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春秋左传(左氏春秋、左传) >
- 成公
十六年
【经】
【原文】
16.1 十有六年春王正月[1],雨,木冰[2]。
16.2 夏四月辛未[3],滕子卒[4]。
16.3 郑公子喜帅师侵宋。
16.4 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5]。
16.5 晋侯使栾黡来乞师[6]。
16.6 甲午晦[7],晋侯及楚子、郑伯战于鄢陵[8]。楚子、郑师败绩。
16.7 楚杀其大夫公子侧[9]。
16.8 秋,公会晋侯、齐侯、卫侯、宋华元、邾人于沙随[10],不见公。
16.9 公至自会。
16.10 公会尹子[11],晋侯、齐国佐、邾人伐郑。
16.11 曹伯归自京师[12]。
16.12 九月,晋人执季孙行父,舍之于苕丘[13]。
16.13 冬十月乙亥[14],叔孙侨如出奔齐。
16.14 十有二月乙丑[15],季孙行父及晋郤犨盟于扈[16]。
16.15 公至自会。
16.16 乙酉[17],刺公子偃。
【注释】
[1]十有六年:鲁成公十六年当周简王十一年,前575。
[2]木冰:气象学之雾凇,今北方人又称树挂,冷却的雨滴或云雾滴在树木上结成冰。《经》文作者认为是异常现象,因此加以记载。
[3]辛未:初五。
[4]滕子:滕文公。
[5]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此为前575年5月9日的日全食。丙寅朔,初一。
[6]栾黡(yǎn):栾书之子,一称栾桓子、桓主。
[7]甲午晦:六月二十九日。晦,每月最后一天。
[8]鄢陵:即隐公元年《传》之鄢,在今河南鄢陵北。
[9]公子侧:子反。
[10]沙随:宋地名,在今河南宁陵北。
[11]尹子:尹武公,周王卿士。
[12]曹伯:曹成公。
[13]苕(tiáo)丘:晋地名,今地不详。
[14]乙亥:十二日。
[15]乙丑:初三。
[16]扈:郑地名,在今河南原阳西。
[17]乙酉:二十三日。
【译文】
鲁成公十六年春周历正月,下雨,沾附在树上凝结成冰。
夏,四月初五,滕文公去世。
郑国公子喜率领军队侵袭宋国。
六月初一,发生日食。
晋厉公派栾黡来我国请求出兵。
六月二十九日,晋厉公与楚共王、郑成公在鄢陵交战。楚共王、郑国军队战败。
楚国杀死他们的大夫公子侧。
秋,成公与晋厉公、齐灵公、卫献公、宋国华元、邾国人在沙随相会,晋厉公不肯接见成公。
成公从沙随之会回国。
成公会同尹武公、晋厉公、齐国国佐、邾国人攻打郑国。
曹成公从京师回国。
九月,晋国人拘捕了季孙行父,安置在苕丘。
冬十月十二日,叔孙侨如出逃到齐国。
十二月初三,季孙行父与晋国郤犨在扈地结盟。
成公从盟会回国。
二十三日,杀死公子偃。
【传】
【原文】
16.1 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以汝阴之田求成于郑[1]。郑叛晋,子驷从楚子盟于武城。
【注释】
[1]武城:在今河南南阳北。汝阴:汝水之南,在河南郏县与叶县之间。
【译文】
鲁成公十六年春,楚共王从武城派公子成以割让汝水以南田地为条件向郑国求和。郑国背叛晋国,子驷前往武城与楚共王结盟。
16.2 夏四月,滕文公卒。
【译文】
夏四月,滕文公去世。
【原文】
16.3 郑子罕伐宋,宋将、乐惧败诸汋陂[1]。退,舍于夫渠[2],不儆[3],郑人覆之[4],败诸汋陵[5],获将、乐惧。宋恃胜也。
【注释】
[1]将、乐惧:皆宋国大夫。汋陂:宋地名,在今河南商丘。
[2]夫渠:离汋陂不远。
[3]儆:警戒。
[4]覆:伏兵袭击。
[5]汋陵:地名,在今河南宁陵南。
【译文】
郑国的子罕进攻宋国,宋国的将、乐惧在汋陂打败了他。宋军退兵,驻扎在夫渠,不加警备。郑军设伏兵袭击,在汋陵打败宋军,俘虏了将、乐惧。宋国败在仗恃打了胜仗而不加戒备。
【原文】
16.4 卫侯伐郑,至于鸣雁[1],为晋故也。
【注释】
[1]鸣雁:地名,在今河南杞县北。
【译文】
卫献公攻打郑国,到达鸣雁,是为了晋国而出兵。
【原文】
16.5 晋侯将伐郑,范文子曰[1]:“若逞吾愿[2],诸侯皆叛,晋可以逞[3]。若唯郑叛,晋国之忧,可立俟也[4]。”栾武子曰[5]:“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必伐郑。”乃兴师。栾书将中军,士燮佐之。郤锜将上军,荀偃佐之[6]。韩厥将下军,郤至佐新军,荀居守[7]。郤犨如卫,遂如齐,皆乞师焉。栾黡来乞师,孟献子曰[8]:“有胜矣。”戊寅[9],晋师起。
【注释】
[1]范文子:即士燮,亦称范叔。
[2]逞吾愿:满足我使晋国政治安定、国家强盛的愿望。逞,意为满足。
[3]逞:作“行、做”解释。
[4]立俟:站着就能等得到、看得见。
[5]栾武子:即栾书。
[6]荀偃:字伯游,即中行献子,一称中行偃,荀林父之孙,荀庚之子。
[7]荀:即知,一称知武子,知庄子荀首之子。居守:留守国内。
[8]孟献子:仲孙蔑。
[9]戊寅:此指四月十二日。
【译文】
晋厉公准备征讨郑国,范文子说:“如果满足我的愿望,那么只有当诸侯全都背叛我们时,我们才能出兵征讨。如果只有郑国背叛而我们也同样出兵,那么晋国的忧患,马上就会到来。”栾书说:“不能在我们这一代失去诸侯的拥护,一定得征伐郑国。”于是出兵伐郑。栾书率中军,士燮辅佐他。郤锜率上军,荀偃辅佐他。韩厥率下军,郤至辅佐新军,荀留守晋都。郤犨前往卫国,接着去齐国,都是为了请求出兵援助。栾黡也前来我国请求出兵,孟献子说:“晋国胜算在握了。”四月十二日,晋军出发。
【原文】
