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赋

打马赋¹

予性专博，昼夜每忘食事。南渡金华，侨居陈氏，讲博弈之事，遂作依经打马赋曰²：

岁令云徂³，卢或可呼⁴。千金一掷⁵，百万十都⁶。樽俎具陈，已行揖让之礼；主宾既醉，不有博弈者乎⁷。打马爰兴，摴蒱遂废⁸。实小道之上流，乃闺房之雅戏。齐驱骥，疑穆王万里之行⁹；间列玄黄，类杨氏五家之队¹⁰。珊珊佩响¹¹，方惊玉镫之敲¹²；落落星罗¹³，忽见连钱之碎¹⁴。

若乃吴江枫冷¹⁵，胡山叶飞¹⁶，玉门关闭¹⁷，沙苑草肥¹⁸。临波不渡，似惜障泥¹⁹。或出入用奇，有类昆阳之战²⁰；或优游仗义，正如涿鹿之师²¹。或闻望久高，脱复庾郎之失²²；或声名素昧，便同痴叔之奇²³。亦有缓缓而归²⁴，昂昂而出²⁵。鸟道惊驰²⁶，蚁封安步²⁷。崎岖峻坂²⁸，未遇王良²⁹；局促盐车³⁰，难逢造父³¹。且夫邱陵云远，白云在天³²，心存恋豆³³，志在著鞭³⁴。止蹄黄叶，何异金钱³⁵。用五十六采之间³⁶，行九十一路之内³⁷。明以赏罚，核其殿最³⁸。运指麾于方寸之中，决胜负于几微之外³⁹。

且好胜者人之常情，游艺者士之末技⁴⁰。说梅止渴⁴¹，稍疏奔竞之心；画饼充饥⁴²，少谢腾骧之志。将图实效，故临难而不回；欲报厚恩，故知机而先退⁴³。或衔枚缓进⁴⁴，已逾关塞之艰；或贾勇争先⁴⁵，莫悟阱堑之坠⁴⁶。皆由不知止足⁴⁷，自贻尤悔。当知范我之驰驱⁴⁸，勿忘君子之箴佩⁴⁹。况为之贤已，事实见于正经⁵⁰；用之以诚，义必合于天德⁵¹。牝乃叶地类之贞⁵²，反亦记鲁姬之式⁵³。鉴髻堕于梁家⁵⁴，溯浒循于岐国⁵⁵。故绕床大叫，五木皆卢⁵⁶；沥酒一呼，六子尽赤⁵⁷。平生不负，遂成剑阁之师⁵⁸；别墅未输，已破淮 淝之贼⁵⁹。今日岂无元子⁶⁰，明时不乏安石⁶¹。又何必陶长沙博局之投⁶²，正当师袁彦道布帽之掷也⁶³。

辞曰⁶⁴：佛狸定见卯年死⁶⁵，贵贱纷纷尚流徙。满眼骅骝杂⁶⁶，时危安得真致此⁶⁷？木兰横戈好女子⁶⁸！老矣谁能志千里⁶⁹，但愿相将过淮水⁷⁰。

【校记】

此据河北教育出版社历代笔记小说集本四四九至四五〇页录入（原据清 咸丰刻本影印），缺序，此从诗女史卷十一补。又见说郛本、古今女史前集卷一、历代赋汇卷一百三、癸巳类稿卷十五、马戏图谱等亦载之。

〔云徂〕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聿徂”。

〔具陈〕同上书作“列陈”。

〔既醉〕同上书作“言洽”。明 沈津欣赏编、秦钞本作“既辞”，误。

〔遂废〕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者退”。

〔小道〕说郛本、王本作“博弈”。案：与前句重，当误。

〔乃闺房〕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竞深闺”；夷门广牍本、粤本、古今女史、历代赋汇作“乃深闺”。

