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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比谷线(北千住始发,开往中目黑)
吉秋满(当时五十四岁)
到吉秋先生府上访问是在九六年八月十五日停战纪念日那天。下午热得难以置信,东京气温创纪录三十八度。埼玉县鷲宫距东京有相当远的路程(说实话,是这一系列采访中路程最远的),所以打了提前量,稍微提前到了车站,准备在那里消磨时间,没想到站前连咖啡馆的影子都没有。于是在烈日炎天下的站前走来走去想找个能坐的地方。这时间里脑袋渐渐晕了起来。尽管这样,据吉秋先生介绍,这一带比他刚搬来时热闹多了。
不过空气非常清新,光照也够灿烂,云一清二楚。这样的风景很有些让人怀念,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好一阵子,忽然想起来了:对了,这是五十年代后半期的日本风景!风的感触、夏日的光照、草的气味,都很像我小时候经历的。这么说或许言过其实,简直像时光倒流了似的。
“这里通勤是不方便,可的确是好地方”——我很理解这么说的吉秋先生的心情。不到这里来,是产生不了远离都市的感觉的。不过的确如其所说,通勤不便。
吉秋先生五十五六岁,到底喜欢打网球,一看就知他十分健康,体形无可挑剔,举止雷厉风行。言谈中可以感觉出他是在尽情享受郊外生活的乐趣。采访时太太在座,给人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印象。除了网球,还爱好滑雪和玩电脑。
假如不遭遇地铁沙林事件,想必正在欢度风平浪静的家庭生活。但读了就可知道,吉秋先生在事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苦于严重症状,至今都在为后遗症困扰。尽管如此,他本人仍尽可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面对面谈了两个多小时,话语总是那么积极。
我们是在昭和四十七年(1)结婚后搬到这里的。之前,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东京的浅草桥,过去叫向柳原,是个十足的商业手工业者居住区。我的父亲是个木匠,本来在山口县干活,关东大地震前去了东京。原本打算去京都当神社木匠的。他带着一套木匠行头从下关出发,途中遇见了一个去东京的木匠,那个人说东京有发展,父亲就改主意来了东京(笑)。很没主见吧。
不久,父亲有了自己的店铺,开始雇人来做。因为时机赶得好,慢慢地连盖大楼的活儿都能接了。但在我考大学落榜复习期间,父亲突然去世了,当时我才十九。母亲呢,早在我两岁时就不在了。
父亲去世后,店里还有一堆没做完的活。怎么办呢?反正得收拾剩下的摊子,我就暂时继承了这份家业。从十九岁到二十四岁我就在这里干了五年。这期间,那些热心的伙计们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但最终还是没能好好发展下去。刚开始还行,后来公司的积蓄不断减少,有活可做,就是钱攒不下来。我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经营不当吧,于是决定从经营中抽身而退。把老主顾们全部交给伙计们后,自己处理了一下善后问题。
接下来,自然而然就要考虑我该做什么?现在再重新考大学很难,就先进了一所英语学校,之后去了一所会计学校。当时会计学校的老师说要推荐我去短期大学,问我去不去,就这样进了那所短大学习。
之后在税务事务所、电器公司、纸箱制作公司等工作过。在纸箱制作公司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转到现在的公司时我三十三岁。进的是日本包装公司,由妻子的哥哥介绍进来的。昭和二十八年刚刚创建时,仅仅是一千人左右的新公司,现在已经增至三千六百人左右了。最初专做运输本田摩托车的业务,后来慢慢开始接手各类运输和保管业务。
