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身体不适华国锋住院乘胜追击胡耀邦发威
看来,人的本性和基本特性是相同的。
吴冷西病倒住院时,华国锋也感身体不适到医院去检查症状。
“华主席你感觉怎么样?”
这下惊动了在京的一部分政治局委员和副总理。
看着汪东兴、陈锡联、纪登奎、吴德、陈永贵等人的面孔,本来没什么毛病的华国锋也感到胸膛中一阵隐隐疼痛,像是有一双巨大的铁锤猛击心头。他的手松驰了一下,摇摇头叹一口气:“医生说,没检查出什么病因。我想主要是心情不愉快。我希望我们党不要分裂。我们团结一致干四化不好吗?”
汪东兴说:“毛主席说得好啊!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都是客观存在,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陈锡联说:“我说为什么一些报刊不听招呼呢,原来是小平同志幕后支持。看来,他们是要把这场争论继续下去的。我也感到这样做对党百害而无一利,但是……”
“华主席是党的主席,全党必须服从这个中心。不然我们党还有什么战斗力!”
吴德说:“请华主席以指示的方式,下令全国停止令讨论这样的议题。正像其他同志讲的,这根本不是学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是啊,如果华主席下令他们不听,那就更明显了,有人要反党,要分裂党。”
陈永贵说:“这样,全同人民就可以……”
华国锋急忙制止住他:“永贵同志,我们不要说那些过头话。谁要分裂党,谁就要承担责任的。承担责任的事,还是由他们去负责吧。”
汪东兴火了:“如果毛主席健在,他们谁敢这样胡作非为?现在无非是欺负华主席太老实。如果华主席果断一些,我敢断定,失败的只能是他们。”
正在这时,秘书赶进来报告:“小平同志来看您来了。”
还没顾上回避,邓小平就像阵风似地迈进门,和在场的人们打了照面,笑着说:
“看来你们得到的消息比我早,跑到我前面来了。华主席,你感到哪里不舒服?”
说来也奇怪,别看这些人背后乱骂邓小平,但一旦邓小平到了跟前,他们立刻都挤出笑脸点头问好,就连华国锋也从床上坐了起来,说:“小小毛病,还惊动了小平同志,真不好意思。医生说了:只是劳累了些,没什么大问题。”
邓小平“噢”了一声,坐下来向他讲起了下一步打算召开国务院会议,就加快四个现代化建设进行讨论的计划,他说:“为了实现我们的目标,从理论上进一步拨乱反正是必要的,只有强调实事求是,大家才可能联系实际,根据我们各地区各部门的具体情况,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发展方向、规划来。”
华国锋知道快触及到分歧点了,便给其他同事使了个眼色,轻声说:“我想单独和小平同志谈谈,请你们回避一下吧。”
汪东兴等人明白他们谈不出个什么结果,还是很不情愿地退出去了。
“华主席,你不要着急,什么话我们完全可以慢慢谈。”
“可是目前国内外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华国锋说:“我们党正面临着来自各个方面的严重挑战。所以,我们迫切希望加强党中央一元化的领导,加强组织纪律性。停止一切形式的争论。就像那场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你可以告诉军队的同志们不要再搞了。”
“开展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学习和讨论,这完全符合党的民主生活原则呀,为什么不能继续讨论下去呢?”
“政治局的同志已经有不少反映了。这些消息泄漏到国外去所造成的灾难,是怎么估计也不会过高的,而另一方面的问题也同样是严重的。如果这些消息传出去。在我们自己国内的人之中,有人也将开始散布流言蜚语。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得不仅仅是流言蜚语了。至于国内的影响,我想你自己会想像到的。”
这话具有明显的威胁意味。
但邓小平的头脑是非常清醒的。他知道,通过自己半年多来的一系列措施,华国锋在中央最高层的地位已经动摇,他在全国的威信实际上已经一落千丈,追随江青的一伙文革派骂他是叛徒;原先支持他的人认为他“没水平”、“没能力”,逐渐对他失去信心;由于他顽固坚持两个“凡是”的政策,那些老干部,和尚未站出来的人们都认为他事实上是江青一伙的帮凶。也对他心怀不满。政治圈里的人其实是最讲实际的,当他们认为某一大人物逐渐失去权势时,许多人就会想方设法改换门庭,另择新主。所以,他根本不把华国锋的威胁放在心上。但他也不是那种盲目蛮干的政治家,他非常精通在什么情况下使用什么样的战术。
“华主席,我发现你太过虑了。”
“不,有些后果我不能不考虑。”
“我完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支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不是针对任何人的,更不是针对你的。如果有些人硬要对号入座,那将把问题复杂化。”
“为什么不能停止,不搞这种讨论呢?”