〔间列〕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别起”。

〔玉镫〕说郛本原误作“蹬”，明 会稽 钮氏 世学楼钞本说郛（以下简称钮钞本）、欣赏编、夷门广牍本、秦钞本、粤本、诗女史、古今女史作“玉”，通。

〔枫冷〕各本皆作“枫落”。

〔胡山〕原作“燕山”，历代赋汇、粤本、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亦作“燕山”。说郛本作“胡山”。按清代忌“胡”字，故改。今据说郛改作“胡山”。

〔障泥〕马戏图谱“障”误作“幛”。

〔用奇〕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腾骧”。

〔有类〕同上书作“猛比”。

〔优游仗义〕同上书作“从容磬控”。

〔便同〕同上书作“倏惊”。

〔而出〕同上书作“而驻”。欣赏编、夷门广牍本、秦钞本、诗女史、古今女史、历代赋汇作“而立”，钮钞本、粤本作“而去”。

〔未遇〕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慨想”。

〔难逢〕同上书作“忽逢”。

〔心存〕同上书作“心无”。

〔止蹄〕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蹴蹄”。

〔何异〕说郛本误作“同异”，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画道”。

〔之外〕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之介”。

〔好胜者〕同上书无“者”字。

〔游艺者士〕说郛本、王本“游”作“小”，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争筹者道”。

〔少谢腾骧〕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亦寓踔腾”。

〔将图实效〕同上书作“将求远效”。

〔欲报〕同上书作“留报”。

〔故知〕同上书作“或相”。

〔缓进〕古今女史作“远进”。

〔或贾勇争先〕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岂致奋足争先”。

〔皆由不知止足〕同上书作“至于不习军行”。

〔自贻〕同上书作“必占”。

〔当知二句〕底本、说郛本原阙，据癸巳类稿、马戏图谱补。

〔况为之贤已〕说郛本原误作“况为之不异”，癸巳类稿、马戏图谱多一“乃”字。诗女史、古今女史、夷门广牍本、粤本作“况为之不已”，非。

〔事实〕说郛本误作“是实”。

〔用之以诚〕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行以无疆”；夷门广牍本、古今女史、历代赋汇“诚”作“经”，与上句重，盖误。

〔牝乃四句〕底本、说郛本原阙，据癸巳类稿、马戏图谱补。

〔之师〕同上书作“之勋”。

〔未输〕说郛本原误作“未逾”，从他本改。

〔已破〕癸巳类稿、马戏图谱作“决破”。

〔布帽〕说郛本原缺，从他本补。

〔辞曰〕癸巳类稿、马戏图谱、诗女史、古今女史作“乱曰”。此句以下，历代赋汇脱，盖“佛狸”句触清人忌讳也。

〔卯年〕欣赏编、夷门广牍本、秦钞本、诗女史、古今女史作“酉年”。王仲闻云：“按‘佛狸死卯年’出宋书臧质传。清照作此赋时为绍兴四年甲寅，下一年为乙卯，‘酉’字必误。癸巳类稿、图谱原赋注：‘是岁甲寅。’”

〔木兰句〕底本、说郛本原阙，据癸巳类稿、马戏图谱补。他本亦无。

〔谁能志〕癸巳类稿、马戏图谱“谁能”作“不复”；说郛本、古今女史“志”作“致”，钮钞本作“至”。此从他本。

【笺注】

¹此赋绍兴四年（一一三四）甲寅作于金华，参见打马图序，该序末署“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²依经打马：打马图序：“按打马世有二种：一种一将十马者，谓之‘关西马’；一种无将二十马者，谓之‘依经马’。”宋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四：“打马赋一卷。易安 李氏撰，用二十马。”即指依经马。

³岁令云徂：谓一年将尽。杜甫今夕行：“今夕何夕岁云徂，更长烛明不可孤。咸阳客舍一事无，相与博塞为欢娱。”清照赋盖作于十二月，故用杜诗。

⁴卢或可呼：摴蒱五子俱黑谓之卢。见前打马图序笺注²⁷。

⁵千金一掷：唐 张说灉湖山寺诗：“险哉透撞儿，千金赌一掷。”唐 吴象之少年行：“一掷千金浑是胆，家无四壁不知贫。”

