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五十五 商挺〔琥 琦〕 赵良弼 杨果 宋子贞 赵璧 张雄飞
商挺,字孟卿,曹州济阴人。其先本殷氏,避宋讳改焉。父衡,金进士秦蓝总帅府经历官,河潼失守,为北军所得,不屈死。挺年二十四,东平严实聘为诸子师。实卒,其子忠济辟为经历。
世祖在潜邸,闻其名,遣使征至盐川,入对称旨。挺因言:“李璮城朐山,东平当馈米万石,率十石致一石,且天久雨路淖,车运后期罪至死。不若输沂州,使璮众取食,便。”世祖从之。陕西四川宣抚使杨惟中辟挺为郎中,挺请减关中常赋之半,以苏民困。又佐惟中诛大猾郭千户,群吏畏服。明年,惟中罢,挺驰奏:“关陕重地,非廉希宪不能镇抚中外。”遂以希宪为宣抚使,擢挺为副使。寻命兼辖怀孟,境内大治。宪宗八年,宣抚司罢,挺还东平。会宪宗征蜀,世祖将趋鄂、汉,次小濮,召挺问军事,对曰:“蜀道险远,万乘岂易轻动。”世祖曰:“卿言正契吾心。”
宪宗崩,世祖北还,道遣张文谦与挺计事,挺曰:“军中当严符信,以防奸伪。”文谦还奏,世祖大悟,曰:“非商孟卿,无人能见及此。”未几,阿里不哥之使果至,乃执而斩之。世祖召挺至开平,挺与廉希宪密赞大计。及即位,复以希宪为陕西四川宣抚使,挺为副使。时浑都海驻六盘山,以兵应阿里不哥,挺谓希廉曰:“为六盘有三策:悉锐而东,直捣京兆,上策也;聚兵六盘,观而动,中策也;重装北归,以应和林,下策也。”希宪曰:“彼将何从?”挺曰:“必出下策。”已而果然。乃与希宪定议,令八春、汪良臣等御之。时阿蓝答儿、浑都海等已至山丹,八春战不利,贼隐凉州,犯甘州,良臣以兵来会,听诸王合丹节制,大败贼于甘州,阿蓝答儿自杀,浑都海亦伏诛,关陇遂平。
中统元年,改宣抚司为行中书省,进希宪为右丞,挺为佥行省事。复擢参知政事。初,挺荐王文统可大用,璮反,文统与璮通谋。至是,兴元判官费寅讼挺为文统党,遂逮至上都。世祖召挺便殿,责之曰:“卿在关中累著治效,而毁言日至,何也?且比年论王文统者甚众,卿何无一言?”挺顿首谢曰:“臣在陕西三年,多过失,然功成归己,事败分咎于人,臣必不敢。请就戮。”会置四川行枢密院,姚枢荐挺,乃授挺行枢密院副使,佩虎符。
至元元年,召拜参知政事。二年,丞相耶律铸行省河东,以挺副之。六年,同佥枢密院事。累迁枢密副使。挺定军官品级,给军吏四千人屯田,开垦三万亩,收其获以饷亲军。汰不胜军者户三万,户一丁者亦汰之;丁多业寡、业多丁寡者,许财力相资,合出一军,著为令。九年,封皇子忙哥剌为安西王,以挺为王相。王曰:“关中事有不便者,可悉更张之。”挺进十策,曰睦亲邻,安人心,敬民时,备不虞,厚民生,一事权,清心源,谨自治,固根本,察下情,王为置酒嘉纳焉。十五年,王梦,王妃使挺请命于朝,以子阿难答嗣。世祖曰:“阿难答年少,未习祖宗之训,卿姑行王相府事。”
十七年,运使郭琮、郎中郭叔云诬陷王相赵炳,妃命囚炳于平凉狱,琮、叔云毒杀之。世祖廷鞫其事,琮等皆伏诛,王府女奚彻彻临刑,以暧昧语连挺及其子瓛,世祖怒,拘挺而下瓛于狱,且谓炳子曰:“商孟卿老书生,可与诸儒共谳其罪。”吏部尚书青阳梦炎以议勋奏,世祖疑其朋党,符宝郎董文忠曰:“梦炎素不知挺,臣以其推戴之功语之。”世祖良久曰:“其事果何如?”文忠对曰:“臣固闻之,杀炳之谋,挺不与也。”世祖默然。十八年春,诏藉挺家。是冬,始释挺及瓛。二十年,复起为枢密副使。俄以疾免。二十一年,炳子复讼父冤,挺坐系百余日乃释。遂筑室于都城南左山,自号左山老人。二十五年,卒,年八十。延祐初,赠推诚协谋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鲁国公,谥文定。子五:琥、璘、瑭、瓛、琦。
