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盛夏过后,北海道的“螃蟹族”就消失了。
螃蟹族是指从北海道以外的地方来北海道观光的二十多岁的游客。他们不论男女,都上穿毛衣下穿裤子,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像螃蟹背着甲壳一样,于是就得了“螃蟹族”这么个名称。夏季的札幌,到处都是外地来的螃蟹族。
有津不喜欢这些螃蟹族。尽管这些游客想趁着年轻,尽可能少花钱,多看一些地方,并不是坏事。但是,近来这些螃蟹族不太懂规矩,非常缺乏礼仪。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有津这么认为。
螃蟹族也会到植物园游览,看到园里那些高大的树木,他们很是陶醉,五六个人聚在一起,在园里无拘无束地唱歌、奔跑。令人头疼的是,他们一进药草园,就又揪叶子又掐花的。尽管他们只是想留个纪念,但植物园是公共的,这种做法显得很没有教养。
一个月前,螃蟹族还请求有津允许他们在植物园里搭帐篷。在树木环抱的草地上搭个帐篷,也许很惬意,但有津当即拒绝了。植物园是憩息和放松心情的地方,又不是露营的地方。对于植物学专业的人来说还是学习的地方。尽管在草地上搭上一两天帐篷,并不会造成什么损害,但允许他们搭一次帐篷,就等于永远允许他们搭帐篷;取消一个小小的限制,就等于取消所有的限制。有津拒绝他们的要求,正是出于这个理由。
拒绝了螃蟹族的要求后,有津问志贺:“其他地方的学生到了东京,去新宿御苑、芝公园等地方,会不会提搭帐篷的要求?”
“不会提的。”
“那里当然不会允许搭帐篷。不过,让我特别气愤的是,他们竟然会无耻地提出这样愚蠢的要求。”
“大概是因为出门在外就不在乎羞耻了吧。”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们做得也太过分了。”
“也许吧。”
有津以为年轻的志贺也许会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但志贺对这件事的态度模棱两可。
有津对志贺说:“前不久我听大学的朋友说,那帮人大多乘飞机来。”
“是的。听说他们乘飞机来到这里,到旅馆后就变成了螃蟹族。”
“那不是没必要硬做螃蟹族吗?”
“是觉得当螃蟹族有意思。因为,那种装束象征着年轻和自由嘛。”
“象征年轻……”
有津看着被树叶挡着的窗户,心想自己要是像那些螃蟹族一样年轻和自由,会怎么做?
志贺说:“人也只有在他们这个年纪才会那样胡来。”
“你会做得出来吗?”
“我已经不行了。”
“我觉得不能因为年轻就胡来。”
有津厌恶螃蟹族,也许是因为他们做了自己做不了的事情,但他害怕这样想。
志贺突然一脸老成地说:“年轻这东西总是暂时的。”
有津像是想拂去不愉快的心情似的问志贺:“萨老白茨原野的土壤分析结果出来没有?”
“迟迟没有弄出来的水苔泥炭的结果,昨天出来了。上萨老白茨的泥炭,分解度平均为3.38,而下萨老白茨的为5.12。”
“那是因为上萨老白茨的泥炭里掺杂有泥炭层下部的物质。”
“我也是这样认为,现在去给你拿资料。”志贺转身大步朝房间走去。
八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天,秋高气爽。
有津一般只在周末和节日才开车。平时上班时间要求不严,他都步行去单位,偶尔才会开车上班,这让他感觉很好。尽管在别人看来,放着车不开有些可惜。他的车是今年春天刚换的蓝鸟汽车。
看到有津早早起来收拾汽车,牧枝问他:“要去哪儿?”
“去筱路。”
筱路是离札幌最近的一个泥炭地,他已经去过多次。
“傍晚才能回来。”
牧枝什么也没说,站在他身后看他擦车。
久美子从屋里出来问有津:“爸爸,你要出去?”
牧枝说:“爸爸说要去筱路,跟爸爸说说,带你一起去吧。”
“嗯,我要去。爸爸,我可以去吧?”
“不行!爸爸去工作。”
“可是,志贺不是也要去吗?”
“一起去是一起去,可是怎么能带着孩子去工作呢?”
牧枝对久美子说:“你爸说了,不行。”
“真没劲儿!”
牧枝和久美子回屋去了。有津有点疑惑,妻子故意说这些话,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和其他女人去兜风?不,她不可能知道。自己没对她提起过,也没有在笔记本里写过,妻子为什么会那么说?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吧。
有津心里很不舒服。
他到达G饭店大厅时,佐衣子和纪彦已经等在那里了。
有津跟纪彦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
纪彦向有津鞠了个躬:“您好!”
可能因为是第二次见面,纪彦的声音大方而清晰。
佐衣子说:“今天天气真好。”
她身穿长风衣,配一条白色的裤子。有津第一次看到佐衣子穿西式服装的样子,不过,苗条的佐衣子倒是挺适合穿西式服装的。如果没有纪彦在,有津会把这话说给佐衣子听。
佐衣子和纪彦坐在车的后排,这让有津有些寂寞。
“藻南公园那里新开了一条翻山路。咱们从那里去怎么样?”