⁶百万十都：言其赌注之大。晋书 何无忌传：“刘毅家无儋石之储，摴蒱一掷百万。”都，计筹单位。唐 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四：“又魏（弹棋）戏法，先立一棋于局中，余者斗白黑围绕之，十八筹成‘都’。”十都，即一百八十筹。

⁷不有句：论语 阳货：“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汉书 陈遵传“相随博弈”注：“博，六博；弈，围棋也。”

⁸摴蒱：见打马图序笺注²⁶。

⁹齐驱二句：逸周书：“穆王乘八骏，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一日行万里。”史记 秦本纪：“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缪（穆）王，得骥、温骊、骅骝、耳之驷，西巡狩，乐而忘归。”骥、，八骏之二。索隐按：“穆王传曰赤骥、盗骊、白义、渠黄、骅骝、、耳、山子。”

¹⁰间列二句：玄黄，喻棋子之色。杨氏五家，指杨国忠兄妹。旧唐书 杨贵妃传：“玄宗每年十月幸华清宫，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着一色衣，五家合队，照映如百花之焕发。”

¹¹珊珊：宋玉神女赋：“动雾縠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唐 岑参送张秘书充刘相公通汴河判官便赴江外觐省诗：“长安多权贵，珂佩声珊珊。”

¹²玉镫：马鞍两旁用以踏足者。唐 张祜少年乐诗：“醉把金船掷，闲敲玉镫游。”

¹³落落星罗：喻棋子之分布。汉 班固西都赋：“列卒周匝，星罗云布。”东魏中岳嵩阳寺碑：“塔殿宫堂，星罗棋布。”

¹⁴连钱：花纹似相连之铜钱。南史 梁本纪 简文帝：“项毛左旋，连钱入背。”又马之饰品。梁元帝 萧绎紫骝马：“长安美少年，金络锦连钱。”

¹⁵吴江枫冷：唐 崔信明断句：“枫落吴江冷。”

¹⁶胡山叶飞：胡山，胡地之山。唐 乔彝渥洼马赋：“一喷生风，下胡山之乱叶。”

¹⁷玉门关闭：玉门关，在今甘肃 敦煌县西北，为古代通西域要道。汉书 李广利传：“太初元年，以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期至贰师城取善马……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天子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关曰：‘军有敢入，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玉门关闭，即指此。

¹⁸沙苑草肥：沙苑，旧址在今陕西 大荔县南洛、渭之间，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宜放牧，唐代在此置沙苑监，宋置龙坊，为屯兵牧马之所。杜甫沙苑行：“苑中牝三千匹，丰草青青寒不死。”即草肥之意。

¹⁹临波二句：世说新语 术解：“王武子（济）善解马性，尝乘一马，著连钱障泥，前有水，终日不肯渡。王云：‘此必是惜障泥。’使人解去，便径渡。”障泥，垫在马鞍下、垂于马腹两旁之布。

²⁰昆阳之战：昆阳，汉县名，属颍川郡，今河南叶县地。更始元年（二三）汉 刘秀（光武帝）在此击败王莽军队。后汉书 光武帝纪载，“时（昆阳）城中唯有八九千人，光武乃使成国上公 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留守夜，自与骠骑大将军宗佻、五威将军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时莽军到城下者且十万，光武几不得出……六月己卯，光武遂与营部俱进……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攻其中坚，寻、邑陈乱，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

²¹涿鹿之师：涿鹿，古山名，在今河北 涿鹿县东南。史记 五帝本纪：“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

²²脱复句：脱复，倘使，或许。世说新语 赏誉“王汝南既除所生服”注引邓粲晋纪：“兄子济往省湛，见床头有周易，谓湛曰：‘叔父用此何为？颇曾看不？’湛笑曰：‘体中佳时，脱复看耳。’”庾郎，晋 庾翼。世说新语 雅量：“庾小征西尝出未还，妇母阮，是刘万安妻，与女上安陵城楼上。俄顷，翼归，策良马，盛舆卫。阮语女：‘闻庾郎能骑，我何由得见？’妇告翼。翼便为于道开卤簿，盘马，始两转，坠马堕地，意色自若。”案：庾翼与兄亮，皆官征西将军，故加“小”以别之。

