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早在第一次到达佩拉之前,约拿就已经感觉像个囚犯。制服是开学前一周送到的,理发师次日下午上门,在客厅里设置了一个小小的工作台,用了十分钟,把约拿的头发剃成符合军事学院要求的样子。母亲并没有直接对此发表评论,但当诺亚指出约拿看起来像因为感染寄生虫而被剃光了毛的悲伤宠物,她笑了,显然也有同样的看法。
母亲和弟弟都没有到航空港送别,但记者来了,还不是好的那种记者,而是配备着超小型无人机和丰富想象力的豺狼。他们大声喊约拿的名字,问他是否计划参军,问“亲爱的妈妈”有没有通过贿赂为他免除体能训练,还有,他担不担心被霸凌。
就算我以前没担心过,现在也该担心了。约拿阴郁地想,在舷梯下面焦躁地咬指甲,只想赶快躲进飞行器里。麻雀大小的无人机绕着他飞舞,不停拍照,同时技巧纯熟地保持着两公尺以上的距离,免得约拿的律师找他们麻烦。
佩拉本身就和他预想中一样糟糕,甚至还更差一些。就像苏伊士城,学校主体大部分在地下,如同鼓胀而丑陋的植物块茎,支撑着地面上的半透明穹顶,两个穹顶,南翼和北翼,前者用于飞行、体能和无重力训练,后者据闻提供了各种实弹武器,但约拿从没去过,在必须要去之前就退学了,“健康原因”,逃往PAX-f2绿草茵茵的私立教育避难所。这并不是他原本的计划,他已经说服自己硬着头皮熬完军事学院,因为母亲希望他避免留下“方便媒体和潜在对手加以利用”的漏洞,可惜很多事情并不是仅靠决心和自制力就能解决的。
体能训练并不是最大的问题,卫星的低重力帮了很多忙。甚至霸凌也不算是问题,意料之外。约拿不能忍受的是那种充斥一切的荒谬感,士官生们花费大量时间练习编队和冲锋,尽管这在现代战争中毫无意义,纯粹因为杰辛达海军上将沉迷经过美化的“地球历史”,喜欢看这种古旧表演。在此之外他们还不得不浪费几乎同样多的时间听和阅读将军“鼓舞人心的”演讲,每一篇都和上一篇差不多,充斥着拼写很长、难以发音的单词,从句接着从句,铺排出一条又一条逻辑上的断头路,装点着空洞的承诺,鼓声震天,声称杰辛达将军“兑现了一切诺言”,“共和国从未如此繁荣”,从矿工到银行家都被照顾周全。美中不足的是少数几个卑鄙的偏远行星不愿分享这种幸福,只要解决掉它们,前所未见的童话王国就会降临。宇宙广袤、凶险而混乱,头脑正常的人都明白,只有共和国才能创造秩序和稳定。
如果这算“头脑正常”,那我会充满骄傲地保持不正常。约拿从没有和军事学院里的任何人分享过这个看法,他在那里没有朋友,但这不是主要原因。谁都没有朋友,都在担心自己午餐时间某一句无心的评论会不会在两小时之后传到教官的耳朵里。约拿怀疑许多士官生的想法其实和他相差不远,听演讲的时候总有人在教官看不见的角落里翻白眼,或者发出烦闷的叹气声。非常偶尔地,浴室的逼仄隔间里会出现歪歪扭扭的涂鸦,高度抽象的杰辛达将军被长满獠牙的蜥蜴追赶着,掉下悬崖。约拿最喜欢的作品来自飞行训练场更衣室,匿名艺术家拿了一支记号笔,在储氢罐上画了一个流着泪的杰辛达将军,气球似的臀部插着火箭,被发射向炽热的恒星。这些涂鸦消失得很快,人们的记忆也是,最长只停留半个标准日。超过这个时间,即使有人不慎提起,周围的人都会假装困惑,移开目光,躲进久经考验的沉默之中。
军政府倒台的那天,约拿已经和母亲失去联系超过两个星期了,诺亚最后一次通过手持终端给他发消息也已经是四天前的事,弟弟打错了好几个字,夹杂着多余的标点和空格,很可能身处不停晃动的地面交通工具之中。前往北半球,他写道,他们像我保 正是个安全的地方,但,,不肯告诉我具体在哪里,我决得在地下。妈妈有消息吗?
