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 （二首）并序

上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 （二首）并序¹

绍兴癸丑五月，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使虏，通两宫也²。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³，今家世沦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车尘⁴。又贫病，但神明未衰落⁵，见此大号令，不能忘言，作古、律诗各一章，以寄区区之意，以待采诗者云。

其一

三年夏六月，天子视朝久。凝旒望南云⁶，垂衣思北狩⁷。如闻帝若曰，岳牧与群后⁸。贤宁无半千⁹，运已遇阳九¹⁰。勿勒燕然铭¹¹，勿种金城柳¹²。岂无纯孝臣，识此霜露悲¹³？何必羹舍肉，便可车载脂¹⁴。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尘泥¹⁵。谁当可将命¹⁶，币厚辞益卑。四岳佥曰俞¹⁷，臣下帝所知。中朝第一人¹⁸，春官有昌黎¹⁹。身为百夫特²⁰，行足万人师。嘉祐与建中，为政有皋夔²¹。匈奴畏王商²²，吐蕃尊子仪²³。夷狄已破胆，将命公所宜。公拜手稽首²⁴，受命白玉墀。曰臣敢辞难，此亦何等时！家人安足谋，妻子不必辞。愿奉天地灵，愿奉宗庙威。径持紫泥诏²⁵，直入黄龙城²⁶。单于定稽颡，侍子当来迎²⁷。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请缨²⁸。或取犬马血，与结天日盟²⁹。

胡公清德人所难³⁰，谋同德协必志安。脱衣已被汉恩暖³¹，离歌不道易水寒³²。皇天久阴后土湿，雨势未回风势急³³。车声辚辚马萧萧³⁴，壮士懦夫俱感泣。闾阎嫠妇亦何知³⁵，沥血投书干记室³⁶。夷虏从来性虎狼，不虞预备庸何伤³⁷。衷甲昔时闻楚幕³⁸，乘城前日记平凉³⁹。葵丘 践土非荒城⁴⁰，勿轻谈士弃儒生。露布词成马犹倚⁴¹，崤 函关出鸡未鸣⁴²。

巧匠何曾弃樗栎⁴³，刍荛之言或有益⁴⁴。不乞隋珠与和璧⁴⁵，只乞乡关新消息。灵光虽在应萧萧⁴⁶，草中翁仲今何若⁴⁷？遗氓岂尚种桑麻，残虏如闻保城郭。嫠家父祖生齐 鲁，位下名高人比数⁴⁸。当年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成雨⁴⁹。子孙南渡今几年，飘流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⁵⁰。

【校记】

此篇录自云麓漫钞卷十四，原题作“上枢密韩公诗”，此据宋诗纪事改。癸巳类稿卷十五题作“上韩诗”、清 沈瑾钞本漱玉词 附录题作“上韩枢密诗”，皆无序。绣水诗钞卷一亦载之。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卷二据云麓漫钞录入，题作“上枢密韩肖胄诗”，按宋时礼俗，清照不可能直呼其名，自不可从。王题下按云：“宋诗纪事……并自‘胡公清德人所难’句起，另为一首（癸巳类稿等同）。按易安诗序明云：‘作古、律诗各一章’，即指此诗及下七律一首而言。如依宋诗纪事等则共为古、律诗三首，与序不合。且此古诗分为两首，则第一首词意未完，有头无尾。第二首开首即云‘谋同德协’，突如其来，俱不能单独自成一首。此二首（此首及下律一首）实以韩肖胄为主，胡松年仅附及而已。兹从云麓漫钞订为一首。”甚是，兹从之。然第一首太长，依五、七言句式及诗意分成三段，以便阅读。第二首题作“七律”，见后二五七页“其二”。

〔序文〕宋诗纪事自“五月”下简化作：“两公使金，通两宫也。易安父祖出韩公门下，见此大号令，不能忘言，作诗各一章以寄意，以待采诗者云。”

