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
【作者小传】
(803—约852)唐文学家。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长安)人。太和进士。曾为江西、宣歙观察使沈传师和淮南节度使牛僧孺的幕僚,历任监察御史,黄、池、睦诸州刺史,后入为司勋员外郎,官终中书舍人。以济世之才自负,曾注曹操所定《孙子兵法》十三篇。其诗善写景抒情,在晚唐成就颇高。后人称杜甫为“老杜”,称他为“小杜”。亦能文。著有《樊川文集》。
阿房宫赋
杜牧
六王毕[1] ,四海一[2] 。蜀山兀[3] ,阿房出。覆压三百馀里,隔离天日。骊山[4] 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5] 。二川[6] 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7] 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8] ?复道[9] 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阿房宫赋(局部)
——〔明〕文徵明书
妃嫔媵嫱[10] ,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11] 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12] 远视,而望幸[13] 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14] 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15] ,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16] 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17] 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18] ,函谷举[19] ;楚人一炬[20] ,可怜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注〕 [1] 六王:齐、楚、燕、赵、韩、魏六国的国王。毕:完结。 [2] 四海一:指全国统一。[3] 兀(wù务):形容山秃,指山上木材都被采伐尽了。 [4] 骊山:在今陕西临潼东南。[5] 咸阳:秦都,故址在今陕西咸阳东北,秦亡为项羽焚毁。 [6] 二川:渭川、樊川。 [7] 囷(qūn)囷:曲折回旋的样子。 [8] 未云何龙:没有云哪来的龙?《周易》:“云从龙,风从虎。”[9] 复道:在空中架木筑成的阁道,连通宫中楼阁,上下都有通道。 [10] 妃嫔媵嫱(yìngqiáng映墙):均为帝王的妾侍。各有等级,妃次于后,比嫔、嫱高。嫔、嫱为宫中女官,媵为陪嫁女子。这里指六国的宫妃。 [11] 辘(lù鹿)辘:车声。 [12] 缦(màn慢)立:延伫,久立。 [13] 望幸:盼望帝王来临。 [14] 倚叠:积累。 [15] 锱铢(zīzhū资朱):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为铢,六铢为锱。这里指极微小的数量。 [16] 庾(yǔ雨):仓。 [17] 独夫:众叛亲离的统治者。这里指秦始皇。 [18] 戍卒叫:指陈涉、吴广起义。戍卒:戍守边疆的兵士。 [19] 函谷举:函谷关被攻下。公元前206年,刘邦从武关攻入咸阳,又派兵守函谷关。秦时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县西南。[20] 楚人一炬:指公元前206年,项羽入咸阳,焚烧秦国宫殿,大火连烧三月。项羽为楚将项燕之后,故称为楚人。
在唐人小赋中,杜牧的《阿房宫赋》是一篇很出色的作品。脱稿不久,即引起人们的重视。《新唐书·文艺传·吴武陵传》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太和初,礼部侍郎崔郾试进士东都,公卿咸祖道长乐。武陵最后至,谓郾曰:“君方为天子求奇材,敢献所益。”因出袖中书,搢笏授郾读之,乃杜牧所赋阿房宫。辞既警拔,而武陵音吐鸿畅,坐客大惊。武陵请曰:“牧方试有司,请以第一人处之。”郾谢已得其人;至第五,郾未对,武陵勃然曰:“不尔,宜以赋见还!”郾曰:“如教。”牧果异等。
杜牧是主张“凡为文,以意为主、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答庄充书》)的。那么,他写《阿房宫赋》,其用意何在呢?
