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又爱又恨的分工
群聚的多细胞生物还有另一个巨大的优点,就是可以通过“细胞分工”来提升效率。当群聚在一起的单细胞生物仍无法顺利存活时,就可能会出现分化的现象。通过分化,群体中不同部位的单细胞可以发展出独特的形态与功能,提升整个群体的生存能力。例如位于表面的细胞可以强化细胞膜,位于运动枢纽区域的细胞则可以强化纤维和收缩能力。
在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中,就曾大篇幅地探讨过“分工”的现象、成因和好处。比方说,在一个原本每个人都是猎人的原始部落中,如果其中某一个人可以比其他人更能够快速熟稔地制作弓箭,那他就可以用弓箭来和同伴交换猎物。他最后会发现,由于自己精于制作弓箭而不擅长打猎,因此通过制作弓箭来和其他猎人交换他们所打到的猎物,远比他自己去打猎时能打到的还要多。所以,考虑到自己的利益,制造弓箭就变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他也因此变成一个制造武器专家。同样,另外一个人擅长建造房屋,也可以采用上述的方式和邻居进行交易,通过帮邻居盖房子,他能够从擅长打猎的邻居那边换得猎物。最后他也会发现,投入所有的时间专职建造房屋,才能够把利益最大化。以此类推,有人成为了厨师,有人则变成了制鞋师傅。这种交易方式鼓励每一个人去从事一个专门的职业,这种各司其职、各尽其能的分工方式,形成了一个更有效率和产能的社会。
亚当·斯密精准地洞见了分工的好处,但是他唯一忽略的事,就是分工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只是人类独有的行为。分工的现象其实普遍存在于生物界,虽然此现象不一定会外显于人类以外的动物行为上,但是分工的原则却是深植于各种生物体内。比方说,多细胞生物的存在,就是分工的最佳写照。
失去自由
分工虽然好处很多,但也可能会带来一种危机,就是丧失独立运作的自由。也因此,有人把“分化”称作是一种“残化”。例如在上述的情境中,当社群中的某个人成为专职的弓箭制作专家后,久而久之,他便会丧失狩猎的技能,此时他也就丧失了独立生存的能力和自由。同样的,分工一旦促成了建筑师、厨师、制鞋师傅等各种“专家”,这些专家也就丧失了能让自己独立存活的“通才”能力,他们不再拥有自我独立生存的自由,只有仰赖交易,他们才能存活。
此外,过度依赖交易,还会使得社群中的个体容易受到控制。如果有人可以宏观地对供给、需求和交易过程进行操控,那么无法独立生存的不自由个体,就会轻易沦为变相的奴隶。换言之,只要存在分工,自由就可能会因此消失,虽然少数人可能会因此受益,但多数人都将因此受难。
比方说,分工后形成的农业革命,可能就是导致多数人类失去幸福的祸首之一。以色列的历史学家哈拉瑞(Yuval Noah Harair)在《人类大历史》中,就曾经提出过“分工与农业革命造成人类悲剧”的看法 。农业革命使得多数人失去幸福并导致悲剧?大家可能会怀疑自己听错了。农业革命不是创造出大量粮食,使得人口和经济得以持续快速增长吗?事实上,人口与经济快速增长并没有保证会带来幸福感。农业革命早期所产出的大量粮食的确造成人口和经济快速成长,但是灾难也可能随之而来。
第一个灾难就是,这些快速增长的人口,可能全都得依赖农业革命所产生的单一或少数种类粮食才能存活,而且人口增长的总数量,则总是处于新增粮食能够喂饱的人口数量的边缘。换句话说,粮食增加后,人口随之上升,然后他们会在吃不饱也饿不死的“足以存活”的边缘消耗掉这些增加的粮食,接着新增的人口又投入粮食生产,最后产出更多的粮食以及更多仅能勉强糊口生存的人口,并一直无限循环下去。
与农业革命之前的采猎生活相比,这种农耕生活并没有比较快活。先前的采猎生活,可以说是轻松惬意,采猎后饱食一顿即可休息,而且多样化的采猎食材也让人们可以保持健康。但是进入农耕生活后,为了维持越来越多的人口,农民投入了巨额的时间。单一化的食物种类和重复性的身体动作也让人们的健康出现问题。天灾更是容易对农耕形式的生活形态造成重大打击,因为一次天灾,就可能足以毁灭大规模的粮食作物而造成饥荒。
第二个灾难,就是大规模农业生产会自然产生商业交易行为,并容易让财富累积于少数掌有权力的人手中,如此一来,大多数人民的受益程度,就可能会仅处于得以生存的边缘而已。而且,和采猎生活相比,农耕生活形态的人们对于土地的固着度大幅提升。为了农耕,农民必须固守于一块土地之上,不像采猎族群那样可以四处改变栖地,一旦和其他族群发生冲突,农耕族群也无法像采猎族群一样轻易地一走了之。相反地,他们可能得拼死捍卫土地才行,因为只要他们离开耕地,可能就唯有饿死一途。由此可知,分工所产生的农业革命,可能会让掌权者以及所属的农民为了捍卫自己的土地资产和外族发生死亡冲突的概率大幅提高。
如此看来,分工虽然能够促进生存繁衍,但是却不必然会为个体带来幸福。虽然分工可以提升产能、增加效率,并造成人口和经济成长,但是这种成长往往都是非常残酷冷血的“数字成长”与分配不均。分工后的农业革命虽然带来了资源成长,但是资源却落入了少数人手中,剩下的资源则在“仅能温饱”的边缘不断地推升人口数量。随之而来的辛劳、疾病与战争,可以说是完全剥夺了个体的幸福感。
不过,在多细胞生物进化的早期过程中,没有人会考虑“幸福”这件事,而“分配不均”也不会有人在意。的确,在多细胞生物进化的过程中,分工为生物体带来极大的效率,但也正是因为分工,才让神经细胞有了“控制”其他细胞的机会。身体中其他各种细胞在分工的美名之下逐渐丧失了自由,最后全部变成了神经细胞的共生囚犯。神经细胞和神经系统,可以说是这场早期分工游戏中的掌权者与最大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