“怎么都行。”
“我也就走过一趟。路面还没铺好,但那条路近。”
“我是第一次去,一切都听你的。”
“即便是慢慢走,十一点半之前也准能到。”
“我带盒饭来了。”
“那太谢谢了!”
车离开饭店,向西开去。有津戴上太阳镜,握住方向盘。太阳虽然明亮,但并不耀眼,有津戴太阳镜主要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车里坐着别的女人,但他又怕佐衣子看出他的这种心思。
星期天上午,郊外的汽车比市中心多。收音机里放着他熟悉的音乐。
“开了几年车了?”
“驾驶证已经拿了九年了。”
“那你是老驾驶员了。”
“基本上没出过事故,你放心吧。”
佐衣子笑着说:“都交给你啦。”
有津忽然想到,要是在这里发生了交通事故,结果会如何?在通往支笏湖的路上,自己的车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孩子。妻子知道了会说什么?每进行一次这样小小的冒险,就得撒谎,不知为什么,有津有些恼火。
路比想象的要平坦。翻过山,穿过落叶松树林,支笏湖就到了眼前。从札幌到这里刚好花了一个小时。透明度居日本第三的支笏湖的湖面上倒映着初秋的白云。
“真美!”
佐衣子和纪彦从车里探出身子欣赏窗外的景色。有津把车开到一个面积不大的平地上停了下来。
夏天过后,热闹一时的湖畔安静了下来。即便如此,因为是星期天,仍然有不少家庭和情侣到这里来,不过还算不上热闹。来这里的人数还不足以破坏这个山中湖的宁静。
“我们去订个房间吧。”
“别订了。这么好的天气,待在屋里太可惜了。”
三人下了车。绿树环绕在湖的四周,微风拂面,感觉非常舒服。
“这地方真美!”
佐衣子朝湖边走去。风吹到她身上,穿和服时显现不出来的身体线条,此时完全显现了出来,那是只有有津清楚的线条。
有津对纪彦介绍说:“那边冒着一缕缕烟雾的是樽前山。那座山喷发时,这一带落满了火山灰。你坐飞机降落的千岁机场一带,在那时也变成了不毛之地。”
纪彦问有津:“这个湖也是火山喷发形成的吗?”
“对。这个湖叫破火山湖,它是火山口周围凹陷后形成的湖。”
“我在书上读到过。”
佐衣子在后面听着两个人交谈,忽然觉得三个人要是父母和孩子的关系该多好。她对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很是吃惊,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津提议说:“咱们划船吧?”
“我们能划吗?”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于是有津划船,佐衣子和纪彦面对面地坐在船上。
佐衣子碰到了船边的水,说:“水真凉。”
“我记得这是日本排名第三的深水湖,所以它的水温基本不受外界温度的影响。”
太阳已经升到了他们头顶。湖水、天空、群山,全都静止了。
我们三个要是一家人该多好。
有津看着纪彦,觉得他的脸、鼻子像自己,但又不敢肯定。
“你是不是累了?”
“不,不累。”
有津慌忙划起桨来。他一时只顾着看纪彦,忘记了手里的船桨。
“真想唱首歌。”
“那就唱来听听。”
“不行,我唱歌不好听。”
一个小时后,三人上了岸。已经下午一点了,湖边的游人比他们刚来时多了些。
佐衣子提议:“咱们吃饭吧。”
“我们去那边的饭店吃吧。”
“可是,在饭店吃我从家带来的盒饭,不太好吧?”
“我们可以买一些他们那里的东西。”
“饮料我也带来了。也许不合你的口味,还是吃我做的盒饭吧。”
“我当然要吃的。”
“咱们去那边的山丘上吃,怎么样?”
山丘上的树林里有木制的长凳和桌子。
“那咱们走吧。”
纪彦朝山丘跑去,佐衣子在后面追纪彦。有津刚想去追他们两人,发现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佐衣子和纪彦已经跑远了。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有津回过头来。
“姐夫好!”
眼前站着的是苑子。
“怎么回事儿?”
“我正想问问姐夫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随便到这儿看看。”
“我都看到了。”
苑子的眼神里透着笑意。
有津说:“其实也没什么……”
“没关系的。”
说罢,苑子朝右边的树林里跑去。有津顺着苑子跑走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有个男人背朝着这边。那人个子高高的,穿一身灰色西装。
那个人就是苑子喜欢的男人吗?
有津想起苑子曾说过对方是个中年男人,他看着他们两人消失在树林里。
有津赶紧追上佐衣子母子,佐衣子问他:“是你的熟人吗?”
“哦,这个……”
“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没,没什么麻烦。”
有津考虑着是不是要把那个人是自己的小姨子这事告诉佐衣子,但又觉得这样做像是要对佐衣子解释什么似的。他想,要是佐衣子再问的话就直接告诉她,可是,佐衣子没有再问什么。
树林里供游客休息用的凳子和桌子都是用圆形木头做的。佐衣子在上面铺上垫布,然后打开她带来的篮子。三明治、饭团、煮鸡蛋、水果等,装了满满一篮子。
“老师说过讨厌西餐,所以我准备的都是日本料理。”
佐衣子把一个包着锡纸的饭团递给有津。
“这太好了。”
“这个孩子也不太喜欢面包。”
“这么说,和我一样。”
有津看了看纪彦,他正大口地吃着饭团。
“好久没在户外吃过饭了。”
“你以前应该郊游过的吧?”