郑人闻有晋师,使告于楚,姚句耳与往[1]。楚子救郑,司马将中军[2],令尹将左[3],右尹子辛将右[4]。过申[5],子反入见申叔时,曰:“师其何如?”对曰:“德、刑、详、义、礼、信[6],战之器也[7]。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详以事神,义以建利,礼以顺时,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时顺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8],求无不具,各知其极[9]。故《诗》曰:‘立我烝民,莫匪尔极[10]。’是以神降之福,时无灾害,民生敦厖[11],和同以听,莫不尽力以从上命,致死以补其阙。此战之所由克也。今楚内弃其民,而外绝其好,渎齐盟[12],而食话言,奸时以动[13],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进退罪也。人恤所厎[14],其谁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复见子矣。”姚句耳先归,子驷问焉,对曰:“其行速,过险而不整。速则失志[15],不整丧列。志失列丧,将何以战?楚惧不可用也。”
【注释】
[1]姚句(ɡōu)耳:郑国大夫。
[2]司马:楚官名。此司马为公子侧,字子反。
[3]令尹:楚官名。此令尹为公子婴齐,字子重。
[4]右尹:楚官名。子辛:即公子壬夫,字子辛。
[5]申:地名,在今河南南阳北。
[6]详:通“祥”。指用心精诚专一。
[7]器:器用,手段。
[8]周旋:举动。逆:悖逆。
[9]极:标准,原则。
[10]立我烝民,莫匪尔极:引《诗》出《诗经·周颂·思文》,意谓周祖先后稷安置众民,无不合乎准则。烝,众。
[11]敦:富厚。厖(mánɡ):大,富足。
[12]齐:同“斋”。斋戒,古代盟誓前须斋戒沐浴。
[13]奸时以动:鄢陵之战在周历四月(夏历二月),正是春耕季节,故云“奸时以动”。
[14]恤:忧虑。厎(zhǐ):往。
[15]志:心志,此指思虑。
【译文】
郑国人听说有晋军进犯,就派人向楚国报告,大夫姚句耳也一同前往。楚共王率兵救郑,由司马子反率中军,令尹子重率左军,右尹子辛率右军。经过申地时,子反拜见了申叔时,问:“这次交战,结果会怎样?”申叔时回答说:“道德、刑罚、赤诚、义理、礼法、信用,都是战争取胜的必备条件。道德用来施予恩惠,刑罚用来纠正邪恶,赤诚用来事奉神灵,义理用来获取利益,礼法用来顺应时势,信用用来保有万物。人民生活富裕,道德就自然纯正;使用人民若于国有利,则办事就会有节制;顺应时势,事情就会成功。上下和睦,行为处事就不会受阻,凡是有所求的都无不具备,各人都懂得行事的准则。所以《诗》上说:‘先王治理我民众,让他们无不懂得行为的准则。’因而神灵降下幸福,一年四季都没灾害,人民生活富足,同心协力,听从指挥,无不尽心尽力,服从上面的命令,甘愿牺牲生命以弥补国家的损失。这就是战争之所以取胜的原因。现在楚国,对内抛弃他的人民,对外弃绝友好国家,亵渎斋戒盟誓之事,说过的话不兑现,违背农时而兴师动武,以百姓的疲劳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人民不懂得什么是信义,进退都可能获罪。士卒对奔赴前线心感忧虑,还有谁肯卖命送死?你努力自勉吧,我不会再见到您了。”姚句耳先回到郑国,子驷问他,他回答说:“楚师行军甚速,经过险要地段时也不加整饬。行军过速,就会考虑不周,不加整饬,就会失去应有的队形队列。考虑不周,队列丧失,凭什么作战?我怕楚军靠不住。”
【原文】
五月,晋师济河。闻楚师将至,范文子欲反,曰:“我伪逃楚,可以纾忧。夫合诸侯,非吾所能也,以遗能者。我若群臣辑睦以事君,多矣[1]。”武子曰:“不可。”
【注释】
[1]多:足够。
【译文】
五月,晋军渡过黄河。听说楚军就要到达,士燮想撤军回去,说:“我们假装逃避楚军,这样可以缓解国内的忧患。会合诸侯,不是我们所能办到的,把这留给有能力的人吧。如果我们群臣能和衷共济事奉国君,那也就足够了。”栾书说:“不行。”
【原文】
六月,晋、楚遇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战,郤至曰:“韩之战[1],惠公不振旅[2];箕之役[3],先轸不反命[4];邲之师[5],荀伯不复从[6]。皆晋之耻也。子亦见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耻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战也[7],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唯圣人能外内无患,自非圣人[8],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
【注释】
[1]韩之战:指僖公十五年的秦晋韩之战,晋国战败,惠公被俘。韩,晋地名,在今陕西韩城南。
[2]不振旅:失败。振旅,治兵而归,胜利而归。
[3]箕之役:指鲁僖公三十三年的晋狄箕之战,晋军主帅先轸战死。箕,地名,在今山西太谷东。
[4]不反命:没有活着回来。
[5]邲之师:指宣公十二年的晋楚邲之战,晋国战败。邲,郑地名,在今河南郑州。
[6]不复从:也指失败。从,周旋。
[7]亟(qì):屡次。
[8]自非:若非。
【译文】
六月,晋楚两军在鄢陵相遇。士燮不想交战,郤至说:“韩之战,惠公不能凯旋;箕之战,先轸未能回军复命;邲之战,荀伯战败,不能再与楚军周旋。这些都是晋国的耻辱。以上先君的事情您也见过吧。现在我们如果躲避楚军,这是又给晋国增添耻辱。”士燮说:“我们先君之所以屡次征战,这是有原因的。秦、狄、齐、楚,都是强国,如果不尽力征战,子孙恐将会被削弱。现在秦、狄、齐三强国已经归服了,敌手只有一个楚国。唯有圣人才能做到国内外均无忧患,我们不是圣人,国外安宁必然出现国内的忧患。何不放过楚国,把它当作引起戒惧的外部国家呢?”