关于阿房宫建造的时间、原因、地址及规模,《史记·秦始皇本纪》、《汉书·贾山传》、《水经注·渭水》以及《三辅旧事》、《三辅黄图》等都有记述;《史记》成书最早,其记述也比较准确,故摘引如下:
(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丽山。
这一段记述与《阿房宫赋》的描写相对照,有几点值得注意:一、秦始皇修阿房宫,主要由于“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即随着国家的统一,作为国都的咸阳人口不断增加,原有的宫廷已不能满足新的需要,故于渭水之南营建新的朝宫,可见《阿房宫赋》把阿房宫的兴建完全归因于“秦爱纷奢”,并不确切。二、阿房宫先建前殿,终始皇之世,全部工程并未完成。即使全部完成,也谈不上《阿房宫赋》所说的“覆压三百馀里”。三、秦始皇三十五年才开始修阿房宫,距始皇之死不过两年,因而《阿房宫赋》说“宫人”们“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也不合事实。
项羽入关,阿房宫即化为灰烬,杜牧描写阿房宫,所依据的最早最可靠的文字资料,也只能是《史记》中的有关部分。而把《阿房宫赋》的描写和《史记》中的有关记载相比较,就发现它在很大程度上出于作者的艺术想象和夸张;想象和夸张的用意,则在于借历史题材以警戒当时的荒淫君主。
《阿房宫赋》被选入《古文观止》卷七,编选者评论说:“前幅极写阿房之瑰丽,不是羡慕其奢华,正以见骄横敛怨之至,而民不堪命也,便伏有不爱六国之人意在。所以一炬之后,回视向来瑰丽,亦复何有!以下因尽情痛悼之,为隋广、叔宝等人炯戒,尤有关治体。不若《子虚》、《上林》,徒逢君之过也。”指出这篇作品“为隋广(隋炀帝)、叔宝(陈后主)等人炯戒,尤有关治体”,很有见地;但由于对杜牧的社会环境和政治态度缺乏了解,还未能准确地揭示出作者的创作意图和这篇作品的思想意义。
杜牧所处的时代,政治腐败,阶级矛盾异常尖锐,而藩镇跋扈,吐蕃、南诏、回鹘等纷纷入侵,更加重了人民的痛苦。大唐帝国,已面临崩溃的前夕。杜牧针对这种形势,极力主张内平藩镇,加强统一,外御侵略、巩固国防。为了实现这些理想,他希望当时的统治者励精图治、富民强兵。而事实恰恰和他的愿望相反。穆宗李恒以沉溺声色送命。接替他的敬宗李湛,荒淫更甚:“游戏无度,狎昵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又“好治宫室,欲营别殿,制度甚广”;并命令度支员外郎卢贞,“修东都宫阙及道中行宫”,以备游幸(引文见《通鉴》卷二四三)。……对于这一切,杜牧是愤慨而又痛心的。他在《上知己文章》中明白地说:“宝历(敬宗的年号)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可见《阿房宫赋》的批判锋芒,不仅指向秦始皇和陈后主、隋炀帝等亡国之君,而主要是指向当时的最高统治者的。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起势雄健,涵盖无穷。乍看似乎仅仅是叙事;实则于叙事中寓褒贬,并为此后的许多文字埋下根子。“六王”为什么会“毕”? “四海”为什么能“一”?一亡一兴,关键何在?读完全篇,这些问题就会得到解答。例如在中间写道:“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摽掠其人,倚叠如山”。则六王之骄奢淫逸,不惜民力,已于言外见意。到了篇末,更明确地作了结论:“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读到这里,再回头看看首句,就不能不惊佩那个“毕”字下得好!“六王”之“毕”,其原因既在自身,那么,秦能统一四海的原因,也就不言可知了。这两句一抑一扬;而扬秦又是为更有力地抑秦蓄势。秦统一四海之后,如果吸取“六王”的教训,“复爱六国之人”,就不会那么迅速的被“族灭”。谁知秦王一旦变成秦始皇,立刻志得意满,走上腐化的道路。“蜀山兀,阿房出。”一因一果,反映了一苦一乐,六个字概括了无限深广的内容。“兀”、“出”两字,力重千钧,自不待言。而从“兀”到“出”的过程,更给读者留下了驰骋想象的广阔天地。第一,举蜀山以概秦陇之山。由蜀山到关中,要经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凭借人力运送巨大的木料异常艰难。而一定要取材蜀山,见得秦陇一带的树木已经砍伐一空,尚不敷用。秦陇之山尽秃而殃及蜀山,直到蜀山不剩一木而阿房始“出”,则阿房宫多么宏大,秦始皇多么骄奢,已不难想见。第二,举木料以概其他建筑材料。所需的木料既如此众多,则其他的建筑材料需要如何,也不难想见。第三,举砍伐、运送木料以概其他工程。而从木材及其他一切建筑材料的砍伐、加工、运送直到合拢来建成“覆压三百馀里”的阿房宫,都是役使人民进行的,这中间榨取了多少人民的血汗、葬送了多少人民的生命,也是可以想见的。“六王”既以“不爱其人”而覆亡,秦始皇又将自己的淫乐建筑在人民的苦难之上,那么,从“六王”的已“毕”,不是很可以预见秦的将“毕”吗?
