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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
【经】
【原文】
2.1 二年春[1],齐侯伐我北鄙[2]。
2.2 夏四月丙戌[3],卫孙良夫帅师及齐师战于新筑[4],卫师败绩。
2.3 六月癸酉[5],季孙行父、臧孙许、叔孙侨如、公孙婴齐帅师会晋郤克、卫孙良夫、曹公子首及齐侯战于鞍[6],齐师败绩。
2.4 秋七月,齐侯使国佐如师。己酉[7],及国佐盟于袁娄[8]。
2.5 八月壬午[9],宋公鲍卒[10]。
2.6 庚寅[11],卫侯速卒[12]。
2.7 取汶阳田。
2.8 冬,楚师、郑师侵卫。
2.9 十有一月,公会楚公子婴齐于蜀[13]。
2.10 丙申[14],公及楚人、秦人、宋人、陈人、卫人、郑人、齐人、曹人、邾人、薛人、鄫人盟于蜀。
【注释】
[1]二年:鲁成公二年当周定王十八年,前589。
[2]齐侯:指齐顷公。
[3]丙戌:二十九日。
[4]孙良夫:卫国大夫,孔林父之父。新筑:卫地名,在今河北魏县南。
[5]癸酉:十七日。
[6]叔孙侨如:叔孙得臣之子,又称宣伯。文公十一年,叔孙得臣伐鄋瞒获长狄侨如,因以名己子。公孙婴齐:又称仲婴齐,谥声伯,叔肸之子。鞍:齐地名,在今山东济南。
[7]己酉:二十三日。
[8]袁娄:即爰娄,在今山东淄博。
[9]壬午:二十七日。
[10]宋公鲍:宋文公。
[11]庚寅:初五。
[12]卫侯速:即卫穆公。
[13]公子婴齐:即子重,楚国令尹。蜀:鲁地名,在今山东泰安附近。
[14]丙申:十二日。
【译文】
鲁成公二年春,齐顷公攻打我国北部边境。
夏四月二十九日,卫国的孙良夫率军与齐军在新筑交战,卫军大败。
六月十七日,季孙行父、臧孙许、叔孙侨如、公孙婴齐率领军队会合晋国的郤克、卫国的孙良夫、曹国的公子首与齐顷公在鞍地交战,齐军大败。
秋七月,齐顷公派国佐到诸侯军中。二十三日,各国与国佐在袁娄结盟。
八月二十七日,宋文公鲍去世。
九月初五,卫穆公速去世。
收取汶水以北的田地。
冬,楚军、郑军侵袭卫国。
十一月,鲁成公与楚国公子婴齐在蜀地相会。
十二日,鲁成公及楚人、秦人、宋人、陈人、卫人、郑人、齐人、曹人、邾人、薛人、鄫人在蜀地会盟。
【传】
【原文】
2.1 二年春,齐侯伐我北鄙,围龙[1]。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2],龙人囚之。齐侯曰:“勿杀!吾与而盟[3],无入而封[4]。”弗听,杀而膊诸城上[5]。齐侯亲鼓,士陵城[6]。三日,取龙,遂南侵,及巢丘[7]。
【注释】
[1]龙:古地名,在今山东泰安东南。
[2]门:攻城。
[3]而:你。
[4]封:边境。
[5]膊(pò):暴露,陈尸于城上。
[6]陵城:登上城墙。
[7]巢丘:古地名,在今山东泰安。
【译文】
鲁成公二年春,齐顷公进攻我国北部边境,包围了龙地。齐顷公的宠臣卢蒲就魁攻打城门,龙人把他擒获。齐顷公说:“不要杀他!我和你们盟誓,不进入你们的境内。”龙人不听,杀了卢蒲就魁,暴尸城上。齐顷公亲自击鼓,兵士爬上城墙。三天,占领了龙地,就此向南侵袭,到达巢丘。
【原文】
2.2 卫侯使孙良夫、石稷、甯相、向禽将侵齐[1],与齐师遇。石子欲还,孙子曰:“不可。以师伐人,遇其师而还,将谓君何?若知不能[2],则如无出[3]。今既遇矣,不如战也。”
【注释】
[1]石稷:即石成子,石碏四世孙。甯相:甯俞子。向禽将:名禽将。侵齐:《史记·卫康叔世家》:“穆公十一年,孙良夫救鲁伐齐。”则司马迁认为卫侵齐为救鲁。
[2]不能:指不能战。
[3]如:应当。
【译文】
卫穆公派遣孙良夫、石稷、甯相、向禽将率兵侵袭齐国,和齐军相遇。石稷打算撤回,孙良夫说:“不行。带领军队攻打人家,遇上敌人就回去,怎么对国君交代呢?如果知道打不过,就应当不出兵。如今既然和敌军相遇,不如一战。”
【原文】
夏,有……[1]
【注释】
[1]此处原文阙脱,所缺或为叙述新筑战事。
【译文】
夏,有……
【原文】
石成子曰:“师败矣。子不少须[1],众惧尽。子丧师徒,何以复命?”皆不对。又曰:“子,国卿也。陨子[2],辱矣。子以众退,我此乃止[3]。”且告车来甚众[4]。齐师乃止,次于鞫居[5]。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孙桓子[6],桓子是以免。
【注释】
[1]少须:指坚持一阵顶住敌军。须,等待。
[2]陨:损失。
[3]子以众退,我此乃止:石稷见其他人不愿继续抵抗,就让大军先撤退,自己留下抵挡。
[4]且告车来甚众:此为石稷通告军中以安定军心。且,同时。车来甚众,指从新筑来的援军战车。
[5]鞫(jū)居:古地名,不知其详,或曰在今河南封丘。
[6]新筑人:指新筑大夫。孙桓子:指孙良夫。
【译文】
石稷说:“军队战败了,您如不坚持顶一阵,恐怕会全军覆灭。您丧失了军队,如何回报君命?”大家都不回答。石稷又说:“您,是国家的卿。损失了您,对国家是一种耻辱。您带着众人撤退,我留下来抵挡。”同时向全军通告大批援军的战车已来到。齐军于是停止前进,驻扎在鞫居。新筑大夫仲叔于奚救援孙良夫,孙良夫因此得免于难。
【原文】
既[1],卫人赏之以邑。辞,请曲县、繁缨以朝[2],许之。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3],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4],信以守器[5],器以藏礼[6],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7],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