为什么选择住在这里呢?因为当时想买房子,城内都很贵,就到处找,找到这里。当时的空气很清新,比现在还要好很多。天空万里无云,那才叫漂亮啊!所以没多想就付了定金,搬到这里来。嗯,算是一时冲动买下的吧。三十六坪(2),花了六百万日元。这在当时也非常便宜了,我也支付得起。每月还房贷两万五千日元左右,还期十五年。
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通勤的辛苦,很乐观地以为上班也就花个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最多也就一个半小时。岳父家离浅草桥的JR站很近,等不了多长时间车就会来。但来这里以后,一小时内只有两班车,让我很是吃惊。这样一来,就必须配合电车时间行动了。
刚来的时候,离卖东西的地方有三公里路程,觉得很远。晚上青蛙叫声也很吵,叫个不停。周围全是芦苇,冬天一到,从赤城那边刮来的寒风发出“呜呜呜——”的响声。刚从城内搬过来那阵子心里很怕。不过最近“呜呜呜——”声好像少了,不知道是气候变暖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早上到北千住站之前基本上能有座位,之后在久喜站换乘JR,那里有许多人下车,车内通常很空。我六点十分出门,坐六点二十八分从鹫宫站始发的电车,到公司大概八点十分,前后正好两个小时。五点起床,一般四点半就醒了。这个习惯已经两三年没变了。妻子也一同起来为我准备早饭。我总是正儿八经地在家吃早饭。
通勤到底够累人的。早上不早点起就很麻烦。星期日能睡到七点,虽然只比平时多睡了两个小时,身体却感觉非常轻松。所以总是想多睡,每天哪怕多睡一个小时也好。
事件发生在三月二十日,前一天我带两个女儿去福岛的高杖高原滑雪了。终归是上了年纪啊,一日游就累得够呛。妻子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累,加之当天往返,就没一起去。只我们三人一起去的。孩子们就是有活力啊,一次接一次,不知疲倦地滑着。我很长时间没滑雪了,筋骨都变硬了,在上面坐了大约四十分钟,还是很开心的。很早就起床赶电车,九点半左右开始滑,度过了快乐的一天。
第二天体力就恢复了。滑的时候还有点吃力,第二天一早身体却没什么感觉了。照样五点起来,在家吃了早饭出门。像往常一样坐六点二十八分发的列车,不过由于馆林附近起了雾,进站时晚了四分钟。馆林在利根川一带,初春三四月份经常有雾。这样一来,列车就得低速行驶,所以晚了。
到达北千住时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致使北千住站非常混乱,比平常拥挤很多。于是我坐了比我平时线路晚了一点儿的日比谷线,记得大概是七点四十五左右从北千住发的车。平常是三十五分发车,有时候命运真的很有意思,让你捉摸不透,就好像我是因为今天起雾才遭遇的沙林毒气事件。
和往常一样,我坐的还是从前面数第三节车厢。从最后一个门前数第三个座位,那里是我的“专座”(笑)。过了秋叶原时,我开始觉着有点不对头。车厢突然嘈杂起来。正在纳闷,一股很强的气味扑鼻而来。最初以为是谁带的信纳水什么的流出来了。不过比信纳水刺鼻得多,和油漆使用的信纳水不太一样,有很强的刺激感,味道很冲。
就在这前后,周围人开始“咳咳”地咳嗽起来。不一会,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声音:“打开窗户!”接着电车的窗户就一个个都打开了。因为还是穿外套的季节,窗户都是关着的。但强烈的气味让眼睛受不了,大家就把窗户全打开了。车厢中间有个包裹,站起来的乘客大概是为了避开它都向后走去。我坐在中间偏后的座位上,正好是下风向。
到达小传马町站一打开电车门,就有很多人下了车。我仍坐在那里没动。记得坐在我周围的人也都没有站起来。因为好不容易坐下了,再特意换座位很麻烦。当然坐在包裹附近座位上的人都起来了,大概是去别的车厢了。
不知是谁把那个用报纸包的包裹踢到了小传马町的车站月台上。当时大家正在下车,车内很混乱,从我坐的地方什么也没看到。
——那时候你没考虑过换乘其他车?
