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国保警察是如何陪我过「盛世」的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孔尚任《桃花扇》
「仰望星空」和「脚踏实地」是温家宝的「盛世名言」,他将「仰望星空」当作自己的特权,而将「脚踏实地」当作对年轻人的劝诫。然而,对于这个「千年未有之盛世」,许多普通老百姓却有不同的解读,比如有一名推友就写了一条名为《仰望星空,脚踏实地》的推文:「富士康的员工爬上了顶楼,先是仰望了一下星空,然后一身长叹,然后自由落体,最后脚踏实地。」不知温家宝读到这段文字,该作何感想?
胡温将奥运会、中共建政六十年庆典和世博会当作「大国崛起」的「三个代表」,而许多老百姓却将它们看作是「三大傻」。被迫与这「三大傻」同时代的我,只能抱着明朝末年戏剧家孔尚任「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心态,在国保警察们无微不至的陪同下,过着「不平凡」的生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如同生活在卡夫卡的小说之中,温家宝既然热爱表演艺术,有没有兴趣加入到我的日常生活中来,扮演一个独特的角色呢?
黑帮老大过生日
在香港的警匪片中,最惊心动魄的场景往往是黑帮老大过生日的时刻:表面上是风风光光、八方来朝,如同一场流光溢彩的嘉年华;幕后却是仇家寻仇、敌人云集的阴谋诡计,明枪与暗箭,让主人防不胜防。那个顾盼自雄、谈笑风生的黑帮老大,其实早已风声鹤唳、杯弓蛇影,满桌子的鱼翅燕窝,一口也咽不下去。尽管布置了不计其数的保镖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威风凛凛的老大最后仍然不免死于非命,正如《无间道》中的那句名言:「出来混,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如今,过六十岁生日的中共,也如同黑帮老大一样。不,他们比黑帮老大还紧张。所有进京的火车和客车,乘客在购买车票的时候,必须采取登记身份证件的「实名制」。所有入京的人,都需经过几道关口的严密检查,检查者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和警察。住在天安门附近、皇城根下的民众更倒霉:出入必须随身携带身份证件,如果忘了携带证件,便会遭到路口盘查的军警扣留,然后打电话给所在街道的派出所的民警,让民警来「认领」。频繁的演练必定封锁道路,使许多居民有家不能归,在此时段之内,地铁、公交、出租全都不能驶入「核心区域」。许多居民笑称,当年北平沦陷的时候,日本宪兵盘查「良民证」也没有如此仔细。
在我家门口,在「十一」之前的三个星期,便有一大群人上岗执勤了。其中,有我已经熟悉的国保便衣的面孔,从去年奥运到今年「六四」二十周年这些所谓的「敏感日子」,他们都与我如影随形;还有因为警力不足而雇佣的几名少年,一看就是附近村子里乳臭未干的无业少年,他们搬了椅子坐在我家楼下,百无聊赖的模样,他们当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以及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监视我。直到我在「十一」之前一个星期离开北京,他们才撤走岗哨。我在外地给妻子打电话问:「他们走了吗?」妻子说:「你前脚刚走,他们就作鸟兽散。」
表面上是和谐社会,骨子里是警察国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连美帝国主义也逐渐不放在眼里的胡锦涛和温家宝,为什么会害怕我这个布衣书生呢?我手无寸铁,唯有一台小小的笔记本计算机;我百无一用,唯有写作几篇不同于「主旋律」的文字。你们过生日,跟我这个不愿与你们同乐的普通公民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为何要派遣这些警察来骚扰我、来无事生非呢?你们为什么要将每一个公共知识分子和每一个捍卫权利、自由与尊严的公民都当作「国家的敌人」呢?
是因为恐惧,唯一的原因就是恐惧。胡锦涛和温家宝一直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中。温家宝曾经引用苏轼《晁错论》的名言表达他的心态:「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看看胡锦涛那游离的眼神,看看温家宝那紧抿的嘴角,看看九常委在中央全会上坐立不安的神态,哪个人的脸上有发自内心的笑容呢?他们竭力假装出轻松的模样来,却如同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他们个个都高度紧张,彷佛丧钟随时将为之而鸣。他们不像是在过生日,倒像是在办丧事。这样的气氛诡异的庆典,还能有几次呢?(待续)
锦衣卫陪看《锦衣卫》
晚上,写作累了,便跟妻子一起去看电影。今天上映的是香港的动作片《锦衣卫》。出门前,我打电话给守候在楼下的国保说,我们要去看电影了。国保说,好啊,我们开车送你们去,我们也想看去电影呢。妻子笑称,新社会,真和谐,警察变三陪。我说,负责我们的国保有福了,我们每周都去看一部电影,他们也跟着沾光。不过,被陪同者是自费,陪同者是公费。我发现,那个年轻的国保买完票之后,另一个年长的国保特意叮嘱说,把票根留下,是要报销的。这可是电影中也看不到的荒诞情节啊。
《锦衣卫》里面的武打场面颇为精彩,其价值观却极为糟糕。为了淫荡的皇帝一个人的江山,无论是锦衣卫、镖师还是江湖大盗,全都奋不顾身地为之抛头颅、洒热血,这是什么混蛋逻辑?看来,港片一旦与大陆合拍,就不仅仅是资金和演员方面的合作,更是精神上的臣服与自我阉割。
不对北大人的专制主义意识形态俯首帖耳,哪能换得大陆那让人垂涎三尺的庞大的市场?换言之,只要所谓的港片盖上了中影大老板韩三平出品的那个戳,便脱不了鹰犬主义和国家主义的阴沟里的气味。昔日香港武侠片《新龙门客栈》、《笑傲江湖》中的那种浪漫、自由与诗意,在《锦衣卫》中已经荡然无存了。这是港片的新生,还是港片的沉沦呢?