他回复了一句暂时没有,保护好自己。过了几分钟,又补了一条警察也许今晚会进来清场,我们不确定,但我不会逃跑,我们守在普朗克实验楼。
“守在普朗克实验楼”是一个好听的说法,准确的说法是“围困”。早在第一次示威之后,大学就被彻底封锁,有那么十来个学生在封锁线完全合拢之前游过提格里河逃跑,躲进森林里,像游骑兵似的,不断移动,每天向守在学校里的人报告警察的动向。来不及逃出去的学生原本在图书馆、哲学院和施耐德基因医学中心这三个地方和警察对峙,在十几轮催泪弹之后不得不撤到普朗克实验大楼,这栋建筑物门窗很少,几乎是一个铁盒子,而且东面和北面是提格里河,学生们只需要守住三扇门和两个楼道。电力早就被切断了,不过实验大楼里有两块军用级别的舰载电池,足够维持一整艘船72小时的用电需求,经过工程学学生们的改造,点亮了五个教室,为所有人的手持终端充上了电。约拿始终没有收到弟弟的回复。信息发出两小时之后,信号彻底中断了,不仅无法连接上首都的数据网,连PAX-g4的本地网络也不再提供服务。那几个工程专业学生冒险爬到楼顶检查微型发射塔,回来宣布天线没有问题,应该是卫星被停用了,整个行星实际上处于没有网络覆盖的原始时代,毫无疑问是政府所为。
他记得阿妮塔写了遗书,储存在终端里,指示人工智能在网络恢复的时候发出副本。希林和莉兹都不在,一个负责值守主楼梯,另一个守着西门,带着临时拼凑的电击枪。双胞胎在照顾受伤的学生,帮他们坐起来喝水,逐一检查绷带。他们算是幸运的,不走运的那些都躺在地下一层的低温实验室里,再也不会醒来。约拿在教室前排座椅呆坐,觉得每一分钟都被无限拉长,如同怪异的雨滴,悬停在半空中,既不下落,也无法返回云层。他确信此刻就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安静,枪声随时会响起,他们将会死在这个教室里,无人纪念,被迅速遗忘,就像储氢罐上的叛逆涂鸦。
放在桌子上的手持终端忽然震动起来,一次,两次,接连不断,通知铺满了屏幕。教室里提示音响个不停,人们纷纷掏出沉寂已久的电子设备,皱着眉,盯着上面不停跳动的文字信息。起码过了五分钟,才有人发出第一声欢呼,在隔壁房间。脚步声响起,希林跑了进来,丢掉电击枪,和阿妮塔抱在一起。约拿站起来,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上,莉兹冲进教室,抓住约拿的手臂,大声喊叫着,跳上跳下。双胞胎里的其中一个站到桌子上,大声朗读新闻推送的内容,杰辛达海军上将被捕,权力暂时移交21人议事会,议事会要求立即停火,各行星镇压示威者的行动同时停止。
“你那天在哪里?”约拿问,声音在主控室里显得有些不自然,好像对着一个空罐子说话,但也可能是因为船在跃迁隧道里。
科西莫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向地板,没有问“那天”是哪天,没必要问。
“在一艘战舰上,‘孟买’号,在食堂里喝酒。人们多少有点预感了,我觉得。上级军官宣布杰辛达将军被议事会操翻了之后,完全没人说话。四百多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船长抬起头,“你呢?”
“在学校。”
“喝着银杯子里的咖啡,看着手持终端?”
“在乔治城。”
约拿能从科西莫的表情里看出对方迅速记起了乔治城大学发生过什么,意识到说错了话,想道歉,也可能想表示安慰,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约拿不打算帮他,就让他在自找的尴尬里扑腾,科西莫最后叹了口气,看着约拿的眼睛:“对不起。”
“不要紧,你之前不知道。”
“多少人?”
约拿脑海里又浮现出负一层的低温实验室,那些年轻的、惊讶的脸,他们从未想过死亡会这样降临,“一个人都没有死,这是共和政府的说法。根据联邦政府后来公开的文件,37个,也许更多,许多人失踪了,像是蒸发了一样,他们的父母每年都在乔治城集会。”
“我很高兴你不在其中。”
“我可不那么确定。”
“不,别这么说。我是认真的,我很高兴你活了下来。你完全没有理由感到内疚。”
约拿吸了吸鼻子:“谢谢。”
科西莫清了清喉咙,摆弄着主控台上的一个旋钮,转过来,又转回去,约拿希望那玩意和飞行安全无关:“那么,呃,所以你有相关经验可以教给佩拉的小孩们。”
“不,我的‘经验’对他们来说可能毫无用处。”约拿仔细按扁苹果汁袋子,塞进垃圾处理器里,“只是,如果高调宣布我在佩拉的话,海军开火之前要思考的利害关系就变多了,也许能延缓事态恶化的速度。”
“冲进狗屎龙卷风里,减慢它的转速。”
“你总是能想到最文雅的比喻,船长。”
“共和国给了我最好的教育。”
船震颤了一下,离开了隧道,重新出现在可观测的宇宙空间里。信号恢复了,佩拉的监控录像又回到屏幕上。卫星已经被三艘驱逐舰围了起来,除此之外一切平静。约拿在四五个新闻频道之间切换,寻找官方声明,但三个主要星系的政府仍然沉默,很可能都在等别人先表态。阿妮塔发来了一条新信息,问他是否已经到达EEM-a1航空港。约拿咬了咬嘴唇,写道我在佩拉。犹豫了几秒,点了发送。
对方几乎马上就回复了,非常简短。什么?操。
是我的墓志铭。约拿想,退出通讯程序,把手持终端塞进口袋里,走到主控台前,看着屏幕上逐渐变大的卫星。
“我们准备怎么接近?”
