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春秋左传(左氏春秋、左传) >
- 宣公
十二年
【经】
【原文】
12.1 十有二年春[1],葬陈灵公。
12.2 楚子围郑。
12.3 夏六月乙卯[2],晋荀林父帅师及楚子战于邲[3],晋师败绩。
12.4 秋七月。
12.5 冬十有二月戊寅[4],楚子灭萧[5]。
12.6 晋人、宋人、卫人、曹人同盟于清丘[6]。
12.7 宋师伐陈。卫人救陈。
【注释】
[1]十有二年:鲁宣公十二年当周定王十年,前597。
[2]乙卯:六月无乙卯,此为六月某日。
[3]邲(bì):郑地,在今河南郑州西北,荥阳东北。
[4]戊寅:初八。
[5]萧:诸侯国名,本为宋邑,后为附庸国,在安徽萧县西北。
[6]清丘:在今河南濮阳东南。
【译文】
鲁宣公十二年春,安葬陈灵公。
楚庄王围攻郑国。
夏六月乙卯日,晋国荀林父率军和楚庄王在邲地交战,晋军失败。
秋七月。
冬十二月初八,楚庄王灭了萧国。
晋人、宋人、卫人、曹人在清丘结盟。
宋军攻打陈国。卫人救援陈国。
【传】
【原文】
12.1 十二年春,楚子围郑,旬有七日。郑人卜行成,不吉;卜临于大宫[1],且巷出车[2],吉。国人大临[3],守陴者皆哭[4]。楚子退师。郑人修城。进复围之,三月,克之。入自皇门[5],至于逵路[6]。郑伯肉袒牵羊以逆[7],曰:“孤不天[8],不能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其俘诸江南[9],以实海滨,亦唯命;其翦以赐诸侯[10],使臣妾之[11],亦唯命。若惠顾前好[12],徼福于厉、宣、桓、武[13],不泯其社稷[14],使改事君,夷于九县[15],君之惠也,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16],君实图之。”左右曰:“不可许也,得国无赦。”王曰:“其君能下人[17],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几乎[18]?”退三十里而许之平。潘尫入盟[19],子良出质[20]。
【注释】
[1]临于大宫:哭于祖庙。临,哭。大宫,诸侯国太祖之庙,此指郑国的祖庙。
[2]巷出车:把兵车陈于里巷之间,准备巷战。按,“临于大宫”及“巷出车”表明郑人有死战到底的决心。
[3]国人大临:城中之人皆哭于大宫。
[4]守陴(pí)者皆哭:守城将士不得哭于大宫,故哭于陴上。守陴者,即守城者。陴,城上的女墙。
[5]皇门:郑都城门名。
[6]逵路:大路。
[7]郑伯:郑襄公。肉袒牵羊:表示愿意服罪受刑。肉袒,脱去上衣,赤裸肩背。
[8]不天:不能秉承天意。
[9]俘诸江南:指被放逐于江南。
[10]翦:消灭。
[11]臣妾之:做诸侯的奴仆。
[12]前好:楚郑二国世有盟誓之好。
[13]徼(yāo)福:求福。厉、宣:周厉王、周宣王。郑桓公是周厉王的少子、宣王是庶弟,宣王时始封于郑。桓、武:郑桓公、郑武公。郑武公是郑桓公之子。桓公、武公皆郑开国贤君。
[14]泯:灭。
[15]夷于九县:意即愿为楚之属国,而保留其社稷,如当时的陈、蔡等国。楚国曾将吞灭的小国置为县,如上年县陈;郑国土地较大,非仅一县,故云九县。夷,等同。九,虚数,非实指。
[16]布腹心:披露心里的话。
[17]能下人:能屈居于他人之下。
[18]庸:难道,哪里。几:通“冀”。希望。
[19]潘尫(wānɡ):楚大夫,一称师叔。
[20]子良:即公子去疾,郑襄公之弟,以仁让忠良闻名于当时。
【译文】
鲁宣公十二年春天,楚庄王发兵包围郑国都城,有十七天。郑君臣以占卜问与楚求和之事,结果不吉利;又以占卜问哭于郑祖庙,然后陈车于巷准备巷战之事,结果大吉。都城里的人大哭于祖庙,守城的士兵也全都哭了。楚庄王命令退兵,郑人乘机修复了城墙。不久楚军又向前推进,又包围了郑都,三个月后,将其攻克。从皇门攻入,一直打到通衢大道。郑襄公脱去上衣袒露肩背,牵着羊以迎接楚王进城,说:“孤得不到天的佑助,没能事奉好君王,使君王生气,来到敝城,这是孤的罪过,我岂敢不唯命是从?要是把我俘虏到江南,充实楚国海滨无人之地,我也将唯命是从;如果灭亡郑,将其赐给诸侯国,让郑国人做他们的臣妾,我也依然唯命是从。如果君王施予恩惠,顾念过去两国的友好,向周厉王、宣王、郑桓公、武公求福,不灭掉这个国家,让它改而事奉君王,等同于楚国的诸县,那可真是君王的恩德、我的愿望,但这并非我所敢于希望的。我大胆地向君王坦布我的心事,唯请君王考虑。”庄王左右的人都说:“不能答应郑君的要求,既已得人之国,就不宜再赦免它。”庄王说:“郑国之君能屈居于他人之下,就一定能凭诚信使用他的人民,这样的国家,我们岂可希望得到?”命令全军后退三十里,并答应郑国的求和。楚派潘尫入城结盟,郑派子良入楚为质。
【原文】
12.2 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1],先縠佐之[2];士会将上军[3],郤克佐之[4];赵朔将下军[5],栾书佐之[6]。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7],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8],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9]。韩厥为司马[10]。
【注释】
[1]荀林父:晋大夫,又称桓子、荀伯、中行氏。晋三军以中军为首,中军将即三军的统帅。
[2]先縠(hú):先轸的后裔,又名原縠,本人采食于彘,又称彘子。邲之役,因刚愎自用而为楚所败,后又招狄攻晋,终为晋人所杀。
[3]士会:字季,名会,亦称士季、随季、随会、随武子、范武子、范会。
[4]郤克:晋大夫,亦称郤献子、郤伯。
[5]赵朔:赵盾之子,晋成公的女婿,亦称赵庄子。
[6]栾书:晋名将,亦称栾武子、栾伯。
[7]赵括:赵盾的异母弟,亦称屏括、屏季。赵婴齐:赵括的同母弟,亦称赵婴、楼婴。中军大夫:指中军将佐之外的官,三军皆置有“大夫”。
[8]巩朔:晋大夫,亦称巩伯、士庄伯。韩穿:晋大夫韩简的同族。
[9]荀首:荀林父之弟,亦称知(zhì)庄子、知氏。赵同:赵括的同母兄,亦称原同、原叔。
[10]韩厥:韩简之孙,晋之名臣,亦称韩献子。司马:掌军政、军赋的官。
【译文】
夏六月,晋出兵救郑。荀林父率中军,先縠辅助他;士会率上军,郤克辅助他;赵朔率下军,栾书辅助他。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
【原文】
