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翱

【作者小传】

（772—836） 字习之，陇西成纪（今属甘肃）人。贞元十四年（798）登进士第，授校书郎。义成军观察判官。元和元年（806）任国子博士、史馆修撰、考功员外郎。十五年出为朗州刺史，后为庐州刺史。大和三年（829）拜中书舍人，累迁至户部侍郎，后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谥文，世称李文公。清人列入唐宋十大家之列。《来南录》开日记体游记散文先河。有《李文公集》。

幽怀赋并序

李 翱

朋友有相叹者，赋《幽怀》以答之，其词曰：

众嚣嚣而杂处兮 [1] ，咸嗟老而羞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傥中怀之自得兮，终老死其何悲！昔孔门之多贤兮 [2] ，惟回也为庶几 [3] 。超群情以独去兮，指圣域而高追。固箪食与瓢饮兮 [4] ，宁服轻而驾肥 [5] ？望若人其何如兮，惭吾德之纤微。躬不田而饱食兮 [6] ，妻不织而丰衣。援圣贤而比度兮，何侥幸之能希。念所怀之未展兮，非悼己而陈私。

自禄山之始兵兮 [7] ，岁周甲而未夷 [8] 。何神尧之郡县兮 [9] ，乃家传而自持。税生人而育卒兮，列高城以相维。何兹世之可久兮，宜永念而遐思。有三苗之逆命兮 [10] ，舞干羽以来之 [11] 。惟刑德之既修兮 [12] ，无远迩而咸归。当高祖之初起兮，提一旅之羸师。能顺天而用众兮，竟扫寇而戡随 [13] 。况天子之神明兮，有烈祖之前规。刬弊政而还本兮 [14] ，如反掌之易为。苟庙堂之治得兮，何下邑之能违？哀予生之贱远兮，包深怀而告谁？嗟此诚之不达兮，惜此道而无遗。独中夜以潜叹兮，非吾忧之所宜。

这是李翱一篇著名的赋。李翱为文，目的在兴功济时、立言传世，故要求以仁义为本，深刻阐发圣人之道。此赋即抒“虑行道之犹非”的幽怀，修身治世之意，立意颇高。此赋先写在嚣嚣杂处的社会里，自己不像有的人一样嗟老羞卑。随即表达了对孔门以德行著称的大弟子颜回的仰慕之情，自己也要“指圣域而高追”。自己的“幽怀”是什么？“非悼己而陈私”。下面即陈述自己所念念不忘的天下大事：自安禄山起兵反叛，天下骚动，至今未已。想当初高祖皇帝“提一旅之羸师”，顺天用众，扫平天下，何其容易。苟庙堂治得、刑德既下，则远迩咸归，“何下邑之能违”？可叹我予生贱远，幽怀难告，此诚不达，方是我轸忧之所在。至于中夜潜叹，“非吾忧之所宜”。可见李翱所抒发的幽怀是以天下之忧为忧，所怀甚大。难怪欧阳修读后，对此赋推崇备至。他说：“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此其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读李翱文》《欧阳文忠公文集·外集》卷二三）诚如欧公所言，一腔忧国赤诚，正是李翱此赋的动人之处。

（尹占华）

注　释

[1].嚣嚣：喧哗声。

[2].孔门：孔子聚徒讲学，传说有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

[3].回：颜回，字子渊，孔子弟子。庶几：差不多。

[4].箪（dān）食：一竹篮子饭。箪：盛饭用的圆形竹器。瓢饮：用葫芦瓢盛水喝。《论语·雍也》：“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5].服轻驾肥：穿轻裘、驾肥马。《论语·雍也》：“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

[6].不田：不耕田。

[7].禄山始兵：指安禄山叛乱。

[8].周甲：年年有战事。

[9].神尧：唐高祖李渊尊号为神尧皇帝。

[10].三苗：古代部族名。《尚书·舜典》载“窜三苗于三危”。

[11].干羽：盾牌和羽毛。《尚书·大禹谟》：“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

[12].刑德：用刑之德。

[13].戡（kān）：平定，征服。

[14].刬（chǎn）：筹谋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