琥字台符。至元十四年,以姚枢、许衡荐,拜江南行御史台监察御史。二十七年,征拜中台监察御史。属地震,琥疏言汉文帝时有此异,而无其应,盖以躬行德化而弭,因条汉文时政以进。又言:“为国之道,在立法、任人而已。法不徒立,须人而行,人不滥用,惟贤是择。”因荐天下名士十余人,世祖皆召用之。三十年,迁国子司业。卒。有《彝斋文集》。
瑭字礼符,为大卫屯田千户。年三十三既辞禄养亲,筑室曰晦道堂,取其七世祖、宋太子中舍人宗弼年五十致仕所筑堂名也。
琦字德符。成宗召入宿卫。仁宗在东宫,奏授集贤直学士。出为大名路治中,不赴。皇庆元年,授集贤侍讲学士。延祐四年,擢侍读官、通奉大夫,赐钱二万五千贯。泰定元年,迁秘书卿,谢病。卒于家。
史臣曰:商孟卿以书生受世祖之知,功参佐命,耄而智惛,党附奸人,虽曰无交通之迹,然坐视冤诬,焉用彼相!其晚节不终,几陷刑戮,非不幸也。
赵良弼,字辅之,赵州赞皇人。本女直术要甲氏,讹为赵家,因以赵为氏。父悫,金威胜军节度使,兼义沃州管内观察使、右监军、行元帅府事,与大兵战于高邑,被禽,不屈死。子良贵,嵩汝招讨使;良贵子谠,许州兵官;悫从子良材,守太原,皆以战败死。
良弼悫之次子也,明敏多智略。崔立之乱,良弼奉母还赵州,渡河争舟者挺刃及良弼母首,良弼扞以臂,几折,有兵士见而哀之,手援以登,母子始获免。已而试儒士中选,教授赵州。世祖在潜藩,召见,占对称旨,会立邢州安抚司,擢良弼为判官。良弼区画有方,事或掣制,则请于藩邸,二年凡六往返,所请无不从。脱脱以断事官镇邢州,事多沮挠,良弼驰驿白其事,遂罢脱脱,邢大治。世祖分地在关中,奏以廉希宪、商挺宣抚陕西,擢良弼宣抚司郎中。宪宗使刘太平等钩校京兆钱谷,死者二十余人,众皆股栗,独宣抚司一无所坐。
世祖南征,召参议元帅府事,兼江淮安抚使。率士卒先进,五战皆捷,禁焚卢舍、杀降民,所至宣布恩德,民皆安堵。既渡江,攻鄂州,闻宪宗崩,世祖北还,良弼陈时务十二事,世祖嘉纳之。遣至京兆,察访秦、蜀人情向背,不逾月具得实以报,曰:“宗王穆哥无他心,宜以西南事委之,浑都海屯六盘,士马精强,咸思北归,恐事有不测。纽璘总秦、川蒙古诸军,年少鸷勇,轻去就,当宠以重职,解其兵柄。刘太平、霍鲁欢行尚书省事,阴有据地之志。伯家奴、刘黑马、汪惟正兄弟,夙蒙恩德,并悉心俟命。”其言皆见采用。良弼凡五上书劝进,曰:“今中外皆愿大王早正宸位,以安天下。事势如此,岂容中止,社稷安危,间不容发。”
世祖既即位,立陕西四川宣抚司,复以廉希宪、商挺为使、副,良弼为参议。良弼先行,言于断事官八春曰:“今刘太平思合于浑都海,纽璘迁延不行,当先遣使促纽璘入朝,刘太平还京兆。”八春从其议。至则纽璘果移屯将入泾州,刘太平将趋六盘,闻命乃止。浑都海叛,良弼与汪惟正,刘黑马议执其党乞台不花,密利火者诛之,希宪挺虑有擅杀名,遣使入奏待罪。良弼具密状授使者,言:“始捕二帅时,止令囚以俟报,臣窃以为张皇不便,宜急诛之,擅杀在臣,实不在宣抚司,若上怒希宪等,愿使者出此奏。”帝竟不问。使者以奏白政府,咸谓良弼为长者。是年,改宣抚司为行中书省,拜良弼陕西四川宣抚使,参议行省事。蜀人费寅以私憾诬廉希宪、商挺在京兆有异志者九事,以良弼为征,帝召良弼诘问,良弼泣曰:“二臣忠良,保无是心,愿剖臣心以明之。”帝意不释。会平李璮,得王文统与璮交通书,益疑挺等,又以良弼多智略,疑为文统游说,械系良弼下于狱,至欲断其舌。姚枢奏:“践阼之初,非良弼诇事关中,恐陛下有西顾之忧,其人忠于陛下,安得与文统蓄异志者比。”帝意始解,赦出之。
