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希腊文明

（约公元前1050—前750年）

在大约公元前750年以前的300年里，叙利亚人已经发明了字母系统，勘察并移民开拓了地中海西部沿岸，创作出了许多著名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最古老的见诸文字记录的先知箴言。如果说希伯来人和阿拉米人在他们拓殖叙利亚时期还不会识文断字的话，那么在这之后，他们很快就从拓殖地的迦南人那里接受了一种新的文字。从苏美尔手稿中我们可以得到证实，直到在一部为自己而创作的新的手稿中开始使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之前，迦南人一直都在使用阿卡德语书写。相比之下，希腊人在大约公元前1200年的大灾难之后，便显然停止使用乙种线形文字了，直到大约公元前750年前后，他们才从腓尼基人那里接受了字母系统。因而希腊人采用字母系统要比希伯来人和阿拉米人晚两个世纪。在几乎450年的时间里，希腊人没有书面语言。

从两种意义上说，这450年是爱琴海地区历史上的黑暗时代。它既没有留下本地语言的文字记录，并且与此前的米诺斯—迈锡尼时代和此后的希腊时代相比，其物质文化也处于一种衰败状态。在这几个世纪的黑暗间隔期中，希腊人摸索着走向希腊文明最终所达到的最卓越的成就。陶器制作中原几何 [133]和几何学风格的发展，拉开了希腊各种类型视觉艺术的序幕；希腊口述史诗的发展，开启了整个古希腊时代希腊文学和由此而产生的拉丁文学的先河。在这个黑暗年代中，爱琴海地区城邦政治体制的发展，并非是希腊人的特殊贡献。早在2000年前的苏美尔，就已产生了城邦。至少有一个叫作比布鲁斯的腓尼基城邦，其历史与尼浦尔、乌鲁克和乌尔同样的古老。尽管如此，城邦的特有形式却是在迈锡尼时代的各邦国衰落之后，在爱琴海经希腊人之手渐臻成熟的，这种形式最终成为整个地中海地区乃至幼发拉底河以东地区的标准形式。

迈锡尼时代乙种线形文字文献的释读，将迈锡尼时代与希腊化时代希腊政治体制之间的巨大差异，展现在人们面前。迈锡尼人的希腊邦国，是苏美尔和阿卡德帝国以及法老埃及的微型复制品。它们由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组成的专业“机构”，实行官僚式的管理。但是，它们既不强大也不富裕，因而要支撑这套外来的上层行政机构，常感力不从心。这些臃肿的上层机构，明显成为它们衰落的原因之一。在它们的废墟之上建立起来的城邦，更适应于这个地区的经济现实。我们在整个希腊罗马的历史进程中所看到的那种典型的希腊城邦，是一种领土有限的小型农业公社，从位于中心区的市场和要塞步行到边境，大约只有半天的路程。这种公社在经济上基本自给自足，它与外界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贸易，其内部政府机构也很简单。最初，公共职务是不付报酬的，政治权力因此而被较为富有的土地所有者所把持。

一个迈锡尼邦国与一个古希腊城邦之间的区别是十分显著的，但是，就政治发展水平而言，却明显存在着历史递进关系。迈锡尼时代希腊的公共管理，似乎是对巴比伦人、赫梯人和法老埃及人的管理的刻意摹仿；希腊时代希腊的公共管理，看上去就像是该地区的政体形式自然而然地适应于当地的经济现实似的。另一方面，陶艺中原几何风格的出现，似乎又像是一种着意的新发展。陶艺装饰图案中采用的抽象格调，完全突破了米诺斯—迈锡尼陶艺的花纹图案中以植物和动物为主的传统。大约公元前1050年，原几何风格在雅典地区突然出现，并从这里迅速传向四方。不过，在希腊各地，这种原几何风格以及后来的几何风格，都明显地发展成为独立的地方风格。也是在公元前1050年前后的雅典，与陶艺中采用原几何风格同样突然的是，土葬为火葬取代而成为标准的丧葬方式。在同一时期，铁取代了青铜而成为制造工具和武器的通用金属。这些技术和艺术风格突然变化的同时发生是引人注目的。难道这表明了一次人口上的变化，抑或仅仅是一次时尚的变迁？迄今为止，对于这个颇有争议的问题，考古学尚未拿出可以得出最终答案的证据。