〔若曰〕绣水诗钞作“曰咨”。

〔无半千〕癸巳类稿作“违半千”。

〔遇阳九〕同上作“过阳九”，非。

〔霜露〕同上作“霜雪”。

〔羹舍肉〕同上作“舍羹肉”。

〔车载脂〕同上作“载车脂”。

〔如尘泥〕同上作“亦尘泥”。

〔谁当可〕同上作“谁可当”，较善。

〔行足〕同上作“行为”。

〔匈奴畏〕宋诗纪事作“汉家畏”、癸巳类稿及沈本作“汉家贵”，皆避清朝讳改。

〔吐蕃尊〕癸巳类稿、沈本作“唐室重”，宋诗纪事作“唐室尊”，绣水诗钞作“唐时尊”。

〔夷狄已〕癸巳类稿、沈本作“见时应”，宋诗纪事作“是时应”。

〔不必辞〕癸巳类稿作“不复辞”。

〔天地〕同上作“宗庙”。

〔宗庙〕同上作“天地”。

〔单于〕宋诗纪事、绣水诗钞作“北人”。癸巳类稿全句作“北人怀旧德”，皆因避讳改。

〔仁君句〕癸巳类稿作“圣孝定能达”。宋诗纪事、绣水诗钞“恃”作“博”。

〔狂生休〕癸巳类稿作“勿复言”。

〔或取犬〕同上作“倘持白”。

〔胡公句〕宋诗纪事、沈本自此起作另一首，沈本有题曰“上胡尚书诗”。

〔必志安〕癸巳类稿、沈本作“置器安”。

〔脱衣已被〕同上作“解衣已道”。

〔离歌句〕同上作“离诗不觉关山寒”。

〔投书〕癸巳类稿作“投诗”，是。

〔夷虏从来〕绣水诗钞作“天生性气”，非。宋诗纪事、癸巳类稿此句以下至“平凉”四句脱，殆因避清朝讳而删。

〔践土〕癸巳类稿、沈本作“莒父”。

〔露布词成〕同上作“愤王墓下”，癸巳类稿注：“史言项羽葬鲁，在今谷县。”

〔崤函关出〕同上作“寒号城边”。

〔何曾〕同上作“亦曾”。

〔弃樗栎〕同上作“顾樗栎”。

〔之言〕同上作“之询”。

〔只乞〕癸巳类稿作“但乞”。

〔萧萧〕癸巳类稿、沈本作“萧条”。

〔遗氓岂尚〕同上作“遗民定尚”。

〔残虏〕同上及宋诗纪事、绣水诗钞作“败将”，皆因避讳而改。

〔父祖〕癸巳类稿、沈本作“祖父”。

〔当年〕云麓漫钞、宋诗纪事作“当时”，此从癸巳类稿。

〔成雨〕癸巳类稿、沈本作“如雨”。

〔飘流〕同上及宋诗纪事作“飘零”。

〔欲将句〕癸巳类稿作“愿将血泪寄河山”。

〔东山〕癸巳类稿、沈本作“青州”，绣水诗钞作“山东”。

〔一抔土〕云麓漫钞、宋诗纪事、绣水诗钞“抔”误作“坏”，据癸巳类稿改。

【笺注】

¹此篇如序文所示作于绍兴三年癸丑（一一三三）。沈本篇末亦云：“宋 绍兴三年，韩肖胄使金，胡松年试工部尚书为副，胡尚书殆松年也。诗意与使金事亦合。”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十五绍兴三年五月：“丁卯，尚书吏部侍郎韩肖胄为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充大金军前奉表通问使；给事中胡松年试工部尚书，充副使。”又卷六十六：“（六月）丁亥，同签书枢密院事韩肖胄、工部侍郎胡松年入辞。”盖五月丁卯为诏下之日，六月丁亥（初四日）为出使之时，易安诗作于六月也。王仲闻以为在六月误，盖未省入辞时也。要录称胡为“工部侍郎”，指实衔，易安称“工部尚书”乃荣衔，盖尊之也。韩肖胄、胡松年，宋史卷三七九有传。