至元七年,起良弼为经略使,领高丽屯田。良弼言屯田不便,固辞,遂以良弼奉使日本。先是,数遣使通日本,不得要领,于是良弼请行,帝悯其老,不许,良弼固请,乃授秘书监,充国信使。良弼奏:“臣父兄四人,死事于金,乞命翰林撰碑文,臣虽死绝域无憾。”帝曰:“人臣各为其主,苟忠于所事,虽在前朝,朕亦嘉之,况有贤子为朕使万里之外乎!”命学士王磐撰赵氏家庙碑。给良弼卫兵三千,固辞,独书状官二十四人从行。八年,与高丽通事徐称、周金贮至日本。筑前金津,金津人以为贼欲攻之,良弼登岸喻旨。守吏延入板屋,以兵环之,灭烛大噪,良弼泰然自若。明日,其国太宰府官率兵至,问使者来状,良弼数其不恭罪,仍喻以礼意。太宰官求国书,良弼曰:“必见汝国王始授之,不然则授之大将军。”良弼盛国书于箧,键锁甚严。越数日,复来求书,且曰:“我国自太宰府以东,上古使臣未有至者。今大朝遣使至此,而不以国书见授,何以示信?”良弼曰:“隋文帝遣裴清来,王郊迎成礼;唐太宗、高宗时,遣使皆见王,何独不见大朝使臣乎?诘难数四,至以兵胁良弼,良弼终不与,但出录本示之。日本太宰府见国书录本,以为不逊,却良弼不纳。良弼使书状官张铎先归,太宰府送良弼于对马岛。九年,张铎与日本人弥四郎等十二人至京师。良弼本意欲见日本王,说以罢兵修好,既见拒,乃与太宰府守护官议,守护官亦恐兵连祸结,与良弼定约,遣弥四郎伪称使介,修饰其词,偕张铎报命。帝召见张铎,宴劳之。铎奏:“良弼遣臣入奏,与日本人弥四郎等至太宰府,其守护官云:‘曩为高丽所绐,屡言上国来伐,岂意皇帝先遣行人,下示玺书,然王都去此尚远,顾先遣人从使者回报。’故良弼使铎同日本人入觐。帝疑之,命翰林学士承旨和礼和孙问于姚枢、许衡等,皆对曰:“诚如圣算,彼惧我加兵,故使此辈伺吾强弱耳,不宜听其入觐。”帝从之。是年,遣御史康之邵护弥四郎等还日本。
十年,良弼复至太宰府,仍为所拒,乃归至京师。帝召见,问日本事本末,深加褒奖,曰:“卿可谓不辱君命矣。”后帝将讨日本,问于良弼,对曰:“臣居日本岁余,睹其民俗狠勇嗜杀,不知有父子之亲,上下之礼。其地多山水,无耕桑之利。得其人不可役,得其地不加富。况舟师渡海,风涛莫测,是谓以有用之民力,填无穷之巨壑也,臣谓勿击便。”帝不听。
十一年十二月,以良弼同佥书枢密院事。丞相伯颜伐宋,良弼言:“宋重兵在扬州,宜以大军径捣钱塘。”又言:“宋亡,江南士人多废学,宜设经史科以育人材,定律令以戢奸吏。”后皆用其议。
良弼屡以疾请告,十九年,奉敕居怀孟。良弼别业在温县,有地三千亩,乃析为二,六与怀州,四与孟州,皆隶庙学。又立赞皇庙学,市学田六百亩,立赵州庙学,市学田一千六百亩,以赡生徒。或问为治,良弼曰:“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必克己然后可以制怒,必顺理然后可以忘怒。能忍所难忍,容所难容,事斯济矣。”二十三年,卒,年七十。赠推忠翊运功臣、太保、仪同三司,追封韩国公,谥文正。子训,陕西行省平章政事。
史臣曰:异哉!赵良弼之奉使也。日本拒而不纳,则持国书以返耳。乃使弥四郎等伪称使介,以罔其君而骄其敌,是谖也,称为不辱君命,可乎?
