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与陌生人交往禁忌

我们谈了很多关于灵魂和灵魂容易陷入危险的原始观念。这类观念并不只是个别民族、个别国家才有的，而是大同小异地遍布世界各地，至今在现代欧洲还有其残余。这种观念如此根深蒂固，广为流传，必然会影响古代君主制度的产生。因为，如果平民百姓都在为解救自己饱受致命威胁的灵魂而费尽心机，那么，国王在这方面得到的保护又会达到什么程度？毕竟保护国王的生命，就相当于保护全国百姓的共同福祉，百姓能不能快乐，能不能活下去，都取决于此。因此，为保护国王的生命建立起来的防御制度，其复杂性与严密性肯定都在普通原始人为保护自己的灵魂所采取的防御举措之上。我们其实已经了解并将更充分了解，古代初期的国王都要遵守严格而细致的生活规章。我们是否可以把那些规章当成我们预料中专门为保护国王的生命而采取的举措？答案就藏在那些规章中。从中能够发现，国王遵守的规章和普通人为保护自己的灵魂而遵守的规章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规章对国王来说，看似荒谬不经，但是全部或大多都以保护国王的安全或生命为目的。我会在接下来罗列、点评、解说一些这类王家规章或禁忌，以便让大家看清这些规章最初的意图是什么。

为国王列出禁忌的目的，在于让国王远离一切危险的来源。最常见的做法就是，逼迫国王在某种程度上或彻底地离群独居。不过，这取决于国王需要遵守的规定多少和严格程度如何。最可怕的危险应该是巫术魔法，它比野蛮人更为可怕。国王怀疑只有陌生人才会向他施行巫术。因此，原始人防御的基本原则，就是防范陌生人有意无意的致命威胁。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地区的居民会在准许陌生人来到这里，或在准许陌生人和当地人交往之前，总要先举行一种仪式，以化解陌生人的巫术，抵御其传播的有害影响，净化（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他们带来的有毒空气。因此，东罗马帝国皇帝查士丁尼二世派使臣前往土耳其，与之和谈。使臣们抵达土耳其时，当地人为了消除他们带来的毒气，先用巫术接待了他们，并为他们举行了净化仪式。使臣带来的东西都放在室外开阔的地方，巫师拿着点燃的熏香在周围来回走动，伴随着钟鼓声，吹着熏香的烟雾，嘴里咕咕哝哝，如痴如狂地努力驱逐邪恶。然后，巫师会带领使臣穿越缭绕的烟雾，这样便能洁净使臣的身体。每次有陌生人登上南太平洋的纳努梅阿岛，在跟当地人交往之前，所有外来客或他们之中的代表都要先去岛上那四座神殿祭神，求神消除他们可能会带到岛上的疾病与罪恶。祭神时，要把猪牛羊肉摆在祭坛上，伴以歌舞，表示敬神。祭神仪式正式开始后，其他人都要退下，只留下祭司及其助手。加里曼丹岛的奥特-丹劳姆人有一种风俗：陌生人来到本地，必须交一些现金，以便向本地水陆各路神献祭猪牛，祈求神接纳他们，保佑他们跟当地人友善共处，保佑当地丰收，诸如此类。加里曼丹岛一个地区的男人因担心生病，拒绝跟欧洲游客见面。这些男人还警告妻子儿女，不可接近那些欧洲游客。有一些人好奇心旺盛，非要瞧瞧那些欧洲游人，就要先拜祭这些陌生人带来的恶魔，具体说来就是宰杀家禽献祭，并把血涂抹到自己身上。有一位到加里曼丹岛中部旅游的人说：“跟邻近地区的恶魔相比，当地人更害怕旅游者从异国他乡带来的恶魔。1879年，我正在布鲁岛上跟卡扬人在一起，有些从马哈干河过来的旅游者来拜访我。布鲁岛上的女人从家里出来时，都会拿着一块点燃的药用的树皮，以浓烈呛人的浓烟来驱逐恶魔。”

在南美洲旅行期间，科勒沃斯到过一座阿帕莱印第安人的村子，很快就见到几个村民抓了很多体型很大的黑蚂蚁，用棕榈树叶装着，送过来给他看。这种黑蚂蚁咬人很疼。全村的村民都围过来，要求他拿起黑蚂蚁咬他们的脸、腿，以及其他部位。他若是下手不够重，村民就会大叫：“再咬一下，再咬一下！”要让他们心满意足，必须把他们浑身上下咬得鼓起一片片疙瘩，像被荨麻鞭打过才行。这样做的目的，可以从安汶岛、乌里阿斯等地区传承下来的风俗中看出来。这种风俗是这样，将姜、丁香等刺激性调味料捣成碎末，撒到病人身上，发挥其刺激作用，赶走纠缠病人的病魔。爪哇岛居民中流传着一种治疗痛风和风湿病的方法，用胡椒擦拭病人的手指甲、脚指甲。这样做的依据是胡椒的刺激性气味会让痛风、风湿病魔感到畏惧，匆忙逃走。奴隶海岸上很多母亲都认为，幼儿被恶魔缠身才会生病，于是她们会在生病的孩子身上割开一道伤口，往里面撒上青椒等调味料，相信恶魔闻到辣味，就会逃走。可怜的孩子当然会觉得疼痛难忍，失声痛哭。母亲却以为孩子身上的恶魔也在忍受疼痛，很快就会逃走，为了让孩子恢复健康，于是硬下心肠，任由孩子痛哭也不管。