²两宫：指徽宗、钦宗两帝，时被金人掳至五国城（今黑龙江 伊兰一带）。

³父祖句：黄盛璋赵明诚李清照夫妇年谱：“大父及父李格非，俱出韩琦门下，有声于齐鲁。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十四载清照上韩公枢密诗序云：‘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此韩公当指韩琦。”案韩琦为肖胄曾祖，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卒于熙宁八年（一〇七五）。宋史本传称其“折节下士，无贵贱，礼之如一，尤以奖拔人才为急”。清照祖父名字不详，当游于韩琦之门；父格非熙宁九年进士及第，盖及第前亦曾游于韩琦之门。又琦子忠彦，哲宗元祐中，始召为户部尚书、擢尚书右丞，时格非已官太学；徽宗 建中靖国时始拜相，时格非官礼部员外郎，是否从游，难以确定。

⁴不敢句：即望尘莫及，义为地位悬殊。语本庄子 田子方：“夫子奔逸绝尘，而（颜）回瞠若乎其后矣。”又后汉书 赵咨传：“复拜东海相，之官，道经荥阳，令敦煌 曹暠……迎路谒候，咨不为留。暠送至亭次，望尘莫及。”后用作敬词，表示自己远远落后。

⁵神明：精神、理智。庄子 齐物论：“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世说新语言语：“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神明开朗。’”

⁶凝旒：形容皇帝端坐凝视。旒，天子冠冕前后悬垂的玉串，端坐时凝然不动。礼 礼器：“天子之冕，朱绿藻，十有二旒。”望南云，指思亲。晋 陆机思亲赋：“指南云以寄钦，望归风而效诚。”陆云九愍：“眷南云以兴悲，蒙东雨而涕零。”宋 陈岩肖庚溪诗话卷下：“绍兴庚午岁，余为临安秋赋考试官，同舍有举欧阳公长短句词曰：‘雁过南云，行人回泪眼。’因问曰：‘南云其意安在？’余答曰：‘尝见江总诗云：“心逐南云去，身随北雁来。故园篱下菊，今日几花开？”恐出于此耳。’昔人临歧执别，回首引望，恋恋不忍遽去而形于诗者……其惜别之意则同也。”

⁷垂衣句：易 系辞下：“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唐 李白古风之一：“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多称颂帝王无为而治，此指高宗。思北狩，谓思念被掳北去的徽、钦二帝。尔雅 释天：“冬猎为狩。”春秋：“天王狩于河阳。”注：“晋实召王，为其辞逆而意顺，故经以‘王狩’为辞。”孟子 告子下：“天子适诸侯曰巡狩。”此处“北狩”为被俘的婉称。

⁸岳牧句：相传尧 舜时有四岳、十二州牧，分管政务和方国诸侯。书 周官：“曰唐 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群后，诸侯。书舜典：“班瑞于群后。”又：“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此指群臣。

⁹半千：新唐书 员半千传：“半千始名余庆……长与何彦光同事王义方，以迈秀见赏。义方常曰：‘五百载一贤者生，子宜当之。’因改今名……俄举岳牧。”此句谓众卿之中岂无贤如员半千者。

¹⁰阳九：指厄运。汉书 律历志上：“易九厄曰：初入元百六阳九。”注引孟康曰：“所谓阳九之厄，百六之会者也。”案：术数家以四千六百一十七岁为一元，初入元一百零六岁，内有旱灾九年，谓之“阳九”。魏 曹植汉二祖优劣论云：“值阳九无妄之世，遭灾光厄会之运。”

¹¹燕然铭：后汉书 窦宪传：“窦宪、耿秉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虏众奔溃，单于遁走……宪、秉遂登燕然山，出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燕然山，即今蒙古 杭爱山。