【注释】
[1]既:事过之后。
[2]曲县:周礼,诸侯之乐,室内三面悬乐器,形曲,谓之“曲县”。也叫轩县、曲悬。大夫仅左右两面悬挂,曰“判县”。县,指悬挂着的钟、磬等乐器。繁(pán)缨:古代天子、诸侯所用辂马的带饰。繁,马腹带。缨,马颈革。仲叔于奚请“曲县”“繁缨”,是以大夫而僭越用诸侯之礼。
[3]器:指车马服饰乐器等物件。名:爵位名号。二者是人君用以明等级、指挥、统治臣民的工具。
[4]名以出信:有某种爵号,即赋予某种威信。
[5]信以守器:有某种威信,即能保持其所得器物。
[6]器以藏礼:制定各种器物,以示尊卑贵贱,体现当时之礼。藏,体现。
[7]平:治理。
【译文】
战后,卫国人把城邑赏给仲叔于奚。仲叔于奚辞谢,而请求得到诸侯用的曲县、用繁缨饰马朝见,卫穆公同意了。孔子听说了这件事,说:“可惜啊,还不如多给他几个城邑。只有器物和名号不能假借给别人,这是国君所掌管的。名号用来赋予威信,威信用来保持器物,器物用来体现礼制,礼制用来推行道义,道义用来产生利益,利益用来治理百姓,这是政事的大纲。如果把名位、礼器假借给别人,就是授予人政权。政权丢失,国家也会跟着灭亡,这是无法阻止的。”
【原文】
2.3 孙桓子还于新筑,不入[1],遂如晋乞师。臧宣叔亦如晋乞师。皆主郤献子[2]。晋侯许之七百乘。郤子曰:“此城濮之赋也[3]。有先君之明与先大夫之肃[4],故捷。克于先大夫,无能为役[5],请八百乘。”许之。郤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为司马,以救鲁、卫。臧宣叔逆晋师,且道之[6]。季文子帅师会之。
【注释】
[1]不入:指不入国都。
[2]主郤献子:以郤克为主人。郤克为中军帅、执政大臣,皆曾为齐顷公母所笑,与齐有怨,发誓报仇,因此二人通过他的关系请求出兵。
[3]赋:兵员数量。
[4]先君:指晋文公。先大夫:指先轸、狐偃等先辈大夫。肃:敏捷。
[5]役:仆役。
[6]道:做向导。
【译文】
孙桓子回到新筑,不进国都,就到晋国请求出兵。臧宣叔也到晋国请求出兵。两人都通过郤克向晋景公请求。晋景公答应派兵车七百辆。郤克说:“这是城濮之战我军的兵车数。因为有先君的明察和先大夫们的敏捷才能,所以得胜。我郤克和先大夫们相比,连做他们的仆役都嫌无能,请派八百乘兵车。”晋景公同意了。郤克率领中军,士燮辅佐上军,栾书率领下军,韩厥做司马,出兵救援鲁国和卫国。臧宣叔迎接晋军,并作为向导开路。季文子率领军队和他们会合。
【原文】
及卫地,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驰,将救之。至则既斩之矣。郤子使速以徇[1],告其仆曰:“吾以分谤也[2]。”
【注释】
[1]徇:陈尸示众。
[2]分谤:分担责任。
【译文】
到达卫国境内,韩厥将要杀人,郤克飞车赶去,准备救下那个人。等赶到时,已经杀了。郤克让人赶快把死者尸体在军中示众,告诉自己的御者说:“我用这样的做法来分担人们对韩厥的非议。”
【原文】
师从齐师于莘[1]。六月壬申[2],师至于靡笄之下[3]。齐侯使请战,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4],诘朝请见[5]。”对曰:“晋与鲁、卫,兄弟也[6]。来告曰:‘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7]。’寡君不忍,使群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于君地[8]。能进不能退,君无所辱命。”齐侯曰:“大夫之许,寡人之愿也;若其不许,亦将见也。”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9],禽之而乘其车[10],系桑本焉[11],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余勇[12]。”
【注释】
[1]莘:卫地名,在今山东莘县北。为从卫至齐之要道。
[2]壬申:十六日。
[3]靡笄:山名,即今山东济南千佛山。
[4]不腆:不厚。
[5]诘朝:次日早晨。
[6]晋与鲁、卫,兄弟也:晋、鲁、卫皆是姬姓诸侯国,故云。
[7]大国:指齐国。释憾:发泄愤恨。敝邑:鲁、卫自称。
[8]舆师:众多军队。
[9]桀:举起。
[10]禽:同“擒”。
[11]桑本:连根的桑树。本,根。
[12]贾:买。
【译文】
晋、鲁、卫联军在莘地追上齐军。六月十六日,军队到达靡笄山下。齐顷公派人请战,说:“您带领贵国国君的军队光临敝邑,敝国将以不强大的军队,请求和你们在明天早晨相见决战。”郤克回答说:“晋和鲁、卫是兄弟国家,鲁、卫前来告诉我们说:‘大国不分日夜到敝邑土地上发泄气愤。’寡君于心不忍,派我们这些下臣们来向大国请求,不要使我们的军队过久地停留在贵国。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用不着再劳动您的命令。”齐顷公说:“大夫允许决战,正是寡人的愿望;如果您不允许,也要兵戎相见的。”齐国的高固冲入晋军中,举起石头投掷晋军,抓获晋兵而抢坐上他的战车,把桑树根系在车上,遍行齐军中,说:“需要勇气的人可以来买我多余的勇气!”