廖莹中《江行杂录》上说:
杜牧之《阿房宫赋》云:“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陆参作《长城赋》云:“干城绝,长城列。秦民竭,秦君灭。”参辈行在牧之前,则《阿房宫赋》又祖《长城》句法矣。
《长城赋》(见《全唐文》卷六一九)以四个三字句发端,一句一意,层层逼进;又句句押韵,音节迅急,有如骏马下坡,俊快无比。《阿房宫赋》正与此相似,说它“祖《长城》句法”,是很有见地的。但作赋以四个三字句开头,并非始于陆参,而是创于晋人郭璞。郭璞《井赋》云:“益作井,龙登天,凿后土,洞黄泉。”此后,南朝谢惠连《雪赋》以“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发唱,无疑受了郭璞的启发,却青出于蓝。《长城赋》学习《井赋》、《雪赋》的句法,又比前者更胜。《阿房宫赋》则在取法前人的基础上有更多的创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说明文艺创作既贵在创造,又需要借鉴前人。杜牧作《阿房宫赋》,既表现了惊人的艺术想象力,又很善于借鉴前人。这在后面还要谈到。
“覆压三百馀里,隔离天日”两句,紧承“出”字,总写阿房宫的规模。上句言其广,下句言其高。自“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到“高低冥迷,不知西东”,就广、高两方面作进一步的描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等句,既简练,又形象。特别是“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更其传神。不说长桥如龙,复道如虹,而说“未云何龙”、“不霁何虹”,不仅笔势跌宕,而且从惊叹语气中表达了对那些建筑物的观感,给客观描写涂上了浓烈的抒情色彩。欧阳修很赞赏苏舜钦《新桥对月诗》中写松江长桥的“云头滟滟开金饼,水面沉沉卧彩虹”一联(《六一诗话》)。其后一句,可能从杜牧的这两句脱胎。
以上写阿房宫的宏伟瑰丽,已寓贬意;但还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因为完成如此宏丽的建筑,固然加重了人民的负担;但如果在完成之后,用来做有利于人民的事情,那还是应该赞许的。所以,作者在写了阿房宫的宏伟瑰丽之后,立刻将笔锋伸向更重要的地方。“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这几句用夸张的手法描写了歌舞之盛(歌喉吐暖,舞袖生风,以致改变了气候)。接下去,点出那些供秦始皇享乐的歌舞者,乃是六国的“妃嫔媵嫱,王子皇孙”;既回应“六王毕”,又暗示秦统治者的前途。
关于阿房宫的宏丽和秦始皇的淫乐,《史记》以后的描述不断增加夸张和想象的成分。《三辅黄图》云:“阿房宫可受十万人,车行酒,骑行炙,千人唱,万人和。”《阿房宫赋》中“歌台暖响”等句如果说有文字资料作为根据的话,其根据不过如此;因而可以看出作者在艺术构思方面的高度创造性。
承“为秦宫人”的“明星荧荧……”一段是脍炙人口的:忽然间,天际群星闪耀;不是群星,而是美人开了妆镜!忽然间,空中绿云飘动;不是绿云,而是美人梳理头发!渭河暴涨,泛起红腻;原来是美人泼了脂水!烟雾乍起,散出浓香;原来是美人点燃兰麝!不直说美人众多,却用明星、绿云、渭涨、雾横比喻妆镜、晓鬟、弃脂、焚椒,间接地写出美人众多,其手法已很高明。但还不止这些。通过形象而又贴切的比喻,既写了美人,又写了阿房宫。下临渭水、高插青霄的楼阁,像蜂房似的布满空际的窗户,以及当窗晓妆的美人,都历历如见。而写美人,又正是为了写秦始皇。所以接着便写“宫车”之过。“宫车”日日行幸,而宫人尚“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则秦始皇荒淫到何种程度,也就用不着说穿了。
这一段也是前有所承的。陆参《长城赋》云:
边云夜明,列云铧也;白日昼黑,扬尘沙也;筑之登登,约之阁阁,远而听也,如长空散雹;蛰蛰而征,沓沓而营,远而望也,如大江流萍;其号呼也,怒风匉訇;其鞭朴也,血流纵横。
《阿房宫赋》的开头既然取法于《长城赋》,那么中间的这一段,造句、构思都有一致之处,可能也受了《长城赋》的启发。当然,如果从句式的相似方面着眼,它受《华山赋》的影响更其明显,洪迈《容斋五笔》卷七指出:
唐人作赋,多以造语为奇。杜牧《阿房宫赋》云:“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其比兴引喻,如是其侈!然杨敬之《华山赋》又在其前,叙述尤壮。曰:“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见若杯水,池百里矣;见若蚁垤,台九层矣;醯鸡往来,周东西矣;蠛蠓纷纷,秦速亡矣;蜂窠联联,起阿房矣;俄而复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阳矣;累累茧栗,祖龙藏矣。”……则《阿房宫赋》实模仿杨作也。
杨敬之《华山赋》一脱稿,即传诵士林,轰动一时,韩愈、李德裕、杜佑都十分赞赏。上引数句,杜佑时常吟诵(《容斋五笔》卷七《唐赋造语相似》条)。杜佑是杜牧的祖父,则杜牧熟习这篇作品是毫无疑问的。但杜牧的“明星荧荧”等句,绝不能说是“模仿杨作”;而是从杨作中吸取了有益的东西加以变化,用以表现新的主题,具有推陈出新的作用。
从“燕赵之收藏”到“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承上歌舞之盛,美人之多,进而写珍宝之富。通过这一系列叙写,形象地点出阿房宫的用途,从而对秦始皇进行了鞭挞。
从开头直到这里,作者以精练、生动的笔墨,叙写了阿房宫的兴建、规模和用途,没有抽象地发议论,而议论已寓于其中。读者不难看出:用人民的血汗凝成、供统治者享乐的阿房宫,集中地反映着人民的苦难,也集中地反映着统治者的荒淫腐化。
于是,作者水到渠成似的进一步完成他的主题:写阿房宫的毁灭,也就是写秦统治者的毁灭及其所以毁灭之故,向当时的最高统治者敲响警钟。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对秦统治者的残民以自肥作了有力的抨击。以下数句,尤其精彩:“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这是紧承“嗟乎”以下各句而来的。“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两句,“秦”、“人”并提。接着以“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的愤慨语,总括秦的纷奢及其给人民带来的灾难。然后用“使”字领起,摆出一系列罪证。秦统治者剥削、压迫人民的罪证是不胜枚举的。文学创作的特点在于通过个别表现一般,因而在一篇作品中也用不着从各方面罗列罪证。作者写的是《阿房宫赋》,即从阿房宫着笔,就前半篇的叙写作了合乎逻辑的推演。一连串用准确的比喻构成的排句,形象地表现了“秦”与“人”、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一乐一苦的两个方面及其相互关系。一句句喷薄而出、层层推进,到了“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已将火山即将爆发的形势全盘托出。再用“独夫之心,日益骄固”从反面一逼,便逼出“戍卒叫,函谷举”的局面,农民起义的熊熊烈火终于埋葬了统治者。而供统治者享乐的阿房宫,也随之化为灰烬。
作者写《阿房宫赋》,其目的是给当时的最高统治者提供历史教训。为了丰富历史教训的内容,从“六王毕,四海一”以下,一直是既写秦,又不忘六国。就章法说,以秦为主,以六国为宾。就思想意义说,以六国为秦的前车之鉴。阿房宫中的无数美人,乃是六国的“妃嫔媵嫱”;阿房宫中的无数珍宝,又是六国“取掠其人”的长期积累。六国一旦灭亡,则美人“辇来于秦”,珍宝“输来其间”;那么,秦一旦蹈六国的覆辙,又将怎样呢?秦不以六国为鉴,终于自食其果;那么,当时的统治者又走秦的老路,难道会有什么更好的结局吗?写到这里,真可谓“笔所未到气已吞”!接下去,还不肯正面说破,却以无限感慨揭示出六国与秦灭亡的原因:“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既指出六国与秦的所以亡,又指出倘能“各爱其人”(作者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讳,故以“人”代“民”),就不会亡。这才将笔锋移向“后人”——主要是当时的统治者:“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作者具有可贵的民本思想。他把六国及秦的灭亡,归因于“不爱其民”,希望统治者汲取教训,真可谓语重心长!但他自己也意识到这种希望终归要落空,因而以深沉的感慨结束全篇。