及河,闻郑既及楚平,桓子欲还[1],曰:“无及于郑而剿民[2],焉用之?楚归而动[3],不后。”随武子曰[4]:“善。会闻用师,观衅而动[5]。德、刑、政、事、典、礼不易[6],不可敌也,不为是征[7]。楚军讨郑[8],怒其贰而哀其卑[9]。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10],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11],今兹入郑,民不罢劳[12],君无怨[13],政有经矣[14]。荆尸而举[15],商、农、工、贾不败其业,而卒乘辑睦[16],事不奸矣[17]。敖为宰[18],择楚国之令典[19],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权,后劲[20]。百官象物而动[21],军政不戒而备[22],能用典矣[23]。其君之举也[24],内姓选于亲[25],外姓选于旧[26];举不失德,赏不失劳;老有加惠,旅有施舍。君子小人,物有服章[27]。贵有常尊,贱有等威[28],礼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29],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兼弱攻昧[30],武之善经也[31]。子姑整军而经武乎[32]!犹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有言曰[33]:‘取乱侮亡。’兼弱也。《汋》曰:‘於铄王师,遵养时晦[34]。’耆昧也[35]。《武》曰:‘无竞惟烈[36]。’抚弱耆昧,以务烈所[37],可也。”彘子曰[38]:“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39],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40]。且成师以出[41],闻敌强而退,非夫也[42]。命为军师,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43],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44]。
【注释】
[1]桓子:荀林父的谥号。
[2]无及于郑:郑已降楚,救郑已来不及。剿:劳苦。
[3]楚归而动:意谓等楚兵返回后再动兵伐郑,责其降楚。
[4]随武子:士会。
[5]衅:间隙,机会。
[6]不易:不违背常规。
[7]不为是征:即“不征是”,不贸然进攻。
[8]军:或本作“君”。
[9]贰:贰于楚而亲晋。卑:指郑襄公卑辞以求服楚。
[10]柔服:用怀柔之道对待服罪的国家。
[11]昔岁入陈:即上年入陈杀夏徵舒事。
[12]罢(pí):疲劳,衰弱。
[13](dú):怨言,怨谤。
[14]有经:符合常法。
[15]荆尸:是楚武王创造的一种作战阵法。举:举兵。
[16]卒:步兵。乘:战车上的甲士。辑睦:和睦。
[17]奸:犯,干扰,抵触。
[18]敖:即宣公十一年传的艾猎,孙叔敖。宰:楚之令尹。
[19]令典:好的政令和法典。令,善。
[20]“右辕”五句:右、左、前、中、后都指军队。右辕,右军夹辕(即夹车),保护兵车前进。辕,此指将军之战车。左追蓐,左军搜寻粮食刍薪。蓐,草,用以喂军马及人睡卧时铺地。茅,通“旄”。指“旄旌”,即饰以旄牛尾巴的旌旗。古代军制,前军探道时,以旌为标志告诉后军。虑无,侦查有无敌人的踪迹。后劲,以精兵作为殿后。
[21]象物而动:物,指绘有各种鸟兽图案的旗帜。古代行军,以各种不同的旗帜作行动的标志,如,举日章(绘有太阳的旗帜,下仿此)则昼行,举月章则夜行,举龙章则行水,举虎章则行林,举鸟章则行陂,举蛇章则行泽,举鹊章则行陆,举狼章则行山等(见《管子·兵法》)。
[22]戒:下令戒备。
[23]用典:运用法典。
[24]举:举用人才。
[25]内姓:同姓。亲:王室支系中亲近的人。
[26]外姓:异姓。旧:指贵族世家。
[27]物有服章:衣饰器物各有标志和文采。
[28]贱有等威:竹添光鸿云:“威、畏通,言贱者有等之可畏,而不苟犯尊也。”
[29]事时:办事合于时宜。典从:法典人人服从。
[30]兼弱:兼并弱小国家。攻昧:攻取政治上昏昧的国家。
[31]善经:指治军的好方法,好原则。
[32]经武:加强武备。
[33]仲虺(huǐ):商汤的左相,姓任。
[34]於(wū)铄王师,遵养时晦:引《诗》出《诗经·周颂·酌》。汋,亦作酌。於,感叹词,有赞美之意。铄,盛大。遵,顺着。养,取。时,通“是”。此。晦,昏昧之人。
[35]耆(qí)昧:攻昧。耆,致,此指攻伐。
[36]无竞惟烈:引《诗》出《诗经·周颂·武》。无竞,无止境。烈,功业。
[37]务:致力于,寻求。烈所:功业之所在。
[38]彘子:先縠。
[39]诸侯:指郑国。
[40]不如死:晋国从文公以来,称霸已久,先縠认为不与楚会战将丢掉霸主地位。
[41]成师:整顿军队。
[42]夫:大丈夫。
[43]群子:你们这些人。
[44]以中军佐济:指挥中军佐所部渡河。济,渡河。
【译文】
晋军来到黄河边,听说郑国已经跟楚国讲和,荀林父想撤军回去,说:“救郑国既然已经来不及,又使士卒非常劳苦,再进军又有何用?等楚军撤走后再兴师伐郑,为时也不晚。”士会说:“对。士会听说凡用兵,必须见有机可乘,然后才可发动进攻。凡德行、刑罚、政令、事务、典则、礼仪不违背常道的国家,都是不可抵挡的,这样的国家是不能征讨的。楚军讨伐郑国,恼怒它的三心二意,哀怜它的谦卑。郑国反叛,就讨伐它,服罪就赦免它,楚国的德行、刑罚都已具备。讨伐反叛者,这是用刑罚;怀柔服罪者,这是施德行。这二者楚国都已树立起来了。去年伐陈国,今年又征讨郑国,人民不觉得疲劳,国君也不被人所怨恨诽谤,这说明楚之政令合乎常道。楚举兵出征,摆开阵势,国内的商贩、农夫、工匠、店主并没废弃他们的本职,步卒、甲士和睦相处,这说明楚国的事务是互不抵触的。敖为楚之宰相,能斟酌选择适于楚国的好法典,行军打仗时,右军随将军战车之所向而进退,左军负责寻找草蓐,前军以旄旌为标志,探查有无敌人的踪迹,中军负责权衡一切,后军以劲旅殿后。军中百官根据不同的旗帜,采取不同的行动,军中政令,不待主帅下令警戒,士卒就已有所防备,这说明楚国善于运用典则。楚君录用人才,同姓的从亲族中选拔,异姓的从旧臣中选拔;选拔而不遗漏有德者,赏赐而不遗漏有功者;老者受优待,旅客得馈赠。君子小人,其衣饰器物都各有标志和章纹,以别尊卑。高贵者有不变的尊位,卑贱者有威仪之等差,这说明楚之礼仪不悖有序。德行树立,刑罚施行,政令完备,事务适时,典则人人服从,礼仪和谐顺畅,我们怎能与之为敌?见到有利就前进,知道艰难就撤退,这是治军的良好准则。兼并弱小之国,攻讨昏昧之国,这是用兵的良好韬略。你姑且先整顿军队,经营武备吧,诸侯中尚有弱小或昏昧的国家,何必非伐楚不可?仲虺说过:‘攻取内乱之国,凌辱衰亡之国。’说的就是兼并弱者。《汋》说:‘伟大而强盛的王师,它顺从民意,攻取昏昧之王。’说的就是攻取昏昧者。《武》说:‘武王功业强盛无比。’说明安抚弱者、攻取昏昧,以求功业之所在,是可以的。”先縠说:“不行。晋国之所以称霸诸侯,是因为军队勇武,群臣尽力。现在失去了郑国,不能说尽到了力;遇到敌人,却不敢与之周旋,不能说勇武。因为我失去霸主的地位,还不如死去。况且整顿军队出征,听说敌人强大就撤退,这不是大丈夫。受命为军中主帅,而最终却不能像个大丈夫,唯有诸位能做到,我不做这样的人。”他带领自己中军副帅的部属渡过了黄河。
【原文】
知庄子曰[1]:“此师殆哉[2]!《周易》有之,在《师》之《临》[3],曰:‘师出以律,否臧,凶[4]。’执事顺成为臧[5],逆为否。众散为弱,川壅为泽[6],有律以如己也[7],故曰律。否臧[8],且律竭也。盈而以竭,夭且不整[9],所以凶也。不行谓之《临》[10],有帅而不从,临孰甚焉[11]!此之谓矣。果遇[12],必败,彘子尸之[13],虽免而归[14],必有大咎。”韩献子谓桓子曰[15]:“彘子以偏师陷[16],子罪大矣。子为元帅,师不用命,谁之罪也?失属亡师[17],为罪已重,不如进也。事之不捷,恶有所分[18]。与其专罪[19],六人同之,不犹愈乎[20]?”师遂济。
