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

声声慢¹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²。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力。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³。满地黄花堆积⁴，憔悴损，如今有谁忺摘⁵？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⁶。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⁷、怎一个愁字了得⁸！

【校记】

又见汪本、沈本，皆题作“秋情”。古今词统卷十二题作“秋闺”。碎金词谱卷二题作“秋词”。

〔最难〕花草粹编、词林万选、碎金词谱、赵本等俱作“正难”。

〔两盏〕花草粹编作“两杯”。

〔晚来〕草堂诗余别集作“晓来”，注：“一作晚。”词综、诗词杂俎本并作“晓来”。

〔风力〕尧山堂外纪、花草粹编、汪本、四印斋本、赵本、王本并作“风急”。

〔正伤心〕花草粹编作“纵伤心”。

〔忺摘〕草堂诗余别集、汪本、四印斋本、赵本并作“堪摘”。

〔守著〕贵耳集卷上、癸巳类稿卷十五引断句作“守定”。

〔独自〕俞平伯唐宋词选释中卷以之属上，注云：“在‘独自’下分逗，意较好，从张氏词选。倒装句法，犹言独自守著窗儿。”均案：钦定词谱卷二十七此调以晁补之、吴文英、王沂孙平韵词为正体，仄韵者以清照此词为“又一体”，“守著窗儿”下注云：“句”，“独自怎生得黑”下注云：“韵。”可见不宜于“独自”下逗断。

【笺注】

¹黄本卷三编年云：“此词当作于建炎三年秋，是年八月十八日赵明诚卒，系悼亡之词。”均案：清照悼亡之作，应为孤雁儿，词云：“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乃写新寡之伤痛。黄大舆梅苑于本年冬编成，中收此词，可作佐证。而此首所作时间应更晚。起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盖云室内空无一物，此必在绍兴十六年（一一四六）前后。在建炎三、四年金人南侵中，清照古器物一部分运往洪州，不久损失；绍兴元年卜居越州土民钟氏宅又被窃一部分。故至晚年流荡无依，家徒四壁，遂有此深愁惨痛发之于词。考曾慥于绍兴十六年编乐府雅词成，中收清照词二十三首而未及此词。可见尚未写出、或写出不久而流播未广。否则如此精品，恐无遗珠之憾。因系此词于绍兴十七年。

²将息：唐宋时俗语。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将息，保重身体之义。有用之于普通问候者。王建寄刘蕡问疾诗：‘年少病多应为酒，谁家将息过新春。’谁家将息，犹云如何保重也。杨万里寄题永新昊天观贺知官方外轩诗：‘若见君家两仙伯，为侬寄声好将息。’好将息，犹云善自保重也。”此自谓最难安息、休养。

³雁过也三句：古人不仅常以鸿雁代指传递信息之使者，亦且作为故乡之象征。唐赵嘏寒塘诗：“乡心正无限，一雁过南楼。”宋毛滂浣溪沙：“雁过故人无信息，酒醒残梦寄凄凉。”朱敦儒临江仙（直自凤凰城破后）：“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故知清照此处亦写思乡之情。

⁴黄花：礼记月令：“鞠有黄华。”此指菊花。

⁵忺摘：犹言想摘。方言：“青齐呼意所欲为忺。”

⁶怎生：如何、怎样。宋时口语。柳永甘州令：“卖花巷陌，放灯台榭。好时节，怎生轻舍？”草堂诗余前集上欧阳永叔瑞鹤仙春情：“问因循过了青春，怎生意稳？”

⁷这次第：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四：“次第，况状之辞，犹云状态也……李清照声声慢词（略），这次第，犹云这情形或这光景也。”

⁸了得：济南章丘方言，意为了结。

【汇评】

宋张端义贵耳集：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入调者难，且秋词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此乃公孙大娘舞剑手。本朝非无能词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叠字者，用文选诸赋格。后叠又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又使叠字，俱无斧凿痕。更有一奇字云“守定窗儿，独自怎生得黑”，“黑”字不许第二人押。妇人中有此文笔，殆间气也。有易安文集。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之六：诗有一句叠三字者，如吴融秋树诗云：“一声南雁已先红，摵摵凄凄叶叶同。”有一句连三字者，如刘驾云：“树树树梢啼晓莺，夜夜夜深闻子规。”有两句连三字者，如白乐天云“新诗十三轴，轴轴金玉声”是也。有三联叠字者，如古诗云“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是也。有七联叠字者，昌黎南山诗云“延延离又属，夬夬判还遘。喁喁鱼闯萍，落落月经宿。訚訚树墙垣，架库厩。参参削剑戟，焕焕衔莹琇。敷敷花披萼，屋摧霤。悠悠舒而安，兀兀狂以狃。超超出犹奔，蠢蠢骇不懋”是也。近时李易安词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起头连叠七字，以一妇人，乃能创意出奇如此。