“因为这不是以什么人的意志转移而人为造来的。这是历史发展到新时期后必然要出现,而且也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这个理论课题不解决,马克思主义就不能再发展,对我们来说,是非要解决下去不可。”
华国锋本想冲着他说几句难听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知道一旦那些话说出来,就会使邓小平处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而且也会使他们目前这种微妙的关系迅速破裂。于是他改了口:“小平同志,我希望这个问题能在会议上解决,”
邓小平马上说:“要开会的话,那就先开政治局常委会。争取在这个会议上我们统一认识吧。”
胡耀邦的“兰鸟”轿车飞驶离了中央党校,径直穿过了学府路,直奔城中心开来,刚从成都来京的赵紫阳与他同车,他坐在胡耀邦的身旁,宽敞的后部坐位与司机之间是用隔板屏蔽的,且又隔音。窗帘挡住了行人的凝视目光。
“他已经接近要垮台了。”胡耀邦说。
赵紫阳不露声色地听着。他已经接到邓小平、李先念等人给捎的口信,让他发动几个可靠的省,市的党政军第一把手明确表态,在当地支持关于真理标准的讨沦,批评两个凡是的错误观点,迅速纠正被林彪、江青等人搞乱的是非,特别是抓好落实干部政策的工作,平反冤假错案。从他的政治经验来看,已经明显地感到最高层政冶斗争的脉搏和趋向。
他佩服胡耀邦。短短的几年,胡耀邦就在全国知识界树立了相当高的威望。他的一个讲话或电话传过去,知识分子们就会引起一片欢腾的景像。还在他组织的第一篇文章刚出来时。国家科委、中国科学院、中国科协党组就在方毅主持下召开联席会议,讨论真理标准问题,并且做了决定:支持它,支持这场讨论。
七月五日,由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和中国科学院理论组出面召开的“理论和实践讨论会”在科学会堂举行第一次会议,方励之、严家其、吴江、于光远等十多人发言。畅谈实践是如何检验真理的。
自然科学家们列举事实说明,当原有的自然科学理论同新的科学实验的事实发生冲突时,科学是如何穿越旧理论而创立新理论,同时又从实验中得到证实的。有人兴致勃勃地举了这样的例子:十九世纪末,有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开尔文,认为当时的物理学理论已经是十分完善的了,只是天边还有两朵小小的乌云。这指的是当时的物理学理论无法解释的迈克尔逊——莫雷实验和黑体幅射实验。可恰恰是这两个实验向经典物理学提出了挑战。如果把经典物理学当成一种教条和偶像,人们就将不会去理会这两朵小小的乌云。爱因斯坦和普朗克正是从这两个实验当中提出了狭义相对论的量子论。
在会上,天文学家方励之,以他那特有的健谈作了题为《从天文学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发言。他说天文学的研究总是从已有的观测材料出发,提出各种假说,预言某种天体或现象的存在。然后又从新观测材料得到证实。证明其为科学真理。他列举了当时天文学上关于中子星和引力波的预言。一九六七年发现了脉冲星,证实了中子星的存在。而引力波的预言目前还没有被观测所检验证实。
方励之还说:在目前各种字宙学理论中,大爆炸宇宙学比其他宇宙学要好一些。
因为它能解释现有的各种天文观测材料。几年前批判大爆炸宇宙学,提出了各种理由:一是“离奇”说;一是西方“宇宙论”;一是不符合辩证唯主义观点。有的文章承认,“大爆炸”是能解释一些实验事实,但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观点。
讲到这里时,方励之将头发往后一扬,大声质问:“这些说法不是从天文观测事实出发,而是从思想观点出发,难道是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吗?有些人实际上是照抄照搬苏联对宇宙膨胀论的批判。大爆炸是种宇宙学理论,评判对不对,要根据天文观测事实。而不能根据某种理论观点。要从实践出发,而不是靠思辩。”
另一个雄辩家是严家其。
这位政治学研究专家以《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和自然科学》为题,对坚持两个“凡是”的人大加鞭鞑和讽刺。
他说,封建神学和经院哲学统治下,正如伽俐略所说:“在公开辩论时,当有人在讲述一个可以证明的结论时,他的话却被一个反对者打断了,用一段亚里士多德的原话堵住讲述者的嘴(这段原话是为了完全不同的目的而写的)。甚至当一个学生发现太阳有黑点时,他的老师、一个经院哲学家,因为《圣经》和亚里士多德的书上都没有谈到那些黑点,竟向这个学生说:“这些黑点只在你的眼睛里。而不在太阳上。”法国哲学家蒙台涅曾嘲笑这些经院哲学家说:“我们都会郑重其事地说:“西搴罗是这样说。’或者,“这就是亚里士多德的原话’。至于我们能代表自己说些什么呢?我们自己的论断是什么呢?我们的行为是怎样的?只是鹦鹉学舌而已。”他讲完这些事例后,哈哈大笑着说:“这些不也正是对那些生活在现代却要复活中世纪经院哲学的绝妙的写照吗?”