“从暗面,然后尽量贴近地面飞,地面反射会帮我们干扰传感器,不管是战舰上的还是学校周边的。如果访客机库开着,我们就从机库进去,如果不能,就近降落,换上航天服,走进去。”
“如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闲散午后。”
“预计平静无风,有局部挨子弹的可能。”
约拿不得不转过身去,假装从橱柜里翻找蛋白棒,免得让科西莫看出自己笑了。他再次充满了一种令人恐慌的冲动,这种冲动怂恿他两步跨过主控室,爬进科西莫怀里,吻他,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为止。但他不想破坏目前这种失而复得的轻松气氛,他已经误判了一次,很担心还有第二次。
“把我们送过去吧,船长。”
——
机库开着,工程船降落的时候导航系统甚至自动播放了一段音乐,欢迎他们来访,“请注意人工森林需持票进入,您可以在手持终端预先购买”。气闸看起来是完好的,但科西莫认为两人最好还是换上航天服。连接机库和访客大厅的通道一片漆黑,尽头只有应急灯的幽蓝光线。可能是因为头盔的遮挡,约拿总觉得身后有人,不停回头。正常来说,军事学院的地面层永远处于正午,穹顶里面安装了复杂的灯和反射层,模拟行星的天空和云层,同时为人工森林补光。此刻照明系统显然不在运作,访客大厅里散落着背包、外套、翻倒的咖啡杯和手持终端,空无一人。穹顶另一端的森林肃立着,参差的影子如同瘦骨嶙峋的巨人。
地上的一个手持终端突然响了起来,铃声欢快然而刺耳,屏幕上出现一张年轻女孩的脸,提示“妹妹来电”。约拿吓了一大跳,科西莫抓住他的手臂,安抚地拍了拍。两人贴着墙壁,慢慢向电梯的方向移动,自动贩卖机都开着,小型广告牌的刺眼光线照亮了整个休息区,大块的蓝、白和绿,卡通小牛在电子草地上跳舞,推销袋装甜味发酵奶。电话铃声停了,寂静重新填满了穹顶,变得更加令人不安。
科西莫挪开“访客止步”的告示牌,走进电梯,约拿紧跟着他,几乎不敢呼吸。他们的磁底靴踩在没有铺消音材料的电梯里,砰砰作响。从电梯出来又是一个气闸,负责在穹顶发生意外的时候保全地下区域的气密性。五个士官生守在那里,看起来都不超过十七岁,电击枪指着两人的胸口,喝令他们出来,面对墙壁站着。
脱掉宇航服之后,长得最高的女生飞快地把他们全身上下拍打了一遍,没收了约拿的手持终端,低声通过贴在脖子上的通讯器向藏在更深处的同伴通报入侵者没有武器,没有窃听器,也没有追踪装置。学生们看起来放松了些,仍然没有放下电击枪,催促两人往前走,穿过几个空荡荡的设备储藏室,走进餐厅。
这地方变成了临时法庭、指挥中心兼议会大厅,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半是军事演习,半是毕业派对的气氛。而且,非常奇怪地,到处飘散着烤马铃薯和黄油煎洋葱的香味。约拿粗略估算餐厅里可能有一两百个学生,聚集成十几个松散的小圈子,似乎都有不同的任务,至少三张桌子旁边还坐着教官。至少这群学生拉拢了教职人员,这是乔治城学生当年做不到的。
约拿和科西莫被带到一张靠墙的圆桌前面,那里坐着五个士官生,二十岁上下,上臂都绑着金色布条,边缘毛糙,多半是从旗子上撕下来的。这五个人放下手持终端,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坐在中间的短发女孩站起来,向约拿伸出手,自称“玛歌”,她眼睛和头发的颜色都很浅,像是被故意调低了一档对比度。大使握了握她的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知道。”她说得很快,像是排练过,“我们不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带着一个通缉犯。”
“通缉犯的部分我能解释。”
“幸运的是,已经有人解释过了。”她转向科西莫,“卢康尼上尉,也许你会想见一个人。比约克,让教授到餐厅里来。“
坐在玛歌左手边的男生按了一下紧贴着喉咙的通讯器,低声说着什么。一扇侧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匆匆走进来,穿着教官的银灰制服,黑头发扎成发髻,她也穿着磁底靴,但走起路来安静得像雪地上的猫咪,约拿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科西莫低声骂了一句脏话,扎着发髻的女人停住了,瞪着他,显然也有同样的感想。
“科西莫?”