杨果,字正卿,祁州蒲阴人。幼失父母,转徙居许州,以章句授徒为业。金正大中,登进士第,会参政李蹊行大司农于许,果以诗送之,蹊大称赏,荐为偃师令。到官,以廉干称。金亡,杨奂征河南课税,起果为经历。未几,史天泽经略河南,果为参议。时兵余法度草创,果随宜赞画,民赖以安。
中统元年,设十道宣抚使,以果为北京宣抚使。既至任事,果为喻以自嘲曰:“田妇越贾相为室家,言语不通,以意求之,十裁得其一二。每夕归焚香祝天而言,越贾不之知。有晓田语者释之曰:‘注禄神官,独不能徙远以从近也。’”语闻,宰相笑之。明年,拜参政知事。及例罢,犹诏与左丞姚枢等日赴省议事。至元六年,出为怀孟路总管。大修庙学,以尝为中书执政官,移文申部,特不署名。后致仕,卒于家,年七十五,谥文献。
果性聪敏,美风姿,工文章,尤长于乐府,外若沉默,内怀智用,微时避乱河南,娶羁旅中女,后登科历显仕,竟与偕老,人以是称之。有《西庵集》行于世。
宋子贞,字周臣,潞州长子人。貌清奇,耳耸过眉一寸,相者以为必寿且贵。好学,工词赋。弱冠,与族兄知柔同补太学生,俱有名于时,人以大、小宋称之。金末,潞州乱,子贞避地大名。宋将彭义斌守大名,辟为安抚司计议官。义斌死,子贞率众归东平行台,严实素闻其名,用为详议官,兼提举学校。先是,实每令人请事于朝,因近侍奏决,不经中书,与宰相耶律楚材有违言,子贞至,劝实通殷勤于楚材,凡奏请必先曰楚材,自是交欢无间,实因此益委信子贞。
太宗四年,实戍黄陵,与金人战不利、曹、濮以南皆震,有自敌中归者,言兵且大至,人情恟惧。子贞请于实,斩扬言者首以令诸城,境内乃安。大军入汴梁,饥民北徙,饿殍盈道,子贞多方赈救,全活者万余人。士之流寓者,悉引见周给,且荐用之,拔名儒张特立、刘肃、李昶辈于羁旅,与之同列,四方之士闻风而至。七年,太宗命子贞为行台右司郎中。中原略定,事多草创,行台所统五十余城,子贞仍前代观察采访之制,分三道纠察官吏,立为程式,黜贪堕,奖廉勤,官府始有纪纲。东平将校占民为部曲户,谓之脚寨,擅其赋役,几四百所,子贞请罢归州县,实初难之,子贞力言,乃听,人以为平。实卒,子忠济嗣,尤敬子贞,请于朝,授参议东平路事,兼提举太常礼乐。子贞延前进士康晔、王磐为教官,自孔、颜、孟子孙外,招致生徒几百人,出粟赡之,每季亲临课试,士风为之一变。
世祖南伐,召子贞至汉州,问以方略,对曰:“本朝威武有余,仁德未洽。所以拒命者,特畏死尔,若降者不杀,胁从者勿治,则宋之郡邑可传檄而定也。”世祖善其言。中统元年,授益都路宣抚使。未几,入觐,拜右三部尚书。时新立省部,典章制度,多子贞裁定。李璮叛据济南,诏子贞参议军前行中书省事。子贞单骑至济南,观璮形势,因说丞相史天泽曰:“璮拥众东来,坐守孤城,宜增筑外城,防其奔突,彼粮尽援绝,不攻自破矣。”议与天泽合,遂擒璮。
