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4—5世纪来自欧亚大草原的匈奴冲击波

欧亚大草原东端有史可稽的最早的占据者，是操突厥语的游牧民族。中国人称之为匈奴，而中国以西受它侵扰的其他定居民族称之为匈族人。公元前4世纪，中国的秦、赵、燕三国的最北端，延伸到了欧亚大草原的南边。公元前307年，赵国统治者募集了一支按游牧民族风格装备起来的骑兵队伍。公元前4世纪末，这三个中华边疆小国沿着与欧亚大草原接壤的边界修筑长城，以防御游牧民族的侵袭。

游牧生活方式不仅把人们训练得能征善掠，而且使他们组织严密，治理有方。对于人类和人类驯化的动物来说，没有计划和纪律，就无法在草原上生活下去。因此，当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在政治上统一了中国，并将地区性的边墙整修加固成一条连绵不断的长城之时，匈奴则在长城边上组织起一个帝国与之对峙。公元前209—前203年间，中国出现的短暂而剧烈的无政府状态，为匈奴提供了进攻的良机。公元前174年，他们还向西扩张，迫使其西面游牧邻居开始了迁徙运动：月氏人迁到了乌浒河—药杀水流域，塞人迁到了印度。公元前128年，中国的汉武帝向匈奴发动了反攻，试图消灭匈奴，或者至少永久性地征服他们。但是，汉匈百年战争（公元前128—前36年）却未分胜负。公元前52年，离中国最近的部分匈奴向中国皇帝称臣。但是，中国取得的这一胜利是表面和暂时性的。同时，其余的匈奴部落通过进一步向西迁徙，避开以长城为基地的中国军队的打击，从而完全逃脱了中国的控制。

直到当时为止，匈奴尚未对中国以外的任何定居社会产生于任何影响。可是，在4世纪和5世纪里，他们不仅向中国再度发动进攻，而且侵入了乌浒河—药杀水流域、印度、伊朗和欧洲。这是欧亚大草原的这个游牧民族发动的第五次冲击。然而，与其所有前辈不同的是，匈奴人这次冲击行动在各个方向同时展开。

304年，匈奴的一个部落入侵中国，于311年攻下洛阳，312年攻下已灭的汉朝的第一个首都京兆，并于316年灭了西晋（建立于280年，它在政治上重新统一中国）。这支匈奴部落对中国成功的再度入侵，为其他蛮族的大举进攻开辟了道路。这些蛮族，包括另外的匈奴部落、藏人、通古斯人或蒙古人。西晋王朝寿命短暂，整个华北，蛮族胜利者建立的小国一个接着一个。

375年，在大草原的另一端，另一支匈族部落袭击了住在伏尔加河与顿河之间讲伊朗语的阿兰人，推翻了来自斯堪的纳维亚讲日耳曼语的东哥特人在第聂伯河流域建立的帝国，并把想在罗马帝国领土上寻找避难地的西哥特人，赶到了多瑙河下游的南岸。匈族人向最西部发动的这些进攻，最终导致西哥特人和罗马人之间的冲突。378年，罗马人在阿德里安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匈族人带着被征服的阿兰人和东哥特人一道向西挺进，并让其他讲日耳曼语的蛮族人打头阵。

匈族人在匈牙利大草原上安营扎寨，这是欧亚大草原来的人建在大陆欧洲半岛腹地的一个营地。从395年起，罗马帝国就发生分裂，它的东部比西部显得更有活力。西部匈族人的军事首领阿提拉，因而集中力量进攻西罗马帝国。把西罗马作为打击目标是失算的，但在阿提拉可能进攻的两个罗马目标中，这一个更为脆弱。451年，他进攻高卢，但在奥尔良被西罗马军队和西哥特人联合击败。西哥特人期望西罗马政府允许他们在西南高卢居住，因而极力防止匈族人占领西哥特人从罗马得到的领土。452年，阿提拉进攻北意大利，但尚未进入罗马城就撤退了。453年，阿提拉去世。被他降服的日耳曼人和撒马利亚人举行起义。匈族人在西方的部族大举东撤，从匈牙利大草原一直退到欧亚大草原通往黑海北部的西海湾地区。

因此，西罗马帝国没有成为匈族人的战利品。相反，它成了讲日耳曼语的蛮族人的战利品。这些蛮族人逃避了匈族人的征服，或者虽被他们征服，但又在阿提拉死后举行了起义。406年，大批苏维汇人、汪达尔人、阿兰人和勃艮第人，渡过莱茵河进入西罗马领土。410年，西罗马政府承认它无力为不列颠提供防御，同时，它也无法挽救罗马本身，以避免其于同一年被逃避匈族人的西哥特人所攻占。所以，向西入侵的匈族人让其他的蛮族人交了好运，把西罗马帝国让给了他们。匈族人最终在罗马帝国只获得不多的领土。681年，一支保加利亚游牧部族（阿提拉所率匈族人后裔的一部分），在多瑙河下游和海缪斯（巴尔干）山脉南麓之间的东罗马领土上，为自己赢得了一块永久立足之地。