不过,我在《锦衣卫》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女主角赵薇跟男主角甄子丹的那段对白,怎么听上去如此耳熟呢?原来,他们说的这段话跟温家宝最近的那篇讲话一模一样。赵薇说,世上坏人太多,老百姓都过不上有尊严的生活。这可怎么办呢?看来,需要锦衣卫出来主持正义。甄子丹回答说,我夺的不是玉玺,而是尊严。我猜想,温家宝一定是看了《锦衣卫》之后,才学会了「尊严」这个沉甸甸的词语。这算不算是《锦衣卫》这部电影推动大陆民主化的一点点贡献呢?
两个国保正好坐在我们前面一排。我发现,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还互相交流意见。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将自己与影片中的那些锦衣卫对号入座呢?电影里的锦衣卫可以为皇帝的江山舍命,现实中的锦衣卫有几个愿意为共产党献身呢?
「锦衣卫陪看《锦衣卫》」,是一副对联的上联。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下联来,遂在中文推特圈上征求下联。推特上面果然是卧虎藏龙,很快便就有几个版本应答了:一个是关于吴思的《潜规则》一书被中宣部悄悄查禁的,为「《潜规则》遭遇潜规则」;一个是关于美国大片《阿凡达》的,为「阿凡达围观《阿凡达》」;一个是关于中国的拆迁政治与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拆弹部队》的,为「拆迁部队笑看《拆弹部队》」。还有一位推友说,不求平仄,但求解气,故云「共产党埋葬共产党」。
而我最喜欢的一联,是关于另一部香港影片《黑社会》遭到中宣部大肆删减的,为「黑社会删减《黑社会》」,横批「贱国大孽」。(待续)
SB会在北京开吗?
「世博」二字的汉语拼音的缩写是SB。所以,在中文推特圈上,世博会被推友们戏称为SB会。在北京话中,SB是最恶毒的骂人的话,即「傻逼」。我不喜欢在文章中使用粗话,但我觉得劳民伤财、残民以逞的世博会,确实只配得上如此命名。
世博会开幕前一天,有日本媒体和美国媒体采访我,问到世博会快要召开了,你有没有受到警方的骚扰。我说,迄今为止还没有享受到敏感时期常有的「部级待遇」。两年前北京开奥运会的时候,北京警方为我提供了长达一个多月的专车接送和两个以上的贴身保镖的服务。其实,我对奥运会毫无兴趣,对所有人多的地方都有一种本能上的排斥,我从来没有接近过奥运会场馆一公里以内,甚至从未在电视中看过任何一场比赛。这一次,大概是因为上海与北京相隔一千多公里,我也从未计划去上海凑热闹,他们还不曾来骚扰我。
没有想到,话音刚落,世博会开幕的第二天,警察又开始骚扰我了,他们真是经不起一点表扬。五月二日下午,我与妻子驱车去教会参加礼拜,忽然发现一堆便衣站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派出所的片警示意我停车。我没有理会他们,仍然驱车出门。他们大呼小叫让保安阻拦我。因为此前我跟物业公司的负责人交涉过,他们不敢继续助纣为虐,所以保安没有听从这些人的指令而非法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遂得以摆脱纠缠,绝尘而去。
大概我的不合作令警察们恼羞成怒。五月三日,他们对我的监视措施又升级了。首先,他们在我家旁边的警务工作站停放了一辆特殊的警车,里面还装了铁栅栏,是专门用来押送囚犯的警车。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恐吓。我带两岁的孩子在小区里散步,两个便衣就在二十米外亦步亦趋地跟踪。我拿出相机对着他们拍照,他们一溜烟地跑掉了。等我收起相机,他们又像苍蝇一样跟近来。如此反复多次,宛如一场滑稽游戏。这两个负责贴身跟踪我的人,一看是从旁边的村庄里雇佣的、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无良少年,而国保和民警则在警务工作站内用手机指挥他们。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闭门写作,可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如果不是有警察在门外梭巡,我连SB会究竟什么时候开幕都不知道。如果SB会在北京召开,他们如此紧张还在「情理之中」,那么这个在千里之外的这场「人肉盛宴」与我何干呢?难道我在小区里散一下步,也会危害乃至颠覆你们的SB会吗?中共的虚弱与下流,大大超过了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的预测。
此时此刻,我真以为SB会是在北京召开。凶残的歹徒冲进幼儿园挥刀砍翻三十多名孩子的骇人听闻的消息,再次从远方传来。这是最近以来的第四起类似的事件。反社会的暴行层出不穷,民间的绝望情绪在四处蔓延。天价的维稳经费,庞大的维稳大军,居然不能保护孩子们的安全。公安部门不是抱怨警力不足吗,为什么还有如此充裕的人手来监视我呢?我回望身后的跟踪者,不禁想:什么时候,每个孩子上学时,都能像我这样有两名便衣贴身保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