【注释】
[1]知庄子:荀首。
[2]殆:危险。
[3]在《师》之《临》:《师》卦卦形为《坎》下《坤》上。《临》卦卦形为《兑》下《坤》上。从《师》变成《临》,即由《坎》变为《兑》,其卦形唯初爻不同,故下文即《师·初六》爻辞。
[4]师出以律,否(pǐ)臧,凶:《师卦·初六》爻辞。师出以律,出师必须以法制号令指挥军队。否,不。臧,善。
[5]执事:行事。
[6]众散为弱,川壅为泽:此二句解释卦象。《师》变为《临》,是由于《坎》变为《兑》。“坎”象征众,“兑”象征柔弱,因此“坎”变为“兑”是众变为弱之象。“坎”代表大川,“兑”代表泽;“坎”变为“兑”又象征流动的川水因壅塞而变成沼泽。
[7]有律:指有纪律,即听从法制号令。如己:顺从自己,指就像自己指挥自己一样。
[8]否臧:指将佐不服从主帅,军纪实施不顺利。暗指先縠不服从主帅指挥,自己先渡河。
[9]盈而以竭,夭且不整:此是承上面“众散”两句卦象而言。盈而以竭,《坎》为川,川水盈满,川壅为泽,泽水易竭;又师出不以律,则律竭,两竭字相应,故曰“盈而以竭”。川壅为泽,是水被阻塞。众散,是不整。夭,塞。
[10]不行谓之《临》:从《师》卦变成《临》卦,唯下卦从《坎》变成《兑》,坎为水,兑为泽,说明水因堵塞不通畅而积聚成沼泽,故云“不行之谓《临》”。
[11]临孰甚焉:军中号令不行,这是最严重的“临”。
[12]遇:遇敌。
[13]尸:主,承受。
[14]免:免于战死。
[15]韩献子:韩厥。
[16]偏师:此指先縠所率领的中军佐的军队。
[17]属:属国,此指郑国。
[18]恶:罪责。
[19]专罪:指元帅一人承担罪责。
[20]愈:好过,胜过。
【译文】
知庄子说:“先縠的这支队伍危险呀!《周易》有这样的情况,从《师》卦变成《临》卦,爻辞说:‘行军出征,须有法度纪律,若纪律不好,则凶。’办事顺从主帅、完成使命,这叫善,反之则为否。众心涣散,力量就削弱,江河堵塞,就会变成沼泽地,行军有纪律,进退一如己意,这叫律。军纪实施得不好,说明军队已经败坏穷竭了。水由充盈而枯竭,堵塞而不通畅,这是凶险之兆。水流不通畅叫作《临》,有主帅却不听从,还有什么比这种《临》更严重的?这里讲的就是先縠这样的人。要是他带兵与敌人相遇,必败无疑,他遭遇此祸,即使能免于一死而回来,也一定有大难。”韩厥对荀林父说:“先縠带领部分军队陷于敌阵,您的罪过可大了。您身为元帅,而军队却不听从命令,这是谁的罪过?失去属国,丧失军队,罪过是很重的,不如进军更好。要是战事不胜,罪过可由大家共同分担。与其由你一人独担罪责,不如我们六人共同承担,这不是更好吗?”于是全军遂渡过黄河。
【原文】
楚子北师次于郔[1]。沈尹将中军[2],子重将左[3],子反将右[4],将饮马于河而归。闻晋师既济,王欲还,嬖人伍参欲战[5]。令尹孙叔敖弗欲,曰:“昔岁入陈,今兹入郑,不无事矣[6]。战而不捷,参之肉其足食乎[7]?”参曰:“若事之捷,孙叔为无谋矣[8]。不捷,参之肉将在晋军,可得食乎?”令尹南辕、反旆[9]。伍参言于王曰:“晋之从政者新[10],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刚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帅者,专行不获[11],听而无上,众谁适从?此行也,晋师必败。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12]?”王病之[13],告令尹改乘辕而北之[14],次于管以待之[15]。
【注释】
[1]郔(yán):地名,在今河南郑州北,靠近黄河。
[2]沈尹:楚大夫,余不详。
[3]子重:公子婴齐的字,楚庄王之弟,楚之正卿,亦称左尹子重。
[4]子反:公子侧的字,原为宋国公子,仕楚为正卿,后为大司马,亦称大司马侧。
[5]嬖(bì):受宠之人。伍参:伍子胥的曾祖父。
[6]不无事:非无战事。
[7]参之肉其足食乎:言外之意即,若战而不胜,虽杀伍参不足以谢国人。
[8]孙叔:孙叔敖。
[9]令尹南辕、反旆(pèi):意指准备撤退回国。敌人在北,车当北辕,今南辕,是回车。反旆,军旗也掉过头来。反,返回,掉头。
[10]从政者新:荀林父于邲之战前数月才任中军之将,故云。从政者,指荀林父。
[11]专行不获:在主帅的统帅下,不能专行己意。
[12]君而逃臣,若社稷何:以君逃臣,有辱国家。僖公二十八年《传》云:“以君辟臣,辱也。”君,指楚王。臣,指晋臣,荀林父等。
[13]病之:对伍参君逃臣的话感到不舒服。
[14]改乘辕而北之:改变车辕的方向向北。意为准备迎战。
[15]管:地名,在今河南郑州北二里。
【译文】
楚王率军北上,驻扎于郔地。沈尹率中军,子重率左军,子反率右军,准备饮马于黄河然后回师。听说晋军已经渡过黄河,楚王想撤军,其宠幸小臣伍参想交战。令尹孙叔敖不想打,说:“去年伐陈,今年征郑,不是没有战争之事。战而不胜,伍参的肉够全国人吃吗?”伍参说:“如果作战胜利了,孙叔敖就是无谋之人了。如果不胜,伍参的肉将在晋军之中,能吃得到吗?”令尹把车辕转而向南,把军旗也掉转方向。伍参对楚王说:“晋国的执政者新任不久,无法推行军令。副将先縠倔强固执,缺乏仁心,不肯听令。三军之帅想自主行事也无法办到,士卒即使想听令也不知谁是主帅,不知该听谁的。此一仗,晋军必败。况且国君逃避臣子,这对国家的社稷之神如何交代?”楚庄王对“君避臣”很是忌讳,传令令尹,让他将战车再转而北上,驻扎在管地等待晋军。
【原文】
晋师在敖、鄗之间[1]。郑皇戌使如晋师[2],曰:“郑之从楚,社稷之故也,未有贰心。楚师骤胜而骄[3],其师老矣[4],而不设备,子击之,郑师为承[5],楚师必败。”彘子曰:“败楚服郑,于此在矣,必许之。”栾武子曰[6]:“楚自克庸以来[7],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8]。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9],训之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10]。箴之曰[11]:‘民生在勤,勤则不匮[12]。’不可谓骄。先大夫子犯有言曰:‘师直为壮,曲为老[13]。’我则不德,而徼怨于楚[14],我曲楚直,不可谓老。其君之戎,分为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15]。右广初驾[16],数及日中[17];左则受之,以至于昏。内官序当其夜[18],以待不虞,不可谓无备。子良,郑之良也。师叔[19],楚之崇也。师叔入盟,子良在楚,楚、郑亲矣。来劝我战,我克则来,不克遂往,以我卜也[20]!郑不可从。”赵括、赵同曰:“率师以来,唯敌是求。克敌、得属[21],又何俟?必从彘子。”知季曰[22]:“原、屏,咎之徒也[23]。”赵庄子曰[24]:“栾伯善哉[25]!实其言[26],必长晋国。”
【注释】
[1]敖、鄗(qiāo):二山名,在今河南荥泽境内。
[2]皇戌:郑卿。