原几何风格——这种陶艺装饰新风格的创造，或许是因为采用了把多枝画笔缚在圆规上的新技术所产生的。这种方法并不是雅典人的创造发明，也许是雅典人从塞浦路斯人那里学来的，因为那时塞浦路斯与雅典地区又有了相互间的联系。尽管如此，制陶艺术中技术方面的原几何革命尚不是最重要的。更为重要的是美学上的革命性变化。原几何风格的雅典花瓶工匠和画匠，把花瓶的装饰与形状联系起来；和谐是他们在设计模型中的关键；他们以高雅的方式表达出简洁的基调，从而创造出艺术效果。原几何和几何派希腊艺术的这三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在以后古希腊所有各个历史时期中，一直是古希腊所有艺术流派的特征，只是到了古希腊历史末期才有例外。希腊艺术家对于和谐的注重，可以通过原几何风格最后阶段中，他们用人体和马的图案装饰几何风格的花瓶这种创作思想得到阐明。当时，这种在雅典地区占据统治地位三个世纪之久的抽象风格，正受到叙利亚艺术作品影响的挑战，它们以人和动物的图案作装饰。显然，原几何风格的花瓶画匠们不愿意采用任何形式的生物图案，以免使他们设计中的和谐受到破坏。但是，他们最终还是采用了，他们把这些生物图案“几何化”了，以便使之与他们原先的格调相协调。这种抽象的生物图案的创作，恰恰证明了希腊艺术家们对于和谐的注重，而绝不是表明他们艺术的不成熟。

在视觉艺术以及爱琴海地区后迈锡尼黑暗时代的政治制度中，希腊人摈弃了迈锡尼传统，就像是陶工与他的同僚花瓶画匠故意与它决裂似的。黑暗时代的口述诗人也意识到了迈锡尼的传统；但他关注的并不是与之决裂，而是去维护它，因为他所能写入他诗歌中的社会背景不会让其听众不可理解，一代又一代的诗歌听众们生活在一个缓慢而持续变化着的社会中。在每一代人中，诗人的听众都既需要诗歌的古韵又要明白易懂，诗人必须同时满足这两种需要。诗人头脑中幻想出来的世界，是一系列真实世界的虚构混合体。诗人把迈锡尼生活的所有递进阶段，合并为一幅虚假的单一画面，他把这种只有部分真实性的迈锡尼传统的记述，与迈锡尼黑暗时代后继的一代人的生活风貌合而为一。这种作品是一种精心杰作。创作者必须富于创造才能，从这些互不相干的素材中，创作出使他的听众信服并乐于接受的和谐的艺术作品。

这对诗人在艺术和心理能力方面的要求是苛刻的。诗人的创作任务繁重，他因严格的技术性问题而必须依据一套复杂的格律，即席创作诵读他的诗歌。诗人解决这一技术性问题的办法是：创作并熟记大量的格律定式。史诗中每一位英雄的名下，都有一个相应的韵律，这个韵律在希腊语名词的五种格的每种格里，都与这位英雄众多称号中的每一个相契合。这个技术性的方法，可以使一位诗人在各种场合都能用格律准确的六韵步诗歌呈现出剧中的角色。这些诗歌在每次演出时都是即兴创作的，但这些即兴创作诗歌的绝大多数韵律，却是预先构想的。无疑，一种新的韵律时常是在某次演出过程中创作出来，然后为同行们接受，加进大家共同的剧目中。但是，诗韵的即兴创作肯定要大大少于口头诗歌的即兴创作，因为诗人得把原先创作并已熟记的韵律事先编排好，届时再用于诗歌的即兴创作。

在直到大约公元前750年为止的300年里，古希腊时代希腊口头诗歌、视觉艺术和政治制度的逐渐发展，若与希腊人同时期的叙利亚人在相同的300年间所取得的成就相比，则显得无足轻重。在后迈锡尼黑暗时代里，希腊人所取得的成就，其重要性只是在人们回顾起它所产生的结果时才显示出来。公元前8世纪间，叙利亚人就在遭受亚述军队最后的致命一击而被征服之前，把腓尼基人的字母系统传给了希腊人，从而使古希腊文明发生了突然的革命性飞跃。在这份厚礼之后接踵而来的是腓尼基人商业技艺的传播——希腊人和埃特鲁斯坎人 [134]

学会了点石成金的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