【原文】
癸酉[1],师陈于鞍。邴夏御齐侯[2],逢丑父为右[3]。晋解张御郤克[4],郑丘缓为右[5]。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6]。”不介马而驰之[7]。郤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8]!”张侯曰[9]:“自始合[10],而矢贯余手及肘[11],余折以御,左轮朱殷[12],岂敢言病[13]。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14]?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15]。此车一人殿之[16],可以集事[17],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18],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19],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20]。
【注释】
[1]癸酉:十七日。
[2]邴夏:齐国大夫。
[3]逢丑父:齐国大夫。
[4]解张:晋国大夫。
[5]郑丘缓:晋国大夫,郑丘为复姓。
[6]翦灭:消灭。朝食:早饭。
[7]不介马:马不披甲。介,甲。
[8]病:身负重伤,意指不能再坚持。
[9]张侯:指解张。张是其字,侯是其名。
[10]合:交战。
[11]矢贯余手及肘:意谓张侯中两箭,一箭贯手,一箭贯肘。贯,穿。
[12]殷(yān):赤黑色。
[13]岂敢言病:《荀子·议兵篇》:“将死鼓,御死辔。”意谓各尽力于职责,故解张不敢言病。
[14]子岂识之:你哪里知道呢?杨伯峻云:“虽同在一车中,主将不知车右下推车,足见主将受伤甚重而又专心于击鼓。”
[15]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孙子·军争篇》引《军政》曰:“言不相问,故为金鼓;视不相见,故为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
[16]殿:镇守。
[17]集:完成。
[18]擐(huàn):穿。
[19]右援枹(fú)而鼓:右手拿鼓槌代郤克击鼓。援,引。枹,鼓槌。
[20]华(huà)不注:山名,在今山东济南。
【译文】
十七日,齐、晋两军在鞍地摆开阵势。邴夏为齐顷公驾车,逢丑父为车右。晋国的解张为郤克驾车,郑丘缓为车右。齐顷公说:“我们姑且消灭了这些人后再吃早饭。”马不披甲,飞驰而出。郤克受了箭伤,血流到鞋子上,但是鼓声没有停歇过,说:“我受了重伤了!”解张说:“从一开始交战,箭就射穿了我的手和肘,我折断了箭杆继续驾车,左边的车轮都染成深红色,哪里敢说受伤?您还是忍着点吧!”郑丘缓说:“从一开始交战,只要遇到险阻,我必定下车推车,您哪里知道呢?不过您真是受了重伤了!”解张说:“军队的耳目,在于我们的旌旗和鼓声,前进后退都要听从旗鼓的指挥。这辆战车有一个人镇守着,就可以完成战斗任务。怎能因为受伤而败坏国君的大事呢?身披盔甲,拿起武器,本来就是抱定必死的决心。现在受伤还没到死的程度,你还是尽力而为吧!”于是,用左手总揽马缰,右手拿起鼓槌击鼓,马失去控制一直向前不能停止,军队也就跟着冲上去。齐军大败,晋国追赶齐军,绕华不注山跑了三圈。
【原文】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1]:“且辟左右[2]。”故中御而从齐侯[3]。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4]。”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5],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6]。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7],从韩厥,曰:“请寓乘[8]。”从左右,皆肘之[9],使立于后。韩厥俛[10],定其右。逢丑父与公易位[11]。将及华泉[12],骖于木而止[13]。丑父寝于中[14],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15],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韩厥执絷马前[16],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17],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18],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两君[19],臣辱戎士,敢告不敏[20],摄官承乏[21]。”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22]。郑周父御佐车[23],宛茷为右[24],载齐侯以免。韩厥献丑父,郤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25],有一于此,将为戮乎!”郤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乃免之。
【注释】
[1]子舆:韩厥之父。
[2]且辟左右:古代军制,天子、诸侯亲为元帅,或其他人为元帅,立于兵车之中,在鼓之下。若非元帅,则御者在中,本人在左。韩厥为司马,应在车左,主射。辟,躲避。
[3]中御:站在车中央,代替御者。
[4]射其御者,君子也:邴夏所谓“君子”指身份较高。
[5]谓之君子而射之:齐顷公所谓“君子”指道德高尚。
[6]越:坠。
[7]綦毋(qí wú)张:晋国大夫,姓綦毋名张。
[8]寓乘:搭乘。寓,寄。
[9]肘之:用肘将綦毋张向后推,不让他立于左右,以免被杀。
[10]俛:同“俯”。
[11]逢丑父与公易位:韩厥未曾见过逢丑父和齐侯,不能分辨其面貌。古代兵服,国君与将佐相同,故易位即足以欺骗敌人。
[12]华泉:华不注山下之泉。
[13]骖(cān):左右两旁的马。(ɡuà):绊住。
[14](zhàn):栈车。用竹木制成的车子。
[15]肱(ɡōnɡ):小臂。
[16]韩厥执絷(zhí)马前:执絷为当时军帅见敌国君主之礼。絷,绊马索。
[17]奉觞加璧:敬酒献玉。
[18]属:适合,恰当。戎行:兵车的行列。
[19]忝(tiǎn):羞辱。
[20]不敏:当时惯用谦辞,不才。
[21]摄官承乏:此为当时辞令,实际意为将执行任务,俘虏齐侯。摄,代理。承乏,谦辞,表示某事由于缺乏人手,只能由自己承当。乏,缺乏人手。
[22]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意即让齐顷公就此逃走。
[23]郑周父:齐国大夫。佐车:诸侯的副车。
[24]宛茷:齐国大夫。
[25]任患:担当祸患。
【译文】
韩厥梦见父亲子舆对他说:“明天交战不要站在战车左右两侧。”因此韩厥就在中间驾车追赶齐顷公。邴夏说:“射那个驾车人,他是个君子。”齐顷公说:“认为他是君子而射他,这不合于礼。”射车左,车左死在车下。射车右,车右死在车里。綦毋张丢了战车,跟上韩厥说:“请让我搭乘您的战车。”上车后准备站在车左或车右,韩厥用肘推他,使他站在自己身后。韩厥弯下身子,放稳车右的尸体。逢丑父和齐顷公乘机互换位置。快到华泉时,骖马被树木绊住了,车停了下来不能前进。前几天,逢丑父睡在栈车里,有一条蛇爬到他身边,他用手臂去打蛇,被蛇咬伤,没有声张,因此这时不能用臂推车,被韩厥赶上。韩厥握着马缰走到马前,下拜叩头,捧着酒杯加上璧献上,说:“寡君派遣臣下们为鲁、卫两国请命,说:‘不要让军队久留齐国的土地。’下臣不幸,正好在军中服役,不能逃避责任。而且也怕奔走逃避会成为两国国君的耻辱。下臣勉强充当一名战士,谨向国君禀告我的无能,但由于人手缺乏,不得不承当这个职位。”逢丑父让齐顷公下车,去华泉取水。郑周父驾驭副车,宛茷为车右,载上齐顷公使之免于被俘。韩厥献上逢丑父,郤克准备杀死他。逢丑父喊叫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能代替他的国君受难的人,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这里,还要被杀死吗?”郤克说:“一个人不怕牺牲自己来使自己的国君免于祸患,我杀了他是不吉利的。赦免他用来勉励事奉国君的人吧。”于是赦免了逢丑父。