考虑过。忽然心想可能还是下车好。不过考虑当中,在车站等车的人都从开着的车门挤了进来。其中有位女士,为了抢坐空位,跨过车厢地板上的一摊水时,轻轻一跳,结果“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她有点害羞地笑笑爬起来坐到了座位上。是个胖乎乎的人。我也很傻,就一直盯着看整个过程,心想:“啊,摔倒了!”等我突然意识到要下车时,门已经关上了(笑)。如果不这样从头看到尾快点下车就好了。就因为贪看一个女人跌倒,把逃跑的机会错过了。
眼睛仍然很疼,鼻子也一直很难受。心想怎么这么难闻,这么让人不舒服。但即使那样也还是没动,继续坐在座位上。后来回过头想想,当时也觉得有点奇怪来着。但又想反正离筑地不远了,马上就到了,再忍耐一会吧。或者当时沙林毒气开始起作用,使得自己不能做出正确判断也未可知。
我一直盯着刚才那个水汪,猜想这是什么呀。在水汪上面发现一个塑料瓶脑袋样的东西。后来把这事跟警察说了,他们说不会有那种东西。但确实是看到了筒状东西。也可能是用来密封沙林剩下的塑料吧。反正就是有那么一个东西在液体上面隆起来着。也曾以为是不是破碎的玻璃瓶什么的。
大概是头脑越来越不清醒了,完全不记得车什么时候到的站。迷迷糊糊时间里,听见旁边一个男的使劲按车上的紧急电铃。也不知到了哪儿,后来听说是八丁堀站。一到站,那人就按铃,但车还是照样往前开。是的,铃一直响,但车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前行。
不久身体开始发麻,尤其是腰以下“嗖——”一下子全麻了,真是奇怪,全身的力气不知不觉好像全被抽走了。车终于到了筑地,我挣扎着站起来下了车。当时的感觉就是太奇怪了,太危险了!下了车,我夹着皮包拼命朝八丁堀检票口走。但是半路上感觉越来越难受,就在附近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应该是坐在了长椅上,不过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在医院里了。
听到有人喊“吉秋!”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医生和天花板。还以为是地铁车上,想这是电车天棚吧。听说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怎么拍我都没反应,衣服也脱不下来,是用剪刀剪开的。当时只有心脏还在跳,现在想起来真是千钧一发啊。
治疗记录上写着:九点二十七分被送入医院(日本医科大附属医院),输氧十分钟后苏醒过来。当时和我同时送进来的有近来去世的千叶先生,另外还有一位叫冈田的,一直昏迷,到最后也没醒过来,就那样离开了。真的很可怜。
(吉秋夫人的话)
接到警察电话后,我立即奔去医院。在电视上知道发生了事件,丈夫的公司也打来电话说丈夫还没有到。当时就想“坏了!”不过也只能忐忑不安地在家里等消息。后来电视荧屏上出现了吉秋的名字,几乎在同一时间我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
到医院已经十二点多了。丈夫几乎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身体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看到这些我惊呆了。丈夫在床上发出呻吟声,口说“冷,冷”,不过那已算不上语言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还是不能说得太长,一直通过笔谈来交流。可是字也写得很不成形,很难认出来,汉字也很难记起似的。
最初几个晚上我一直住在待命室。后来就每天从家里赶过来,冈田的家人也来了。一天有三次见面机会,其余时间就待在停车场下面的待命室里。那里有一部电话,每次响心里就咯噔一下:莫不是又出现了什么情况了?天天提心吊胆。尤其第一天,和冈田的家人一起度过的那种坐立不安、心惊胆战的日子至今仍记得很清楚。
到第六天可以洗澡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但是帮护士给丈夫洗澡时,看到丈夫的身体我大吃了一惊,已经皮包骨了,从后面看就像一个老人。我想如果把真相说出来,他本人一定受不了。所以当时什么也没说。本来全身都是肌肉,没怎么有赘肉的,不知什么原因使一身肌肉忽然间消瘦下去了。
短短六天内身体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一时间我懵住了。屁股上的肉都无力地耷拉下来。以前一直打网球,腿也比一般人要粗,但当时已经完全没了形状,就像两根麻杆了。总之很吃惊。
头三天胃里一直插着一根管子。因为嗓子如果被痰堵住,胃容易发生痉挛,胃一痉挛,胃液就会蹿上来,插个管子以防万一吧。那种感觉不好受啊,稍一动就很痛苦。后来听说,起始每隔十分钟就得叫护士一次。虽然最后总算保住了性命,但每次都是处在生死边缘。当时我的体内乙酰胆碱酯酶值只有五十九。正常人应该是五百,简直天壤之别。