【原文】
甲午晦,楚晨压晋军而陈。军吏患之。范匄趋进[1],曰:“塞井夷灶,陈于军中[2],而疏行首[3]。晋、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执戈逐之,曰:“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栾书曰:“楚师轻窕,固垒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击之,必获胜焉。”郤至曰:“楚有六间[4],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恶[5];王卒以旧[6];郑陈而不整;蛮军而不陈[7];陈不违晦[8];在陈而嚣,合而加嚣,各顾其后,莫有斗心。旧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克之。”
【注释】
[1]范匄(ɡài):士燮之子,一称范宣子。时年尚幼,故其父称之为“童子”。
[2]塞井夷灶,陈于军中:古代军中须凿井垒灶以取水炊饭,由于楚军逼近,晋军阵地变小,故范匄建议塞井夷灶,列阵于军中。陈,同“阵”。
[3]疏行首:将行列间道路隔宽。行首,行道。古人作战,行列欲其疏阔,如《司马法·定爵篇》“凡陈行惟疏”,《淮南子·道应训》“疏队而击之”。
[4]间:间隙,空子。
[5]二卿相恶:二卿指子反和子重。二人不和,故战败后子重逼子反自杀。
[6]旧:旧家子弟。
[7]蛮:指楚王带来的楚国南方的蛮族军队。
[8]陈不违晦:古代迷信,晦日不宜布阵作战,但楚军却不回避,故郤至说这也是楚军的一间。
【译文】
六月二十九日,这是六月的最后一天,楚军在清晨逼近晋军并摆开阵势。晋军吏为此担心。范匄跑进营帐,说:“填掉井铲平灶,在军中摆开阵势,并使行列间道路疏阔。晋、楚都是上天所眷顾的国家,怕什么?”士燮拿起戈赶走他,说:“国家的存亡是由天决定的,小孩懂得什么?”栾书说:“楚军轻浮急躁,我们只要固守营垒以等待,三天后楚军必退。等其退时再出击,必获全胜。”郤至说:“楚军有六处弱点,这次的机会不可丢失:两位卿相互仇视;楚王的亲兵都是旧家子弟;郑军虽摆开阵势,但军容不整;虽有南蛮军队,但并未摆开阵势;布阵而不避开晦日;士卒在军阵中喧哗说话,两军相遇后喧哗更甚,各自想着逃脱的后路,全无斗志。旧家子弟未必都是精兵,晦日布阵犯了天忌,我军必定能打败楚军。”
【原文】
楚子登巢车以望晋军[1],子重使大宰伯州犁侍于王后[2]。王曰:“骋而左右[3],何也?”曰:“召军吏也。”“皆聚于军中矣!”曰:“合谋也。”“张幕矣。”曰:“虔卜于先君也[4]。”“彻幕矣!”曰:“将发命也。”“甚嚣,且尘上矣!”曰:“将塞井夷灶而为行也。”“皆乘矣,左右执兵而下矣[5]!”曰:“听誓也。”“战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战祷也。”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贲皇在晋侯之侧[6],亦以王卒告。皆曰:“国士在,且厚,不可当也。”苗贲皇言于晋侯曰:“楚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7]。请分良以击其左右,而三军萃于王卒[8],必大败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复》[9],曰:‘南国,射其元王中阙目[10]。’国王伤,不败何待?”公从之。
【注释】
[1]巢车:一种高大的兵车,如树上的鸟巢,可以登之而瞭望敌人。宣公十五年《传》又谓之“楼车”。
[2]大宰:官名,掌王族事务。大,同“太”。伯州犁:晋大夫伯宗之子,因其父被杀而奔楚。
[3]骋而左右:晋国兵车向左右两方驰骋。这句是楚王的话。按,以下这段凡不加“曰”的,皆楚王所说,凡加“曰”的,皆伯州犁回答的话。
[4]虔卜于先君:古代行军,必将前代国君主位载在车上同行。此乃在先君主位前诚心问卜。
[5]左右:春秋时,一般的兵车,将领居左,车右居右。
[6]苗贲皇:原为楚臣,斗椒之子,宣公四年奔晋。
[7]王族:与下文的“王卒”,均指楚王的亲兵。
[8]萃:聚集。
[9]《复》:复卦,《震》卦在下,《坤》卦在上。
[10]南国(cù),射其元王中阙目:这两句是史官根据《复》卦的卦象、卦爻辞而作的归纳。,同“蹙”。窘迫。元王,最高之王。
【译文】