【原文】
齐侯免,求丑父,三入三出[1]。每出,齐师以帅退[2]。入于狄卒[3],狄卒皆抽戈楯冒之[4]。以入于卫师,卫师免之[5]。遂自徐关入[6]。齐侯见保者[7],曰:“勉之!齐师败矣。”辟女子[8],女子曰:“君免乎?”曰:“免矣。”曰:“锐司徒免乎[9]?”曰:“免矣。”曰:“苟君与吾父免矣,可若何[10]?”乃奔。齐侯以为有礼,既而问之,辟司徒之妻也[11]。予之石窌[12]。
【注释】
[1]三入三出:指齐顷公三次出入晋军,企图救出逢丑父。杨伯峻曰:“第一次入、出晋师,第二次入、出狄卒,第三次入、出卫师。狄卒、卫师皆晋之友军。”
[2]齐师以帅退:齐顷公每自敌军出,齐军均拥护之后退。
[3]狄卒:指参加晋军的狄人步卒。
[4]狄卒皆抽戈楯(dùn)冒之:狄卒皆抽戈与盾以护卫齐顷公。楯,同“盾”。冒,遮拦,庇护。
[5]免:不加伤害。
[6]徐关:地名,在今山东临淄。
[7]保者:守卫城邑的人。
[8]辟:使行人避开。
[9]锐司徒:官名,主管锋利军械。锐司徒为女子之父。
[10]可若何:还要怎样。意谓不必再担心了。
[11]辟司徒:官名,主管军中营垒之事。辟,同“壁”。
[12]石窌(liù):齐地名,在今山东长清东南。
【译文】
齐顷公免于被俘以后,寻找逢丑父,在晋军中三进三出。每次出来的时候,齐军都簇拥着护卫他后退。冲入狄人的军队中,狄人士兵都拿起戈和盾护卫他。冲入卫军中,卫军也不让他受伤害。于是,齐顷公就从徐关进入齐都。齐顷公见到守城军队,说:“你们努力吧!齐军战败了!”齐顷公的前卫让一女子让路,这个女子问:“国君免于祸难了吗?”说:“免了。”又问:“锐司徒免于祸难了吗?”说:“免了。”女子说:“如果国君和我父亲都免于祸难了,还要怎么样?”便跑开了。齐顷公认为她知礼,不久后查问,才知道她是辟司徒的妻子,便赐给她石窌作为封邑。
【原文】
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1],击马陉[2]。
【注释】
[1]丘舆:在今山东益都西南。
[2]马陉:在丘舆之北。
【译文】
晋军追赶齐军,从丘舆进入齐国,攻打马陉。
【原文】
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1]。“不可,则听客之所为[2]。”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3]。”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4]。’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5]?先王疆理天下[6],物土之宜[7],而布其利[8]。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9]。’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10]。四王之王也[11],树德而济同欲焉[12]。五伯之霸也[13],勤而抚之[14],以役王命[15]。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16]。《诗》曰:‘布政优优,百禄是遒[17]。’子实不优[18],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畏君之震[19],师徒桡败[20],吾子惠徼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余烬[21],背城借一[22]。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注释】
[1]宾媚人:即国佐。纪甗(yǎn)、玉磬:二者均为齐灭纪国时获得的珍宝。甗,古代炊器。磬,乐器。
[2]客:指晋国。
[3]封内:境内。东其亩:古代多南亩,若田垄改为东西向,道路也随之东西向,晋在齐之西,日后兵车入齐境时易于通行。亩,此指田垄。
[4]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引《诗》见《诗经·大雅·既醉》。匮,竭尽。锡,赏赐。类,同类的人。
[5]非德类:不符合道德法则。
[6]疆:定疆界。理:分地理。
[7]物:考察。
[8]布其利:做有利于生产的布置。布,布置。
[9]我疆我理,南东其亩:引《诗》见《诗经·小雅·信南山》。意谓我划定疆界,分别地理,南向东向开辟田亩。
[10]阙:过失。
[11]四王之王(wànɡ):指舜、禹、汤、武统一天下。四王,指舜、禹、汤、武。
[12]树德:树立德政。济:满足。同欲:诸侯共同的愿望。
[13]五伯:指夏之昆吾,商之大彭、豕韦,周之齐桓公、晋文公。
[14]勤:勤劳。抚之:安抚其他诸侯。
[15]役王命:服役于天子之命。
[16]无疆:无止境。
[17]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引《诗》见《诗经·商颂·长发》。意谓推行宽仁之政,百种的幸福都将聚集在他身上。布,施行。优优,和缓宽大的样子。遒,聚集。
[18]不优:即“不优优”。
[19]震:威严。
[20]桡(náo)败:失败。
[21]余烬:烧残的灰,比喻残余的军队。
[22]背城借一:在自己的城下决一死战。
【译文】
齐顷公派遣宾媚人把纪甗、玉磬和土地送给战胜诸国以求和,指示他“如果对方不同意讲和,就听任他们怎么办”。国佐献上财礼,晋国人不同意,说:“一定要以萧同叔子作为人质,而且把齐国境内的田垄全都改成东西走向。”国佐回答说:“萧同叔子不是别人,是寡君的母亲。如果从对等地位来说,也就是晋国国君的母亲。您在诸侯中发布重大命令,反而说:‘一定要把他的母亲作为人质才能取信。’将怎样对待周天子的命令呢?而且这样做,就是用不孝来号令诸侯。《诗》说:‘孝子的孝心没有穷尽,他永远把自己的孝思分给同类的人。’如果以不孝来号令诸侯,那恐怕不符合道德准则吧!先王把天下的土地划分疆界、区分地理,因地制宜,以获取应得的利益。所以《诗》说:‘我划定疆界、分别地理,南向东向开辟田亩。’如今您让诸侯定疆界、分地理,却说‘把田垄全部改成东向’而已,只考虑方便自己兵车通行,不顾土地是否适宜,恐怕不符合先王的政令吧!违反先王的遗命就是不合道义,怎么能做诸侯的盟主呢?晋国在这点上确实是有过失的。四王之所以能统一天下,是因为他们能树立德行,满足诸侯的共同愿望。五伯之所以成就霸业,是因为他们勤劳而安抚诸侯,共同为天子效命。如今您要求会合诸侯,来满足自己没有止境的欲望。《诗》说:‘政事的推行宽大和缓,各种福禄都将积聚到你身上。’您如果不肯宽和施政,而丢弃一切福禄,这对诸侯又有什么害处呢?如果您不肯答应讲和,寡君命令我使臣,还有一番话要说:‘您带领贵国国君的军队光临敝邑,敝邑只能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来犒劳您的随从。畏惧贵国国君的威严,我们的军队战败了。承蒙您惠临为齐国求福,如果不灭亡我们的国家,让齐、晋两国继续过去的友好关系,那么先君留下的破旧器物和土地,我们是不敢爱惜的。您如果又不允许,我们就只能请求收拾残兵败将,背靠自己的城墙决一死战。如果敝邑侥幸取胜,也还是会依从贵国的。如果不幸而败,岂敢不唯命是从?’”