子贞还,上书陈便宜十事,大略谓:“官爵,人主之柄,选法宜尽归吏部。律令,国之纪纲,宜早刊定。监司总统一路,用非其材,不厌人望,乞选公廉有才德者为之。今州县官相传以世,非法赋敛,民穷无告,宜迁转以革其弊。”又请建国学,教胄子,敕州郡提学课试诸生,三年一贡举。命中书次第施行之。至元二年,始罢州县官世袭,遣子贞与左丞相耶律铸行山东,迁调所部官。还,授翰林学士,参议中书省事。奏请班俸禄,定职田。三年二月,拜中书平章政事。复陈时务之切要者十二策,帝颇悔用子贞晚。未几,以年老求退,帝曰:“卿气力未衰,勉为朕留,措置大事,俟百司差有条理,听卿自便。”十一月,恳辞,乃得请,特敕中书,凡有大事即其家访问。
子贞私居,每闻朝廷事不便,必密陈得失,爱君忧国,不以进退异。卒,年八十一。始病,家人进医药,却之曰:“死生有命,吾年逾八十,何以药为!”病危,诸子请遗言,子贞曰:“吾平昔教汝者不少,今尚何言耶!”子渤,字齐彦,有才名,官至集贤学士。
赵璧,子实臣,大同怀仁人。世祖在潜邸,闻其名召见,呼秀才而不名,使皇后制衣赐之,试服不称,辄为损益,宠遇无与为比。命驰驿四方,聘名士王鹗等。又令蒙古生十人,从璧授儒书。敕璧习国语,译《大学》《中庸》《论》《孟》诸书,时从马上听璧陈说。宪宗即位,召璧,问:“天下何如而治?”对曰:“请先诛近侍之不法者。”宪宗不悦。璧退,世祖曰:“秀才汝浑身是赡!吾亦为汝握两手汗也。”一日,断事官牙老瓦赤持印请于帝曰:“此先朝所赐,今陛下登极,将仍用旧印耶,抑易以新者?”时璧侍左右,斥之曰:“用汝与否取自圣裁,汝敢以印为请耶!”夺其印置帝前,帝默然久之,既而曰:“朕亦不能为此。”
宪宗二年,授河南经略使。河南万户刘福贪暴,郡中婚嫁必先赂之,得请而后行。其党董主簿,强取民女有色者三十余人,璧至,按其罪,立斩之,尽还民女。刘大惊,时天大雪,因诣璧相劳苦,且酌酒贺曰:“经略下车,诛锄强猾,故雪为瑞应。”璧曰:“如董主簿比者,尚有其人,俟尽诛之,瑞应将大至矣。”刘屏气不敢复言而归。世祖伐宋,以璧为江淮荆湖宣抚使。大兵围鄂州,宋贾似道遣使来议和,璧请行,世祖曰:“汝登城,必谨视吾旗,旗动即速归。”璧登城,宋将宋京曰:“北兵若旋师,愿以江为界,且岁奉银、绢匹两各二十万。”璧曰:“大军至濮州时,诚有是请,犹或见从,今已渡江,是言何益!贾制置今焉在耶?”璧适见世祖旗动,乃曰:“俟他日复议可也。”遂还。
世祖即位,拜燕京宣慰使。时供给蜀军,府库已竭,及用兵北边,璧经画馈运不绝。中书省立,授平章政事,加答剌罕之号,力辞不就。中统二年,从征阿里不哥,以平章政事兼大都督,领蒙古汉军。是年,始制太庙雅乐。乐工党仲和、郭伯达以知音律在选中,为造伪钞者连坐,系狱,璧曰:“太庙雅乐,大飨用之,岂可系及无辜,而废雅乐之成。”奏请原之。三年二月,复拜中书平章政事。李璮反,亲王合必赤讨之,以璧督馈运。璮平,以平章政事行省山东。