“佐惠子。”科西莫说,几乎是在叹气,约拿皱起眉,至少用了半分钟才想起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F.S.F. 楼陀罗”号的导航员,兰治航线事件的另一个亲历者,出于某种原因没有成为通缉犯,“看看你,教官,作伪证的报酬真不错。”
“我有两个孩子,科西莫,我不能和你们一样被送进矿井里死掉。哦,等等,你一天都没有进过矿井,因为你早早跑了,留下其他人代你受罪。”
“把联邦政府的账算到我头上有意思吗?”
“你的冲动行为——”
“那你为什么没有当场拒绝协助我和我的‘冲动行为’,上校?为什么舰桥里的其他人也没有?你们每一个都明白我做了对的事——”
“好了,好了。”约拿走到两人中间,双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多么感人的叙旧,也许冷却一下会更好。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她。”科西莫指着小个子教官,“在军事法庭上作证指控我向亚琛太空站开火。”
佐惠子摇了摇头,转身像是想走,又转了回来:“得了,科西莫,你几岁?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叫政治压力?”
约拿皱了皱鼻子:“她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船长。”
科西莫翻了个白眼,坐到最近的一把椅子上,交抱起双臂,盯着桌子。士官生们互相交换眼色,有人哂笑,有人揉鼻梁,只有玛歌仍然审视着约拿,面无表情。
“好吧,呃,为什么我们不从最基础的地方重新开始呢?”约拿把右手放到左肩上,向佐惠子颔首,“约拿·德西亚,来自PAX。恐怕我只知道你的名字,上校,而我们还没有熟络到可以互相称呼名字。”
“姓安达尔,我是圣保罗人,EEM-a1上的那个,不是ROC-a1的那个。”
“我能假设你参加了,”约拿模糊地冲餐厅里的一切打了个手势,“这个吗,安达尔上校?”
“我原则上不反对,并愿意在必要时提供协助。你是怎么跟科西莫混到一起的?”
“很可能是因为我筛选简历的手法并不特别好。”
“玛歌是这里的负责人,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她。如果没有别的事,我需要回到船上去了,我们差不多查出导航系统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玛歌点点头,“‘马赛’号还需要多久?”
“一小时,如果想跑完全部诊断程序,两小时。”
“谢谢你,教授。”
佐惠子最后瞥了一眼科西莫,摇摇头,离开了餐厅。
“回到我们刚开始的问题,德西亚大使。”玛歌看了一眼手持终端,又把它收了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帮助你们。”
“帮助,还是投机?我们把整个已知宇宙的视线吸引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让你站在舞台中央的,大使阁下。”
“当然不是。跟我说说你们的诉求和议事日程,就当是练习,迟些你会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在整个数据网面前重复同样的内容。还有你们把游客关在什么地方,‘已知宇宙的视线’要是发现你们伤害了游客,哪怕非常轻微,你们都会失去看客的支持。”
“挑起这件事的并不是我们。有几个士官生在访客大厅布置了爆炸物,想在游客最多的时候引爆,其中一个人害怕了,把这件事告诉了安达尔上校。她去找了校长,我们都没想到的是校长早就知道了,把上校和知情学生关进了禁闭室。我们只好……随机应变,动静比我们想象中大了点。”玛歌耸耸肩,“校长和不合作的教官都在禁闭室里。游客安置在体能训练场,没有人受伤,但我们还没想好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送他们离开这块岩石。PAX-f2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真的解释,不是‘好的,收到,正在调查’那种鬼话。”
“你说校长早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像假旗行动?”