[3]骤胜:屡胜。楚庄王自灭庸以后,屡伐陈、宋,又伐陆浑戎而观兵于周疆,又灭舒,去年又伐陈,今年又伐郑,屡次取胜。
[4]老:士气衰竭。
[5]承:后继。
[6]栾武子:栾书。
[7]克庸:楚克庸在文公十六年。
[8]其君:指楚庄王。讨:治。训:教导。于:以。
[9]军实:指军中将士。申儆(jǐnɡ):再三告诫。
[10]若敖、蚡(fén)冒:均为楚国的远祖。若敖,名熊仪。当周幽王之世。蚡冒,楚武王之兄。谥为“厉王”。筚(bì)路:用竹木编成的车。筚,以荆柴编物。路,通“辂”。大车。蓝缕:同“褴褛”。破旧的衣服。启山林:指开辟山林,垦拓荒野。
[11]箴:规劝。
[12]匮:缺乏,不足。
[13]师直为壮,曲为老:子犯之言见僖公二十八年《传》城濮之战时。
[14]徼:求。
[15]其君之戎,分为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广、卒、偏、两均楚国军队中的编制。楚王亲兵分为左右两部,每部叫广。楚以十五乘兵车为一偏,一卒有两偏,两偏为三十乘。一广就是一卒。之,与。
[16]初驾:先驾。
[17]数:数其时刻。
[18]内官:王左右亲近之臣。序:依照次序。
[19]师叔:潘尪。
[20]以我卜也:意为以我方之胜负决定其从晋或从楚。
[21]得属:指郑可从属晋国。
[22]知季:知庄子荀首。
[23]原、屏,咎之徒也:意谓按赵括、赵同之言行事是自取殃咎之道。原,赵同。屏,赵括。徒,通“途”。道路。
[24]赵庄子:赵朔。
[25]栾伯:栾书。
[26]实:实践,履行。
【译文】
晋军驻扎在敖、鄗两山之间。郑国派卿大夫皇戌出使晋军,说:“郑国跟从楚国,是为了国家社稷的缘故,对晋国并无二心。楚军因屡胜而骄傲,士卒疲劳,又不设防,你们攻击他,郑军为后继,楚军必败。”先縠说:“打败楚国,降服郑国,就在这一战,一定要答应郑国的要求。”栾书说:“楚国自攻克庸国以来,其君没有一天不在治理楚民,并教导他们注意:人生之艰难不易,灾祸没几天就会到来,警戒、畏惧之心不可懈怠。在军中,没有一天不在治理将士,并一再告诫他们注意:胜利无法长保,殷纣王虽然百战百胜,但最终亡国绝后。又用若敖、蚡冒乘着简朴柴车穿着破旧衣服,以开辟山林的事迹来教导楚人。还用良言规劝道:‘人之生计在于勤,勤则不匮乏。’故而不能说楚军已经骄傲了。先大夫子犯曾经说过:‘军队理直则士气盛壮,理曲则士气衰老。’这次是我们做事不符合道德,跟楚结下怨恨,我们理曲,楚国理直,不能说楚军士气衰老。楚君亲兵的战车,分为左右二广,每广有兵车一卒,一卒有兵车两偏。右广在鸡鸣时即驾车巡视,时至中午而止;然后由左广接替,直到黄昏。近臣依次值夜班,以防不测,故不能说楚军无备。子良,是郑国的贤良。师叔,是楚人所崇敬的大夫。师叔入郑结盟,子良在楚为质,楚、郑亲密极了。郑国来劝我们与楚交战,我们胜了他们就来归附,不胜就倒向楚国,这是以战之胜负作占卜来决定是否归服我。郑国的要求不能答应。”赵括、赵同说:“率军而来,所求的就是与敌交战。战胜敌人,得到属国,还等什么?一定得听先縠的话。”荀首说:“按照赵同、赵括的话,那是取祸之道。”赵朔说:“栾书说得太好了,按栾书的话去做,必能使晋国长治久安。”
【原文】
楚少宰如晋师[1],曰:“寡君少遭闵凶[2],不能文[3]。闻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4],将郑是训定[5],岂敢求罪于晋?二三子无淹久[6]!”随季对曰[7]:“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8]:‘与郑夹辅周室[9],毋废王命。’今郑不率[10],寡君使群臣问诸郑,岂敢辱候人[11]?敢拜君命之辱[12]。”彘子以为谄[13],使赵括从而更之,曰:“行人失辞[14]。寡君使群臣迁大国之迹于郑[15],曰:‘无辟敌[16]!’群臣无所逃命[17]。”
【注释】
[1]少宰:官名,其人不详。
[2]闵凶:忧患。
[3]文:辞令。
[4]二先君:指楚成王、楚穆王。出入此行:楚成王、楚穆王都曾征讨过郑国。
[5]将郑是训定:此为倒装句,即“将训定郑”。
[6]淹:久。
[7]随季:随武子士会。
[8]文侯:晋文侯,名仇,周平王时曾与郑武公共定周室。
[9]夹辅:共同辅佐。
[10]率:遵从。
[11]岂敢辱候人:士会言外之意是:我们不想与楚军交战,因而也不敢劳驾楚军的候人。候人,斥候。军中侦伺敌情者。或曰指古代掌管整治道路稽查奸盗,或迎送宾客的官员。
[12]辱:指“二三子无淹久”。
[13]谄:奉承。
[14]行人:使者。此行人指随季。
[15]迁大国之迹于郑:此句为委婉的外交辞令,指把楚国赶出郑国。大国,指楚。迹,足迹。
[16]辟:躲避。
[17]无所逃命:指非与楚军决战不可。
【译文】
楚国少宰来到晋军,说:“寡君年少时就遭受忧患困苦,不善于文辞。听说我们二先君也曾来往于这条路上,那是为了教导、平定郑国的,岂敢得罪晋国?你们诸位无须久留此地。”士会回答说:“从前周平王命令我先君文侯说:‘与郑国一同辅佐周王室,不得废弃我周王的命令。’现在郑国不遵从,寡君派群臣向郑国问罪,岂敢劳驾你们侦查的士兵?我谨拜谢贵国君王的命令。”先縠认为这是在讨好楚王,立即叫赵括去更正,说:“外交官讲错了话,寡君派群臣把大国的足迹移出郑国,说:‘不要躲避敌人。’下臣们无法逃避命令。”
【原文】
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1]。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2]。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3]。”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4],代御执辔,御下[5],两马、掉鞅而还[6]。”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7],折馘、执俘而还[8]。”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9]。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10]。麋兴于前,射麋丽龟[11]。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12],献禽之未至[13],敢膳诸从者[14]。”鲍癸止之[15],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16],君子也。”既免。
【注释】
[1]盟有日:已约定结盟日期。
[2]致晋师:向晋军挑战。按,楚王既与晋军讲和,又令人挑战,表示不欲讲和,使晋军将帅相疑。
[3]靡旌:指疾驰。车疾驰时,军旗会倾斜在一边。靡,倾斜。摩:迫近。垒:军垒,古代在作战的阵地外围都筑有营垒,如近代的碉堡。
[4]左:车左,古代兵车,若非元帅,则御者居中,射者居左,执戈、盾者居右。故此“左”即乐伯自称。菆(zōu):一种质地坚硬的箭。
[5]下:下车。