楚共王登上巢车瞭望晋军,子重叫太宰伯州犁侍立于楚共王后面。楚共王问:“战车时左时右地奔驰,这是何故?”伯州犁回答说:“这是在召集军吏。”“全都聚集于军帐之中!”说:“这是在一同谋划军务。”“帐幕拉开了。”说:“这是在虔诚地向先君问卜。”“帐幕又撤去了。”说:“就要发布命令了。”“喧哗得很,连尘土都飞扬起来了。”说:“即将填井平灶布列行阵。”“全都登上战车,但将领和车右又都拿着兵器下来了。”说:“要去听取主帅的誓师号令。”“要出战了吗?”说:“还不知道。”“上了战车,可是将领和车右又全都下车了!”说:“要作战前的祈祷。”伯州犁将晋厉公亲兵的情况禀报给楚共王。苗贲皇站在晋厉公旁边,也将楚共王亲兵的情况禀报给晋厉公。晋厉公左右的人都说:“楚国的杰出人才,全在军中,而且人数众多,这是不可抵挡的。”苗贲皇对晋厉公说:“楚国的精兵,仅仅是中军的亲兵而已。请将我们的精兵分成两部分,分别攻击他们的左右军,再集中三军攻其亲兵,必能大败楚军。”晋厉公进行占筮,史官说:“吉利。得到《复》卦,该卦意思说:‘南国艰难窘迫,射他的元首,中其一目。’国君窘迫,国王受伤,楚国此时不败还要拖到何时?”晋厉公遵从占筮结果出战。
【原文】
有淖于前,乃皆左右相违于淖[1]。步毅御晋厉公[2],栾为右[3]。彭名御楚共王,潘党为右。石首御郑成公,唐苟为右。栾、范以其族夹公行。陷于淖,栾书将载晋侯,曰:“书退[4],国有大任,焉得专之。且侵官,冒也;失官[5],慢也;离局[6],奸也。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以出于淖。
【注释】
[1]违:避开。
[2]步毅:即郤毅,郤至之弟,郤克的同族。
[3]栾:栾书之子,栾黡之弟。
[4]书退:《礼记·曲礼》上“君前臣名”,古代在国君前群臣之间皆直呼其名,故栾于其父栾书也直呼其名。
[5]失官:若元帅载国君于己车,必将抛弃自己作为元帅的职责。
[6]离局:离开自己的部属。
【译文】
晋军的前面有一个泥坑,晋军全都左右绕行,避开泥坑。步毅为晋厉公驾车,栾为车右。彭名为楚共王驾车,潘党为车右。石首为郑成公驾车,唐苟为车右。栾氏、范氏带领着他们的家族士兵左右夹护着晋厉公前进。战车陷入泥坑之中,栾书准备让晋厉公乘坐自己的战车,栾说:“栾书你走开,国家有许多重大任务,哪能由你一人独占。而且侵夺他人职责,这是冒犯;丢弃本人职守,这是怠慢;离开自己的部属,这是错误的。这三条罪过,都是不可触犯的。”于是他托起晋厉公的坐车,将它推出泥坑。
【原文】
癸巳[1],潘尫之党与养由基蹲甲而射之[2],彻七札焉[3]。以示王,曰:“君有二臣如此,何忧于战?”王怒曰:“大辱国[4]。诘朝尔射[5],死艺[6]。”吕锜梦射月[7],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日也。异姓,月也,必楚王也[8]。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及战,射共王中目。王召养由基,与之两矢,使射吕锜,中项,伏弢[9]。以一矢复命。
【注释】
[1]癸巳:这是上文“甲午晦”的前一天,即六月二十八日。以下补叙癸巳日的事情。
[2]潘尫之党:即潘尫之子潘党。养由基:楚国名将,善射。蹲甲:把甲积叠起来。
[3]彻:穿透。七札:革甲内外厚薄复叠七层。札,编织甲的皮革。
[4]大辱国:楚共王认为为将应有勇有谋,而潘、养二人仅以“彻七札”的匹夫之勇就说“何忧于战”,显然是“不尚智谋”的表现,因而楚共王发怒,骂他们是“大辱国”。
[5]诘朝:第二天早晨。
[6]死艺:只凭射艺,恐怕要死在这武艺上。
[7]吕锜:即晋国的魏锜。
[8]姬姓,日也。异姓,月也,必楚王也:古代以日比天子,以月比臣、诸侯,周天子与晋侯均姬姓,故云“日也”,楚王芈姓,为异姓诸侯,故云“月也”。
[9]弢(tāo):弓衣,盛弓的套子。
【译文】
六月二十八日,楚大夫潘尫的儿子潘党与楚大夫养由基堆叠起皮甲衣比赛射箭,二人都射透七层皮甲。他们拿着这些皮甲给楚王看,说:“君王有两位如此能耐的臣子,还担忧什么与晋交战?”楚王发怒道:“太羞辱国家了。明天早上,你们要是射箭,就会死在这射技上面。”这天晚上,晋将吕锜做梦朝月亮射箭,射中了,但后退时又掉入泥坑里。他为这个梦进行占卜,占梦的人说:“姬姓,是太阳。异姓,是月亮,必定是楚王。你射中他,但后退时又掉入泥坑里,你也必死无疑。”到第二天交战时,吕锜射中楚共王眼睛。楚共王招来养由基,给他两支箭,要他去射吕锜,他一箭射中吕锜的脖子,吕锜伏在弓套上死去。养由基拿着剩下的一支箭去复命。
【原文】
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见楚子必下,免胄而趋风[1]。楚子使工尹襄问之以弓[2],曰:“方事之殷也,有韎韦之跗注[3],君子也。识见不穀而趋[4]。无乃伤乎?”郤至见客,免胄承命,曰:“君之外臣至[5],从寡君之戎事,以君之灵,间蒙甲胄[6],不敢拜命。敢告不宁[7],君命之辱,为事之故,敢肃使者[8]。”三肃使者而退。
【注释】
[1]免胄而趋风:脱下头盔快步走。这是臣见君时的恭敬表现。
[2]工尹:官名。襄:人名。问:春秋时,向某人问候时,一般须送上礼物以表示情意。