宋陈世荣随隐漫录：庚申均案：理宗景定元年。八月，太子请两殿幸本宫清霁亭赏芙蓉、木犀。韶部头陈盼儿捧牙板歌“寻寻觅觅”一句，上曰：“愁闷之词，非所宜听。”顾太子曰：“可令陈藏一撰一即景，撰快活声声慢。”先臣再拜承命，五进酒而成。二进酒，数十人已群讴矣。天颜大悦，于本宫官属支赐外，特赐百匹两。词曰：“澄空初霁，暑退银塘，冰壶雁程寥寞。天阙清芬，何事早飘岩壑？花神更裁丽质，涨红波、一奁梳掠。凉影里，算素娥仙队，似曾相约。闲把两花商略。开时候、羞趁观桃阶药。绿幕黄帘，好顿胆瓶儿著。年年粟金万斛。拒严霜，绵丝团幄。秋富贵，又何妨，与民同乐。”

明杨慎词品卷二：宋人中填词，李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当与秦七、黄九争雄，不独雄于闺阁也。其词名漱玉集，寻之未得。声声慢一词，最为婉妙。其词云……山谷所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者，易安先得之矣。

明茅暎词的卷四：（起首）连用十四叠字，后又四叠字，情景婉绝，真是绝唱！后人效颦，便觉不妥。

明吴承恩：易安此词首起十四叠字，超然笔墨蹊径之外，岂特闺帏，士林中不多见也。见钞本花草新编卷四。

明古今词统卷十二徐士俊评：才一斛，愁千斛，虽六斛明珠，何以易之！

清徐釚词苑丛谈卷三：李清照声声慢秋闺词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首句连下十四个叠字，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也！

清刘体仁七颂堂词绎：柳七最尖颖，时有俳狎，故子瞻以是呵少游。若山谷亦不免，如“我不合太就”，下此则蒜酪体也。惟易安居士“最难将息”、“怎一个愁字”，深稳妙雅，不落蒜酪，亦不落绝句，真此道本色当行第一人也！

清沈谦填词杂说：予少时和唐宋词三百阕，独不敢次“寻寻觅觅”一篇，恐为妇人所笑。

清彭孙遹金粟词话：李易安“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皆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词意并工，闺情绝调。（又见邹祗谟远志斋词衷）

清沈雄古今词话词品卷下：“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又“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正词家所谓以易为险，以故为新者，易安先得之矣。

又：易安词“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幼安词“马上琵琶关塞黑”，张端义贵耳集云：此“黑”字不许第二人押。

清万树词律卷十声声慢：用仄韵，从来此体皆收易安所作，盖其遒逸之气，如生龙活虎，非描塑可拟。其用字奇横而不妨音律，故卓绝千古。人皆不及其才而故学其笔，则未免类狗矣。观其用上声入声，如惨字、戚字、盏字、点字、滴字等，原可作平，故能谐协，非可泛用仄字而以去声填入也。其前结“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于心字豆句，然于上五下四者原不拗，所谓此九字一气贯下也。后段第二、三句“憔悴损，如今有谁忺摘”，句法亦然。如高词应以“最得意”为豆，然作者于“输他往”句，亦不妨也。今恐人因易安词高难学，故录竹屋此篇。

杜文澜按：李易安此调起三句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连叠七字，故万氏谓“用字奇横，非描塑可拟”。

案：高词指高观国声声慢，竹屋乃其号。

清陆昶历朝名媛诗词卷十一：其声声慢一阕，张正夫称为公孙大娘舞剑器手，以其连下十四叠字也。此却不是难处，因调名声声慢，而刻意播弄之耳。其佳处，后又下“点点滴滴”四字，与前照映有法，不是草草落句。玩其笔力，本自矫拔，词家少有，庶几苏辛之亚。

清张德瀛词征：李易安声声慢词起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句法奇创。乔梦符天净沙曾效其体。又葛常之“袅袅水芝红”词，句皆叠字，如唐人之宛转曲。世谓其源出于“青青河畔草”一诗。然屈原九章悲回风及无量寿经“行行相值”六语，又为葛词之祖。