[6]两马:古代战车由四匹马拉,两马在中为“服”,两马在边为“骖”,两马,即排比其马,使之两两整齐。时车右入垒挑战,车在垒外等待,故御者以“两马”示其从容不迫。两,作动词,排比。掉:整理。鞅:古代用马拉车时安在马脖子上的皮套子。
[7]右:车右。
[8]折馘(ɡuó):杀敌割取左耳。执俘:生擒敌人。
[9]左右角之:张开左右翼从旁夹攻。
[10]矢一:只剩一支箭。
[11]射麋丽龟:此为古代善射的表现。丽,附着。龟,动物背脊中央耸起的部分。
[12]非时:指不是献禽兽的季节。西周、春秋时,每年夏中,各地都有专门负责猎取禽兽的人(即下文的“兽人”)来献禽兽,邲之役在初夏,故云“非时”。
[13]禽:走兽的总称。
[14]膳:进献。
[15]止之:阻止部下,不再追赶。
[16]有辞:善辞令。
【译文】
楚王又派使者与晋国求和,晋人答应了,结盟之事指日可待。楚国的许伯为乐伯驾战车,摄叔为车右,向晋军挑战。许伯说:“我听说挑战时,御者须快速驾车,使车上旌旗倾斜,擦过敌方营垒然后回还。”乐伯说:“我听说挑战时,车左射以菆矢,代御者执缰绳,让御者下车,将驾车的马两两排列整齐,调整马颈上的皮带,然后回还。”摄叔说:“我听说挑战时,车右冲入敌垒,杀敌割下左耳,抓获敌人然后回来。”三人全都按他们所听说的去做,然后回来。晋人追击他们,张开左右翼以夹击。乐伯向左射马向右射人,夹击者无法前进。他的箭只剩下一支。突然一只麋鹿出现在面前,他箭射麋鹿正中脊背。晋将鲍癸在后面追赶,乐伯叫摄叔将麋鹿献给他,说:“现在还不是献禽兽的季节,奉禽兽的人还没到,我冒昧地将它作为食物进献给你们的随从。”鲍癸停止追击,说:“楚军的车左善射,车右很有口才,他们都是君子啊。”乐伯等三人都因此而免于被俘。
【原文】
晋魏锜求公族未得[1],而怒,欲败晋师。请致师,弗许。请使[2],许之。遂往,请战而还。楚潘党逐之[3],及荧泽[4],见六麋,射一麋以顾献[5],曰:“子有军事,兽人无乃不给于鲜[6]?敢献于从者。”叔党命去之[7]。赵旃求卿未得[8],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9]。请挑战,弗许。请召盟[10],许之。与魏锜皆命而往。郤献子曰[11]:“二憾往矣[12],弗备,必败。”彘子曰:“郑人劝战,弗敢从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师无成命[13],多备何为?”士季曰:“备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我[14],丧师无日矣。不如备之。楚之无恶,除备而盟,何损于好?若以恶来,有备,不败。且虽诸侯相见,军卫不彻[15],警也。”彘子不可。士季使巩朔、韩穿帅七覆于敖前[16],故上军不败[17]。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18],故败而先济。
【注释】
[1]魏锜(qí):亦称厨武子、吕锜。公族:公族大夫。
[2]使:作为使者前往楚军。
[3]潘党:潘尪之子,亦称叔党。
[4]荧泽:地名,荥泽,时为泽薮,东汉时堙塞为平地,在今河南荥阳东。
[5]顾献:回过头来献给追赶的潘党。
[6]兽人:主管田猎的官。鲜:新鲜禽兽。
[7]去之:命部下离去不追赶。
[8]赵旃(zhān):赵穿之子。
[9]失楚之致师者:指上文乐伯等致晋师,鲍癸放走了他们。
[10]召盟:召楚人来结盟。
[11]郤献子:郤克。
[12]二憾:两个挟有私怨的人。指魏锜与赵旃。
[13]成命:一成不变的命令。
[14]乘我:乘机袭击我方。
[15]彻:撤除。
[16]七覆:伏兵七处。敖:敖山。
[17]上军不败:士会为上军将,作了应变措施,故不败。
[18]先具舟于河:事先在黄河边预备了船只。
【译文】
晋国的魏锜想做公族大夫,未得满足,心甚恼怒,他想让晋军失败。他请求去挑战,没有允许。请求出使楚军,得到了允许。他前往楚军,竟向楚军请战才回去。楚军潘党去追赶他,追到荧泽,见到六只麋鹿,魏锜射中一只,回过头献给潘党说:“你有军事在身,负责猎取禽兽的人恐怕来不及供应时鲜吧,我冒昧地将这献给你的随从人员。”潘党下令撤回,不再追击。晋国的赵旃想做卿而没成功,而且气愤放走楚军的挑战者。他请求挑战,未得允许。请求去楚军营中召楚人结盟,得到了允许。他与魏锜一同受命前往楚军。郤克说:“两个挟有私怨的人去了,我们如不防备,必然会失败。”先縠说:“郑人劝我们作战,我们不敢听从。楚人要讲和,我们又不能表示友好。作战却没有始终如一的策略,多作防备又有何用?”士会说:“还是防备的好。如果那两个人激怒了楚人,楚人乘机袭击我方,我军的败亡是没几天的事。不如加以防备。楚人要是没有恶意,我们撤除戒备而结盟,对于和好又有何损害?要是怀着恶意来,有备就不败。再说就是两国诸侯相见,军中的卫士也并不撤去,这也是有所警戒呀。”先縠不同意设防。士会跟巩朔、韩穿率兵埋伏于敖山前的七个地方,所以上军未被打败。赵婴齐派他的部属预先在黄河边准备舟船,所以战败后能先渡过黄河。
【原文】
潘党既逐魏锜,赵旃夜至于楚军,席于军门之外[1],使其徒入之。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2];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3];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4]。乙卯,王乘左广以逐赵旃。赵旃弃车而走林,屈荡搏之[5],得其甲裳[6]。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车逆之[7]。潘党望其尘[8],使骋而告曰:“晋师至矣。”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遂出陈[9]。孙叔曰:“进之。宁我薄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10]。’先人也[11]。《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晋军。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12],舟中之指可掬也[13]。
【注释】
[1]席:席地而坐。
[2]说(shuì):解驾,休止。
[3]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许偃、养由基皆楚臣。养由基,春秋时著名的神箭手,亦称养叔。
[4]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彭名、屈荡亦皆楚臣。杜预《春秋左传》注:“楚王更迭载之,故各有御、右。”
[5]屈荡搏之:屈荡为车右,下车与赵旃搏斗。
[6]甲裳:古人之甲革制,分上身甲衣与下身甲裳。
[7](tún)车:防守用的兵车。
[8]潘党望其尘:潘党因逐魏锜而还在道中。
[9]陈:同“阵”。
[10]元戎十乘,以先启行(hánɡ):引《诗》出《诗经·小雅·六月》。元戎,大兵车。用以冲击敌方军阵。启行,开道。行,道路。
[11]先人也:抢在敌人之先,取得主动。
[12]中军、下军争舟:赵婴齐为中军大夫,预先准备了渡船,但先渡河者仅为其所率领之部,中军之其他部分则仍未济,故与下军互争舟。