²³或声名二句：王湛、王济叔侄故事。世说新语 赏誉：“（王湛）答对甚有音辞，出济意外……济虽俊爽，自视缺然，乃喟然叹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去，叔送至门。济从骑有一马绝难乘，少能骑者。济聊问叔：‘好骑乘不？’曰：‘亦好尔。’济又使骑难乘马，叔姿形既妙，回策如萦，名骑无以过之。济益叹其难测，非复一事……武帝每见济，辄以湛调之，曰：‘卿家痴叔死未？’济常无以答。既而得叔后，武帝又问如前，济曰：‘臣叔不痴。’称其实美。帝曰：‘谁比？’济曰：‘山涛以下，魏舒以上。’于是显名。”“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即赋所云“声名素昧”。而王湛善骑“难乘”之马，即“痴叔之奇”也。

²⁴缓缓而归：苏轼陌上花三首并引：“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又诗之一：“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案：此乃指“缓辔”。晋书 谢安传附谢玄记淝水之战云：“玄使谓苻融曰：‘君远涉吾境，而临水为阵，是不欲速战。诸君稍却，令将士得周旋，仆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

²⁵昂昂而出：屈原卜居：“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氾氾若水中之凫乎？”王逸注：“志行高也。”晋袁宏三国名臣序 赞：“昂昂子敬，拔迹草莱。”

²⁶鸟道：谓山路险绝。北周 庾信秦州天水郡麦积崖佛龛铭：“鸟道乍穷，羊肠或断。”唐 李白蜀道难：“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²⁷蚁封：蚂蚁在巢穴上之封土。孟子 公孙丑上：“泰山之于丘垤。”汉 赵岐注：“垤，蚁封。”后多指蚁冢。世说新语 赏誉“王汝南既除所生服”注引邓粲晋纪：“王湛字处冲，太原人……（兄子）济性好马，而所乘马骏驶，意甚爱之。湛曰：‘此虽小驶，然力薄不堪苦。近见督邮马，当胜此，但养不至耳。’济取督邮马，谷食十数日，与湛试之。湛未尝乘马，卒然便驰骋，步骤不异于济，而马不相胜。湛曰：‘今直行车路，何以别马胜不，唯当就蚁封耳。’于是，就蚁封盘马，果倒踣。”案：晋书本传作“济果马踬，而督邮马如常”。此句以“督邮马”喻之，故曰“蚁封安步”。

²⁸峻坂：通峻阪，陡坡也。史记 袁盎传：“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²⁹王良：春秋时晋国之善御马者。孟子 滕文公下：“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赵岐注：“王良，善御者也。”或云即伯乐。荀子 王霸：“王良、造父者，善服驭者也。”杨倞注：“王良，赵简子之御，韩子曰：字伯乐。”

³⁰盐车：战国策 楚四：“君亦闻骥乎？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漉汗汁洒地，白汗交流，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汉 贾谊吊屈原赋：“腾驾罢牛兮骖蹇驴，骥垂两耳兮服盐车。”

³¹造父：古代善御者。见笺注⁹。

³²且夫二句：穆天子传卷三：“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路悠悠，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³³恋豆：谓留恋禄位。三国志 魏 曹爽传“乃通宣王奏事”注引干宝晋纪：“桓范出赴爽，宣王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宋 蔡伸蓦山溪之四：“区区恋豆，岂足甘牛后。”

³⁴著鞭：喻先人一步。世说新语 赏誉“刘琨称祖车骑”注引晋阳秋：“刘琨与亲旧书曰：‘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耳。’”祖生，即祖逖。

