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琳

【作者小传】

(?—217)字孔璋,广陵射阳(今江苏淮安东南)人。汉少帝时为大将军何进主簿。后避难冀州依袁绍,典文章。尝为绍作檄文骂曹操。绍败,归操,操爱其才,不咎既往,以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后徙门下督。卒于疫中。为“建安七子”之一。《为袁绍檄豫州文》为其代表作。诗以《饮马长城窟行》较著名。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辑有《陈记室集》。

神武赋并序 [1]

陈 琳

建安十有二年,大司空武平侯曹公东征乌丸 [2] 。六军被介,云辎万乘 [3] ,治兵易水,次于北平 [4] ,可谓神武奕奕,有征无战者已 [5] 。夫窥巢穴者,未可与论六合之广 [6] ;游潢污者,又焉知沧海之深 [7] 。大人之量,固非说者之所可识也 [8] 。

伫盘桓以淹次 [9] ,乃申命而后征 [10] 。觐狄民之故土 [11] ,追大晋之遐踪 [12] 。恶先縠之惩寇 [13] ,善魏绛之和戎 [14] 。受金石而弗伐 [15] ,盖礼乐而思终。陵九城而上跻 [16] ,起齐轨乎玉绳 [17] 。车轩辚于雷室 [18] ,骑浮厉乎云宫 [19] 。晖曜连乎白日 [20] ,旂旐继于电光 [21] 。旆既轶乎白狼 [22] ,殿未出乎卢龙 [23] 。威凌天地,势括十衝 [24] ,单鼓未伐 [25] ,虏已溃崩。克俊馘首 [26] ,枭其魁雄 [27] 。尔乃总辑瑰珍 [28] ,茵毡幕幄 [29] ,攘璎带佩 [30] ,不饰雕琢 [31] ,华珰玉瑶 [32] ,金麟互琢 [33] ,文贝紫瑛 [34] ,缥碧玄绿 [35] ,黼锦缋组 [36] ,罽毼皮服 [37] 。

东汉末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扫荡群雄,官渡之战消灭了北方最大的军阀袁绍,占领青、冀、幽、并四州,基本上统一了北方。当时袁绍之子袁熙、袁尚逃到地处东北的乌桓部族之中,联合反曹。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决定征乌桓。五月出兵,七月间大水,傍海之道不能行,“引军出卢龙塞,塞外道绝不通,乃堑山堙谷五百余里”,征行极其艰难。至距敌二百里时,袁氏兄弟及乌桓单于知之,以数万骑迎敌。“公车重在后,被甲者少,左右皆惧。公登高,望虏陈不整,乃纵兵击之,使张辽为先锋,虏众大崩,斩蹋顿及名王已下,胡、汉降者二十余万口”。(《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引兵归途中,辽东太守又斩逃奔彼处的袁氏兄弟及辽东单于速仆丸之献于曹操。十一月至易水,代郡、上郡单于来贺。曹操此次征乌桓,分析形势,把握时机,坚定果断,旗开得胜。虽然开始十分艰苦,但交战十分顺利,在战后也引起一系列良好的变化。陈琳此赋今存只是一个片断,但也反映出了这次远征的大体情形与特征。因序中交代了事情的原委与意义,赋正文中不少地方用了借代、比喻、夸张的手法,便显得虚实结合,不至于给人模糊不清、虚无缥缈之感。也不因罗列细琐、叙事太实而缺乏诗意。

赋先说“先申命而后征”,显得王者之师,先礼后兵,正正堂堂。以下联系晋文公事迹暗喻曹操的不凡。虽至冰雪不毛之地,但晋文公由之发迹。“恶先縠之惩寇”一句实际上是抨击袁熙、袁尚兄弟,但用了典故,含蓄而贴切;“善魏将之和戎”喻曹公此次远征的目的在“和”不在“战”;赞扬魏绛的“受金石而弗伐,盖礼乐而思终”,实际上是赞扬曹操深谋远虑,能安其乐而思其终。伐乌桓之前曹操说:“吾赴义兴诛暴乱,于今十九年,所征必克,岂吾功哉?乃贤士大夫之力也。天下虽未悉定,吾当要与贤士大夫其定之。”此赋开头八句,就是体现了曹操的这种思想。“陵九城”以下八句既有写实,也用比喻,尤其用了夸张的手法写曹军,将曹军数万之师浩浩荡荡行进,声震天地的气势生动地表现了出来。“起齐轨乎玉绳”以下五句颇有《离骚》中“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以下数节及“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以下数节的气势,充满了浪漫色彩。“旆既轶乎白狼,殿未出乎卢龙”写队伍之长,人马之众。“威凌天地,势括十衝”则概括言之,既以“和”为目的,又显得兵强士众,先声夺人。所以下面“单鼓未伐,虏已溃崩”,便觉得是自然之事。下面铺排收获的各种珍宝物品,实际上体现的是一种欢快的胜利者的心情,可惜文字有缺,不能窥见整体结构。但只就这一部分,也可以看出陈琳驾驭题材的能力。曹植《与杨德祖书》言陈琳“不闲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者也”。应该说陈琳更长于表章书檄,但赋也不差。曹植这样说,除了他认为司马相如在赋史上的地位无人可及这一点之外,恐怕也有个人感情上的原因。