案：葛常之名立方，引词乃卜算子。“青青河畔草”，乃古诗十九首之一。

清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卷二：诗有一句叠三字者，吴融秋树诗“一声南雁已先红，摵摵凄凄叶叶同”是也。有一句连三字者，刘驾诗“树树树梢闻晓莺”、“夜夜夜深闻子规”是也。有两句连三字者，白乐天诗“新诗三十轴，轴轴金石声”是也。有一句叠四字者，古诗“行行重行行”、木兰诗“唧唧复唧唧”是也。有两句互叠字者，“年年岁岁花常发，岁岁年年人不同”是也。有三联叠字者，古诗“青青河畔草”六句是也。有七联叠字者，昌黎南山诗“延延离又续”十四句是也。至李易安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连下十四叠字，则出奇制胜，匪夷所思矣。

案：梁说多出自罗大经鹤林玉露而稍加变易。

清王又华古今词论引毛稚黄云：晚唐诗人好用叠字，义山尤甚，殊不见佳，如：“回肠九叠后，犹有剩回肠。”“地宽楼已迥，人更迥于楼。”“行到巴西觅谯秀，巴西唯是有寒芜。”至于三叠者，“望喜楼中忆阆州，若到阆州还赴海，阆州应更有高楼”之类。又如菊诗：“暗暗淡淡紫，融融洽洽黄。”亦不佳。李清照声声慢秋情词起法似本乎此，乃有出蓝之奇。盖此等语自宜于填词家耳。

又引掞天词序：张祖望曰：词虽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结构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苦语、痴语、没要紧语，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方为妙手……“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没要紧语也。

又：秦楼月，仄韵调也，孙夫人以平声作之；声声慢，平韵调也，李易安以仄声作之。岂二调原皆可平可仄？抑二妇故欲见别逞奇，实非法邪？然此二词，乃更俱称绝唱者，又何也？

清孙致弥词鹄：须戒重叠，字面前后相犯，虽绝妙好词，毕竟不妥，万不得已用之。如李易安声声慢，叠用三“怎”字，虽曰读者全然不觉，究竟敲打出来，终成白璧微瑕。况未能尽如易安之善运用，慎之是也。

清邓廷桢双砚斋词话：清照为赵德甫室，即著金石录者，乐府擅长，一时无二。声声慢一阕，纯作变徵之音，发端连用十四叠字，直是前无古人！后阕云：“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押“黑”字尤为险绝。闺襜得此，可称才难。

清孙原湘评张寿林辑本漱玉词声声慢：易安居士，千古绝调，当是德父亡后，无聊凄怨之作。

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清照以一妇人，而词格乃抗轶周柳。张端义贵耳集极推其元宵词永遇乐、秋词声声慢，以为闺阁有此文笔，殆为间气，良非虚美。

清周济宋四家词选序论：双声叠韵字要著意布置，有宜双不宜叠，宜叠不宜双处。重字则既双且叠，尤宜斟酌。如李易安之“凄凄惨惨戚戚”，三叠韵，六双声，是锻炼出来，非偶然拈得也。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此词颇带伧气，而昔人极口称之，殊不可解。

清周之琦晚香室词录：其“寻寻觅觅”一首，鹤林玉露及贵耳集皆盛称之，惟海盐许蒿庐谓其颇带伧气，可谓知言。

清陆以湉冷庐杂识卷五：李易安声声慢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昔人称其造句新警。其源盖出于尔雅释训篇，篇中自“明明”至“秩秩”，叠句凡一百四十四。“殷殷茕茕”一段，连叠十字。此千古创格，亦绝世奇文也。

又卷六：李易安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乔梦符效之，作天净沙词云“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叠字又增其半，然不若李之自然妥帖。大抵前人杰出之作，后人学之，鲜有能并美者。

清陆鎣问花楼词话：叠字之法最古，义山犹喜用之，然如菊诗“暗暗淡淡紫，融融洽洽黄”，转成笑柄。宋人中，易安居士善用此法。其声声慢一词，顿挫凄绝。词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又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二阕共十余个叠字，而气机流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为词家叠韵之法。

清陈廷焯云韶集卷十：叠字体，后人效之者甚多，且有增至二十余叠者，才气虽佳，终著痕迹，视易安风格远矣。 “黑”字警，后幅一片神行，愈唱愈妙。

又白雨斋词话卷七“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易安隽句也（并非高调）。“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四字尤不堪），停停当当人人。”乔梦符效之，丑态百出矣。然如双卿凤凰台上忆吹箫一阕，叠至四五十字，而运以变化，不见痕迹，长袖善舞，孰谓今人不如古人？

案：双卿姓贺，江苏金坛农家妇，见清史震林西青散记。

同上：易安声声慢词，张正夫云：“此乃公孙大娘舞剑〔器〕手。本朝非无能文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叠字者……妇人有此词笔，殆间气也。”此论甚陋。十四叠字，不过造语奇隽耳。词境深浅，殊不在此。执是以论词，不免魔障。