[3]韎(mèi):赤黄色。韦:熟牛皮。跗(fū)注:当时的军服,衣裤相连,裤脚系在踝跗之上。
[4]不穀:不善。这是春秋时诸侯国君的谦称。
[5]君:此指楚共王。外臣:古代臣子在他国国君之前自称“外臣”。文中工尹襄代表楚共王,故郤至亦自称“外臣”。
[6]间:参与。蒙:披着,穿着。
[7]宁:通“憖”。受伤。
[8]肃:肃拜。古代的一种行礼方式,身略俯折,与今之作揖相似。本古代妇女所行礼节,男子则以拜或顿首等以示恭敬。无论拜与顿首,都必须折腰。而古礼,甲胄之士不拜,故只行肃拜之礼。
【译文】
郤至三次遇到楚共王的亲兵,每次见到楚共王时都要下车,脱去头盔,疾走如风。楚共王派工尹襄送给他一张弓,说:“正当战事激烈之时,有个身穿金黄色皮军装的人,他真是个君子。见到不穀就快步走。他莫非受伤了?”郤至接见楚军来客,脱下头盔并接受楚共王的问候,说:“君王的外臣郤至,跟随寡君来作战,托楚君的威灵,参与披戴铠甲和头盔,所以无法拜受君王慰劳的旨意。我冒昧地告诉您,我并没受伤,对于君王的问候,我感到惭愧,因为战事的缘故,我冒昧地向您作揖行礼。”他向使者作了三次揖后才退去。
【原文】
晋韩厥从郑伯,其御杜溷罗曰:“速从之!其御屡顾,不在马,可及也。”韩厥曰:“不可以再辱国君[1]。”乃止。郤至从郑伯,其右茀翰胡曰:“谍辂之[2],余从之乘而俘以下。”郤至曰:“伤国君有刑。”亦止。石首曰:“卫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败于荧[3]。”乃内旌于弢中。唐苟谓石首曰:“子在君侧,败者壹大[4]。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我请止。”乃死。
【注释】
[1]不可以再辱国君:吕锜已射中楚共王一目,羞辱过一个国君;若追及郑成公,是羞辱第二个国君,故韩厥说:“不可以再辱国君。”
[2]谍:侦察兵,此指轻兵。辂(yà):迎战,此指拦击。
[3]卫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败于荧:闵公二年,卫与狄战于荧泽,卫军大败,卫懿公因不去其旗,被狄人认出而被杀。卫懿公,春秋初年卫国国君,名赤。荧,荧泽,地名,在黄河之北,今河南淇县。
[4]败者壹大:指战败者应专心一意保护国君。壹,专心一意。大,此指国君。
【译文】
晋韩厥追赶郑成公,他的御者杜溷罗说:“赶快追赶!他的御者屡屡回顾,心不在驭马,可以赶上。”韩厥说:“不能再羞辱国君了。”因而停止了追击。郤至追赶郑成公,他的车右茀翰胡说:“派遣轻兵拦击,我从后面登上他的车将他俘获抓下。”郤至说:“伤害国君是要受处罚的。”也停止了追击。郑成公的御者石首说:“卫懿公就是因为不拿掉车上的旗帜,所以才在荧泽打了败仗。”他们于是把旗帜放进弓套里。车右唐苟对石首说:“您在国君的旁边,战败者应一心保护国君。这方面我不如您,您带着国君逃走,我请留下。”唐苟因此而战死。
【原文】
楚师薄于险,叔山冉谓养由基曰[1]:“虽君有命[2],为国故,子必射!”乃射。再发,尽殪。叔山冉搏人以投,中车折轼。晋师乃止。囚楚公子筏。
【注释】
[1]叔山冉:楚之勇士,复姓叔山,名冉。
[2]君有命:楚共王曾责潘党、养由基二人“尔射,死艺”,言外之意即禁止其射箭。
【译文】
楚军在一险要地段受到晋军的逼迫,叔山冉对养由基说:“虽然有国君的禁令,但为了国家,你也一定要射箭!”养由基便箭射晋军。他连发二箭,所射尽死。叔山冉捉住晋人,又将他向晋军投去,投中战车,折断车前横木。晋军这才停止追击。晋军俘获、囚禁了楚国的公子筏。
【原文】
栾见子重之旌,请曰:“楚人谓:‘夫旌,子重之麾也[1]。’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于楚也,子重问晋国之勇。臣对曰:‘好以众整[2]。’曰:‘又如何?’臣对曰:‘好以暇[3]。’今两国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谓整;临事而食言,不可谓暇。请摄饮焉[4]。”公许之。使行人执榼承饮[5],造于子重,曰:“寡君乏使,使御持矛[6],是以不得犒从者,使某摄饮。”子重曰:“夫子尝与吾言于楚,必是故也,不亦识乎[7]?”受而饮之。免使者而复鼓。
【注释】
[1]夫旌,子重之麾也:栾识子重之旗帜,盖由楚军被俘者所供。旗帜上书姓氏,是战国以后制度。
[2]整:整齐,严整。
[3]暇:从容。
[4]摄饮:栾为晋厉公车右,不能离开,故请求派人代为献酒。摄,代。
[5]榼(kē):装食物的器具。承:奉。
[6]御持矛:侍于侧而持矛,指为晋厉公的车右。御,侍。
[7]识(zhì):记。此指记忆力强。
【译文】