【原文】
鲁、卫谏曰:“齐疾我矣!其死亡者,皆亲昵也。子若不许,仇我必甚。唯子则又何求?子得其国宝,我亦得地,而纾于难[1],其荣多矣!齐、晋亦唯天所授,岂必晋?”晋人许之,对曰:“群臣帅赋舆[2],以为鲁、卫请。若苟有以藉口[3],而复于寡君,君之惠也。敢不唯命是听。”
【注释】
[1]纾难:解除祸患。纾,缓。
[2]赋舆:指兵车。
[3]若苟有以藉口:意谓若稍有所得。若苟,同义词连用,如果。
【译文】
鲁、卫两国劝谏郤克说:“齐国痛恨我们了!他们死去和溃散的,都是宗族亲戚。您如果不肯答应,他们必然更加仇恨我们。即使是您,还有什么可希求的?如果您得到齐国的宝器,我们得到土地,又解除了祸患,这荣耀也就很多了。齐国和晋国都是上天眷顾的国家,难道一定只有晋国永久胜利吗?”晋国人答应了鲁、卫的意见,回答说:“下臣们率领兵车来为鲁、卫两国请命,只要有所交代能让我们可以向国君复命,就是国君的恩惠了。岂敢不唯命是从?”
【原文】
禽郑自师逆公[1]。
【注释】
[1]禽郑自师逆公:鲁公从鲁国来与晋军相会,禽郑从军中出迎。禽郑,鲁国大夫。
【译文】
禽郑从军中去迎接鲁成公。
【原文】
秋七月,晋师及齐国佐盟于爰娄[1],使齐人归我汶阳之田[2]。公会晋师于上鄍[3],赐三帅先路三命之服[4],司马、司空、舆帅、候正、亚旅[5],皆受一命之服。
【注释】
[1]爰娄:地名,在今山东临淄。
[2]汶阳之田:汶水之北的田地。僖公元年,鲁已将汶阳之田归于季氏。齐后又取之,今又归鲁。
[3]上鄍(mínɡ):齐、卫二国交界之地,在今山东阳谷。
[4]三帅:指郤克、士燮与栾书。先路:天子、诸侯乘车叫路,卿大夫接受天子、诸侯所赐之车也叫路。三命之服:卿大夫所受的最高等级的礼服。三命,诸侯任命卿,有一命、再命、三命之分。三命是最高等级的命令,表示尊贵。
[5]司马:指韩厥。司空:主管军事工程之官。舆帅:主管兵车之官。候正:主管侦察谍报之官。亚旅:上大夫的别称。
【译文】
秋七月,晋军和齐国国佐在爰娄结盟,让齐国归还我国汶阳的田地。成公在上鄍会见晋军,赐给晋军三位主将先路和三命的车服,司马、司空、舆帅、候正、亚旅都接受了一命的车服。
【原文】
2.4 八月,宋文公卒。始厚葬:用蜃炭[1],益车马[2],始用殉[3],重器备[4]。椁有四阿[5],棺有翰桧[6]。
【注释】
[1]蜃炭:用蜃烧成灰。蜃,大蚌蛤。或曰,蜃指用蜃烧成的灰。炭,指木炭,在棺椁外置炭是当时贵族丧葬习惯。此二物用以吸湿。
[2]益车马:增加车马的数量。益,增加。古代天子、诸侯用车马随葬。
[3]殉:用人殉葬。
[4]重(chónɡ)器备:增加随葬用品。重,增加。器备,指用品。
[5]椁(ɡuǒ):棺外套棺。四阿:本古代天子宫室宗庙建筑形式,墓穴仿此,用于椁上。
[6]翰:棺木旁的装饰。桧(ɡuì):棺木上的装饰。两种装饰皆天子所用。
【译文】
八月,宋文公去世。开始厚葬:使用蜃炭,增加陪葬的车马,开始用活人殉葬,用很多器物陪葬。椁有四阿,棺有翰、桧等装饰。
【原文】
君子谓:“华元、乐举[1],于是乎不臣。臣,治烦去惑者也[2],是以伏死而争[3]。今二子者,君生则纵其惑[4],死又益其侈[5],是弃君于恶也。何臣之为[6]?”
【注释】
[1]华元、乐举:皆为宋国执政大臣。
[2]烦:乱。去惑:解除惑乱。
[3]伏死而争:冒死谏诤。
[4]纵其惑:任其作恶。
[5]益其侈:指为其厚葬。
[6]何臣之为:即“为何臣”。
【译文】
君子说:“华元、乐举,在这件事上有失为臣之道。作为臣子,是为国君去烦乱解迷惑的,因此要冒死谏诤。现在这两个人,国君活着时放纵他去作恶,死了又增加他的奢侈,这是把国君置于邪恶中,算是什么臣子?”
