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收在这个集子里的短文大多数是议论公共文化事件或现象的,这类短文本身就可以说是一种公共文化的写作和阅读品种。它往往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与某个时事有关的“托”(prompt)和由此而发的“议论”,因此常被称为“时论”。时论都比较短,是供生活匆忙但又对文字或思考仍然保持着兴趣的报刊读者阅读的,他们是人们所说的“市民读者”。这种读物传播的是一种“市民知识”,或者夸张一点说,“市民学问”,它的主要目的是启蒙。
以优化公共生活和公共文化为目的的启蒙,在今天的中国环境中,具有低等农耕劳动的两个特点,一个是靠天吃饭,它只能就允许谈论的事件在允许的限度内发一些议论,跟农民种庄稼要看老天爷高兴不高兴差不多。另一个是广种薄收,我这些短文在报刊上刊载后,再贴到博客上,以便尽量扩大可能的读者群。至于报刊读者有多少,那要看是不是热门报刊,而博客上读者有多少,则要看推荐不推荐。以我自己的博客来看,博客受推荐的话,可能有上千或数千位读者,不推荐的话也就是数百位的样子。我是既希望推荐(这有利于广种),又不希望推荐(一些因推荐而来我博客的读者显然是出于好奇,有的只是来做广告的)。在目前这种低等农耕的启蒙条件下,我抱的是但问耕耘,莫问收获的心态,做的也是这样的努力。
我认为,虽然“时文”是一种公共文化产品,但阅读应该是一件完全属于私人的事务,读什么,怎么读,读多少,完全应该由读者自己做主,别人无权干涉。在这个市民阅读的时代,人们的阅读习惯和方式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好像人类阅读历史二三百年的变化被压缩到三四十年间发生了似的。18世纪以前,人们只是进行少量的阅读,一本书翻来覆去地读,读书的目的也是以修身养德为中心,西方人读《圣经》,中国人读四书五经都是这样。18世纪前期,新英格兰有一个叫豪尔(Robert Holl)的人,把《圣经》读过134次,一位面包师傅把詹比斯(Thomas A.Genbis)的《圣基督学》读过37次,因此传颂一时。今天要是还有这样的读者,一定会被人当成疯子。“文革”过去还不到40年,那时候,人人读的是四卷雄文,那些把“老三篇”读得滚瓜烂熟、四处讲用的,也被赞扬为标兵模范,今天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读者了。
阅读从被迫精读到自由泛读,应该说是一种进步。读“时文”的大多是些普通读者,不是什么专家或学问家。普通的读者有普通的读法,即便是选择性地泛读,他们也会以自己的经验和常识来判断读品是否有用,是否合理。如果读品对这样的读者有启蒙的作用,那不是代替他们思考,而只是为他们提供一个思考的机会而已。康德说:“当一本书代替了我们的知性,当一位牧师代替了我们的良心,当一位医生替我们规定了膳食,此时的我们就处于不成熟状态之中,我们应对自身的不成熟状态负责,但启蒙可以改变这种状态。”有意义的启蒙应该是在公共交流中发生的。在这种交流中,作者最好的办法就是说真话,而不是漂亮话。在普通读者以他们自己的经验、常识和思考来判断真实或是虚假、真话还是谎言的时候,他们的阅读尽管是私人的,但也有了公共的意义。
2012年7月25日,奥克兰
21 中国特色的“修辞学”这是最后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