¹²金城柳：世说新语 言语：“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桓公，晋桓温，太和四年北伐，至金城（今甘肃 皋兰县西南）。案：以上二句转述高宗意旨，当受当时主和派思想影响，不同意北伐。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十六载韩肖胄言：“今大臣各徇己见，致和战未有定论，和议乃权时之宜，以济艰难。他日国步安强，军威大振，理当别图。今臣等已行，愿毋先渝约。”可见朝廷主和之说一斑。

¹³岂无二句：纯孝，左传隐公元年：“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霜露悲，谓凄怆之情。礼记祭义：“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宋史 韩肖胄传谓肖胄“事母以孝闻”，故清照以“纯孝臣”称之。

¹⁴何必二句：谓勿以老母为念，受命即行。羹舍肉：左传隐公元年：“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郑庄）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 车载脂，车轴上润滑油脂，以利速行。诗 邶风 泉水：“载脂载舝，还车言迈。”集传：“脂，以脂膏涂其舝，使滑泽也。舝，车轴也。”案：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十六：“肖胄母文安郡太夫人 文氏，闻肖胄当行，为言：‘韩氏世为社稷臣，汝当受命即行，勿以老母为念。’帝称为贤母，封荣国夫人。”二句括其意。

¹⁵土地二句：命肖胄对金让步求和，此亦转述高宗意旨。

¹⁶将命：传递主客之间的话语。论语 宪问：“阙党童子将命。”礼 少仪：“某固愿闻名于将命者。”疏：“将命，谓传辞出入，通客主之言语者也。”

¹⁷四岳：尚书 尧典：“帝曰咨，四岳。”孔传：“四岳，即上羲和之四子，分掌四岳之诸侯。”一作“四岳”，史记 五帝纪 集解引郑玄曰：“四岳，四时官，主方岳之事。”又诗 大雅 崧高“崧高维岳”笺：“四岳，卿士之官，掌四时者也，因主方岳巡狩之事。”此取后一义。 佥曰，皆曰。书 舜典：“佥曰：伯禹作司空。” 俞，允许、允诺。书 尧典：“帝曰：俞，予闻，如何？”

¹⁸中朝句：刘宾客嘉话录：“卢新州（杞）为相，令李揆入蕃……揆既至蕃，蕃长问：‘唐家第一人李揆，公是否？’揆曰：‘非也。他那个李揆争肯到此。’恐其拘留，以此诬之也。揆门户第一、文学第一、官职第一。”宋 苏轼送子由使契丹诗：“单于若问君家事，莫道中朝第一人。”

¹⁹春官句：春官，周礼卷五春官宗伯：“乃立春官宗伯，使帅其属，而掌邦礼，以佐王和邦国。”唐代 光宅间，曾改礼部为春官，后世遂作礼部的代称。唐 刘禹锡宣上人远寄贺礼部王侍郎放榜后诗因而继和：“一日声名遍天下，满城桃李属春官。”据新唐书 韩愈传，卒赠礼部尚书，清照当指此。昌黎，韩愈世居颍川，常据先世郡望自称昌黎（故址在今北京 通县东）人，门人李汉编其诗文，因题名为昌黎先生文集，见顾炎武京东考古录。

²⁰百夫特：指杰出人物。诗秦风 黄鸟：“维此奄息，百夫之特。”郑笺：“百夫之中最雄俊也。”

²¹嘉祐二句：嘉祐，宋仁宗年号（一〇五六—一〇六三），时肖胄曾祖韩琦为相；建中靖国，宋徽宗年号（一一〇一），时肖胄祖韩忠彦为相。皋 夔，皋即皋陶，舜时狱官；夔，舜时乐官。喻指贤臣。此处借喻韩琦、韩忠彦。