拿掉管子后,终于能从床上起来了。第四天,从太阳穴到后脑勺开始痛起来。那种头痛一直持续到现在。身体麻痹也成了后遗症。当然比当时好多了,不过还是总觉得身体沉沉的。眼睛也很累,眼睛不是圆的,是三角形的。连我自己也觉得“我的脸有点奇怪”。将近一年过去了,直到最近我才感觉眼睛终于恢复正常了。不过事发之前配的眼镜完全派不上用场了,换了三次眼镜。
住院后一个星期左右时间里,总是做梦。梦的内容要么很美好,要么很恐怖。美好的梦往往一闭眼就有云絮飘来,起初是白色,然后慢慢变成粉色、黄色、蓝色。云层渐渐散开后,对面呈现出一个天然色的世界。自己乘坐什么穿过密林,一溜烟来到岛上或海上。上面开满了热带花,还有热带鸟类,颜色非常漂亮。一种类似精神分裂症的症状吧。当时就想所谓的LSD幻觉可能就是这样的吧。而且通常自己一边做梦,一边还能意识到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至于噩梦,就是梦见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拉扯着,也梦见过地铁电车停在眼前。结果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给后面的人推搡着,让人非常反感。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驱赶,接着就一下子消失了。
还有其他类似情况,梦见有人在背后叫我。心里有点发毛。这次也是一样,用手使劲一挥就消失了。于是我得出结论:只要这只右手还在就没问题。不管做多么可怕的梦,只要有右手就会消失。
——你打网球,所以右手一定很有力气吧?
应该是吧。不过那只右手在梦中不是很听使唤,总是用不上劲。想要举起却老举不起来,不过最后还是成功了。只要一出右手,就什么都消失了。一旦明白这个道理,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了。因为我知道了破解噩梦的方法。
不过还是很长一段时间都睡得不安稳。一会儿发现天花板变成红色,一会儿发觉自己的身体变成红色。这时总会按铃叫护士过来,问道:“快看,天花板变得好红,怎么回事啊?”大概三天之后吧,就不再按铃了。
一星期之后,终于从急救室移到了普通病房。那些奇怪的梦也一下子全消失了,有点不可思议。
五月份连休后我开始回公司上班。虽然自己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是有很多地方很奇怪。不过好在判断力完全恢复正常了。公司方面好像原本也很担心这个问题,让我做了很多判断“测试”,看我都能做出很好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我也松了口气。因为当时自己也很担心万一大脑出现问题可怎么办才好。
不过记忆力还是不行,很多事情想起来都得花一些时间。比如知道某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集中精力想三十秒到一分钟倒是也能说出来。可能是大脑哪个地方线路受到损害的原因吧。感觉就像是要绕远路才行得通似的,转来转去,多花很长时间。但东西绝没有忘掉,还是在脑袋里的。
相反,判断力却快得出奇,从来没有过的迅速。原本我的性格是比较优柔寡断的那种,可是最近越来越雷厉风行,不再像以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了。我也说不清是因为想法改变了呢,还是自己本身的那种焦虑消失了的缘故。反正就是干脆利落。公司的人也常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因此性子可能也变得有点急了吧,一听到多余的话,就不耐烦了,“那个我明白,你先说结论吧”之类的话就会脱口而出。
决断力变快当然是好事。只是记忆力和注意力有一段时间变得相当低。虽然能集中精力,但都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就像过一定时间电池就会没电一样。这样一来,一切都变得忍无可忍了。虽然想再多坚持一会儿,但就是没用。头也开始疼起来,毫无办法。
是的,像现在这样说话没有问题。不过要整理一下琐碎文件什么的,就觉得非常累。看文章也看不明白,完全进不到大脑里去。只是看表面上的文字,根本不理解其中的意思,感觉就像是把思考的能量全部用光了一样。
当时还想这“一段时间”到底要持续多长时间呢?现在好了,记忆力恢复了,持续力也有了,算是幸运吧。
走路也很吃力,总是踉踉跄跄的。要想直走,得下一番功夫。平时总像喝得酩酊大醉一样,本想直走,脚却不听使唤,飘忽忽的。直到现在还这样。开车时间也不能太长,容易累。出院之后为了做康复训练出去兜风,往往每隔三十分钟就得休息一次。再开,再休息,这样周而复始。兜风时间久了,回家后就全身瘫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后来把这事跟曾照顾过我的护士说了说,被她狠狠训了一顿:“以后不准再做那样的傻事!”