胡耀邦向赵紫阳讲完情况后,充满信心地说:“我敢肯定,真理是在我们这一边,我们肯定会得到绝大多数的中央委员和省、市领导人的支持,老西子的下台只是时间上早晚的事。”
“不过,”赵紫阳说道:“这一场理论仗败了,他向倒台迈近了一步,不过他还远远没有到濒于垮台的地步。不要低估华国锋。他在垮台之前将会困兽犹斗。我看他会下台的,因为他不得不下台。”
“现在政治局常委内的格局是三比二,我们是多数。”
“李先念同志也表态了吗?”
他将在国务院召开的加决四个现代化建设步伐的讨论会上发表讲话,公开表态支持真理标准的讨论。
“但是,《红旗》杂志的态度是很奇怪的事呢。熊复至今还在抵制这场讨论。”
胡摧邦笑着说:“这里也有很奇怪的事呢。熊复是五月十七日到《红旗》接任总编辑的。此之前。他在毛泽东著作编辑委员会办公室任职。上任的当天,他召集《红旗》的其他几个负责人谈话,大讲什么“在这里,我表明自己的观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和《贳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是有问题的,我是不同意他们的意见的。有些报纸用一个版、两个版发表什么特约评论员文章认为他们是代表中央讲话的,到底代表不代表很难说。现在是要强调坚持马列主义、毛泽思想的基本理论,还是要强调发展和创新?这里有个维护毛主席旗帜的问题。有些人抓住实践真理的问题大做文章,到底要干什么?’据他所传达的汪东兴指示说,是那位副主席要《红旗》一花独放,说是不表态。你看斗争复杂不复杂?”
“比我想像的要复杂些。”赵紫阳说:“上星期成都也发生了一些骚乱,和北京的情况都差不多。陈永贵和山西省委的人都说我们是复辟资本主义,所以四川也有人想攻我。”
“坚决顶住。只要开一次政治局常委会。华国锋的态度就会软下来的。”
“有那么快吗?”
胡耀邦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我早把这个人看透了,他是软骨头。他根本不敢和小平抗衡。让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开诚布公,紫阳同志,我们不再是为他们而工作,而是为真理而战。让我再把话说清楚,只要各省、市的负责人再多表态一致,不管是华国锋还是那个汪东兴,他们都将跳不起来。”
胡耀邦有言有行,说一不二。
他身体力行,终于又促成了一糸列行动。
七月十七日至二十四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和《哲学研究》编辑部,邀请全国各界的有关人员一百六十多人在北京朝阳区的党校开会,继续讨论理论和实践的问题。
这回站出来亮相的是邓力群。
此刻,他的职务还是个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副院长。他讲话惯于显出庄重、严肃的表情。他在开幕式上宣布宗旨:“这次会议所要讨论的问题是:理论和实际联系、坚持事实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从实践中形成的理论,见解、意见、还要回到实践中去,接受实践的检验。加以修正、补充和发展。”
这等于表明了他的立场。
当讨论针锋相对,剑拔驽张地开展起来时,邓力群又发表了一次讲话。说:“同志之间。有不同意见。不但允许发丧。而且允许保留。人家打棍子时,你怎么办?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是同志,他打了棍子,我们不打棍子。要造成一种空气,不能随便把一个人搞臭。我不赞成鲁迅这样的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也是鲁迅说的:“从古以来,没有骂倒人的。’我相信鲁迅的话。
不以骂对骂。”
紧接着亮相的是周扬。
自郭沫若在一个多月前因病逝世后。此人便是知识界的老前辈了,所以他在七月二十四日闭幕会上的讲话分外引人注目。
周扬的话锋芒十足,份量极重。他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之所以成了问题。是因为有人不承认这一点,似乎真理还要受实践检验,真理就没有“绝对权威’了。这就足见林彪、“四人帮’虽然被粉碎了,但是他们的思想流毒还远没肃清,他们的阴魂不散,我们要来做消毒工作,做驱散阴魂的工作。”
这下许多人瞠目结舌了。
接着,周扬抬起头来,大声宣告:“科学无禁区。如果给科学设置禁区,那就是扼杀科学,宣布科学的死亡,就是阻碍着人类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科学无禁区,是不是否定或削弱党对科学事业的领导呢?当然不是。开放禁区这正是体现了党对科学的正确领导。加强党对科学的领导,不是设置禁区,不是压抑科学的讨论,而是给科学研究指出正确的方向、制定正确的科学政策、采取正确的方法来领导科学事业,包括学术的自由讨论,鼓励独立的见解、独立的创造。
等等。”
许多观察家敏感地注意到:“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胡乔木没有参加会,但他通过秘书对讨论会作了指示:“这是一个学术问题。要进行学术性的讨论。不要进行政治性的、雄辩式的讨论。”
虽然人们议论纷纷,但也只是一晃而过。因为这次讨论所引起的政治波涛,已经汹涌地,迅速地推向了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