由此可见，某些接待外来客的仪式，其实是出于对陌生人的不敢明说的恐惧，而不是出于敬意。在翁通爪哇岛上的波利尼西亚人中间，祭司或巫师似乎很有权势，以驱鬼、治病、呼风唤雨和保证渔业丰收等为主要工作。来到岛上的陌生人要先去见巫师，巫师会在他们身上浇水、涂油，挂上露兜树的干树叶。此外，巫师还会在周围泼洒水和沙子，用鲜树叶擦拭客人的身体，以及他们乘坐的船，然后带他们去拜访岛上的首领。阿富汗、波斯一些地区的村子规定，所有游客都要等村民举行完焚香并献上动物生肉或熟肉的祭典后，才能进村。如果有使臣团经过阿富汗边境地区的村子，村民通常会焚香迎接。有的村民还会在访客骑的马蹄下撒下一盘香灰，同时说：“欢迎你的到来。”艾敏·帕夏在非洲中部地区旅行期间，到过一个村子。村民杀了两头山羊，将血洒到路上。村长沿着这条路走出来，一路上踩着羊血，迎接艾敏的到来。当地人总是拒绝招待外来客，因为他们非常害怕外来客及其巫术。斯皮克在旅行途中来到一个村子，见到村民都关紧门窗，将他拒之门外。“因为白人及其随身携带的锡盒，当地人从未见过。他们说：‘那些盒子说不定是土匪瓦图达的化身，要来拿走我们的性命，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我们不会接待你的。’斯皮克费尽唇舌，也无法说服这些村民，只能告别此处，朝另一个村子进发。”

主人会害怕外来客，外来客也会害怕主人，主客之间的恐惧常常是相互的。进入一片陌生的土地后，原始人会觉得自己正走进恶魔的地盘，为避免被此处的恶魔和民众的巫术所害，会实施一些防御举措。举个例子，毛利人启程去外地前，都会举行一种仪式，把这次旅程变成“普通”旅程。否则，这次旅程说不定就会变成“神圣”旅程，要受到禁忌的限制。米克鲁彻-麦克莱男爵在新几内亚的麦克雷海岸旅行期间，曾走到一个村子附近。与他同行的人里面有一个原住民从树上折了根树枝，到路边对着树枝低声说了些话。回来以后，他往每个同行的原住民后背上拍上一些东西，再拿着树枝在每个人身上打几下，最后进入树林深处，将树枝埋到枯树枝底下。据说，如此一来，他们从旁边的村子经过时，就不用担心遇到邪恶和危险。这个仪式大致说来就是把藏在大家身上的罪恶驱逐到树枝里，将其带到树林深处埋起来。澳大利亚的外族人受邀迁居某地。当他们抵达那里时，“所有人都手拿正在燃烧的树皮或树枝，以达到净化空气的目的”。托拉查族[1]为了猎取人头而远征敌国时，进入敌国境内必须先做出一些敌对行为，如杀人放火，否则不得采食敌人种的水果，不得食用敌人饲养的牲禽。他们认为，如果不这么做，敌人的灵魂或者类似灵魂的某些东西就会闯入他们体内，破坏他们随身携带的护身符的法力。

人们还认为，从外地旅行归来的人，身上也许会带着一些邪魔，这些邪魔来自他途中见过的陌生人。所以，这些人返回家乡后，先要经过净化，才能跟亲朋好友见面。博普塔茨瓦纳人“担心会从外地人身上传染巫术邪气，因此，旅行归来的人都要先沐浴、剃发，洁净自己”。非洲西部一些地方的男人久别家园，回来后必须先用特定的水来洗澡，让巫师在额头上做个记号，消除外地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魔咒，才能去见自己的妻子。否则，魔咒可能会通过这个男人传染给村里其他女人。印度亲王曾派遣两位使臣出使英国。两人回国后，被认为深受外国人污染，只有再次重生，才能恢复原先的纯洁。“为此，要用纯金打造一个自然女性形象，女人或母牛皆可。将需要重生的人依次放入其中，再让他们从象征正常婴儿出生路径的通道生出来。由于与实物大小相等的黄金塑像成本太高，就改铸一尊神圣的约尼像[2]，安排需要重生的人从中生出来。”亲王下令制造此像，两位使臣由此得到重生。

上述那些预防措施，是为了保护百姓免遭外来客的伤害而采取的，这样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为了保护国王免遭这类伤害，也会采取一些特殊措施。在中世纪，外国使臣朝见鞑靼可汗之前，必须从两个火堆中间走过去，所带礼物，也要如此。之所以要这种仪式，是因为火能炼净外国访客刺杀鞑靼可汗的任何巫术。刚果盆地巴什朗厄实最强大的卡拉姆巴大酋长，规定下级酋长及其随从，或再次臣服的叛徒，无论男女，都必须先在两条溪中连续洗两天澡，还要在市场露营两夜，才能得到大尊长的第一次接见。这些人洗完第二次澡之后，全都赤身裸体进入卡拉姆巴的宫中。卡拉姆巴在每人胸部和前额留下长长的白色记号。随后，他们回到市场上，穿好衣服。等待下一个更残酷的考验：有人会往他们每人双眼里撒下胡椒粉，逼迫他们在剧烈的疼痛中交代自己的罪过，问啥说啥，并发誓效忠卡拉姆巴大酋长。只有经受住这些考验，他们才能在城中随意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