网球一直没有放弃,但握力还是弱了不少,已经大不如以前了,很容易产生疲劳感。上午玩,下午就甭想再玩了。妻子也说我不如以前有耐力了。与其说是少了耐力,莫如说是很容易疲劳的缘故。那种疲劳不是缓缓出现的,而是一下子涌上来。一瞬间就上来了,实在吃不消。
(夫人的话)
最近发生变化的主要是眼睛,不过他本人可能没有意识到。直到前不久,我们从正面看到的目光还跟他现在的不太一样。焦点模糊,眼睛比现在小得多,说是在看人,实际上跟没看一样。说是看这边,但好像一直盯着远方似的。恐怕他本人并没有感觉到这些变化。现在是恢复正常了。今年初那阵子,还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呢。总是睁着迷离的眼睛。
要说在家里的变化,那就是沉默的时间多了吧。身体一不舒服,就一言不发。当然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但两者完全不同。现在,除了“早上好”、“我回来了”之类的简单寒暄,其他的就什么也不说了。
他的身体状况到底有多严重,身体发麻头痛还有耳鸣这些症状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都不清楚。即便他跟我们说,实际的痛苦我们也是无法体会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最近身体难受的时候,他终于开始呻吟了,我也得以真切地明白了那种痛苦。
坦率地说,他自己一个人什么也不说时,家里仿佛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孩子们也很担心。不过最近他本人好像也意识到这一点,开始刻意努力,像是想振作起来。我是这么感觉的。
真的很烦。什么也不想说,就想睡觉。哪怕睡一小会儿,也觉得舒服不少。到精神科医生那里做了PTSD治疗。还拿了药吃。吃了药就觉得眼睛很舒服,不过麻木的感觉反而更强了。大概是副作用的原因吧。之后就把药停了,接受自然疗法。
去年坐地铁时,有几次意识突然模糊起来,还伴随呼吸困难。心想坏了,这样可不行,就使劲用手抵着肚子,大口喘气,这才慢慢恢复过来。今年没再发生这种事情。坐地铁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坐就去不了公司嘛。不过害怕也好,痛苦也罢,都没什么了。多少有点那种情绪也是正常的。但再也没坐过第三节车厢。
到六十岁就该退休了,退休后想做个志愿者什么的,最好是能用到英语的。还想去尽情滑滑雪、打打网球和高尔夫。还想再研究研究电脑。运用专为经理人员开发的软件,做培养人那样的工作。此外,还打算学习书法,也想和妻子两个人去各地旅行。总之想做的事很多。很贪心是吧?(笑)
不管怎样,我觉得还是一定要好好活着。自己就这样生了下来,然后死去。一旦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死了,人本身也就不存在了。因此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责任。不过“责任”跟奥姆教那些人讲得通吗?他们能理解受害者的感受吗?
不过还是希望他们能对自己所犯的罪行有所觉悟,哪怕一点点也好。我殷切地祈愿这样。还是要让他们承担责任。如果想重新做人,让他们重新做人就是了。不说“去死吧”之类的话。自己的事情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机会改正,我是这么认为的,也是最基本的。
“我也是理科出身,也有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做自己正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