(赵逵夫)

注 释

[1].本篇写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征乌桓之事。此由《艺文类聚》及《北堂书钞》辑成,有缺文。神武:指不用刑杀而威服天下。《易·系辞上》:“古之聪明睿知,神武而不杀者夫。”

[2].大司空:官名。东汉时三公之一。曹操于建安元年十一月自为司空。武平侯:建安元年九月曹操封为武平侯。侯爵在汉代仅次于王。曹公:指曹操。乌丸:即乌桓,古代北方少数民族之一,时居今辽宁西南部。

[3].六军:周朝军制,天子有六军。后泛指国家军队。被(pī):同“披”。介:甲,铠甲。云辎(zī):指辎车多如云。辎:有帏帐遮蔽,既可坐卧,又可载物的车。万乘(shèng):万辆,指车多。

[4].易水:水名。发源河北省易县。次:临时驻扎。北平:古县名,在今河北保定市满城区北。

[5].奕奕:神采闪耀的样子。有征无战:出兵未战而对方臣服。

[6].窥巢穴者:以窃视鸟巢兽穴,伺机偷取为营生者。指狸猫之类小动物。比喻目光狭小的人。六合:天、地与东、西、南、北四方。此指宇宙间广阔的空间。

[7].游潢(huáng)污(wū)者:在污水池塘中生活者。指蟮蚓之类。喻并无大志的人。潢污:积水,低洼处积聚的污水。

[8].说者:一般文人谋士。曹操决定东征乌桓时,其谋士中只有郭嘉赞同,其余皆担心刘表听刘备之言来攻。郭嘉料定刘表不会听刘备之言。曹操从郭嘉。

[9].伫:久立。盘桓:徘徊。淹次:停留。

[10].申命:指再次发出布告。

[11].觐(jìn):观看。狄: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名,又泛称北狄。此次东征,正是到春秋时北狄之地。

[12].追:回想。大晋之遐踪:指晋文公重耳的踪迹。重耳为公子时因后母骊姬的陷害与谋杀,奔于狄,处狄十二年。后回国,立为君,晋一时为强国,故称为“大晋”。

[13].恶(wù):厌恶。先縠(hú):春秋时晋国大夫,晋楚邲之战中因刚愎自用、冒险进军而招致大败。后又召赤狄伐晋,被杀。事见《左传》宣公十二年、十三年。

[14].魏绛:春秋时晋卿。晋悼公器重他,委以政事。他力谏晋侯和好戎狄,言“和戎有五利”。结果戎狄亲附,使晋国强大起来。

[15].受:接受。金石:指乐器。晋侯以郑国赠送的乐器的一半赐魏绛,魏绛不受,以为是先君之灵和大家的功劳,自言“臣何力之有焉”。见《左传》襄公四年、襄公十一年。伐:居功。盖:崇尚。

[16].陵:升,登。九城:山名,位于今辽宁省西南部与河北省接壤处。跻:升。

[17].齐轨:并排的车。玉绳:星名。因在北斗七星的玉衡以北,此用以指极北之地。

[18].轩辚于雷室:言声震高天。轩辚:拟声词,这里用为动词。

[19].浮厉:犹凌厉,飞举高扬的样子。云宫:云神所居。

[20].晖曜:光辉。晖,同“辉”。

[21].旂(qí)旐(zhào):泛指各种旗帜。旂:古代一种画有两龙,竿头系有铃以令众的旗。旐:画有龟蛇的旗。

[22].旆(pèi):旗帜之下垂部分。这里泛指旗帜。轶:超过。白狼:山名。即白狼山。在今辽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东境。

[23].殿:队伍的尾部。卢龙:古塞名,故址在今河北迁安市。

[24].括:包容。衝:交道。“十”言其多。

[25].单鼓:指击一次鼓。伐:击打。

[26].克俊馘(guó)首:指不斩敌军之首,不断敌军之耳。克:能。俊:使好看。馘:割去战俘的耳朵。

[27].枭:斩首悬而示众。上二句写只斩杀其头领示众。

[28].总辑:汇总。

[29].茵毡(zhān)幕幄:铺起毛毡,挂起帐篷。茵:褥子。这里用为动词,铺垫。幕:用来悬挂或覆盖的大幅布。这里用为动词。幄(wò):篷帐。

[30].攘(rǎng):夺取。璎(yīng):像玉的石头。带:佩戴。佩:饰物。

[31].不饰雕凿:连上句言将士取俘获之物随便佩带,也不管是否合适得当。

[32].珰(dāng):汉代武官的冠饰。瑶:美玉。

[33].金麟互琢:以金银象牙雕制成的麟鹿。都是指装饰品。

[34].文贝:带花纹的贝壳。紫瑛:紫水晶。

[35].缥碧:青绿色的宝石。玄绿:黑色的石绿。绿:矿物名。

[36].黼(fǔ)锦:有花纹的丝织品。缋(huì)组:有彩色的丝带。

[37].罽(jì)、毼(hé):都是毛织物。以上写所缴获的珍宝器物。以下缺。


祢 衡阮 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