至元元年,官制行,加荣禄大夫。帝欲作文檄宋,执笔者数人,皆不称旨,乃召璧为文,帝大称善,曰:“惟秀才能曲尽我意。”六年,改枢密副使,虽左迁,璧处之泰然,不以为意。六年,宋边臣遣间使约降,帝命璧诣鹿门山都元帅阿暐营密议,以璧同行汉军都元帅府事。时阿术卧病,营屯遇雨涨没殆尽,宋将夏贵率兵五万,馈粮三十艘,自武昌援襄阳,璧据险设伏待之。贵果中夜潜上,璧策马出鹿门山,行二十余里,夺其五舟,大呼曰:“南船已败,我水军宜速进。”贵慑不敢动。明旦,阿术命诸将渡江,以骑兵截贵。璧与水军万户解汝楫等追贵舟师,遂合战于虎尾洲,贵败走,士卒溺死甚众,夺战舰五十艘,擒将士三百余人。
高丽王植为其臣林衍所逐,帝召璧还,改中书左丞,同国王头辇哥行东京等路中书省事,驻兵平壤。时衍已死,璧与国王议曰:“高丽迁居江华岛有年矣,外虽卑辞臣贡,内恃其险,故使权臣无所畏忌,擅逐其主。今衍已死,王实无罪,若朝廷遣兵护王归于旧京,可以罢兵息民,策之上者也。”因遣使以闻,帝从之。师还,迁中书右丞。冬祀太庙,有司失黄幔,得于神庖灶下,已污坏。帝闻大怒,曰:“是应坐大不敬,律当斩!”璧争曰:“法止杖断远流。”其人竟得不死。九年,复拜平章政事。璧平居寡言语,及论政事,必反覆诘难,务究其利弊而后已,世祖尝称为秀才舌云。十三年,卒,年五十七。大德三年,赠大司徒,谥忠亮。
子二人,仁荣,中书参知政事;仁恭,集贤直学士。孙二人,崇,郊祀署令;弘,左藏库提点。
张雄飞,字鹏举,沂州临沂人。父琮,仕金守盱眙,金主疑之,罢其兵,徙居许州,寻复命守河阴,留家人于许。雄飞幼失母,琮妾李氏养之。大兵屠许州,惟工匠得免,有田姓者,琮故吏也,自称能为弓,且诈以雄飞及李氏为家人,由是获全,遂徙朔方,雄飞甫十岁。至霍州,李欲逃,恐其累己,雄飞知之,顷刻不去左右,李乃变服与雄飞俱还,寓潞州。雄飞既长,往师前进士王宝英于赵州。金亡,雄飞不知父所在,求之十余年,终弗得。遂入大都,居数岁,尽通诸部语。
至元二年,廉希宪荐于世祖,召见,陈当世之务,世祖大悦。授同知平阳路转运司事,搜抉蠹弊悉除之。帝问处士罗英:“谁可大用者?”对曰:“张雄飞真公辅器。”帝然之。命驿召雄飞至,问以方今所急,对曰:“太子天下本,愿早定以系人心。闾阎小人有升斗之储,尚知付托,天下至大,社稷至重,不早建储贰,非至计也。向使先帝知此,陛下能有今日乎?”帝方卧,矍然起,称善者久之。
他日,与江孝卿同召见,帝曰:“今任职者非材,政事废弛,譬大厦将倾,非良工不能搘柱,卿辈能任此乎?”孝卿谢不敢当。帝顾雄飞,雄飞对曰:“古有御史台,为天子耳目,凡政事得失,民间疾苦,皆得言;百官奸邪、贪秽不职者,即纠劾之。如此则纪纲举,天下治矣。”帝曰:“善。”乃立御史台,以前丞相塔察儿为御史大夫,雄飞为侍御史,且戒之曰:“卿等既为台官,职在直言,朕为汝君,苟所行未善,亦当极谏,况百官乎!汝宜知朕意。人虽嫉汝,朕能为汝地也。”雄飞益自感励,知无不言。参议枢密院事费正寅,素憸狡,密遣人通于宋。事觉,诏丞相线真等与雄飞杂治之,请托交至,雄飞无所顾,尽得其罪状以闻,正寅与其党管如仁等皆伏诛。
