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一百十九 李璮 王文统
李璮,小字松寿,益都潍州人,李全子也。或曰璮本衢州徐氏子,其父尝为扬州司理参军,全盖养之为子。太祖二十一年,全叛宋,举山东州郡归附,国王孛罗承制,拜全山东淮南楚州行省,而以其兄福为副元帅。太宗三年,全攻宋扬州,败死。其妻杨妙真率余众北归,仍授益都行省开府,辟官属文士多为所用。
妙真死,璮袭为益都行省,专制山东。朝廷数征兵,辄诡辞不至。宪宗七年,又调其兵赴行在,璮诣行在言曰:“益都乃宋航海要津,分军不便。”帝然之,命璮归取涟海数州,璮遂发兵攻拔涟水四城,大张克捷之功。
中统元年,世祖即位,加璮江淮大都督。璮言:“近获生口,知宋调兵将攻涟水,且谍见许浦、射阳湖舟舰相望,势欲出胶州,向益都,请缮城堑以备。”诏出金符二十、银符五授璮,以赏将士有功者,赐银三百锭,降诏奖谕。蒙古汉军,咸听节制。璮复扬言:“宋吕文德合淮南兵七万五千来攻涟水,且规筑城堡以临我。及得贾似道、吕文德书,辞甚悖傲。知朝廷近有内顾之忧,必将肆志于我,乞选将益兵,臣当帅以渡淮,雪慢书之辱。”执政得奏,谕以“朝廷方通好于宋,边将惟当固封圉,且南人用间,其诈非一,彼既不至,毋妄动。”璮乃上言:“臣所领益都,土旷人稀,自立海州,今八载,将士未尝释甲,转挽未尝息肩,民力凋耗,莫甚斯时。以一路之兵,抗一敌国,众寡不侔,人所共患。赖陛下神武,既克涟海二州,复破夏贵、孙虎臣十余万之师,然臣岂敢恃此必敌人之不再至?且宋人今日西无掣肘,得并力而东,若以陆师缀涟,而遣舟师遵海以北,捣胶、莱之虚,然后帅步骑直指沂、莒、滕、峄,则山东非我有矣。岂可易视而不为备!臣昨追敌至淮安,非不能乘胜取扬、楚,徒以执政止臣,故臣不敢深入。若以枣阳、唐、邓、陈、蔡诸军攻荆山,取寿、泗,以亳、宿、徐、邳诸军,合臣所统兵,攻扬、楚,则两淮可定。两淮既定,则选兵以取江南,自守以宽民力,将无施不可,此上策也。因上将校冯泰等功第状,诏以益都官银分赏之。
二年正月,璮言于行中书省:“宋人聚兵粮数十万,列舰万三千艘于许浦,以侵内郡。而宣抚司转输不继,恐一日水陆道绝,缓急莫报,请选精骑倍道来援,表里协攻,乘机深入,江淮可图也。”既而来献涟水捷,诏复奖谕之,仍给金符十七、银符二十九增赐将士。璮辄发兵修益都城堑,且报宋人来攻涟水。诏阿术、哈喇拔都、阿实克不花等悉兵赴之。璮遂请节制诸道所集兵马,且请给兵仗。中书议与矢三万,诏给矢十万。三年二月,又以宋贾似道诱总管张元、张进等书来上。
璮父子专制山东三十余年,其前后所奏凡数十事,皆恫疑虚喝,挟敌国以要朝廷,而自为完缮益兵计。闻帝自将讨阿里不哥,料内难非旦夕可平,反意遂决。璮子彦简质于朝,僭为私驿,自益都至京师质子营。至是,彦简逃归,璮乃以涟海三城献于宋,歼蒙古戍兵,引麾下还攻益都,陷之,发府库以犒其死党,遂寇蒲台,陷淄州。民闻璮反,皆入保城郭,或奔窜山谷。自益都至临淄,数百里道路不通。帝下诏暴璮罪,发蒙古汉军讨之,命水军万户解成、张荣实、大名万户王文幹及严忠范会东平,知济南府事都元帅张宏、归德万户邸浃、炮手元帅薛胜会滨棣,又命济南军民万户张邦彦、滨棣路安抚使韩世安修城堑,尽发管内民为兵以备之,以诸王合必赤总督诸军。已而真定、顺天、河间、平滦、大名、邢州、河南诸路兵皆至。
时前宣抚副使王磐挺身走济南驿。召磐,令姚枢问计,磐对:“竖子狂呆,即成禽耳。”帝然之。是月诛中书平章政事王文统,以与璮通也。璮盗据济南。命史枢、阿术各帅所部进讨,璮出掠辎重,官军邀击,大败之,斩首四千级。璮退保济南。帝又命右丞相史天泽督师,诸将皆受节度。五月,大军筑长围困之。璮自是不能复出,犹日夜拒守,取城中子女赏将士,以悦其心,且分军就食民家,发其盖藏,以赡军食。然人情溃散,璮不能制,相率缒城以出。七月,璮知城且破,乃手刃爱妾,乘舟入大明湖,自投水中,水浅不得死,为官军所获,缚至合必赤帐前。史天泽言:“宜即戮之,以安人心。”遂与蒙古军官囊加台并伏诛。
