最理性的经济学家都后悔没有跟着做个短线。什么叫“理性”?少数专家根据方程、根据计算、根据分析得到的信息永远都是被少数人掌握的,如果你的话每个人都认为是那么回事,人家怎么会认为你是“专家”?就算你说的是对的,能算准中长期的事就不错了。市场就是这样,高科技也解决不了信息不充分的问题,信息越是不充分,看别人怎么做,便跟着做,就成为在概率意义上不犯错的最理性的行为。
人们的从众行为吹大了泡沫,又引爆了泡沫。这一轮的经济周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这种虚拟的泡沫,如果不是接下来衰退向纵深发展,殃及实体经济,那么,实体经济其实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如果说石油的涨价以及中国劳动力价格上涨还有点“真实周期”的味道,那么,华尔街的金融风暴就基本上是在虚拟经济内部先爆发的。这种周期的形成反映了人性的最最无奈的一面,你只知道周围的人怎么做,但你不知道更多的人怎么想。这场游戏,你不参与没人逼你,但如果你怕失去机会,奋不顾身地进去了,就由不得你了。周期来临之前,没人会和你先打个招呼。当然,金融大鳄们不一样,他们是资本市场上的摇旗呐喊者,抄底的是他们,在高点最早抛的,可能还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道理很简单,他们不需要跟别人,是别人跟着他们,自愿的。(不过,这次好像火玩大了,也烧到了自己。)经济学不太讨论信息不充分的局面是怎么产生的,实际上,信息不充分的原因就是信息太多了,而不同的人就掌握着不同的信息,甚至还在利用自己的实力制造着不同的信息。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说,这也是一种异质性,但这是经济学家最不喜欢的东西。经济学家之所以奉自由为圣经,就因为他们相信,在自由竞争的市场上,人的异质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在竞争时要平等。问题是,人什么时候平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