“肯定是假旗。”戴着通讯器的男孩说,比约克,他的头发按照校规剃得很短,但是染成明亮的糖果粉色,“那几个蠢货已经录了一段视频,设定在爆炸案之后发出,声称自己支持不存在的分离主义者,把爆炸的责任推给新伊斯坦布尔,说是有人付钱让他们这么做的,但不知道是谁,承诺的钱也没有收到。”
“现在首都失去了借爆炸案介入本星系的借口,但你们刚好给了PAX-f2新的借口。”约拿说,和科西莫对视了一眼,“联邦舰队随时会以营救游客为名到这里来,女王蜂也许能拖延一两天,举起自治权的大盾牌,坚持让CENT-b3本地驻军解决这件事。但时间越久,对你们越不利,你们五个必须尽快发一个声明,安排游客离开,然后把你们的故事讲一遍,带上已经拆除的炸弹,观众喜欢视觉冲击。我帮你们起草讲稿。”
“我们不需要你,德西亚大使。”
“你们非常需要我,士官生。等你们出现在屏幕上,你猜人们会看到什么?他们看见的是五个长着青春痘的陌生小孩,讲一个夸张的故事,指控首都密谋炸毁军事学院。但如果我在这里,人们会看见德辛塔法官的儿子,你们会有一丝撬动同情者和反对派的希望,只是一丝,但比没有要好。”
“对你有什么好处?”坐在桌子最右边的学生问,怀疑地眯起眼睛。
仔细斟酌措辞,想想你自己在这个年龄有多大的自尊心。“如果我不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会给你们讲乔治城大学暴动,挤出眼泪,跟你们说我想避免悲剧重演,代当年的受害者当你们的守护天使。但我是个诚实的人,至少不在关键时刻撒谎,如玛歌所说,佩拉现在是注意力焦点,但从首都的角度去看,你们太遥远,太微不足道,我可以改变这一点,作为回报,我只要求分享聚光灯。”约拿打了个手势,右手拉出一条不存在的细线,“炸药和引信的关系。”
玛歌张嘴想回答,但是不远处有个士官生站起来,叫她的名字。
“等我一分钟。”
“不能等。”那个士官生回答,举起手持终端,“穹顶周围的传感器同时下线了。我们担心‘黄鼠狼’要来了。”
餐厅里响起一片咒骂和哀叹,科西莫咂了咂舌头,咬住下唇。约拿冲他皱起眉:“那是什么?”
“特种战术小队,空投下来,潜入,屠杀家禽,破坏传感器通常是第一步。我担心这群小孩应付不来。”
“帮他们。”
“也只能帮了,不是吗?”船长站上餐桌,示意士官生们安静,“你们之中有谁接受过QT-65协同作战训练?举手。”
二十来个学生举了手,包括比约克。
“穿上动力装甲,顺便给我找一套。今天是打猎的日子吗?”
“是!”学生们大声喊道。
科西莫举起右手,握成拳头,“让大雨降临。”
又是一阵整齐的叫喊,“让大雨降临!”
“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表演什么。”约拿悄声说。
“要是你熬到第三年才走,就会知道了。”科西莫跳下桌子,拍了拍约拿的背,“我做我擅长的,你做你的,之后如果我们都还活着,可以互相打分。”
约拿跟着他回到气闸前面,学生们已经把装甲取来了。约拿退到墙边,咬着指甲,看着科西莫逐一检查部件,动作熟练地穿上。通道本来就不宽,二十多个学生套上金属外壳之后就显得更窄了,他们调试通讯系统,校对时间,相互检查装甲连接处。约拿从箱子里取出头盔,递给科西莫,船长接了过去,冲他笑了笑。
“我。”约拿说,摸了摸鼻子,重新编排句子,“你看起来很。”
“致命?”
“专业。”
“好的,这也不错。”
“祝你好运。”
“谢谢,但我们不这么说,大使阁下,我们说‘让大雨降临’。”
“那我希望雨大得足够把佩拉的表土刮掉一层。”约拿咬了咬嘴唇,“尽快回来。”
科西莫的回答是俯身吻了他,战术手套贴在约拿的脸颊上,布料光滑,然而冰凉。约拿倒抽了一口气,抱住了科西莫的脖子。船长用另一只手臂搂着他的腰,如果没有磁底靴,肯定会把约拿整个人从地上抱起来。周围的士官生们怪叫起来,吹口哨,哈哈大笑,不知道谁在用拳头敲箱盖,像擂鼓一样。
“坏主意?”约拿说,贴着科西莫的嘴唇。
“非常坏,稍后要出一份损害报告。”科西莫松开了他,眨眨眼,戴上头盔,走出了气闸,学生们鱼贯跟在后面,挤满了电梯前面的狭小空间。气闸关上了,约拿在空荡荡的通道里呆站了一会,跑回餐厅,返回他所熟悉的另一种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