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用上
【题解】
《节用》分为上、中、下三篇，此为上篇。节用是墨子学说的一个重要思想。当时的统治者过着荒淫奢侈的生活，对宫室、饮食、衣服、舟车和蓄私上有着无止境的享乐的欲望，这就是墨子提出“节用”的原因之所在。
墨子认为圣明的君王治理天下，不追求华美而只在乎实用，所谓“无不加用而为者”，也就是说没有益处的事情是不做的，因此省下这笔支出，使国家的财利可以加倍。节用的标准正在于实用，凡是不实用的，不能让百姓有所增益的，都要取消。
墨子认为只要做到这一点，想要使衣服、宫室、铠甲、盾牌、兵器、车船等的数目增加一倍，并不是难事，最困难的是要增加人口的数量。要使人口增加，就要像古代圣明的君王一样，不过度地役使人民，使他们可以安居生产，按时结婚生子，人口就会增加。这才是有利于天下的“圣王之道”。
圣人为政一国，一国可倍也[1]；大之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国家，去其无用之费[2]，足以倍之。圣王为政，其发令兴事[3]，使民用财也，无不加用而为者[4]，是故用财不费，民德不劳[5]，其兴利多矣。
【译文】
圣人治理一个国家的政务，一个国家的财力就可以增加一倍；大到治理天下的事务，天下的财力也可以增加一倍。财利的成倍增加，不是对外夺取土地，而是因为他的国家除去了没有用的花费，就足以使之加倍增长。圣明的君王治理政务，他发布命令做事，役使百姓、花费财物，不做不能增加利益的事情，所以财物用度不浪费，百姓不觉得劳苦，他所产生的利益就多了。
其为衣裘何[6]？以为冬以圉寒[7]，夏以圉暑。凡为衣裳之道，冬加温，夏加凊者[8]，芊不加者去之[9]。其为宫室何？以为冬以圉风寒，夏以圉暑雨，有盗贼加固者，芊不加者去之。其为甲盾五兵何[10]？以为以圉寇乱盗贼。若有寇乱盗贼，有甲盾五兵者胜，无者不胜。是故圣人作为甲盾五兵。凡为甲盾五兵，加轻以利、坚而难折者，芊不加者去之。其为舟车何？以为车以行陵陆[11]，舟以行川谷，以通四方之利。凡为舟车之道，加轻以利者，芊不加者去之。凡其为此物也，无不加用而为者，是故用财不费，民德不劳，其兴利多矣。有去大人之好聚珠玉、鸟兽、犬马[12]，以益衣裳、宫室、甲盾、五兵、舟车之数，于数倍乎！
【译文】
他做衣服是为了什么呢？认为衣服冬天可以抵御寒冷，夏天可以防暑。制作衣服的道理是：冬天增加温暖，夏天保持清凉，没有这些用处而只是华美的就省去。他建造宫殿是为了什么呢？认为冬天可以抵御寒风，夏天可以避暑防雨，有了盗贼就加固一些，没有这些用处而只是华美的就省去。他打造铠甲盾牌兵器是为了什么呢？用来抵御乱寇盗贼。如果有乱寇盗贼，有铠甲盾牌等兵器的人就能取胜，没有的人就不能取胜。所以圣人打造铠甲盾牌的兵器。凡是打造铠甲盾牌等兵器的，只要轻便尖锐、坚硬不容易折断就可以了，除了这以外就省去了。他制造车和船是为了什么呢？车用来在陆地上行走，船在河中水道行走，用此来使四方的交通沟通便利。制造车和船的道理，只要轻巧便利就可以了，除此以外就省去了。凡是他制造东西，没有用的东西是不做的，所以财物用度不会浪费，百姓不会劳苦，他增加的利益就多了。又除去王公大人们收集珠宝、玉器、鸟兽、狗马等东西的喜好，来增加衣服、宫室、铠甲、盾牌、兵器、车船等的数目，应当是以倍计吧！