【原文】
2.5 九月,卫穆公卒,晋三子自役吊焉[1],哭于大门之外[2]。卫人逆之,妇人哭于门内,送亦如之。遂常以葬。
【注释】
[1]三子:指郤克、士燮与栾书。
[2]哭于大门之外:邻国官员奉命来吊,吊者应进门升堂哭吊。但郤克等三人未奉晋君之命,于率军队返国复命途中,顺便吊唁,因而不能依常礼,只在大门之外哭吊。
【译文】
九月,卫穆公去世,晋国三位主将从战地率兵返国途中前往吊唁,在大门之外哭吊。卫国人迎接他们,女人们在门内哭,送行时也是如此。以后别国官员来吊唁就依此例直到下葬。
【原文】
2.6 楚之讨陈夏氏也[1],庄王欲纳夏姬[2]。申公巫臣曰:“不可。君召诸侯,以讨罪也[3];今纳夏姬,贪其色也。贪色为淫,淫为大罚。《周书》曰:‘明德慎罚[4]。’文王所以造周也。明德,务崇之之谓也;慎罚,务去之之谓也。若兴诸侯,以取大罚,非慎之也。君其图之!”王乃止。子反欲取之[5],巫臣曰:“是不祥人也[6]。是夭子蛮[7],杀御叔[8],弑灵侯[9],戮夏南[10],出孔、仪[11],丧陈国[12],何不祥如是?人生实难,其有不获死乎?天下多美妇人,何必是?”子反乃止。王以予连尹襄老。襄老死于邲[13],不获其尸,其子黑要烝焉[14]。巫臣使道焉,曰:“归!吾聘女。”[15]又使自郑召之,曰:“尸可得也,必来逆之。”[16]姬以告王,王问诸屈巫。对曰:“其信!知之父[17],成公之嬖也,而中行伯之季弟也[18],新佐中军,而善郑皇戌,甚爱此子[19]。其必因郑而归王子与襄老之尸以求之[20]。郑人惧于邲之役而欲求媚于晋,其必许之。”王遣夏姬归。将行,谓送者曰:“不得尸,吾不反矣。”巫臣聘诸郑,郑伯许之。
【注释】
[1]楚之讨陈夏氏:楚庄王因夏徵舒弑陈灵公而讨之。事在宣公十一年。
[2]夏姬:夏徵舒的母亲。
[3]讨罪:指讨伐夏徵舒弑君之罪。
[4]明德慎罚:引文见《尚书·康诰》。意谓文王能宣扬道德,小心惩罚,因此创立周王朝。
[5]子反:指公子侧。
[6]是:此,指夏姬。
[7]夭子蛮:使子蛮早死。夭,早死。昭公二十八年《传》说夏姬杀三夫,子蛮或是其第一个丈夫。
[8]御叔:夏姬第二个丈夫,夏徵舒之父。
[9]灵侯:指陈灵公,因与夏姬通奸而被夏徵舒所杀。
[10]夏南:即夏徵舒。
[11]出孔、仪:孔宁、仪行父亦与夏姬通奸,夏徵舒弑灵公,二人因此逃奔楚国。
[12]丧陈国:楚讨伐夏徵舒,因而灭陈,后又复陈。以上事见宣公十一、十二年《传》。
[13]襄老死于邲:襄老在宣公十二年邲之战中被知庄子荀首射死。
[14]黑要(yāo):襄老之子。
[15]“巫臣使道焉”三句:意谓巫臣派人示意夏姬,让她先设法回其娘家郑国,然后巫臣聘她为妻。道,通“导”。
[16]“又使自郑召之”三句:巫臣又让郑国召夏姬回国,对她说回国可以得到襄老尸体。
[17]知之父:即知庄子荀首。邲之战,知被楚人俘获。
[18]中行伯之季弟:荀首是中行伯荀林父的小弟弟。
[19]此子:指知。
[20]王子:指楚公子穀臣,为荀首俘虏,见宣公十二年《传》。
【译文】
楚国攻打陈国夏氏时,楚庄王想收纳夏姬。申公巫臣说:“不行。君王召集诸侯,是为了讨伐有罪;如今收纳夏姬,是贪恋她的美色。贪恋美色叫淫,淫便要受到重大处罚。《周书》说:‘宣扬道德,谨慎惩罚。’文王因此而创立周朝。宣扬道德,是说要致力于提倡它;谨慎惩罚,是说要致力于避免它。如果出动诸侯的军队,反而得到重大处罚,就不是谨慎避免了。君王还是考虑一下吧!”楚庄王便打消了收纳夏姬的想法。子反想要娶夏姬,巫臣说:“这是个不吉利的人啊!她使子蛮早死,使御叔被杀,灵侯被弑,夏南遭戮,孔宁、仪行父逃亡在外,陈国因此被灭亡,有什么不吉利的能与她相比?人生在世实在很不容易,如果娶了夏姬,恐怕也将不得好死吧!天下美貌的女人很多,为何一定要娶她?”子反也打消了娶夏姬的想法。楚庄王把夏姬给了连尹襄老。襄老在邲之战中被杀死,没有要回尸首。他的儿子黑要和夏姬私通。巫臣派人向夏姬示意,说:“你回到郑国去,我娶你为妻。”又派人从郑国召她,说:“襄老的尸首可以得到,但一定要亲自来迎接。”夏姬把这话报告楚庄王。楚庄王询问巫臣的意见。巫臣回答说:“这话应该可信。知的父亲,是晋成公的宠臣,又是荀林父的弟弟,新近做了中军佐,和郑国的皇戌交情很好,非常喜爱这个儿子。他一定会通过郑国归还王子和襄老的尸首而要求交换知。郑国人担心邲之战得罪了晋国,必然要讨好于晋国,他们一定会答应。”楚庄王就打发夏姬回郑国。将要动身时,夏姬对送行的人说:“得不到襄老的尸首,我就不回来了。”巫臣在郑国聘她为妻,郑襄公同意了。
【原文】
及共王即位,将为阳桥之役[1],使屈巫聘于齐,且告师期。巫臣尽室以行[2]。申叔跪从其父[3],将适郢,遇之,曰:“异哉!夫子有三军之惧[4],而又有《桑中》之喜[5],宜将窃妻以逃者也[6]。”及郑,使介反币[7],而以夏姬行。将奔齐,齐师新败[8],曰:“吾不处不胜之国。”遂奔晋,而因郤至[9],以臣于晋。晋人使为邢大夫[10]。子反请以重币锢之[11],王曰:“止!其自为谋也则过矣[12]。其为吾先君谋也则忠[13]。忠,社稷之固也,所盖多矣[14]。且彼若能利国家,虽重币,晋将可乎?若无益于晋,晋将弃之,何劳锢焉。”
【注释】
[1]阳桥之役:见下文。阳桥,鲁地名,在今山东泰安西北。
[2]尽室:带走全部家室和财产。
[3]申叔跪:申叔时之子。
[4]夫子:指巫臣。有三军之惧:巫臣因军事使命去齐国,应慎戒从事,所以说“三军之惧”。
[5]《桑中》之喜:暗指巫臣与夏姬的私约。桑中,本卫国地名,在今河南淇县。《诗经·国风·鄘风》有《桑中》篇,为民间男女幽会的恋歌。
[6]宜:殆,大概,恐怕。
[7]介:副使。
[8]齐师新败:此指鞍之战,齐败于晋。
[9]郤至:郤克的族侄。
[10]邢:晋邑名,在今河南温县东北。
[11]锢:禁锢,等于说永不录用。
[12]自为谋:为自己打算。指娶夏姬而逃。
[13]为吾先君谋:指劝庄王不娶夏姬。
[14]盖:覆盖,在此意为保护。
【译文】
到了楚共王即位,将要发动阳桥战役,派巫臣去齐国聘问,同时把出兵的日期告诉齐国。巫臣带上全家及一切家财前往。申叔跪跟着他的父亲将要到郢都去,碰上巫臣,说:“奇怪呀!这个人有肩负军事重任的戒惧之心,却又有‘桑中’幽会的喜悦之色,大概是要带别人的妻子私奔吧!”到了郑国,巫臣派副使带回财礼,就带着夏姬走了。他原准备逃亡到齐国,齐国新近战败,巫臣说:“我不住在不打胜仗的国家。”于是逃亡到晋国,通过郤至的关系,作了晋国的臣子。晋国人让他做邢地的大夫。子反请求送重礼要求晋国不要录用巫臣,楚共王说:“别那样做!他为自己打算是有罪过的,他为我的先君打算则是忠诚的。忠诚,便使国家巩固,所能保护的东西就多了。而且他如果能有利于晋国,即使送去重礼,晋国会同意永不录用吗?如果对晋国没有好处,晋国将会丢弃他,哪用得着我们求他永不录用呢?”