在484年击退并杀死萨珊波斯皇帝佩罗兹的那支匈族人部落，早在359年，就作为波斯人的同盟军而在一次战役中崭露头角。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波斯人攻取了罗马要塞阿米达（迪亚巴克尔）。到了484年，嚈嚈哒人 [253]（阿布达利人）部族已经占领了乌浒河—药杀水流域的上游地区。粟特和大夏曾经是贵霜帝国的一部分。第一位萨珊皇帝阿尔达希尔一世统治的波斯于241年征服贵霜帝国时，似乎把这两个地区并入了萨珊波斯帝国。我们不知道，这些省份在嚈哒匈奴人占领前就摆脱了波斯的控制，还是在以484年波斯惨败告终的军事较量之前，嚈哒人直接从波斯帝国的手中将它们夺过去的。

在这次惨败之后，波斯帝国不得不向嚈哒人进贡，一直到哥士娄一世（科斯洛埃斯，531—579年在位）在位期间。在哥士娄一世在位期间，波斯帝国于558年或563—567年间，对嚈哒人进行了报复。哥士娄当时在突厥人中找到了同盟者，他们是曾在匈族人的后方称雄于草原的一支游牧部族。波斯人和突厥人联手推翻了嚈哒人的帝国，并沿乌浒河瓜分了它的领土。波斯帝国因而获得乌浒河南段大夏的部分领土（托卡里斯坦，即现在的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但是，嚈哒人的其余部分，则在兴都库什山脉南部的查布尔斯坦（阿拉霍西亚）幸存了下来。

在从草原出发、穿过草原南边帕米尔高原和里海之间地段的匈族人马中，嚈哒人是先头部队。前面曾经提到，这支先头部队于455年入侵印度，摧毁了笈多王朝，并对笈多王朝统治下一直处于“黄金时代”的印度文明，进行了大破坏。528年，这支匈族人被最后赶出境外。

匈族人的大举入侵，使被侵略地区经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东罗马帝国和萨珊波斯帝国最为成功地迎接了这一挑战。尽管东罗马帝国没有抵挡住阿提拉的进攻，尽管嚈哒人把波斯帝国打得大败，但是，这两个帝国都没有被征服；它们以进贡的代价换取了生存。波斯帝国能继续生存下去，不能说不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因为，484年军事惨败导致的玛兹达起义，表明了5世纪波斯帝国所患社会痼疾的严重性。在同一世纪里，西罗马帝国也在受着同一种社会疾病的折磨。可与波斯帝国不同的是，西罗马帝国分崩离析了。

西罗马帝国瓦解了，而东罗马帝国却依然完好无损。实际上，它使东罗马帝国抛掉了一个包袱。因为，在地中海西部地区及其非洲和欧洲内地，希腊—罗马文明自从3世纪崩溃以后，就根本没有复兴过。在希腊—罗马世界的最后阶段中，只有地中海东部地区的社会生活还能正常地进行着。

匈族人的侵略，对印度和中国的影响不像对西罗马帝国那样严重，但他们所受的打击比东罗马帝国和波斯帝国更为惨重。在印度和中国，匈族人的入侵并不仅仅是滚滚而过的暴风雨，侵略者还在这两个次大陆永久地居住下来。在印度西北部，匈族人现在依然以拉杰普特人为代表。这些部族很快皈依印度教，并融入刹帝利种姓之中，就像过去侵入印度的欧亚游牧部族一样（例如塞人和帕拉瓦人）。在中国，蛮族入侵者最终也被同化了。但是，匈奴对中国的打击格外沉重。渭河流域和黄河下游，是4世纪及后来被匈奴和其他蛮族占领的中国土地。这一地区曾经是中国文明的发祥地。同它相比，西罗马帝国崩溃时，希腊—罗马文明所失去的地区，仅仅是可以牺牲掉的殖民兼并地。然而，由于面积广大，中国和印度次大陆得以避免崩溃之灾。在这两个国家里，当侵略者从北部攻入时，逃难的人们都可以跑到南方求得安宁。大自然和人类的工程，保护了中国的南部。在淮河和长江下游，还有人工运河，这些河网水路，对更加习惯于在华北平原生活和征战的欧亚游牧民族的骑兵，形成了巨大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