栾看见子重的旗帜,向晋厉公请求道:“楚人说:‘那面旗帜是子重的旗帜。’那个人大概就是子重。从前下臣出使楚国时,子重问晋人勇武的表现。下臣回答说:‘喜欢部队整饬周密。’又问:‘还有什么?’下臣回答说:‘喜欢从容不迫。’现在两国交战,不派使者,不能说是整饬周密;遇到战事就自食其言,不能说是从容不迫。请派人代下臣向子重进酒。”晋厉公答应了。派使者拿着食盒和酒,到子重那里,说:“寡君缺乏人才,让栾持矛侍立于寡君之侧,所以无法来犒劳你的随从人员,派我来代为进酒。”子重说:“那位先生曾跟我在楚国交谈过,必定是为了那次交谈的缘故,他的记忆力真是太好了。”收下酒并喝下。送走使者后又重新擂鼓。
【原文】
旦而战,见星未已。子反命军吏察夷伤[1],补卒乘,缮甲兵,展车马[2],鸡鸣而食,唯命是听。晋人患之。苗贲皇徇曰:“蒐乘补卒,秣马利兵,修陈固列,蓐食申祷[3],明日复战。”乃逸楚囚[4]。王闻之,召子反谋。穀阳竖献饮于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见。王曰:“天败楚也夫!余不可以待。”乃宵遁。
【注释】
[1]夷:创伤。
[2]展:排列。
[3]蓐食:厚食,战前让士卒饱餐。一说,黎明清晨,尚未起床,就在寝席被蓐上吃早饭,极言进食之早。申祷:再次祈祷求胜。
[4]乃逸楚囚:故意放松警惕,让楚军俘虏逃走。按,晋军“逸楚囚”的目的,是想借楚囚的口告诉楚王:晋军亦早有准备。
【译文】
这天,从清晨开始交战,到晚上星星出来了还没结束。子反命令军吏去查点伤员,补充士卒战车,修理甲胄和兵器,排列好兵车战马,天亮鸡鸣时就进食,要绝对服从命令。晋人很担心。苗贲皇向军中传令说:“检阅战车,补充士卒,喂饱战马,磨快兵器,整顿军阵,巩固行列,早早地进食,再三地祈祷,明日再战。”晋人故意放走楚军俘虏。楚共王听了这些俘虏的报告后,忙召子反商量。子反的小臣穀阳竖献酒给子反,子反喝醉了,不能去见楚共王。楚共王说:“天败楚国啊!我不能坐以待毙。”因而连夜逃走。
【原文】
晋入楚军,三日谷。范文子立于戎马之前[1],曰:“君幼,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书》曰:‘唯命不于常’[2],有德之谓。”
【注释】
[1]戎马:晋厉公的车马。
[2]唯命不于常:语出《尚书·周书·康诰》。意谓天命之所在并非一成不变的。常,不变的规律。
【译文】
晋军攻入楚军营垒,一连三天,吃缴获来的楚军粮食。士燮站在晋厉公兵车的马前,说:“国君年幼,诸臣无才,凭什么取得这种战果?国君要警惕啊!《周书》说‘天命之所在并非一成不变的’,说的是有德者才能享有天命。”
【原文】
楚师还及瑕[1]。王使谓子反曰:“先大夫之覆师徒者[2],君不在[3]。子无以为过,不穀之罪也。”子反再拜稽首曰:“君赐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实奔,臣之罪也。”子重使谓子反曰:“初陨师徒者[4],而亦闻之矣!盍图之[5]?”对曰:“虽微先大夫有之,大夫命侧,侧敢不义?侧亡君师,敢忘其死?”王使止之,弗及而卒。
【注释】
[1]瑕:随国地名,随为楚之附庸国,故楚军得以在瑕地歇息。
[2]先大夫:指子玉,子反的父亲。
[3]君不在:子玉在城濮之战中为令尹、中军之帅,败于晋军,时楚成王不在军中,故失败的责任应由子玉承担,而这次楚共王在军中,故下文共王说“不穀之罪也”。
[4]初陨师徒者:此指子玉。陨,损失。
[5]盍图之:按,子重要子反考虑一下子玉的下场,其用意是逼其自杀。
【译文】
楚军撤回到瑕地,楚共王派人对子反说:“先大夫使楚军覆败,当时国君不在军中。您不要认为自己这次有过错,这是不榖的罪过。”子反对来人拜了两拜,叩头说:“国君赐臣以死,臣虽死而不朽。臣的士卒确实有溃败逃奔的,这是臣的罪过。”子重派人对子反说:“当初那位使楚军受挫的人,你大概也听说过了吧,你何不考虑考虑?”子反回答说:“即使没有先大夫那件事,大夫命令侧考虑,侧岂敢不义而偷生?侧损失了君王的军队,岂敢忘记先大夫的自杀?”楚共王派人去制止,但还没赶到,子反就自杀了。
【原文】
战之日,齐国佐、高无咎至于师[1]。卫侯出于卫,公出于坏[2]。宣伯通于穆姜[3],欲去季、孟[4],而取其室。将行,穆姜送公,而使逐二子。公以晋难告[5],曰:“请反而听命。”姜怒,公子偃、公子趋过[6],指之曰:“女不可,是皆君也。”公待于坏,申宫儆备[7],设守而后行,是以后。使孟献子守于公宫[8]。
【注释】
[1]高无咎:高固之子。
[2]坏:鲁地名,在今山东曲阜。
[3]宣伯:叔孙侨如。穆姜:鲁成公之母。
[4]季、孟:指季文子和孟献子。
[5]晋难:即晋国让鲁国出兵会同伐郑。
[6]公子偃、公子:二人皆为成公庶弟。
[7]申宫:即司宫,即守宫。申,司。儆备:即加强戒备。
[8]使孟献子守于公宫:按,季文子随从成公率兵去会晋伐郑,孟献子留守公宫,可见成公无意于去此二人。前言“请反而听命”托词而已。