²²匈奴句：王商，汉 蠡吾人，字子威。成帝时为丞相，有威重。汉书本传云：“长八尺有余，身体鸿大，容貌甚过绝人。河平四年，单于来朝，引见白虎殿。丞相商坐未央殿中，单于前，拜谒商。商起，离席与言。单于仰视商貌，大畏之，迁延却退。天子闻而叹曰：此真汉相矣！”

²³吐蕃句：郭子仪，唐 华州 郑县人。长六尺余，体貌秀杰。平安 史之乱有功，代宗时为尚书令。永泰元年（七六五）八月，党项族首领仆固怀恩诱吐蕃、回纥、羌、浑等三十余万南下，京师震恐，天子下诏亲征。是时，急召子仪自河中至，屯于泾阳，而虏骑已合。子仪以数十骑徐出，免胄而劳之，“回纥皆舍兵下马齐拜曰：‘果吾父也！’”见旧唐书本传。清照云“吐蕃”，当系误记。案：韩琦及忠彦，貌皆英伟，为北人所敬畏，宋史 韩琦传云琦“在魏都久，辽使每过，移牒必书名，曰：‘以韩公在此故也。’忠彦使辽，辽主问知其貌类父，即命工图之。”故清照以比王商、郭子仪。

²⁴稽首：古代跪拜礼。书 舜典：“禹拜稽首。”疏：“周礼太祝辨九拜，一曰稽首。稽首为敬之极，故为首至地。”

²⁵紫泥诏：用紫泥所封之诏书。卫宏汉旧仪上：“皇帝六玺……皆以武都紫泥封。”唐 李白玉壶吟：“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

²⁶黄龙城：金之首都，在今吉林 农安县。宋史 岳飞传谓“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即指此。

²⁷侍子：诸侯或属国王遣子入侍皇帝，称侍子。后汉书 光武帝纪下：“鄯善王、车师王等十六国遣子入侍奉献……帝以中国初定，未遑外事，乃还其侍子，厚加赏赐。”此指金朝太子。

²⁸狂生句：此谓勿对金人作战。狂生，胆大妄为者。荀子 君道：“危削灭亡之情举积此矣，而求安乐，是狂生也。” 请缨：要求从军击敌。汉书 终军传：“南越与汉和亲，乃遣军使南越，说其王，欲令入朝，比内诸侯。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

²⁹或取二句：谓与金人歃血盟誓。战国策魏一：“刑白马以盟于洹水之上，以相坚也。”天日盟，指天日以为盟。三国志 吴 胡综传：“款心赤实，天日是鉴。”案：以上四句谓当时不必出兵抗金，而应签订和约，此乃当局之意。参见注¹²要录卷六十六绍兴三年六月所载签书枢密院事韩肖胄之言，清照特转述其意而已。

³⁰胡公句：谓胡松年之德望难能可贵。宋史本传：“方秦桧秉政，天下识与不识，率以疑忌置之死地，故士大夫无不曲意阿附为自安计。松年独鄙之，至死不通一书，世以此高之。”

³¹脱衣句：谓深受国恩。脱衣，即解衣。史记 淮阴侯传：“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即宋史 韩肖胄传记其母语“汝家世受国恩”之意。

³²离歌句：战国时燕太子 丹使荆轲入秦刺秦王，太子与宾客皆白衣冠送之，至易水饯别，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见战国策燕三。

³³皇天二句：以天阴地湿，风狂雨骤，形容局势之险恶。此为清照常用手法，如清平乐：“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永遇乐：“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

³⁴车声句：唐 杜甫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此状韩 胡二公出发情景。

³⁵闾阎嫠妇：清照自称。闾阎，泛指民间。汉书 异姓诸侯王表：“闾阎逼于戎狄。”注：“闾，里门也。阎，里中门也。陈胜 吴广本起闾左之戍，故总言闾阎。”嫠妇，寡妇。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嫠也何害，先夫当之矣。”注：“寡妇曰嫠。”

³⁶记室：相当今之秘书。三国志 魏 陈琳传：“太祖并以琳、（阮）瑀为司马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宋朝诸王府亦设此职，名“记室参军”，见高承事物纪原卷五。