[13]舟中之指可掬:晋之中军、下军为了争船,竞相用手攀附船舷,船上的人恐人多船沉,便用刀乱砍争船者的手,致使“舟中之指可掬”。掬,双手合捧。
【译文】
潘党赶走魏锜之后,赵旃于夜里来到楚军阵前,在军门外席地而坐,派他的部下冲进楚军。楚王有广车三十乘,分为左右两部。右广鸡鸣时驾车,中午时卸车;左广接替右广,到太阳下山后卸车。许偃为右广主车的御者,养由基为车右;彭名为左广主车的御者,屈荡为车右。六月乙卯日,楚王乘左广之车追击赵旃。赵旃弃车逃入林中,屈荡和他搏斗,缴获他的下身甲裳。晋人怕魏锜、赵旃二人激怒楚军,就派防卫用的战车去迎接他们。潘党望见飞扬的尘土,就派人驰车报告楚军说:“晋军来了。”楚人也怕楚王深入晋军,于是就出兵列阵。孙叔敖说:“前进,宁可我们逼近敌人,也不能让敌人逼近我们。《诗》上说:‘大兵车十辆,在前面开路。’这是说要抢在敌人之先。《军志》说:‘先发制人,就能夺敌人的士气。’这是说要主动逼近敌人。”于是急速进军,战车飞驰,士卒奔跑,掩杀晋军。荀林父不知所措,在军中击鼓喊道:“先渡过黄河的有赏。”中军、下军争着上船,船中被砍下的手指多到都可以用双手捧了。
【原文】
晋师右移[1],上军未动。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2]。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告唐惠侯曰[3]:“不穀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穀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灵[4],以济楚师。”使潘党率游阙四十乘[5],从唐侯以为左拒[6],以从上军。驹伯曰[7]:“待诸乎[8]?”随季曰:“楚师方壮[9],若萃于我[10],吾师必尽。不如收而去之,分谤生民[11],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12],不败。
【注释】
[1]右移:黄河在晋军右方,晋军退过河去,所以说右移。
[2]工尹齐:楚大夫。工尹,官名。齐,人名。拒:方形战阵。
[3]唐狡、蔡鸠居:皆楚大夫。唐惠侯:唐国国君。唐,小国名,春秋时为楚之属国,在今湖北随州西北。
[4]藉君灵:借国君您的福。
[5]游阙:兵车的一种,可以在战场巡游,何处需要,即投入补充。
[6]以为左拒:作左方阵。
[7]驹伯:郤克之子,名锜,时与其父同在军中。
[8]待诸:御之,抵御楚军。
[9]壮:气盛,斗志昂扬。
[10]萃:兵力集中。
[11]分谤:指上军也退兵不战,以此分担战败的罪名。
[12]殿其卒:士会以上军帅亲自为其军殿后。
【译文】
晋军向右转移,上军没有动。楚将工尹齐率领右方阵士卒追击晋之下军。楚王派唐狡和蔡鸠居告诉唐惠侯说:“不穀无德而贪功,遇到了强敌,这是不穀的罪过。然而楚军不能取胜,您也将蒙受耻辱,我冒昧地想借助您的威灵以帮助楚军。”楚王派潘党率流动补阙战车四十乘,跟从唐侯作为左方阵,以追击晋之上军。驹伯说:“要抵御楚军吗?”士会说:“楚军士气正盛,若集中兵力攻我上军,我军必然全军覆灭。不如收兵撤离,共同分担失败的恶名,使士卒得以生还,这不是也可以吗?”士会亲自为其士卒殿后以撤退,故上军得以不败。
【原文】
王见右广,将从之乘。屈荡户之[1],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2]。”自是楚之乘广先左[3]。
【注释】
[1]户:同“扈”。阻止。
[2]君以此始,亦必以终:指楚庄王开始时乘左广追逐赵旃,屈荡认为必须坚持乘左广到结束。
[3]先左:原先楚之广车,由右广鸡鸣时先驾,日中后由左广接替,自此役后,改由左广先驾,右广日中接替,故云“先左”。
【译文】
楚王见到右广的战车,准备改乘右广。屈荡阻止说:“君王从乘左广开始出战,也应当乘左广结束。”从此楚国的广车改为左广先驾。
【原文】
晋人或以广队不能进[1],楚人惎之脱扃[2]。少进,马还[3],又惎之拔旆投衡[4],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5]。”
【注释】
[1]广:此泛指战车。队:同“坠”。指陷入。
[2]惎(jì):教。扃(jiōnɡ):兵车前面的横板,用以遮拦兵器,防其掉落。
[3]还(xuán):盘旋不进。
[4]拔旆(pèi)投衡:拔掉军旗放在车前横木上,此举为减少风的阻力。一说将军旗与衡都拔下扔掉,这样车轻马便,容易操控。
[5]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这是晋人解嘲的话,言外之意即:你们经常打败仗,很有逃跑的经验。数奔,多次逃跑。
【译文】
晋国人有的兵车陷入泥坑不能前进,楚人教他们把车前的拦板卸掉,车稍微前进了一段,马又盘旋不进,楚人又教他们拔掉军旗,放在车辕端的横木上,这些兵车最终才得以逃脱。晋军却回过头对楚人说:“我们不像你们大国经常败逃啊。”
【原文】
赵旃以其良马二济其兄与叔父[1],以他马反。遇敌不能去,弃车而走林。逢大夫与其二子乘[2],谓其二子无顾[3]。顾曰:“赵傁在后[4]。”怒之,使下,指木曰:“尸女于是[5]。”授赵旃绥[6],以免。明日以表尸之[7],皆重获在木下[8]。
【注释】
[1]济:救助。
[2]逢大夫:晋人,逢是氏。
[3]无顾:不要回头看。
[4]赵傁(sǒu):此指赵旃。傁,同“叟”。对长辈的敬称。
[5]尸女:收你的尸骨。女,通“汝”。
[6]绥:用手挽以登车的绳索。逢大夫的车不能容多人,故使其二子下车,让赵旃上车。
[7]表:标记,依标记去找两个儿子的尸体。
[8]重获:两具尸体重叠而卧。获,被杀。
【译文】
赵旃用他的好马二匹,帮助其兄与叔父逃脱,而自己则用其他的马驾车返回。遇到敌人无法逃脱,只好弃车跑入林中。晋逢大夫和他的两个儿子乘着战车,他交代两个儿子不要回头看。儿子却回头看,说:“赵老在后面。”逢大夫发怒了,叫儿子下车,指着一棵树说:“就在这里收你们的尸体。”将登车用的绳子交给赵旃,让他上车,使他得以免去大难。第二天,逢大夫按标记去找尸体,儿子全被杀,尸体重叠在树下。
【原文】
楚熊负羁囚知[1]。知庄子以其族反之[2],厨武子御[3],下军之士多从之。每射,抽矢,菆[4],纳诸厨子之房[5]。厨子怒曰:“非子之求[6],而蒲之爱[7],董泽之蒲[8],可胜既乎[9]?”知季曰:“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10]?吾不可以苟射故也[11]。”射连尹襄老[12],获之,遂载其尸。射公子穀臣[13],囚之。以二者还[14]。
【注释】
[1]熊负羁:楚大夫。知(yīnɡ):荀首的儿子,字子羽。
[2]知庄子:荀首。族:部属,也指家兵。反之:重新回来寻找儿子。
[3]厨武子:魏锜。
[4]菆(zōu):好箭。
[5]纳诸厨子之房:御者魏锜在车的前部,荀首在他的身后,如果抽出的是好箭,就不射,顺手装进魏锜的箭袋。房,箭袋。
[6]非子之求:不求子。
[7]蒲之爱:即爱蒲。蒲,蒲柳,又名赤杨,其干坚直,可以制箭。爱,舍不得。
[8]董泽:晋地名,即今山西闻喜东北之董氏陂,盛产蒲柳。