会议立尚书省,雄飞力争忤旨,左迁同知京兆总管府事。宗室公主有家奴逃渭南为民赘婿,主过临潼识之,捕其奴与妻及妻之父母,皆械系之,尽没家资。雄飞与主争辩,辞色俱厉,主不得已,以奴妻及妻之父母家资还之,惟挟其奴以去。入为兵部尚书。平章阿合马在制国用司时,与亦麻都丁有隙,至是,罗织其罪,同僚争相附会,雄飞不可,曰:“所犯在制国用司时,平章独不预耶?”众无以答。秦长卿、刘仲泽亦以忤阿合马,皆下吏,欲杀之,雄飞亦持不可,阿合马使人啖之,曰:“能杀此三人,当以参政相处。”雄飞曰:“杀无罪以求大官,吾不为也!”阿合马怒,奏出雄飞为澧州安抚使,三人竟死狱中。
澧州有巨商二人,犯匿税及欧人事,僚佐受赂,欲宽其罪,雄飞绳之益急,或曰:“此细事,何执之坚?”雄飞曰:“吾非治匿税欧人者,欲改宋弊政,惩不畏法者尔。”贫民以乏食,群聚发富家廪,所司欲论以强盗,雄飞曰:“此盗食,欲救死耳,非强也。”宽其狱,全活者百余人。澧西南接溪洞,猺人乘间抄掠,雄飞遣杨应中等往,谕以威德,诸猺悉感服。十四年,改安抚司为总管府,命雄飞为达鲁花赤。迁荆湖北道宣慰使。有告常德富民十余家,与德山寺僧将为乱,众议以兵讨之,雄飞曰:“告者必其仇也。且新附之民,当以静镇之,兵不可遽用。苟有他,吾自任其责。”遂止。徐察之,果如所言。十五年,荆湖行省阿里海牙以降民千户没入为家奴,自置吏治之,岁责租赋,有司莫敢言。雄飞言于阿里海牙,请归其民于有司,不从,雄飞入朝奏其事,诏还籍为民。
十六年,拜御史中丞,行御史台事。阿合马以子忽辛为中书右丞,行省江淮,恐不为所容,奏留雄飞不遣,改陕西汉中道提刑按察使。未行,阿合马死,朝臣皆以罪去。拜参知政事。阿合马用事日久,卖官鬻狱,纪纲大坏,雄飞乃先自降一阶,于是伐幸超躐者皆降黜。忽辛有罪,敕中贵人及中书杂问,忽辛历指宰执曰:“汝曾使我家钱物,何得问我!”雄飞曰:“我曾受汝家钱物否?”曰:“惟公独否。”雄飞曰:“如是,则我当问汝矣。”忽辛遂伏辜。二十一年春,册上尊号,议大赦天下,雄飞谏曰:“古人言无赦之国,其刑必平。故赦者,不平之政也。圣明在上,岂宜数赦。”帝嘉纳之,语雄飞曰:“大猎而后见善射,集议而后知能言,汝所言者是,朕今从汝。”遂止降轻刑之诏。未几,卢世荣以言利进,雄飞与诸执政同日皆罢。二十三年,起为燕南河北道宣慰使。卒于官。
五子:师野、师谔、师白、师俨、师约。师野宿卫东宫,荆湖行省平章政事阿里海牙入觐,言之宰相,欲白皇太子,请以师野为荆南总管,雄飞固止之。归谓师野曰:“今日有欲官汝者,汝宿卫日久,固应得官。然我方为执政,天下必以我私汝,我一日不去此位,汝辈勿望有官也。”其介慎如此。
史臣曰:张鹏举刚明廉直,材任宰相,世祖用卢世荣罢鹏举政事,可谓弃苏合而宝蛣蜣之粪矣!岂好利之心不能自克,遂为逢君者所蛊惑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