王文统,字以道,益都人。多机智,遍谒东诸侯,无所遇,乃往见李璮。璮与语,大喜,留置幕府,命其子彦简师事之。文统亦以女妻璮,由是军旅之事,咸与咨决,岁上边功,虚张敌势,以固其位,用官物,树私恩。取宋涟、海二州,皆文统谋也。”
世祖伐宋,围鄂州,闻宋宰相贾似道之才,叹曰:“吾安得如贾似道者而用之?”刘秉忠以文统对,帝问廉希宪,希宪亦誉之。及帝即位,厉精求治,亟召用文统,立中书省以总内外百官之政,擢文统为平章政事,委以更张庶务。建元为中统,诏谕天下,立十路宣抚司。寻诏行中书省造中统元宝交钞,立互市于颍州、涟水、光化军。是年冬,初行中统交钞,自十文至二贯,凡十等,不限年月,诸路通行,税赋并听收受。
明年二月,世祖在开平,召行中书省事祃祃与文统,率各路宣抚使俱赴阙。帝自去秋亲征阿里不哥,凡民间差发宣课盐铁等事,一委文统等裁处,故召文统等至,询以成效。诏量免民间课程,复以所议条格颁各路行之,如劝农桑,抑游惰,礼高年,问民疾苦,举文学才识及茂才异等,列名上闻,其职官污滥不孝弟者,量轻重议罚,皆当时善政焉。未几,又诏宣抚司并达鲁花赤管民官课税所官,申严私盐酒醋曲货等禁。帝命举读史者一人,文统以中书详定官周止应其选。
文统为人忌刻。初立中书省,张文谦为左丞。文谦素以经济自负,凡讨论之时,辄相可否,文统积不能平,思有以排之。文谦竟以本职行大名等路宣抚司事而去。时姚枢、窦默、许衡,皆世祖所敬信者。文统言于世祖,授枢为太子太师,默为太子太傅,衡为太子太保,外佯尊之,实不欲使朝夕侍侧。默尝与王鹗及枢、衡俱侍世祖,面诋文统曰:“此人学术不正,必祸天下,不可处以相位。”世祖曰:“若是,则谁可为相者?”默以许衡对,世祖不怿而罢。鹗尝请以右丞相史天泽监修国史,左丞相耶律铸监修辽史,文统监修金史,世祖曰:“监修阶衔,俟修史时定之。”
又明年二月,李璮反,以涟海三城献于宋。先是,其子彦简由京师逃归,璮遣人白之中书,及反书闻,人多言文统尝遣子荛与璮通书问。世祖召文统,问之曰:“汝教璮为逆,举世皆知,朕今问汝,所策云何,其悉以对。”文统对曰:“臣亦忘之。容臣悉书以上。”书毕,世祖命读之,其间有曰:“蝼蚁之命,苟能获全,保为陛下取江南。”世祖曰:“汝今日犹欲缓颊于朕耶!”会璮遣人持文统三书自洺水至,为逻者所获,以书示之,文统始错愕骇汗。书中有“期甲子”语。世祖曰:“甲子之期云何?”文统对曰:“李璮久蓄反心,以臣居中,不敢即发。臣欲告陛下缚璮久矣,第缘陛下用兵北方,不能兼顾。比至甲子,犹可数年,臣为是言,姑迟其反期耳。”世祖曰:“无多言。朕拔汝布衣,授之政柄,遇汝不薄,何负而为此!”文统犹枝辞傍说,终不自言“臣罪当死”。乃命左右斥去,始出就缚。犹召窦默、姚枢、王鹗、刘秉忠及张柔等至,示以前书曰:“汝等谓文统当得何罪?”文臣皆言:“人臣无将,将则必诛。”柔独疾声大言曰:“宜剐。”世祖又曰:“汝等同辞言之。”诸臣皆曰:“当死。”世祖曰:“渠亦自服矣。”乃诛文统,并戮其子荛。
文统虽以反诛,而元之立国,其规模法度出于文统者居多。初廉希宪、商挺并为世祖所信任,希宪誉文统,挺亦荐其有宰相才。及文统伏诛,世祖逮挺下狱,又因事免希宪官,始疑书生不可用。阿合马、桑哥等遂以言利进焉。
史臣曰:明张溥史论亟称李璮能盖前愆,跻之忠臣孝子之列。璮世受蒙古豢养,辜恩反噬,欲乘时徼利,自为帝王,非忠于赵氏者也。君子一言以为不知,其溥之谓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