【原文】
2.7 晋师归,范文子后入[1]。武子曰[2]:“无为吾望尔也乎[3]?”对曰:“师有功,国人喜以逆之,先入,必属耳目焉[4],是代帅受名也,故不敢。”武子曰:“吾知免矣。”
【注释】
[1]范文子:指士燮。
[2]武子:士会,士燮父亲。
[3]望:盼望。
[4]属耳目:众人耳目都集中于我一个人。属,专注。
【译文】
晋军回到国内,范文子最后进城。他的父亲范武子说:“你不知道我也在盼望你吗?”范文子回答说:“军队打了胜仗,国内的人们高兴地迎接他们。先进城的人,一定格外受到人们的注意,这是代替统帅接受荣誉,所以我不敢走在前面。”武子说:“你这样谦让,我认为可以免于祸害了。”
【原文】
郤伯见[1],公曰:“子之力也夫!”对曰:“君之训也,二三子之力也,臣何力之有焉!”范叔见[2],劳之如郤伯[3]。对曰:“庚所命也[4],克之制也[5],燮何力之有焉!”栾伯见[6],公亦如之,对曰:“燮之诏也[7],士用命也,书何力之有焉!”
【注释】
[1]郤伯:指郤克。
[2]范叔:范文子。
[3]劳:慰劳。
[4]庚所命:荀庚将上军,未出战,士燮为上军佐,应受命于上军将。庚,指荀庚,荀林父之子。
[5]克之制:郤克为中军帅,节制上军。
[6]栾伯:指栾书。下军帅。
[7]燮之诏:《国语·晋语五》作:“书也受命于上军,以命下军之士。”燮,士燮。诏,指示。
【译文】
郤克进见,晋景公说:“这是您的功劳啊!”郤克回答说:“这是国君的教导,诸位将帅的功劳,下臣有什么功劳呢?”范文子进见,晋景公像对郤伯一样慰劳他。范文子回答说:“这是荀庚的命令,郤克的节制,我士燮有什么功劳呢?”栾书进见,晋景公也这样慰劳他。栾书回答说:“这是士燮的指示,将士们效命,我栾书有什么功劳呢?”
【原文】
2.8 宣公使求好于楚[1]。庄王卒,宣公薨,不克作好。公即位,受盟于晋[2],会晋伐齐[3]。卫人不行使于楚,而亦受盟于晋,从于伐齐。故楚令尹子重为阳桥之役以救齐。将起师,子重曰:“君弱[4],群臣不如先大夫,师众而后可。《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5]。’夫文王犹用众,况吾侪乎?且先君庄王属之曰[6]:‘无德以及远方,莫如惠恤其民[7],而善用之。’”乃大户[8],已责[9],逮鳏[10],救乏[11],赦罪,悉师[12],王卒尽行。彭名御戎,蔡景公为左,许灵公为右。二君弱[13],皆强冠之[14]。
【注释】
[1]宣公使求好于楚:宣公十八年鲁曾派使者去楚国乞师伐齐。
[2]受盟于晋:指去年与晋盟于赤棘。
[3]会晋伐齐:即本年之鞍之战。
[4]君弱:时楚共王年仅十二三岁。
[5]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引《诗》见《诗经·大雅·文王》。意谓有了众多的人才,文王才得以安宁。
[6]属:嘱托。
[7]惠恤其民:体恤百姓。
[8]大户:清理户口。
[9]已责:免除积欠的赋税。已,止。责,同“债”。
[10]逮鳏(ɡuān):施舍及于鳏夫。鳏,丧偶的男人。
[11]乏:生活困难者。
[12]悉师:出动全部军队。
[13]二君弱:指蔡景公、许灵公二人年少。
[14]强冠之:不到成年,却勉强举行冠礼。为车左、车右,一定要在行冠礼以后。
【译文】
鲁宣公曾派遣使者到楚国要求建立友好关系,由于楚庄王去世,鲁宣公也去世,没能建立友好关系。鲁成公即位,接受了晋国的盟约,会同晋国攻打齐国。卫国人不派使者去楚国聘问,也接受了晋国的盟约,随晋国攻打齐国。因此楚国的令尹子重发动阳桥战役来救齐国。将要发兵时,子重说:“国君年幼,臣下们又比不上先大夫,军队人数众多然后才可以取胜。《诗》说:‘有众多的人才,文王才借以得到安宁。’文王尚且使用众多人才,何况是我们这些人呢?再说先君庄王把国君嘱托给我们说:‘如果没有德行播及远方,不如加恩体恤百姓,而好好地使用他们。’”于是楚国就清查户口,免除拖欠的赋税,施舍鳏夫,救济困乏,赦免罪人,动员全部军队,楚王的亲军也全部出动。彭名驾驭战车,蔡景公作为车左,许灵公作为车右。两国国君还没有成年,都勉强为他们举行冠礼。
【原文】
冬,楚师侵卫,遂侵我师于蜀[1]。使臧孙往,辞曰:“楚远而久,固将退矣。无功而受名,臣不敢。”楚侵及阳桥,孟孙请往[2],赂之以执斫、执针、织纴[3],皆百人。公衡为质[4],以请盟,楚人许平。
【注释】
[1]蜀:鲁地,在今山东泰安附近。
[2]孟孙:即孟献子仲孙蔑。
[3]执斫:木工。执针:裁缝。织纴(rèn):织布工。
[4]公衡:鲁成公之子。
【译文】
冬,楚军侵袭卫国,接着从蜀地进攻我国。鲁成公派臧孙到楚军中求和。臧孙辞谢说:“楚军远离本国为时已久,本来就要撤退了。没有退兵的功劳而得到这份荣誉,下臣不敢。”楚军进攻到达阳桥,孟孙请求前往,送给楚军木工、缝工、织工各一百人,以公衡作为人质,请求结盟。楚国人答应讲和。
【原文】
十一月,公及楚公子婴齐、蔡侯、许男、秦右大夫说、宋华元、陈公孙宁、卫孙良夫、郑公子去疾及齐国之大夫盟于蜀[1]。卿不书,匮盟也[2]。于是乎畏晋而窃与楚盟,故曰匮盟。蔡侯、许男不书,乘楚车也,谓之失位。君子曰:“位其不可不慎也乎!蔡、许之君,一失其位,不得列于诸侯,况其下乎?《诗》曰:‘不解于位,民之攸塈[3]。’其是之谓矣。”
