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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
【作者小传】
(813—858) 字义山,号玉谿生、樊南生,怀州河内(今属河南)人。开成二年(837)登进士第。曾任秘书省校书郎、弘农尉、秘书省正字、武宁节度判官、太学博士、东川节度判官、盐铁推官等职。工四六文,与温庭筠、段成式齐名,三人均排行十六,号“三十六体”。诗与杜牧齐名,人称“小李杜”,又与温庭筠并称“温李”。有《李义山诗集》。文集散佚,后人辑有《樊南文集》《樊南文集补编》。
虱赋
李商隐
亦气而孕,亦卵而成,晨鹥露鹤 [1] ,不如其生。汝职惟啮 [2] ,而不善啮。回臭而多 [3] ,跖香而绝 [4] 。
这是一篇具有拟喻色彩的讽世小赋。通过描述虱之啮人,善恶不分的事实,由物及人,辛辣讽刺,表达出作者对“福善祸淫”信条的怀疑,以及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中唐以后,政治寙(狔ǔ)败,世风颓靡,讽时刺世之作渐多,柳宗元的辞赋作品正代表着这一倾向。李商隐早期作古文,后因为人幕宾而学作骈文,成为骈文的代表性人物。政治上李商隐颇有抱负,无奈无端卷入朋党之争,一生困顿,于世态炎凉自有深刻体会,故诗篇隐微曲折,时有抨击时事之作,其古文作品见解新颖,意含讽刺。其赋,宋王应麟《困学纪闻》评价说:“李义山赋怪物,言佞魖、谗&、贪魃,曲尽小人之情状,魑魅之夏鼎也。”
据《唐书·艺文志》,李商隐有赋一卷,今保存完篇的有《虱赋》《蝎赋》《虎赋》《恶马赋》;文句存一联以上的有《江之嫣赋》《雪赋》《美人赋》《小园愁思赋》《杏花赋》《闲赋》等,合计十篇。另外,托名苏轼撰的《渔樵闲话》记载,“李义山赋三怪物”“述其情状”“得体物之精要”,亦属赋体无疑。最著者为《虱赋》和《蝎赋》,皆为讽刺型咏物小赋。
《虱赋》最值得称美之处,即在于其“奇”。宋代林希逸《李君瑞奇正赋格序》云:“长吉之奇,见于歌行;义山之奇,见于偶俪。偶俪云者,即今时赋体也。使今人之赋,有若玉溪之奇,又何愧于古哉!”认为李商隐的赋属于奇的一路,给予很高评价。其“奇”之一在于所咏之物之奇。咏物赋实源于屈原的《桔颂》和荀子的《云》《蚕》等作,而后成为古代赋体文学中较为常见且十分重要的一大类别。两汉以来以至初盛唐,虽然不同的时代表现出各异的特色,但多以自然风物为主,而入于中晚唐,咏物赋出现了不少借丑陋、弱小的动植物形象,如蝎、虱、蚕、蜘蛛、秋虫等讽喻时世的作品,或针砭时弊,或讥讽小人。柳宗元的《骂虱虫文》《憎王孙文》《逐毕方文》《诉螭文》等为其典型代表,李商隐的《虱赋》《蝎赋》在精神上与柳宗元的讽刺赋则一脉相承。其“奇”之二在于文之奇。《虱赋》用诗体形式,全文只有32个字,却转折有度,一波三折。“亦气而孕,亦卵而生”,两个“亦”字既明虱为天地所孕育,又为后文的责骂埋下情感基调;“晨鹥露鹤,不如其生”,以凫鹤相比,突显虱子之尊贵优越,揶揄之笔调尽显,讽刺极其辛辣。赋文的高峰在于后四句。自然孕育而生的虱子,高贵优越的地位,其职却尽在啮血,而其啮又不分是非,专啮颜回,而不及盗跖。至此,诗人的冷嘲热讽和憎恶之情达于极致,溢于言表。人们不难推测,这不是写虱子,而是为当时社会上的“虱性人”画像,那些专吸穷人膏血却对显贵奴颜婢膝的卑劣奸宄,不正是这颠倒黑白,不分美恶的虱子吗?徐树谷笺注曰:“《虱赋》,刺朝士也。回贤而贫,贫故臭;跖暴而富,富故香。虱唯回之啮,而不恤其贤;唯跖之避,而莫敢撄其暴,是亦不善啮矣。世之虐茕独而畏高明,侮鳏寡而畏强御者,何以异此!义山殆深知虱者。”不可不谓知音之言。
此赋不仅讽刺辛辣,形式亦十分独特,四言八句,和齐梁时一种“赋体”的形式十分接近,篇幅也差不多。但“赋体”还不是赋,而是类似骈文中的“连珠”(马积高《赋史》)。用这样短小的篇幅写一篇完整的赋,是义山的创造,也是赋体的一种新发展。李商隐对前代赋家,尤其是六朝骈赋家下过很深的功夫,他回顾自己的创作渊源时,说早年“两为秘省房中官,恣展古籍,往往咽噱于任(昉)、范(云)、徐(陵)、庾(信)之间”(《樊南甲集序》)。“恣展古籍”,固然在前代赋中挹取了大量语言资料和对偶用典等方面的技巧,同时对于有关文体结构、表述方式、情致趣味、风格特征等,也别具会心。
全赋借赋虱,抨击时俗,讽刺辛辣。语言幽默诙谐,言简意赅,构思奇巧,出人意料。讽刺深刻、形象、尖锐,令人耳目一新!故刘克庄说:“李义山《虱赋》……虽甚简短,然有意味。”(《后村诗话》后集卷一)
(孙福轩)
注 释
[1].鹥(yì):凫之一种。
[2].啮(niè):咬。
[3].回:指孔子的弟子颜回。
[4].跖:即盗跖,相传为春秋时大盗。香:指芸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