【译文】
作战的时候,齐国国佐、高无咎到达军中。卫献公从卫国出来,鲁成公从坏出来。宣伯和穆姜私通,想要去掉季、孟两人而占取他们的家财。成公将要出行,穆姜送他,让他驱逐季文子和孟献子。成公以要应晋国要求出兵的事敷衍她,说:“请等我回来后再听取您的命令。”穆姜很生气,公子偃、公子快步走过,穆姜指着他们说:“你不同意,这两个人都可以是国君。”鲁成公便在坏等待,防护宫室,加强戒备,设置守卫后出行,所以迟到了。他让孟献子在公宫留守。
【原文】
16.6 秋,会于沙随,谋伐郑也。宣伯使告郤犨曰:“鲁侯待于坏以待胜者。”郤犨将新军,且为公族大夫,以主东诸侯[1]。取货于宣伯而诉公于晋侯[2],晋侯不见公。
【注释】
[1]主东诸侯:主持东部诸侯如齐、鲁等的招待事宜。
[2]诉:诽谤。
【译文】
秋,诸侯在沙随相会,商议进攻郑国。宣伯派人告诉郤犨说:“鲁侯在坏等着,以观望谁是胜利者。”郤犨率领新军,并且担任公族大夫,主持对东方诸侯的接待联络事务。他从宣伯那里收取贿赂而在晋厉公面前毁谤鲁成公,晋厉公因此不肯接见鲁成公。
【原文】
16.7 曹人请于晋曰:“自我先君宣公即世[1],国人曰:‘若之何?忧犹未弭[2]。’而又讨我寡君,以亡曹国社稷之镇公子[3],是大泯曹也[4]。先君无乃有罪乎?若有罪,则君列诸会矣[5]。君唯不遗德刑,以伯诸侯。岂独遗诸敝邑[6]?敢私布之。”
【注释】
[1]即世:去世。曹宣公死于成公十三年。
[2]忧:指曹宣公死,太子为负刍所杀。弭:止息。
[3]亡曹国社稷之镇公子:指成公十五年子臧因曹成公被持而奔宋。镇,重。
[4]泯:灭。
[5]列诸会:即“列之于会”。之,指先君曹宣公。会,指宣公十七年断道会盟等。
[6]遗:失。
【译文】
曹国人向晋国请求说:“自从我国先君宣公去世,国内的人们说:‘怎么办?忧患还没有消除。’而贵国又讨伐我国寡君,因而使主持我们曹国国政的公子臧逃亡,这是在大举削弱我们曹国。莫非是由于先君有罪?可是如果有罪,那么国君又让他参加会盟了。国君正因为不丢失德行和刑罚,所以才能称霸诸侯。难道唯独丢弃敝邑?谨在此私下向国君表达真情。”
【原文】
16.8 七月,公会尹武公及诸侯伐郑[1]。将行,姜又命公如初。公又申守而行[2]。诸侯之师次于郑西。我师次于督扬[3],不敢过郑。子叔声伯使叔孙豹请逆于晋师[4]。为食于郑郊。师逆以至。声伯四日不食以待之,食使者而后食。
【注释】
[1]尹武公:即《经》文的尹子。
[2]申守:即前文“申宫儆备”。
[3]督扬:郑地名,在郑国东部。
[4]子叔声伯:鲁国的公孙婴齐。叔孙豹:叔孙侨如之弟。
【译文】
七月,鲁成公会合尹武公和诸侯进攻郑国。成公将要出行,穆姜又像以前一样命令成公。成公又在宫中设了防备以后才出行。诸侯的军队驻扎在郑国西部,我国的军队驻扎在督扬,不敢经过郑国。子叔声伯派叔孙豹请求晋军前来迎接我军,又在郑国郊外为晋军准备饭食。晋军为迎接我军而来到。声伯等着他们四天没有吃饭,直到让晋国的使者吃了饭以后自己才吃。
【原文】
16.9 诸侯迁于制田[1]。知武子佐下军[2],以诸侯之师侵陈,至于鸣鹿[3]。遂侵蔡。未反,诸侯迁于颍上[4]。戊午[5],郑子罕宵军之[6],宋、齐、卫皆失军[7]。
【注释】
[1]制田:郑地名,在今河南新郑东北。
[2]知武子:即荀。鄢陵之役留守晋国,此次出军。
[3]鸣鹿:地名,在今河南鹿邑西。
[4]颍上:颍水之旁,在今河南禹州。
[5]戊午:二十四日。
[6]宵军:夜间出兵。
[7]失军:溃不成军。
【译文】
诸侯的军队迁移到制田。知武子作为下军副帅,率领诸侯的军队入侵陈国,到达鸣鹿。于是就侵袭蔡国。还没有回兵,诸侯又迁移到颍上。七月二十四日,郑国的子罕发动夜袭,宋国、齐国、卫国都溃不成军。
【原文】
16.10 曹人复请于晋,晋侯谓子臧:“反,吾归而君。”子臧反,曹伯归。子臧尽致其邑与卿而不出[1]。
【注释】
[1]致:交出。卿:指所任卿职。不出:不出仕。
【译文】
曹国人再次请求晋国,晋厉公对子臧说:“你回去吧,我让你们国君回国。”子臧回国,曹成公也回来了。子臧把他的封邑和卿的职位全部交出去而不再做官。
【原文】
16.11 宣伯使告郤犨曰:“鲁之有季、孟,犹晋之有栾、范也,政令于是乎成。今其谋曰:‘晋政多门,不可从也。宁事齐、楚,有亡而已,蔑从晋矣[1]。’若欲得志于鲁,请止行父而杀之,我毙蔑也[2],而事晋,蔑有贰矣[3]。鲁不贰,小国必睦。不然,归必叛矣[4]。”
【注释】
[1]蔑从晋:意谓即令亡国,不从晋国。蔑,不。
[2]蔑:仲孙蔑,即孟献子,当时留守公宫。
[3]蔑:无。
[4]归必叛:指季孙行父归鲁必叛晋。
【译文】
叔孙侨如派人告诉郤犨说:“鲁国有季氏、孟氏,就好像晋国有栾氏、范氏,政令就是由这些宗族制订的。如今他们商议说:‘晋国的政令出自多门,不能服从。宁可事奉齐国和楚国,哪怕亡国,也不要跟从晋国了。’晋国如果要在鲁国行使自己的意志,请拘留季孙行父并把他杀了,我杀了仲孙蔑事奉晋国,这样就没有背叛晋国的人了。鲁国不背叛晋国,其他小国必然亲附晋国。不这样,季孙行父回国后就必然背叛晋国。”