³⁵止蹄二句：语本宋 黄庭坚诗。宋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引王直方诗话云：“少游尝以真字题‘月团新碾瀹花瓷，饮罢呼儿课楚词。风定小轩无落叶，青虫相对吐秋丝’一绝于邢敦夫扇上。山谷见之，乃于扇背作小草题‘黄叶委庭观九州，小虫催女献功裘。金钱满地无人费，百斛明珠薏苡秋’一绝，皆自所作诗也。少游后见之，复云‘逼我太甚’。”金 王若虚滹南诗话卷三：“少游所谓相逼者，非谓其诗也，恶其好胜而不让耳。”案：此诗本集不载，王仲闻注云“宋 黄庭坚题扇诗”，未知何据。此以“黄叶、金钱”喻赌资之多，兼寓“好胜、不让”之意。又传灯录云：“欲识此中意，黄叶止蹄钱。”盖两用之。

³⁶五十六采：据打马图经 采色例：全戏共有五十六采。其中赏色十一采，罚色二采，杂色四十三采。

³⁷九十一路：据打马图谱，自赤岸驿上马，至尚乘局下马，行马凡九十一路。

³⁸核其殿最：考核胜负名次。文选班固答宾戏：“犹无益于殿最也。”李善注引汉书音义：“上功曰最，下功曰殿。”

³⁹几微：细微的征兆。后汉书 陈宠传：“今不蒙忠能之赏，而计几微之故，诚伤辅政容贷之德。”汉书 匈奴传扬雄上书：“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二者皆微。”此谓于战前已能见微知著，预见胜负。

⁴⁰游艺句：语本汉 扬雄法言吾子：“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又隋书 李德林传：“雕虫小技，殆相如、子云之辈。”

⁴¹说梅止渴：世说新语 假谲：“魏武（曹操）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后多作“望梅止渴”。

⁴²画饼充饥：三国志 魏 卢毓传：“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续传灯录卷二十行瑛禅师：“谈玄说妙，譬如画饼充饥。”

⁴³欲报二句：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师退，军吏曰：‘以君辟（避）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案：打马图经倒行例云：“凡遇打马，遇叠马，遇入窝，许退行。”此即“知机先退”也。

⁴⁴衔枚：周礼 夏官 大司马：“群司马振铎，车徒皆作，遂鼓行，徒衔枚而进。”注：“枚如箸，衔之，有结项中。军法止语，为相疑惑也。”礼 杂记下：“四，皆衔枚。”疏：“谓执之人，口皆衔枚，止喧嚣也。”此指马之衔枚，使不发声。

⁴⁵贾勇：谓有余勇可待售。左传成公二年：“齐 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余勇。’”注：“言己勇有余，欲卖之。”

⁴⁶阱堑：宋 王得臣麈史卷下引摴蒱经：“凡进关及后一子谓之堑，近关及前一子谓之坑。落坑堑非贵采不出。凡一马打一马，如遇退六踏马，则一马可踏三马。故世指不循理者，谓之踏坑堑云。”

⁴⁷不知止足：即不知足。老子四十四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⁴⁸当知句：孟子 滕文公下：“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汝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朱熹集注：“范，法度也。诡，不正而与禽遇也。言奚不善射，以法驰驱则不获，废法诡遇而后中也。”此谓按规范打马。

⁴⁹箴佩：佩带的箴言。箴，规谏，告诫。左传宣公十二年：“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不可谓骄。”案汉 扬雄作有九牧箴，“大抵皆用韵语，而反复古今兴衰理乱之变，以垂警戒，使读者惕然有不宁之心”（见文体明辨箴）。此谓打马须谨慎。

⁵⁰况为二句：化用孔子语。正经，指论语。见笺注⁷。

⁵¹用之二句：礼记 中庸：“唯天下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荀子 不苟：“变化代兴，谓之天德。”此谓用之以诚，便能合于变化规律。