[9]胜:尽。既:通“摡”。取。
[10]其:犹岂,难道。
[11]吾不可以苟射故也:荀首言外之意即:他并非舍不得好的箭矢,而是要选一个能换回儿子的楚人来射。苟射,随便射。
[12]连尹:楚官名。襄老:人名。
[13]公子穀臣:楚庄王之子。
[14]二者:指襄老和公子穀臣。
【译文】
楚大夫熊负羁把知囚禁起来。荀首带着他的部属返回战场,魏锜为他驾车,下军的很多士卒都跟他回来。荀首每次射箭,抽到坚硬的菆矢时,都把它放到魏锜的箭袋里。魏锜愤怒地说:“你不是在心疼儿子,而是在心疼蒲柳之矢,董泽的蒲柳,能用得完吗?”荀首说:“不用他人之子交换,我的儿子难道可以得到吗?这是我不随便射箭的缘故啊。”射中连尹襄老,将他射死,用车载回他的尸体。射中公子穀臣,将他囚禁起来。带着这两个人回去。
【原文】
及昏,楚师军于邲。晋之余师不能军,宵济,亦终夜有声[1]。
【注释】
[1]有声:呼喊声不断。
【译文】
到了黄昏,楚军进驻于邲。晋之残余军队溃不成军,连夜渡河,通宵都是渡河的呼喊声。
【原文】
丙辰[1],楚重至于邲[2],遂次于衡雍[3]。潘党曰:“君盍筑武军[4],而收晋尸以为京观[5]?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子曰:“非尔所知也。夫文[6],止戈为武[7]。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8]。’又作《武》[9],其卒章曰:‘耆定尔功[10]。’其三曰:‘铺时绎思,我徂维求定[11]。’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12]。’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13],故使子孙无忘其章[14]。今我使二国暴骨[15],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16],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17]?利人之几[18],而安人之乱,以为己荣,何以丰财?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其为先君宫[19],告成事而已[20]。武非吾功也。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21],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22]。今罪无所[23],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何以为京观乎?”祀于河,作先君宫,告成事而还。
【注释】
[1]丙辰:六月无乙卯,亦无丙辰,大约是在七月十三、七月十四日。
[2]重:辎重。
[3]衡雍:郑国地名,在今河南原武西北。
[4]武军:显示军功的军垒。
[5]京观(ɡuàn):积尸封土其上叫“京观”。京,高丘。观,古建筑名,形似城阙,取其可观示四方。
[6]文:文字。
[7]止戈为武:“武”字的甲骨文像人持戈而行,时人因此借以解释为有力量能控制战争,令干戈止息,这才是真正的武。但这本非武字的本义。
[8]“载戢(jí)干戈”五句:引《诗》出《诗经·周颂·时迈》。载,助词。戢,收藏。櫜(ɡāo),放弓箭的囊鞘,弓袋。此作动词。时,通“是”。这个。允,信,确实。
[9]《武》:即《诗经·周颂·武》。一说,指周初的《大武》乐章。
[10]耆(zhǐ):致,使之得到。
[11]铺时绎思,我徂维求定:语出《诗经·周颂·赉》,并非《武》篇第三章。庄王所引,与今本《诗经》篇次不同。铺,颁布。时,此指代先王的功业、美德。绎,推演,发扬光大。思,助词。徂,往,指往征纣王。
[12]绥万邦,屡丰年:语出《诗经·周颂·桓》,亦非《武》篇第六章。绥,安定。
[13]禁暴:止戈为武是禁暴。戢兵:戢干戈、櫜弓矢是戢兵。保大:允王保之是保大。定功:耆定尔功是定功。安民:我徂求定是安民。和众:绥万邦是和众。丰财:屡丰年是丰财。
[14]章:功勋卓著叫章。
[15]暴骨:暴露尸骨。
[16]违民欲:违背百姓的意愿。
[17]和众:调和众人。
[18]几:危。
[19]为先君宫:为诸先王修建神庙。
[20]告成事:报告战事的胜利。
[21]鲸鲵:大鱼名,比喻吞灭小国的首恶之人。
[22]淫慝(tè):指不敬之国。
[23]所:处所,此指罪之所在。
【译文】
七月十四日,楚军的辎重运抵邲地,军队便驻扎在衡雍。潘党说:“君王何不修筑一座显耀武功的军垒,收聚晋人尸体造一座城阙似的坟丘呢?下臣听说战胜敌人后,一定要将这件事昭告后代子孙,以此让他们不忘武功。”楚王说:“这不是你所知道的。从文字的结构看,‘止’和‘戈’组合而成为‘武’字。周武王灭掉商朝,作《颂》诗云:‘收藏起干戈,将弓矢放进囊鞘。我求的是美德,并将此心公布于华夏,这样才能成就王业,保有天下。’又作《武》篇,最后一章云:‘获得并巩固你的功业。’第三章云:‘铺陈先王的功德,并加以发扬光大,我出师征讨,求的是天下安定。’第六章云:‘安定万邦,屡获丰年。’所谓武,就是禁止暴力、消弭战争、保有强大、巩固功业、安定人民、使民众和谐、财物丰厚,目的是使后代子孙无忘其显赫功德。现在我使二国将士暴露尸骨,这是暴;夸示兵力,以威势压服诸侯,使战争无法消弭;强暴而不消弭战争,怎能保住强大?晋国还在,怎能说功业已经巩固?违背人民愿望的事还很多,人民怎能安定?无德又与诸侯强争,怎能使人民和谐?以他人之危来利己,以他人之乱来安己,以败晋来作为自己的荣誉,这怎能使自己的财货丰厚呢?武有七种品德,我一种也没有,用什么来昭示子孙?给先王建造神庙,不过是将成功之事告诉先王罢了。用武不是我所要做的事。古代明主讨伐不敬之国,杀其首恶,埋其尸骸,以土封之,把这当作大杀戮,于是才有宫阙似的坟丘,这是为了惩处邪恶。现在无法确指晋人罪在何处,而晋人又全都尽忠于国君,愿为国君的命令而死,我们怎能去建造宫阙似的坟丘呢?”楚人祭祀了黄河,建造了先王的神庙,向先王报告了战事的成功然后回国。
【原文】
12.3 是役也,郑石制实入楚师[1],将以分郑[2],而立公子鱼臣[3]。辛未[4],郑杀仆叔及子服。君子曰:“史佚所谓‘毋怙乱’者[5],谓是类也。《诗》曰:‘乱离瘼矣,爰其适归[6]?’归于怙乱者也夫[7]。”
【注释】
[1]石制:郑国大夫,字子服。
[2]分郑:按,石制欲分裂郑国,准备将其一半送给楚国,另一半立鱼臣为君,而自己则意欲专宠得权,故将楚军引入郑都城。
[3]公子鱼臣:字仆叔,郑国同姓公族。
[4]辛未:七月二十九日。
[5]毋怙乱:按,史佚此言常为人所引。
[6]乱离瘼(mò)矣,爰其适归:引《诗》出《诗经·小雅·四月》,第二句的原意是“何处是我们的归宿”,君子引此诗时,将其作另一种解释。瘼,病,作状语,形容乱离之甚。爰,何。
[7]归于怙乱者也夫:此变用原诗之意,指祸患归罪于恃人之乱以为己利者也。
【译文】
这次战役,事实上是郑国的石制把楚军引入了都城,他想分裂郑国而立公子鱼臣为君。七月二十九日,郑国杀了鱼臣和石制。君子说:“史佚所说的‘不要倚仗动乱’,说的就是这种人。《诗》里说:‘人们陷于乱离的痛苦之中,这要归罪于何人呢?’归罪于倚仗乱离而谋私利的人吧!”