杜牧的感慨,对于古往今来的志士仁人来说,很有代表性,因而不妨看作历史的感慨。且看《汉书》卷七五所记汉元帝与京房的对话: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专)权。……(京房)问上(元帝)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耶?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
《通鉴·唐纪·贞观十一年》所载马周的议论也与此相类似:“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
不难看出,杜牧“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的感慨是前有所承的。后人“笑”前人、“哀”前人,却不肯引以为鉴,硬是要蹈前人的覆辙,就只能使“后人而复哀后人”、复“笑”后人,这的确是可“悲”的!
元人祝尧在《古赋辨体》里说:“杜牧之《阿房宫赋》,古今脍炙;但太半是论体,不复可专目为赋矣。毋亦恶俳律之过而特尚理以矫之乎?”明人吴讷在《文章辨体·序说》中引了祝氏的这几句话,然后说:“吁!先正有云:‘文章先体制而后文辞。’学赋者其致思焉!”把文章体裁看得比内容还重要,这显然是荒谬的;何况说《阿房宫赋》“太半是论体”,也不完全符合事实。作者先以约占全文三分之二的篇幅,简练地叙述、生动地描写了阿房宫的兴建、规模和用途,形象鲜明而含意深广。“嗟乎”以下,当然发了议论。但是第一,议论中有描写。例如“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一段,不加判断,只用农民、工女及其所生产的粟粒、帛缕等的数量与阿房宫上的柱、椽、钉、瓦等相比较,而阶级矛盾的尖锐化已见于言外。第二,议论带有浓烈的抒情性。以“嗟乎”、“呜呼”、“嗟夫”开头的各小段,都洋溢着愤慨、痛惜与哀怨交织而成的复杂情感。这种把议论、写景(广义的景)、抒情结合起来的艺术特色,也表现在杜牧的诗歌创作中。比如为人传诵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之类,不都是这样的吗?笼统地否定文学创作中的一切议论的做法,在今天还能看到,这其实是有害的。
(霍松林)
杭州新造南亭子记
杜牧
佛著经曰:生人既死,阴府收其精神[1] ,校平生行事罪福之。坐罪者,刑狱皆怪险,非人世所为,凡人平生一失举止,皆落其间。其尤怪者,狱广大千百万亿里,积火烧之,一日凡千万生死,穷亿万世,无有间断,名为“无间[2] ”;夹殿宏廊,悉图其状,人未熟见者,莫不毛立神骇。佛经[3] 曰:我国有阿阇世王[4] ,杀父王篡其位,法[5] 当入所谓狱无间者,昔能求事佛,后生为天人[6] ;况其他罪,事佛固无恙。
梁武帝[7] 明智勇武,创为梁国者,舍身为僧奴,至国灭饿死不闻悟。况下辈,固惑之。为工商者,杂良以苦[8] ,伪内而华外,纳以大秤斛,以小出之,欺夺村闾戆民,铢积粒聚,以至于富。刑法钱谷小胥,出入人性命,颠倒埋没[9] ,使簿书条令不可究知,得财买大第[10] 豪奴,如公侯家。大吏有权力,能开库取公钱,缘意恣为,人不敢言。是此数者,心自知其罪,皆捐己奉佛以求救,日月积久,曰:“我罪如是,富贵如所求,是佛能灭吾罪,复能以福与吾也。”有罪罪灭,无福福至;生人唯罪福耳,虽田妇稚子,知所趋避。今权归于佛,买福卖罪,如持左契[11] ,交手相付。至有穷民,啼一稚子,无以与哺;得百钱,必召一僧饭之,冀佛之助,一日获福。若如此,虽举寰海内尽为寺与僧,不足怪也。屋壁绣纹可矣,为金枝[12] 扶疏,擎千万佛;僧为具味饭之可矣,饭讫持钱与之。不大、不壮、不高、不多、不珍、不奇瓌怪为忧,无有人力可及而不为者。晋,霸主[13] 也,一铜鞮宫[14] 之衰弱,诸侯不肯来盟。今天下能如几晋,凡几千铜鞮,人得不困哉?