³⁷不虞预备：左传桓公十七年：“疆埸之事，慎守其一而备其不虞。”此谓提高警惕。不虞，没有料到。

³⁸衷甲句：衣内着铠甲。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辛巳，将盟于宋西门之外，楚人衷甲。”注：“甲在衣中。”

³⁹乘城句：乘城，登城，即坚守城池。史记 高祖本纪：“宛，大郡之都也，连城数十，人民众，积蓄多，吏人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索隐：“李奇曰：乘，守也。韦昭曰：乘，登也。” 平凉，川名，在今甘肃。唐德宗 贞元三年（七八七）闰四月，唐与吐蕃在此设坛会盟。资治通鉴卷二三二载：“尚结赞与（浑）瑊约，各以甲士三千人列于坛之东西，常服者四百人从至坛下。辛未，将盟。尚结赞又请各遣游骑数十更相觇索，瑊皆许之。吐蕃伏精骑数万于坛西，游骑贯穿唐军，出入无禁。唐骑入虏军，悉为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礼服。虏发鼓三声，大噪而出，杀宋奉朝等于幕中。”

⁴⁰葵丘句：葵丘，春秋时宋地，在今河南 兰考县东。左传僖公九年：“秋，齐侯（桓公）盟诸侯于葵丘。”践土，春秋时郑地。春秋僖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战后，“五月癸丑，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卫子、莒子于践土。”在今河南 原阳县西南。

⁴¹露布句：世说新语 文学：“桓宣武（温）北征，袁虎时从，被责免官。会须露布文，唤袁倚马前，令作。手不辍笔，俄得七纸，殊可观。东亭（王珣）在侧，极叹其才。”案：露布乃不封之文书。唐 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四：“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之露布。盖自汉以来有其名。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而宣布，欲四方速知。”

⁴²崤函句：史记 孟尝君传：“夜半至函谷关，秦昭王后悔出孟尝君，即使人驰传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能为鸡鸣，而鸡尽鸣，遂发传，出之。”殽谓殽山，在今河南 洛宁县北；函谓函谷关，秦之东关，在今河南 灵宝县南。

⁴³巧匠句：自谦不才之语。樗栎，二种劣质木材。庄子 逍遥游：“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而匠者不顾。”又人间世：“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以为柱则蠧。是不材之木也。”

⁴⁴刍荛之言：谦词。刍荛，割草打柴的樵夫。诗 大雅 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传：“刍荛，薪采者。”引申为草野之人。

⁴⁵不乞句：淮南子 览冥训：“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注：“隋侯，汉东之国，姬姓诸侯也。隋侯见大蛇伤断，以药傅之。后蛇于江中衔大珠以报之，因曰隋侯之珠，盖明月珠也。”和璧，卞和所献之璧。韩非子 和氏：“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及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及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足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曰和氏之璧。”

⁴⁶灵光：殿名。汉景帝子鲁恭王所建，故址在山东曲阜东。文选王文考鲁灵光殿赋序：“初，恭王始都下国，好治宫室，遂因鲁僖基兆而营焉。遭汉中微，盗贼奔突，自西京 未央 建章之殿，皆见隳坏，而灵光岿然独存。”后亦毁。水经注卷二十五泗水：“孔庙东南五百步，有双石阙，即灵光之南阙；北百余步，即灵光殿基。”此处借指北宋宫殿。

⁴⁷翁仲：传说本为秦时巨人名，见淮南子 氾论高诱注，云：“秦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有长人见于临洮，其高五丈，足迹六尺。放写其形，铸金人以象之，翁仲君何是也。”后指宫门铜像或墓道石像。宋书 五行志一：“魏明帝景初元年，发铜铸为巨人二，号曰翁仲，置之司马门外。”又唐 柳宗元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诗：“伏波故道风烟在，翁仲遗墟草树平。”此指墓前石人。