12.4 郑伯、许男如楚。
【译文】
郑襄公、许昭公到楚国。
【原文】
12.5 秋,晋师归,桓子请死,晋侯欲许之。士贞子谏曰[1]:“不可。城濮之役,晋师三日谷,文公犹有忧色。左右曰:‘有喜而忧,如有忧而喜乎?’公曰:‘得臣犹在[2],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3]!’及楚杀子玉,公喜而后可知也[4],曰:‘莫余毒也已。’是晋再克而楚再败也[5]。楚是以再世不竞[6]。今天或者大警晋也[7],而又杀林父以重楚胜[8],其无乃久不竞乎[9]?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若之何杀之?夫其败也,如日月之食焉[10],何损于明?”晋侯使复其位。
【注释】
[1]士贞子:士会的庶子,名渥浊,亦称士贞伯、士伯。
[2]得臣:字子玉,楚令尹,城濮之战中楚军主帅。
[3]国相:指子玉。
[4]知:见。
[5]晋再克而楚再败:城濮之战,楚败晋胜,子玉又战败自杀,等于是晋二次胜仗,楚二次败仗。
[6]再世:指成王、穆王两世。不竞:不强。
[7]大警晋:对晋国严厉的警告。
[8]杀林父以重楚胜:再杀荀林父,等于是楚得两次胜利。
[9]久不竞:长此将一蹶不振。
[10]如日月之食:指暂时现象。
【译文】
秋天,晋军回到国内,荀林父请求处死自己,晋景公想答应他的请求。士贞子劝谏说:“不行。城濮之战,晋军连着三天吃缴获来的楚军的粮食,国君文公仍面有忧色。左右说:‘有了喜事还在忧虑,如果有忧虑那反倒高兴吗?’文公说:‘得臣还在,忧虑还无法消除。被困的野兽还想搏斗一番,何况一国的宰相?’到楚王杀了得臣,文公才喜形于色,说:‘没有谁能害我了。’这是晋国两次胜利而楚国两次失败,所以楚国一连两代都无法振兴。这次失败,大概上天想要严厉警告晋国,但我们又要杀掉荀林父来增加楚国的胜利,这样做晋国恐怕也会长久无法振兴起来。荀林父事奉国君,进,想着如何竭尽忠诚;退,想着如何弥补过失,这是国家的卫士,怎能杀掉他?他这次战败,如同日食月食,何损于日月的光明?”晋景公让荀林父官复原职。
【原文】
12.6 冬,楚子伐萧,宋华椒以蔡人救萧[1]。萧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2]。王曰:“勿杀,吾退。”萧人杀之。王怒,遂围萧。萧溃。申公巫臣曰[3]:“师人多寒。”王巡三军,拊而勉之[4],三军之士,皆如挟纩[5]。遂傅于萧[6]。
【注释】
[1]宋华椒以蔡人救萧:萧为宋的附属国,所以宋派华椒救萧。
[2]熊相宜僚、公子丙:皆楚大夫。
[3]申公巫臣:字子灵,申县县尹。
[4]拊:抚慰。
[5]纩(kuànɡ):丝绵。
[6]傅:逼近。
【译文】
冬,楚庄王攻打萧国,宋华椒率领蔡人救援萧国。萧人囚禁了熊相宜僚和公子丙。楚王说:“不要杀他们,我退兵。”萧人杀了二人。楚王大怒,于是围攻萧。萧国溃败。申公巫臣说:“军队士兵都很寒冷。”楚王巡视三军,抚慰并勉励士兵们,三军士兵都心里热乎乎的如同披上了丝绵。军队于是逼近了萧国。
【原文】
还无社与司马卯言[1],号申叔展[2]。叔展曰:“有麦曲乎[3]?”曰:“无。”“有山鞠穷乎[4]?”曰:“无[5]。”“河鱼腹疾奈何[6]?”曰:“目于眢井而拯之[7]。”“若为茅绖[8],哭井则己[9]。”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焉,号而出之[10]。
【注释】
[1]还无社:萧国大夫。司马卯:楚大夫。
[2]号(háo):呼喊。申叔展:楚大夫。
[3]麦曲:酿酒用的酵母。
[4]山鞠穷:即芎,产于四川的叫川芎,一种中药。可治头风头痛、风湿痹痛等症。
[5]无:申叔展与还无社的对话是暗语。申叔展问此两样东西,暗示还无社逃于泥泽中躲避,还无社不解其意,因此回答说“无”。
[6]河鱼腹疾:当时习语,喻因水湿而得的风湿病。暗示还无社逃到低下处。
[7]目于眢(yuān)井而拯之:还无社已理解申叔展之意,回答将藏于枯井中。眢井,无水枯井。
[8]茅绖(dié):茅草绳子。申叔展要还无社在井上放一草绳作为标志。
[9]哭井则己:听到井上哭声就是自己。
[10]号:哭有声无泪叫号。
【译文】
还无社对司马卯说,把申叔展喊出来。叔展问:“有麦曲吗?”还无社说:“没有啊。”“有山鞠穷吗?”回答说:“没有。”“潮湿得了风湿病怎么办呢?”回答说:“看看枯井上就能救我。”“你在井上放一根绳子,在井上哭的人就是我。”第二天,萧人溃败,申叔看见井上的绳子在那儿,就大声号哭,把还无社救出来了。
【原文】
12.7 晋原縠、宋华椒、卫孔达、曹人同盟于清丘[1],曰:“恤病,讨贰[2]。”于是卿不书,不实其言也[3]。
【注释】
[1]原縠:即先縠。
[2]恤病,讨贰:邲之战败后,晋国怕诸侯背叛自己,因此为清丘之盟,订立恤病讨贰之盟。恤病,周济有困难的国家。讨贰,讨伐有二心的国家。
[3]不实其言:虽有盟约,但未实行。杜预《春秋左传》注:“宋伐陈,卫救之,不讨贰也。楚伐宋,晋不救,不恤病也。”实,实行。
【译文】
晋原縠、宋华椒、卫孔达、曹人一起在清丘结盟,说:“要周济有困难的国家,讨伐有二心的国家。”此次盟会《春秋》没有记载卿的名字,是因为没有实践盟约。
【原文】
12.8 宋为盟故,伐陈[1]。卫人救之[2]。孔达曰:“先君有约言焉[3],若大国讨[4],我则死之。”
【注释】
[1]伐陈:陈归服楚,宋实践清丘之盟而伐陈。
[2]卫人救之:卫国背清丘之盟。
[3]先君有约言焉:此为孔达救陈的托词,意为卫成公与陈共公有旧好。先君,指卫成公。
[4]大国:指晋国。
【译文】
宋因为盟约的原因,攻打陈国。卫人救援陈国。孔达说:“先君与陈人有言在先,如果晋国来讨罪,我就为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