文宗皇帝[15] 尝语宰相曰:“古者三人共食一农人[16] ,今加兵、佛,一农人乃为五人所共食,其间吾民尤困于佛。”帝念其本牢根大,不能果去之。武宗皇帝[17] 始即位,独奋怒曰:“穷吾天下,佛也。”始去其山台野邑[18] 四万所,冠[19] 其徒几至十万人。后至会昌五年[20] ,始命西京[21] 留佛寺四,僧唯十人;东京[22] 二寺。天下所谓节度、观察、同、华、汝三十四治所,得留一寺,僧准西京数,其他刺史州[23] 不得有寺。出四御史缕行天下以督之[24] 。御史乘驿未出关[25] ,天下寺至于屋基,耕而刓[26] 之。凡除寺四千六百,僧尼笄[27] 冠二十六万五百。其奴婢十五万,良人枝附为使令者[28] ,倍笄冠之数,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口率与百亩,编入农籍。其馀贱取民直[29] ,归于有司[30] ,寺材州县得以恣新其公署、传舍[31] 。今天子[32] 即位,诏曰:“佛尚不杀而仁,且来中国久,亦可助以为治。天下州率与二寺,用齿衰男女为其徒,各止三十人,两京数倍其四、五焉。”著为定令,以徇[33] 其习,且使后世不得复加也。
赵郡李子烈播[34] ,立朝[35] 名人也,自尚书比部郎中出为钱塘[36] 。钱塘于江南,繁大雅亚吴郡[37] 。子烈少游其地,委曲[38] 知其俗蠹人者,剔削根节[39] ,断其脉络[40] ,不数月人随化之。三笺干丞相云:“涛坏人居,不一銲锢,败侵不休。”诏与钱二千万,筑长堤,以为数十年计,人益安喜。子烈曰:“吴、越[41] 古今多文士,来吾郡[42] 游,登楼倚轩,莫不飘然而增思。吾郡之江山甲于天下,信然也。佛炽害中国六百岁[43] ,生见圣人[44] ,一挥而几夷之,今不取其寺材立亭胜地,以彰圣人之功,使文士歌诗之,后必有指吾而骂者。”乃作南亭,在城东南隅,宏大焕显,工施手目,发匀肉均,牙滑而无遗巧矣。江平入天,越峰如髻,越树如发,孤帆白鸟,点尽上凝。在半夜酒馀,倚老松,坐怪石,殷殷潮声,起于月外。
东闽、两越[45] ,宦游善地也,天下名士多往之。予知百数十年后,登南亭者,念仁圣天子之神功,美子烈之旨[46] 迹。睹南亭千万状,吟不辞已;四时千万状,吟不能去。作为歌诗,次之于后,不知几千百人矣。
〔注〕 [1] 精神:指灵魂。 [2] 无间:佛教徒宣传的“八大地狱”中的第八层地狱。[3] 佛经:指《涅槃经》等。 [4] 我国:指古天竺国。阿阇世王:古天竺摩揭陀国悉苏那伽王朝国王,年十六弑父频毗娑罗而即位,都王舍城。据传他起初反佛教,后皈依佛教,为之护法。[5] 法:佛律。这里指依照佛律。 [6] 天人:升入西天净土极乐世界的得道之人。《普超经》云:阿阇世死,“生上方佛土”, “后当作佛,号净界如来”。 [7]梁武帝:萧衍。曾三次舍身同泰寺,为佛执役。侯景反叛,攻陷梁都建康(今南京),他被囚死于台城。 [8] 苦(gǔ古):粗劣。[9] 颠倒:指冒收、重收、已缴又收。埋没:指贪污盗窃,中饱私囊。 [10] 大第:大宅院。[11] 左契:古时在竹板上写契约,分左右两片,双方各持一片。一说持左契的一方为索债者,一说持右契的一方为索债者。 [12] 金枝:涂金的宝树图案。 [13] 霸主:春秋时,晋文公称霸中原,至晋平公渐失霸主地位。 [14] 铜鞮(dī低)宫:晋平公所建之离宫。 [15] 文宗皇帝:唐文宗李昂,公元827—840年在位。 [16] 三人共食一农人:古代民分士、农、工、贾四类。农耕作,士、工、贾则需农供粮。 [17] 武宗皇帝:唐武宗李炎,公元841—846年在位。 [18] 山台野邑:指山区僻野未得到官方承认的寺院。 [19] 冠:加冠。古代男子二十岁起结发加冠,僧人剃发故不需加冠。这里意为使其蓄发还俗。 [20] 会昌五年:公元845年。会昌为唐武宗年号。[21] 西京:长安。 [22] 东京:洛阳。 [23] 刺史州:只有刺史的州,指无节度使、观察使的一般州。 [24] 御史:官名,属御史台。缕行:细致地巡视。 [25] 关:指潼关。 [26] 刓(wán完):挖。 [27] 笄(jī基):古代妇女束发用的簪子。这里意为使尼姑留发插上簪子,即还俗。[28] 枝附:依附。使令:使唤。 [29] 民直:百姓的财物。 [30] 有司:官府。 [31] 寺材:拆除佛寺后的器材。传舍:驿站。 [32] 今天子:即唐宣宗李忱,公元846—859年在位。 [33] 徇:顺从。 [34] 赵郡:治所在今河北赵县。李子烈播:李播,字子烈。 [35] 立朝:指大臣执政于朝。[36] 尚书比部郎中:官名,尚书省刑部四司之一比部的长官。出:由朝官外任地方官吏。钱塘:旧县名,隋、唐时先后为杭州及余杭郡治所。 [37] 吴郡:治所在吴县(今江苏苏州)。 [38] 委曲:详尽。 [39] 根节:比喻佛教的寺庙。 [40] 脉络:指佛教徒来源的渠道。 [41] 吴、越:二古国名,今江苏、浙江等地区。 [42] 吾郡:指杭州。 [43] 六百岁:佛教于东汉明帝时传入中国,魏、晋后广为传播,至唐武宗灭佛,约六百年左右。 [44] 圣人:指唐武宗。 [45] 东闽、两越:今福建、浙江一带。 [46] 旨:美好。
此文写于唐宣宗大中时期。通篇围绕南亭子修建的原委始终,大写佛教危害之烈与唐武宗灭佛之功,表现了作者反对宗教迷信的战斗精神。
全文分五段。第一段概括记述唐代佛教骗人宣传的基本内容。一是灵魂不灭。人死后,阴府将根据其生前行事对灵魂加罪或降福。二是因果报应。人平生难免有失误,一旦失误,灵魂就会入“刑狱”,受尽折磨。三是解救途径。文中举出阿阇世王之例,意在说明:唯有事佛才能免祸得福,并最终升入西天净土极乐世界。以上三层,抓住了佛教骗人宣传的关键,即利用人们欲避祸趋福的心理,大肆兜售事佛的谬论,从而为以下逐层深入揭露其危害拓开文路。
第二段具体揭露佛教卖罪买福之说、殃民祸国的种种情况及其严重后果。作者着重举出三则事例。一是萧衍死而不悟。“国灭饿死”四字,揭示了这位南朝梁的开国君主笃信佛教所付出的惨重代价。由于皇帝的提倡,势必上行下效,种种恶习劣行便愈演愈烈。二是商吏骄横欺诈。商人玩弄花招,不择手段。“欺夺”一词,正是对其横蛮行径的集中概括。胥吏依仗权势,极尽盘剥。“缘意恣为”一词,正是对其狰狞嘴脸的真实勾勒。商吏不但为所欲为,还故意装出“捐己奉佛”的样子,“佛能灭吾罪,复能以福与吾也”。这样,便为其骄横欺诈加上了一道神灵的光圈。三是穷民深受毒害。由于“权归于佛”具有极大的欺骗性,所以穷民宁可忍饥挨饿,也不忘“冀佛之助,一日获福”;而佛教地位的提高,又使寺庙巨增,僧徒得利,足见人们深受毒害与佛教恶性发展是多么触目惊心!