⁴⁸人比数：与人名位相等。汉书 司马迁传 报任安书：“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

⁴⁹当年二句：形容讲学盛况。稷下，古地名，在战国时齐之都城临淄 稷门。史记 田敬仲完世家：“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集解引刘向别录曰：“齐有稷门，城门也。谈说之士期会于稷下也。” 挥汗成雨，形容人多。史记 苏秦传：苏秦说齐宣王曰：“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⁵⁰东山：孟子 尽心上：“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朱熹集注：“东山，盖鲁城东之高山，而太山则又高矣。” 一抔土，一捧土。史记 张释之传：“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唐 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此指清照祖先坟墓。

其二

想见皇华过二京¹，壶浆夹道万人迎²。连昌宫里桃应在³，华萼楼前鹊定惊⁴。但说帝心怜赤子⁵，须知天意念苍生⁶。圣君大信明如日，长乱何须在屡盟⁷。

【笺注】

¹想见句：皇华，颂使节之辞。诗 小雅 皇皇者华 序：“皇皇者华，君遣使臣也。送之以礼乐，言远而有光华也。”杜甫寄韦有夏郎中诗：“万里皇华使，为僚记腐儒。”二京，指宋之南京（今河南 商丘）、东京（今开封）。又有北京（今河北 大名），亦宋使至金常经之地。此盖泛指。

²壶浆：孟子 梁惠王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此喻中原人民踊跃劳军。

³连昌宫：唐高宗 显庆三年置，故址在今河南 宜阳县。唐 元稹连昌宫词云：“连昌宫中满宫竹，岁久无人森似束。又有墙头千叶桃，风动落花红簌簌。”

⁴华萼楼：唐玄宗 开元二年在旧邸兴庆宫西所建，题“花萼相辉之楼”。旧址在今陕西 西安 兴庆公园。徐松唐两京城坊考：“开元二十四年十二月，毁东市东北角、道政坊西北角，以广花萼楼前地。置宫后，宁王 宪、申王 㧑、岐王 范、薛王 业，邸第相望，环于宫侧，明皇因题‘花萼相辉’之名，取诗人‘棠棣’之意。”唐 郑处诲明皇杂录一：“兴庆宫，帝潜邸，于西南隅起花萼相辉之楼，与诸王游处。” 鹊定惊，谓鹊惊起。唐 钱起裴迪南门对月诗：“鹊惊随月散，萤远入烟流。”又王涯秋思诗：“月度天河光转湿，鹊惊秋树叶频飞。”宋 辛弃疾西江月 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然细玩清照诗意，当为“鹊定喜”之意，因押韵而改用“惊”字。西京杂记三：“乾鹊噪而行人至。”韩肖胄、胡松年奉使北上，故宋旧宫之鹊惊起而报喜也。

⁵赤子：婴儿。书 康诰：“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疏：“子生赤色，故言赤子。”引申为子民百姓。汉书 龚遂传：“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

⁶苍生：亦指百姓。书 益稷：“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黎献。”晋书 谢安传：“中丞高崧戏之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亦将如卿何？’”

⁷长乱句：诗 小雅 巧言：“君子屡盟，乱是用长。”集传：“言君子不能已乱，而屡盟以相要，则乱是用长矣。”长乱，滋长动乱。清照以“何须”二字否定此说，谓与金订盟，不一定“长乱”，盖一心祈求和平，并祝愿韩、胡此行成功也。

【汇评】

宋 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十四：李氏自号易安居士，赵明诚 德夫之室，李文叔女。有才思，文章落笔，人争传之。小词多脍炙人口，已版行于世。他文少有见者，上枢密韩公诗（略）。

近代陈衍宋诗精华录卷四：雄浑悲壮，虽起杜、韩为之，无以过也。古今妇女，文姬外无第三人。然文姬所遇，悲愤哀痛，千古无两，私情公谊，又自不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