⁵²牝乃句：易 坤：“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此谓打马先迷后顺。

⁵³反亦句：春秋宣公五年：“秋九月，齐 高固来逆淑姬……冬齐 高固及子淑姬来。”杜预集解：“淑姬宁，固反马。”又左传：“冬，来，反马也。”集解：“礼：送女留其送马，谦不敢自安。三月庙见，遣使返马。高固遂与淑姬俱宁，故经、传具见以示讥。”案：淑姬即鲁姬，春秋文公十三年集解：“淑姬，鲁女，齐侯 舍之母。不称夫人，自鲁录之，父母辞。”式，规格，榜样。此谓先留马而后送马，注意礼节。

⁵⁴鉴髻句：后汉书 梁统传附梁冀：“诏遂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嗁妆，墯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注引风俗通：“墯马髻者，侧在一边。”此喻打马落堑。

⁵⁵溯浒句：诗 大雅 大明：“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朱熹集注：“走马，避狄难也。浒，水厓（涯）也，漆 沮之侧也。岐下，岐山之下也。”汉书 娄敬传：“公刘避桀，居豳，太王以狄伐，故杖马棰去岐国。”古公亶父即太王。此谓打马时转移阵地。

⁵⁶绕床二句：见打马图经序笺注²⁶。

⁵⁷沥酒二句：沥酒，清酒。楚辞 大招：“吴醴白糵，和楚沥只。”王逸注：“沥，清酒也。”六子尽赤，宋 郑文宝南唐近事：“刘信攻南康……凯旋之日，师至新林浦，犒锡不至，亦无所存劳。他日谒见，义祖（徐温）命诸元勋为六博之戏，以纾前意。信酒酣，掬六骰于手曰：‘令公疑信欲背者，倾西江之水，终难自涤。不负公，当一掷遍赤。诚如前旨，则众彩而已，信当自拘，不烦刑吏耳。’义祖免释不暇，投之于盆，六子皆赤。”新五代史 吴世家徐温稍有不同，谓：“江西 刘信围虔州，久不克，使人说谭全播出降……人有诬信逗留阴纵全播，言信将反者。信闻之，因自献捷至金陵见温。温与信博，信敛骰子厉声祝曰：‘刘信欲背吴，愿为恶彩；苟无二心，当成浑花。’温遽止之。一掷，六子皆赤。”

⁵⁸剑阁之师：剑阁，县名，三国时蜀置，晋沿用。此指蜀地（今四川）。世说新语 识鉴：“桓公（温）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在蜀既久，承藉累叶，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唯刘尹曰：‘伊必能克蜀。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注引语林曰：“刘尹见桓公每嬉戏必取胜，谓曰：‘卿乃尔好利，何不焦头？’及伐蜀，故有此言。”

⁵⁹别墅二句：晋书 谢安传：“（苻）坚后率众，号百万，次于淮 淝，京师震恐。加安征讨大都督。（谢）玄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涉，至夜乃还，指授将帅，各当其任。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

⁶⁰元子：桓温之字。

⁶¹安石：谢安之字。以上二句谓南宋自有名将，可以中兴，盖指岳飞、韩世忠辈。案：本月李纲上御敌三策，亦云：“昔苻坚以百万众侵晋，而谢安石以偏师破之。”意相同。

⁶²陶长沙：指晋代 陶侃，曾为长沙太守。晋书 陶侃传：“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乃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吏将则加鞭扑，曰：‘摴蒱者牧奴戏耳！’”

⁶³袁彦道：晋书 袁瓌传附准孙耽：“耽字彦道，少有才气，俶傥不羁，为士类所称。桓温少时游于博徒，资产俱尽，尚有负进……欲求济于耽，而耽在艰，试以告焉。耽略无难色，遂变服，怀布帽，随温与债主戏。耽素有艺名，债者闻之而不相识，谓之曰：‘卿当不办作袁彦道也。’遂就局，十万一掷，直上百万。耽投马绝叫，探布帽掷地，曰：‘竟识袁彦道不？’其通脱若此。”