第三段热情赞扬唐武宗反对佛教的有力措施和巨大成果。本段记述了唐代几个皇帝对佛教的不同态度,但用笔重心是在唐武宗。先写形:“独奋怒”。用语简劲,道出了唐武宗敢于向崇佛世风宣战的无畏精神。继写言:“穷吾天下,佛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实质:佛教盛长已酿成时弊。词锋犀利,刺戟有力。再写行:他果断清除佛教恣肆的山台野邑,下令让僧人蓄发还俗,派出御史巡视监督,释放奴婢归田从农,规定寺材恣新公署、传舍……这些,无不显示了唐武宗的睿智、胆识和气魄。
第四段真实记述李子烈在钱塘除弊兴利的政绩和南亭子周围的景象。南亭子地处杭州,建造南亭子自有一番来历,所以先从李子烈的政绩说起。“剔削根节,断其脉络”。这是写他拆除佛寺、禁度僧尼的事迹,即“除弊”。接着,写“兴利”:一是修筑长堤,使百姓免遭水害;二是建造南亭子,纪念唐武宗。这样,便行云流水般地过渡到南亭子的描绘。先总领一句:“宏大焕显”。这是总体性的描述和概括性的评论。继写亭之精巧。“工施手目,发匀肉均,牙滑而无遗巧”。造语经济,含意丰富。次写亭之日景。“如髻”、“如发”,是山峰、树木的形状,将静止的形象注进了生命。“点尽上凝”,则勾画行驶的孤帆、飞翔的白鸟如小黑点在江水上空凝止不动,化动态为静态,以小景衬大景。而这一切,都从一个“江平入天”的“远”字生出。再写亭之夜景。“殷殷潮声,起于月外”。这一笔,既交待了大潮滚滚、奔腾翻卷的壮观,又描摹了明月缓缓升起,月光随波簇涌的美景,潮声月影,相映成趣,使人读来驰想不已,回味无穷。
第五段再次肯定唐武宗反佛、李子烈建亭,以此加深印象,深化主题。
本文在艺术上取得的成就是十分显著的。主要表现在:
言此意彼,击中要害。文章的主旨是抨击佛教的危害,但开始时作者却有意宕开一笔,集中写佛教的基本内容。接下来逐层予以揭露、抨击。首先写佛教之说殃民祸国的情况和后果,造成发聩震聋的声势;其次写唐武宗反佛措施和成果,形成褫魂夺魄的力量;再次写李子烈灭佛和造亭,留下发人警醒的见证。由于作者开篇即拎出佛教要点,随后又能从不同角度揭露、抨击,因而文意显豁,是非判然。同时,在章法上形成层浪叠涌之势,有一种回旋掩映之美。
对比突出,泾渭分明。作者通过对比,集中而强烈地显现出事物之间的差异,在极为经济的笔墨中暗示出自己的情感。如文章第三段记述文宗、武宗、宣宗对佛教的不同态度,就成功地运用了这种艺术手法。文宗面对“民尤困于佛”这一严峻现实,却“不能果去之”;武宗洞鉴佛教作祟的恶果,更有反佛的具体行动;宣宗则极力为佛辩护,并以“徇其习”为由恢复佛寺。比较对三人的描写,不难发现作者的态度是不同的:对文宗的无能流露出一种鄙夷之情;对武宗的壮举表示了由衷的赞赏;对宣宗的谬误则巧妙地予以批评。鲜明的思想倾向,高超的表现艺术,无疑使文章增添了引人入胜的魅力。
(俞浩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