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晏

【作者小传】

唐散文家。字晏然。乾宁二年(895)举进士及第。所作多为杂文。原有集,已佚,其文存于《全唐文》。

设毛延寿自解语

程晏

帝见王嫱美,召毛延寿责之曰:“君欺我之甚也。”

延寿曰:“臣以为宫中之美者,可以乱人之国。臣欲宫中之美者,迁于胡庭,是臣使乱国之物,不逞于汉而移于胡也。昔闳夭献美女于纣而免西伯[1] ,齐遗女乐于鲁而孔子行[2] ,秦遗女乐于戎而间由余[3] ,是岂曰选其恶者遗之,美者留之邪!陛下以为美者,是能乱陛下之德也。臣欲去之,将静我而乱彼。陛下不以美者,是不能乱我之德,安能乱彼谋哉。臣闻太上无乱,其次去乱,其次迁乱。今国家不能无乱,陛下不能去乱,臣为陛下迁乱耳。恶可以为美为彼得乎!”帝不能省。

君子曰:良画工也,孰诬其货哉!

〔注〕 [1] “昔闳夭”句:西周时,大臣闳夭和散宜生同辅周文王。文王被纣囚禁,他们把有莘氏之女献给纣,使文王获释。 [2]“齐遗女”句:齐国赠送女乐人给鲁国,使孔子得以离境。[3]“秦遗女乐”句:由余系春秋时大夫,一作繇余。其祖先原为晋人,逃亡入戎。初在戎任职,后因秦献美女给戎,从而离间了戎与由余关系,使由余转入秦,为秦穆公重用,曾助穆公谋伐西戎。

汉元帝因毛延寿将王昭君像画得丑陋而欲杀之,《设毛延寿自解语》系作者拟毛延寿自我辩解的话。

王昭君的故事最早见于《汉书》。东晋葛洪编的《西京杂记》里的《王昭君》,杜撰了画工毛延寿利用为元帝画后宫美人像的职权,向昭君索贿未成,便故意将其相貌画得丑陋,使她长期陷身冷宫,不得见君王。后来匈奴单于求婚,元帝“按图以昭君行”,临别时才发现昭君“貌为后宫第一”,姿容绝代,于是“穷按其事”,把营私纳贿的毛延寿杀了。

对于王昭君的故事,历来作家或就昭君的遭遇,或就“和亲”之事大发议论,很自然地涉及到其中关键人物毛延寿。唐代沈佺期《王昭君》诗云:“薄命由骄虏,无情是画师。”宋代王安石《明妃曲》云:“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元代马致远的杂剧《汉宫秋》写当匈奴王大兵压境,强索美女和番之时,毛延寿背叛祖国,卖国求荣,将王昭君的美人图献于单于王。总之,对毛延寿各人臧否不一,或认为是“枉杀”,或认为“该杀”。程晏的这篇《设毛延寿自解语》,从虚拟毛延寿被汉元帝罪责时自我辩解的角度着笔,实则借此以宣扬一种“美人乱国”的观点。

本文以毛延寿自解语为主体。毛延寿的中心论点是:“宫中之美者,可以乱人之国。”故将王昭君画丑也就完全有理由:“欲宫中之美者,迁于胡庭,是臣使乱国之物,不逞于汉而移于胡也。”他列举例证:西周初年,大臣闳夭和散宜生辅佐周文王。文王被纣囚禁,他们把有莘氏之女、骊戎的文马等献给纣,使文王获得释放。齐国因赠送女伶给鲁国,才使孔子得以离境。春秋时晋人由余逃入戎,在戎任职,秦因给戎赠送女乐离间了由余与戎的关系,才使由余入秦,为秦穆公重用,任上卿,帮助穆公谋伐西戎,灭国十二,称霸西戎。三个例子都说明由于选送了美女而“乱彼之谋”,而使斗争获得成功,从而进一步证明美女能乱人之国,不该留美自乱,而要赠美乱彼。毛延寿最后得出结论:最好是无乱,其次是去乱,最后是迁乱。所以将王昭君画丑,是为国家迁乱。

毛延寿的自解完全是诡辩。他认为宫中之美者,可以乱人之国,这一前提就是错误的。宫中美女,她本身并不危害国家。有时因美女而致亡国,那是昏君的贪色误国。昏君沉湎美色,过在君王,不在美女。可是出于儒家男尊女卑的观念,往往嫁祸于女人,把美女视为祸水。

程晏跳出历来关于毛延寿的评说,别出心裁地为毛延寿辩说,认为毛为“良画工也,孰诬其货哉”。虽然美人乱人国的观点是错误的,可是借此指出“今国家不能无乱,陛下不能去乱”而要画工“为陛下迁乱”的社会现实,使人看到唐代帝王的昏愦、社会的腐败,还是有一定意义的。关于毛延寿的故事,原属文学创作,代为拟自解语,更属虚构。我们只能将此文当作为一篇小品文来读,由此领会作者所要表达的旨趣。

(徐应佩)

《古文鉴赏辞典》

主编 陈振鹏 章培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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