【原文】
九月,晋人执季文子于苕丘。公还,待于郓[1],使子叔声伯请季孙于晋。郤犨曰:“苟去仲孙蔑而止季孙行父,吾与子国,亲于公室[2]。”对曰:“侨如之情[3],子必闻之矣。若去蔑与行父,是大弃鲁国而罪寡君也。若犹不弃,而惠徼周公之福,使寡君得事晋君,则夫二人者,鲁国社稷之臣也。若朝亡之[4],鲁必夕亡。以鲁之密迩仇雠[5],亡而为仇,治之何及?”郤犨曰:“吾为子请邑[6]。”对曰:“婴齐,鲁之常隶也[7],敢介大国以求厚焉[8]!承寡君之命以请,若得所请,吾子之赐多矣。又何求?”范文子谓栾武子曰:“季孙于鲁,相二君矣[9]。妾不衣帛,马不食粟,可不谓忠乎?信谗慝而弃忠良,若诸侯何?子叔婴齐奉君命无私,谋国家不贰,图其身不忘其君。若虚其请[10],是弃善人也。子其图之!”乃许鲁平,赦季孙。
【注释】
[1]郓:鲁地名,在今山东郓城东。鲁有二郓,此为西郓。
[2]吾与子国,亲于公室:即让你持鲁国之政,且亲声伯甚于鲁公室。国,国政。
[3]侨如之情:指叔孙侨如与穆姜通奸及欲夺季、孟财产的事。
[4]之:指季、孟二人。
[5]密迩:紧靠,靠近。仇雠:指齐、楚诸国。
[6]请邑:请求封邑。
[7]常隶:指地位低下的小臣。此为声伯谦辞。
[8]介:依仗。厚:厚禄,指封邑。
[9]二君:指宣公和成公。
[10]虚其请:意谓拒绝他的请求。
【译文】
九月,晋国人在苕丘拘捕了季孙行父。成公回国,停留在郓地,派子叔声伯向晋国请求放回季孙。郤犨说:“如果除掉仲孙蔑而留下季孙行父,我让你任鲁国执政,对你比对公室还亲。”声伯回答说:“侨如的情况,您一定听到了。如果去掉仲孙蔑和季孙行父,是大大削弱鲁国而加罪寡君。如果还不弃鲁国,而承蒙您向周公求福,让寡君能够事奉晋君,那么这两人就是鲁国的社稷之臣。早晨如果除掉他们,鲁国晚上一定灭亡。鲁国靠近晋国的仇敌,灭亡鲁国便帮助了仇敌,那时还来得及补救吗?”郤犨说:“我为您请求封邑。”声伯回答说:“婴齐我是鲁国的小臣,岂敢仗恃大国以求取厚禄?我奉寡君的命令前来请求,如果所请得到应允,您对我的恩赐就很多了,我还求什么?”范文子对栾武子说:“季孙在鲁国,辅助过两个国君。妾不穿丝绸,马不吃粮食,难道他不是个忠臣吗?听信奸邪而丢弃忠良,怎么向诸侯交代?子叔婴齐接受国君的命令而没有私心,为国家谋划也忠心不二,为自己打算而不忘国君。如果拒绝他的请求,这是丢弃善人啊!您还是考虑一下吧!”于是就允许鲁国讲和,赦免了季孙行父。
【原文】
冬十月,出叔孙侨如而盟之[1],侨如奔齐。十二月,季孙及郤犨盟于扈。归,刺公子偃,召叔孙豹于齐而立之[2]。
【注释】
[1]出:放逐。盟之:与诸大夫盟。
[2]召叔孙豹于齐而立之:立叔孙豹为叔孙氏之后。
【译文】
冬十月,放逐叔孙侨如,并和大夫们设立盟誓,侨如逃亡到齐国。十二月,季孙和郤犨在扈地结盟。回到国内,杀死了公子偃,把叔孙豹从齐国召回,让他继承叔孙氏官职。
【原文】
齐声孟子通侨如[1],使立于高、国之间[2]。侨如曰:“不可以再罪。”奔卫,亦间于卿。
【注释】
[1]声孟子:齐灵公之母,宋国女。
[2]高、国:指高氏、国氏,为齐国世袭上卿。
【译文】
齐国的声孟子和叔孙侨如私通,让他位于高氏、国氏之间。侨如说:“不能再犯罪了。”便逃亡到卫国,也位于各卿之间。
【原文】
16.12 晋侯使郤至献楚捷于周,与单襄公语,骤称其伐[1]。单子语诸大夫曰:“温季其亡乎[2]!位于七人之下[3],而求掩其上[4]。怨之所聚,乱之本也。多怨而阶乱[5],何以在位?《夏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6]。’将慎其细也。今而明之,其可乎?”
【注释】
[1]伐:功劳。
[2]温季:即郤至。温为其采邑。
[3]位于七人之下:郤至时仅是新军佐,其上尚有栾书、士燮、郤锜、荀偃、韩厥、荀、郤犨等七人。
[4]掩:盖过。
[5]阶:阶梯。
[6]怨岂在明?不见是图:此两句本逸书,后人编入《古文尚书》之《五子之歌》。意谓怨恨不只在明处,尚须注意不易见的细微怨恨,要谨慎其细微处。
【译文】
晋厉公派遣郤至去宗周进献对楚国作战的战利品,郤至和单襄公说话,屡次夸耀自己的功劳。单襄公对大夫们说:“郤至恐怕要被杀吧!他的官位在七人之下,而想要盖过他的上级。聚集怨仇,是祸乱的根本。多招怨恨而自造祸乱的阶梯,怎么还能据有官位?《夏书》说:‘怨恨难道只是在看得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倒更要防备。’这是说在细微之处也要谨慎从事。如今郤至把看不到的怨恨公开化了,难道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