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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代
当真要把这一篇散文做成影视,就不要太拘泥。就是说无论人物还是事件,都不必限于《我与地坛》,别让它给束缚住。实际上,我的很多作品中的人和事,都跟《我与地坛》处于同一年代。
怎样的年代呢?不妨就从那几间老屋开始吧——
我摇着轮椅,V领着我在小巷里东拐西弯。印象中,街上的人比现在少十倍,鸽哨声在天上时紧时慢让人心神不定。……过了一棵半朽的老槐树是一家有汽车房的大宅院,过了大宅院是一个小煤厂,过了小煤厂是一个杂货店,过了杂货店是一座老庙很长很长的红墙……V停了步,说到了。
我便头一回看见那两间老屋……B
就这样,长镜头,慢慢摇,从一条条灰暗的小街上空去看那两间老屋。地坛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小街和老屋据说还在。您会发现,即便在那一片尘埃般铺陈的老屋群中,某两间也显出尤其的破败:顶梁歪斜,屋脊沉陷,瓦棱间荒草经年……
男声画外音:那就是我在其中做工七年的那个街道生产组。
我们干的活倒很文雅:在仿古的大漆家具上描绘仕女佳人、花鸟树木、山水亭台……然后在漆面上雕刻出它们的轮廓,衣纹、发丝、叶脉……再上金打蜡,金碧辉煌地送去出口,换外汇。B
男声画外音:我想去那儿,是因为我想回到那个很大的世界中去。那时我刚在轮椅上坐了一年多……要是活下去的话,料必还是有很长的岁月在等着我。V告诉我有那么个地方……我说我去,就怕人家不要。V说不会,又不是什么正式工厂,再说那儿的老太太们心眼儿都挺好。父亲不大乐意我去,但闷闷地也说不出什么,那意思我懂:他宁可养我一辈子。但是“一辈子”这东西是要自己养的,就像一条狗,给别人养了就是别人的。所有正式的招工单位见了我的轮椅都害怕,我想万万不可就这么关在家里并且活着。B
……两间破旧的老屋,和后来用碎砖垒成的几间新房,挤在密如罗网的小巷深处,与条条小巷的颜色一致,芜杂灰暗,使天空显得更蓝,使得飞起来的鸽子更洁白……B
长时间跟拍那群鸽子吧。底片若能做些仿旧处理就最好了:黑白的画面,有些颠簸,甚至划痕,声音也似飘忽,恍若隔世……而后渐渐有了色彩,画面和声音也都稳定下来。
男声画外音:你相信灵魂和转世吗?其实简单。我曾写过一群鸽子,说要是不注意,你会觉得从来就是那么一群在那儿飞着,但若凝神细想,噢,它们已经生生相继不知转换了多少回肉身!一群和一群,传达的仍然是同样的消息,继续的仍然是同样的路途,经历的仍然是同样的坎坷,期盼的仍然是同样的团圆,凭什么说那不是鸽魂的一次次转世呢?C
这男人,也可以认为是我,也可以——考虑到虚构的必要——有他在影视剧中的名字:森。
要不厌其烦地拍摄那群鸽子,看它们盲目的徘徊,看那种焦灼与无奈。北京的天上随时可见这样的鸽群,不知它们从哪儿飞起,又在哪儿落下,但那时而忧哀、时而欢畅的哨音是这座城市的标记,是它永久的歌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