【注释】
[1]右大夫:秦国官名。说(yuè):人名。
[2]匮盟:缺乏诚意的会盟。
[3]不解(xiè)于位,民之攸塈(jì):引《诗》见《诗经·大雅·假乐》。意谓在高位的人不懈怠,百姓才能得到休息。解,通“懈”。攸,语助词,无义。塈,休息。
【译文】
十一月,鲁成公和楚国公子婴齐、蔡景侯、许灵公、秦国右大夫说、宋国华元、陈国公孙宁、卫国孙良夫、郑国公子去疾以及齐国的大夫在蜀地结盟。《春秋》没有记载卿的名字,这是因为这次结盟缺乏诚意。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害怕晋国而偷偷和楚国结盟,所以说“结盟缺乏诚意”。《春秋》没有记载蔡景侯、许灵公,是因为他们乘坐楚国的战车,这叫作失去身份。君子说:“身份是不可以不谨慎对待的啊!蔡、许两国国君,一旦失去身份,就不能排列在诸侯之中,何况在他们之下的人呢!《诗》说:‘在高位的人不懈怠,百姓就能得到休息。’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原文】
楚师及宋,公衡逃归。臧宣叔曰:“衡父不忍数年之不宴[1],以弃鲁国,国将若之何?谁居[2]?后之人必有任是夫!国弃矣。”
【注释】
[1]衡父:即公衡。宴:安宁。
[2]居:语末助词,表疑问。
【译文】
楚军到达宋国,公衡逃了回来。臧孙许说:“公衡不肯忍耐几年的不安宁,因此抛弃鲁国,国家将怎么办?谁来承担祸患?他的后代一定会有人承担祸患的!他抛弃了国家!”
【原文】
是行也[1],晋辟楚[2],畏其众也。君子曰:“众之不可以已也[3]。大夫为政,犹以众克,况明君而善用其众乎?《大誓》所谓商兆民离,周十人同者[4],众也。”
【注释】
[1]是行:指阳桥之役。
[2]辟:避开。
[3]已:止。
[4]《大誓》所谓商兆民离,周十人同者:昭公二十四年《传》亦引《大誓》,作“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大誓》,即《泰誓》,《尚书》篇名,今存者为伪书。
【译文】
在这次军事行动中,晋军避开楚军,是因为畏惧楚军人数众多。君子说:“大众是不可以不重视的。楚国大夫执政,尚且可以利用大众来战胜敌人,何况是贤明的国君而善于使用大众的呢?《大誓》所说商朝亿万人离心离德,周朝十个人同心同德,就是说使用大众的重要性。”
【原文】
2.9 晋侯使巩朔献齐捷于周,王弗见,使单襄公辞焉,曰:“蛮夷戎狄,不式王命[1],淫湎毁常[2],王命伐之,则有献捷,王亲受而劳之,所以惩不敬,劝有功也。兄弟甥舅[3],侵败王略[4],王命伐之,告事而已[5],不献其功,所以敬亲昵、禁淫慝也[6]。今叔父克遂[7],有功于齐,而不使命卿镇抚王室[8],所使来抚余一人[9],而巩伯实来,未有职司于王室,又奸先王之礼[10],余虽欲于巩伯[11],其敢废旧典以忝叔父[12]?夫齐,甥舅之国也[13],而大师之后也[14],宁不亦淫从其欲以怒叔父[15],抑岂不可谏诲[16]?”士庄伯不能对[17]。王使委于三吏[18],礼之如侯伯克敌使大夫告庆之礼,降于卿礼一等。王以巩伯宴[19],而私贿之[20]。使相告之曰[21]:“非礼也,勿籍。”
【注释】
[1]式:用。
[2]淫:淫于女色。湎:沉湎于酒。毁常:败坏常规制度。
[3]兄弟:指同姓诸侯。甥舅:指异姓诸侯。
[4]略:法度。
[5]告事:报告讨伐情况。
[6]淫慝:凶恶奸邪。
[7]克:能够。遂:成功。
[8]命卿:经天子任命的卿。
[9]余一人:周王专用的自称。
[10]奸:违反。
[11]欲:好,喜欢。
[12]其:犹“岂”。难道。忝:辱。叔父:指晋侯。
[13]夫齐,甥舅之国也:当时王后是齐女。
[14]大师:即太师,此指齐国始祖吕尚,也就是姜太公。
[15]宁:岂。不:语助词,无义。从:同“纵”。
[16]不可谏诲:不可救药。
[17]士庄伯:即巩朔。
[18]使委于三吏:让三吏接待巩朔。三吏,指三公,即司徒、司马、司空。
[19]以:与。
[20]私贿:告庆之礼本无赠礼,现赠以礼品,故曰私贿。
[21]相(xiànɡ):相礼者,司仪。
【译文】
晋景公派遣巩朔到周进献齐国的俘虏,周定王不肯接见他,派单襄公辞谢,说:“蛮夷戎狄,不遵奉天子的命令,沉湎酒色,败坏纲常,天子命令讨伐他们,就有了进献俘虏的礼仪。天子亲自接受并加以慰劳,这是用来惩罚不敬、勉励有功。如果兄弟甥舅之国侵犯败坏天子的法度,天子命令讨伐他,只要向天子报告一下情况就行了,不用进献俘虏,这是用来尊敬亲近、禁止邪恶。如今叔父能成功,在齐国建立功勋,却不派遣曾受天子任命的卿来安抚王室,所派来安抚我的使者,却只是巩伯,他在王室中又没有担任职务,这事违背了先王的礼制。我虽然喜爱巩伯,但又岂敢废除旧典来羞辱叔父?齐国和周室是甥舅之国,而且是姜太公的后代,叔父攻打齐国,难道是齐国放纵了私欲以激怒了叔父?或是齐国已经不可谏诤和教诲了呢?”巩朔不能回答。周定王把接待的事情交给三公,让他们按照诸侯战胜敌人派大夫来朝告庆的礼仪接待他,比接待卿的礼节低一等。周定王和巩伯饮宴,私下送给他财礼,让相礼者告诉他说:“这是不合于礼制的,不要记载在史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