若则不难[13]，故孰为难倍？唯人为难倍。然人有可倍也。昔者圣王为法曰：“丈夫年二十[14]，毋敢不处家[15]；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16]。”此圣王之法也。圣王既没，于民次也[17]。其欲蚤处家者[18]，有所二十年处家[19]；其欲晚处家者，有所四十年处家。以其蚤与其晚相践，后圣王之法十年。若纯三年而字[20]，子生可以二三年矣。此不惟使民蚤处家，而可以倍与[21]？且不然已。
【译文】
要像这样并不难，但什么是难以加倍呢？只有人是难以加倍的。然而人也可以加倍的。从前圣明的君王制定法则，说：“男子年满二十岁，不敢不成家；女子十五岁，不敢不嫁人。”这是圣明君王的法则。圣明的君王去世以后，人们对待婚姻开始放任自流。想要早成家的，二十岁就结婚了；想晚成家的，四十岁才结婚。拿早婚的和晚婚的相减，比圣明君王的法则晚了十年。如果都是三年生一个孩子，十年可以生两、三个孩子了。这不是让百姓早成家而人口可以加倍吗？然而现在的统治者不是这样。
今天下为政者，其所以寡人之道多[22]。其使民劳，其籍敛厚，民财不足，冻饿死者不可胜数也。且大人惟毋兴师以攻伐邻国[23]，久者终年，速者数月，男女久不相见，此所以寡人之道也。与居处不安、饮食不时、作疾病死者[24]，有与侵就橐、攻城野战死者[25]，不可胜数。此不令为政者所以寡人之道数术而起与[26]？圣人为政特无此，不圣人为政[27]，其所以众人之道亦数术而起与？故子墨子曰：去无用之费，圣王之道[28]，天下之大利也。
【译文】
现在天下治理政治的人，他们让人口减少的原因太多了。他们让百姓劳累，赋敛沉重，百姓的财用不足，冻死饿死的人多得数不清。并且王公大人发动军队攻打他的邻国，时间长的要一年，快的也要几个月，男子和女子长久不能相见，这就是让人口减少的原因。居住的时候不安定、饮食不定时、生病而死去的，因为侵略被俘虏的，攻打城池和在野外作战而死去的人，多得数不清。这不就是那些不善于掌管政务的人让人口减少的多种政策吗？圣人的政策独独没有这样的，圣人治理政治，让人口增加，不也是因为用了让人口增加的几种政策吗？所以墨子说：除去没有用的费用，是圣明君王的道术，是天下最大的利益。
[1] 可倍：言利可倍（毕沅说）。
[2] 去：除。
[3] 兴：发动。
[4] 加：增益。
[5] 德：通“得”（孙诒让说）。
[6] 何：为了什么。
[7] 圉（yǔ）：阻止。
[8] 凊（qìnɡ）：凉。
[9] 芊（qiān qū）不加：疑为“鲜且不加”，谓徒为华美而无益于用（俞樾说）。鲜且，谓华美。不加，谓无益。
[10] 五兵：指弓矢、殳、矛、戈、戟五种兵器。
[11] 陵：大土山。
[12] 有：当读为“又”（孙诒让说）。
[13] 若：像这样，指衣服、宫室、铠甲、盾牌、兵器、车船等的数目增加一倍。
[14] 丈夫：男子。
[15] 处家：这里指娶妻成家。
[16] 事人：指女子出嫁。
[17] 民：当为“昬”，通“婚”（刘昶说）。次：古通“恣”（刘昶说）。
[18] 蚤：通“早”。
[19] 有所：即有时。所，犹“时”（王念孙说）。
[20] 字：生子。
[21] 与：即“欤”。
[22] 寡人：这里指使人口减少。
[23] 惟毋：语气助词。
[24] 居处不安：指生活不安定。
[25] 作疾病：指暴病（王焕镳说）。作，疑为“乍”，忽然。有：通“又”。侵就：疑为“侵略”。橐（tuó）：疑为“俘虏”（王焕镳说）。
[26] 不令为政：谓不善为政（吴汝纶说）。数术：多种方法。
[27] 不：疑为“夫”之误，发语词（王焕镳说）。
[28] 去无用之费，圣王之道：旧本作“去无用之务，行圣王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