⁶⁴辞：即“乱辞”。楚辞、汉赋中正文之后，多有“乱曰”或“辞曰”，古称“乱辞”，乃卒章见志、曲终奏雅之常规。

⁶⁵佛狸：北魏 太武帝拓拔焘之字。宋书 臧质传引童谣：“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焘事迹载宋书 索虏传。宋 辛弃疾水调歌头：“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又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暮鼓。”可见宋人常以佛狸代指金人。清照亦如此。

⁶⁶满眼句：打马图经 下马例：“凡马二十匹，用犀象刻成，或铸铜为之，如大钱样，刻其文为马文，各以马名刻之，如‘骅骝’之类。”王仲闻云：“依事林广记等所载打马图，上列六十四马，一一有名字，如‘骕骦’、‘袅’、‘骐骥’、‘花骢’等等，其中亦有‘骅骝’及‘’，故云‘满眼骅骝杂’。”

⁶⁷时危句：杜甫题壁上韦偃画歌：“一匹龁草一匹嘶，坐看千里当霜蹄。时危安得真致此，与人同生亦同死。”此用其成句。

⁶⁸木兰：北魏 太武帝时（四二四—四五二）女子，曾扮男装，代父从军。陈释智匠古今乐录始载有木兰诗，中称天子为“可汗”，可见为北朝人。又云“旦辞黄河去，暮宿黑山头”；“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黑山即杀虎山，在今呼和浩特市东南，燕山即燕然山，即今蒙古 杭爱山。据此，诗中所写战事，当发生在北魏与柔然之间。神䴥二年（四二九），北魏 太武帝 拓拔焘北伐柔然，即“车驾出东道，向黑山”，“北度燕然山，南北三千里”，见北史 蠕蠕传。

⁶⁹志千里：曹操龟虽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⁷⁰相将：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三：“犹云相与或相共也……李贺官街鼓诗：‘几回天上葬神仙，漏声相将无断绝。’王琦注：‘将犹随也。’”

【汇评】

宋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四：打马赋一卷，易安李氏撰。用二十马。以上三者，各不同。今世打马，大约与古之摴蒱相类。

案：此前有无名氏打马格局一卷、郑寅 子敬打马图式一卷，合易安此赋，故云“以上三者”。

明 赵士杰等古今女史前集卷一：（“齐驱骥”一段眉批）日月云霞之彩，喷薄而出。（同上旁批）以境形容。（“吴江枫落”旁批）以时形容。（“或出入用奇”旁批）叙用意。（“崎岖峻坂”旁批）出打。（“说梅止渴”一段旁批）幽情深意。（同上旁批）隐喻无聊排遣。（“皆因不知止足”旁批）颂不忘戒。（“故绕床大叫”一段旁批）五陵豪士面目，三河年少肝肠，何为幺么所得！（又旁批）形容豪放一段，尤不可少。

明 赵如源评打马赋：文人三昧，虽游戏亦具大神通。见古今女史前集卷一。

清 王士禄宫闺氏籍 艺文考略：神释堂脞语云：易安落笔即工，打马一赋，尤称神品，不独下语精丽也。如此人自是天授。湖州（赵明诚）乃为“帘卷西风”，损却三日眠食，岂不痴绝！

清 李汉章黄檗山人诗集 题李易安打马图并跋：予幼读打马赋，爱其文，知易安居士不独诗余一道，冠绝千古，且信晦翁 朱熹之言，非过许也。长游齐 鲁，获睹其图，益广所未见。然予性暗于博，不解争先之术，第喜见措辞典雅，立意名隽，洵闺房之雅致，小道之巨观，寓锦心绣口游戏之中，致足乐也。若夫身际乱离，去国怀土，天涯迟暮，感慨无聊，既随事以行文，亦因文以见志，又足悲矣……

国破家亡感慨多，中兴汗马久蹉跎。可怜淮水终难渡，遗恨还同说过河。

南渡偷安王气孤，争先一局已全输。庙堂只有和戎策，惭愧深闺打马图。

才涉惊涛梦未安，又闻虏马饮江干。桑榆晚景无人惜，聊与骅骝遣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