又词则大雅集卷四：造句甚奇，并非高调。后人效颦，叠字又增其半，丑态百出矣。后半阕愈唱愈妙。结句亦峭甚。

清王闿运湘绮楼词选前编：亦是女郎语。诸家赏其七叠，亦以初见故新，效之则可欧。 “黑”韵却新，再添何字。

清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这首词写从早到晚一天的实感。那种茕独凄惶的景况，非本人不能领略；所以一字一泪，都是咬着牙根咽下。

梁令娴艺蘅馆词选乙卷：家大人云：“此词最得咽字诀，清真不及也。”

案：家大人，指乃父梁启超。

梁启勋词学：此词见漱玉集，无题。然望文知是写一天之实感，一种茕独凄惶之景况，动人魂魄。

冒广生疚斋词论论平仄须重遍尾：近日曲家，遇双声叠韵，如“局促”、“淅沥”等字，均视为畏途。若如李易安之声声慢词，连用十四叠字，惟元人杂剧之九转货郎儿有之。后来长生殿弹词一折，摹仿其调，他词无有也。

吴梅词学通论第七章概论二：其声声慢一首，尤为罗大经、张端义所激赏。其实此词收二语，颇有伧气，非易安集中最胜者。

龙榆生词学十讲：这里面不曾使用一个典故，不曾抹上一点粉泽，只是一个历尽风霜、感怀今昔的女词人，把从早到晚所感受到的“忽忽如有所失”的怅惘情怀如实地描绘出来。看来都只寻常言语，却使后人惊其“遒逸之气，如生龙活虎”，能“创意出奇”，达到语言艺术的最高峰。这和李煜的后期作品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只是由于情真语真，结合得恰如其分而已。

唐圭璋读李清照词札记：案：此词上片既言“晚来”，下片如何可言“到黄昏”雨滴梧桐，前后言语重复，殊不可解。若作“晓来”，自朝至暮，整日凝愁，文从字顺，豁然贯通。

又论李清照的后期词：有名的声声慢，是清照后期词作中的杰作。在这里，作者以精炼的语言，概括而集中地反映了南渡以后她自己的生活特征和精神面貌。在短短九十七字中，她运用了惊人的描写手腕，展示出自己曲折复杂的内心世界。虽然哀愁满目，调子凄苦，但无一处不是她饱经忧患后的低沉的倾诉，无一处不是她历尽折磨后的忧叹。

夏承焘李清照词的艺术特色：但她却有一个特点，是多用双声叠韵字；举声声慢一首为例，用舌声的共十五字，用齿声的四十二字，全词九十七字，而这两声却多至五十七字，占半数以上。尤其是末了几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二十多个字里舌齿两声交相重叠，这应是有意用啮齿叮咛的口吻，写自己忧郁惝恍的心情……宋人只惊奇它开头敢用十四个重叠字，还不曾注意到它全首声调的美妙。（此条又见其唐宋词字声之演变一文，更详。见唐宋词论丛八十三页）

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一个愁字不能了，故有十四叠字，十四个叠字不能了，故有全首。总由生活痛苦，不得不吐而出之，绝非无此生活而凭空想写作可比也。

缪钺灵溪词说论李清照词：这是一首千古传诵、极受称赞的杰作，最足以见出李清照创辟的才能。其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善用叠字；二是能以寻常语度入音律。

薛砺若宋词通论：其笔力之遒健，描写之深入，境界之逼真，情绪之迫切紧张，均充分的现出，绝不类一个妇女的手笔，入手连用十四叠字，即已险奇，而收句复又运用两叠，却用来妙语天成，毫无堆滞粉饰之迹。

台湾余光中诗与音乐的艺术关系：我还想文字本身的艺术性。李清照写她迟暮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写得再好也不见得比乐器演奏更好听，但是它的可贵在于这几个字不但有意义在，在这样的意义之下能出现这样的音调来切合心境是非常难得。

【附】

清王士禛声声慢和漱玉词：蛛迷楚馆，雁去秦楼，情怀不禁惨戚。带雨寒蛩，窗外似闻叹息。锦衾斗帐人远，枉怨它、西风寒急。更漏尽，梦难成，毕竟此情谁识。

画尺宝奁尘积。冷落尽，枝上残红如摘。倦枕鬟松，空似鸦翎剪黑。裴回那成好梦，但鲛人、只有泪滴。恁打算、那人去，怎是少得。

山花子补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