佐衣子拿着三明治,笑着说:“不过,那都是学生时代的事情了。”
树林里不时传来小孩子说话的声音,也有其他人在树林里吃盒饭,他们看上去都是一家人。看着他们那些人,有津发觉自己和佐衣子母子也会被别人看成是一家人。他有些紧张,但佐衣子的举止非常自然,看样子她是实实在在地享受着三人在一起的时光。吃了两个饭团,有津就觉得吃饱了,他还没吃三明治和水果。
“把它都吃了吧。”
“不了,我吃不下了。”
“还剩这么多。回去路上饿了说一声。”
佐衣子把剩下的食物收拾到了篮子里,纪彦把喝了一半的果汁递给她。
静静待着时,树林里还是有一丝凉意。开始变长的芒草穗,告诉人们秋天确实来了。
“咱们沿湖边走走吧。”佐衣子指着阳光下朦朦胧胧的对岸说,“到对岸有路吗?”
“好像到河的那头就没路了。因为是破火山湖,所以湖边就是山。”
三人往前走,林间黑色的土壤有些潮湿。他们往前走了大约一百米,树丛消失了,湖水出现在他们面前。
佐衣子像少女似的挺着胸,深吸了一口气说:“真舒服!”
湖面上吹来的风,轻轻拂着佐衣子微微露出的胸部。她外衣上白色的褶边在秋风的吹拂下飘动着。看着美丽的佐衣子,有津产生了淡淡的情欲,但他的欲望很快就消失在了秋天明亮的阳光里。
三人沿着山丘坡道下到湖边。有津观察了一下周围,苑子和那个男人都不见了。他们在湖边散了会儿步,又回到船上,划到停船处时,已经过了三点。
“咱们到饭店的院子里看看吧。”
湖畔只有一处称得上饭店的地方。饭店院子里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湖边,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下摆放着桌子。
纪彦抢先坐到一个靠近湖边的桌子旁,说:“我们坐这里吧。”
有津问佐衣子和纪彦:“来点什么?”
纪彦答道:“我要果汁。”
佐衣子想了一下:“我要一杯热咖啡吧。”
太阳虽然还高悬空中,但已经没有那么刺眼了。在有山有湖的地方看天空,才会发现秋天已经越来越近了。
佐衣子看着醉人的风景说:“这里真安静。”
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更让人觉出湖区的安静。
佐衣子像刚想起来似的说:“我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是女子中学二年级的学生。”
“当时这里更安静吧?”
“当时山丘上还没有饭店和停车场。不过,我记得当时好像就有这个饭店了。”
“这是个老饭店了。”
佐衣子转身朝身后的树林望去。
有津说:“支笏湖和洞爷湖相比,我更喜欢支笏湖。”
他刚说完,佐衣子马上说:“我也是。”
“虽然洞爷湖光线明亮,充满了生气,也很美,但它不是北方的湖。”
佐衣子看着湖面点了点头。
有津说:“这个湖可以说是有些幽邃,有点阴郁。”
“仔细看它,会让人有些害怕。”
“事实上也可怕。”
“你说什么?可怕?”
佐衣子的视线离开湖面,转身看向有津。
“从表面上看,它很温顺,可它一旦发起怒来就了不得了。”
“你是说这个湖吗?”
“有一次,台风来的前一天我住在这里。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湖发怒的情形。”
“那……湖发起怒来是什么样子?”
“左侧那个突出到湖里的地方,前面有一个叫毛拉普的露营场。当时我住在那里的林业经营署的小房子里。第二天,湖里的小船都被掀翻了。”
“船上的人遇难了吗?”
“听说,那天晚上,湖里已经起大浪了,他们还是划船去了湖心。”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冒险呢?”
“有人看见是一对情侣。”
“那是不是说……”
“湖边的人都说他们可能是殉情自杀。”
“你看到他们的尸体了?”
“没有。这个湖,人一旦沉下去,尸体是不会浮上来的。”
“为什么?”
“好像湖底是个凹槽,里面长了许多树,沉下去的尸体被树枝挂着就浮不起来了。”
“当时他们的尸体也……”
“应该是沉到了这个湖底。”
“就是沉到了这里吗?”
佐衣子恐惧地看着湖面。湖面静静的,闪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当时的情形和现在截然不同。”
“……”
“太激烈了。”
“什么?”
佐衣子回过头来,发现有津在看她。她问有津:“怎么了?”
“没什么。”
“我是……”
佐衣子话到嘴边,又慌忙把眼睛垂了下去。
那个湖……
佐衣子的眼睛看着远处,心里却觉得有津刚才也许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湖。
湖区的夕阳很短暂,前后不足十分钟。随着太阳下沉,景色也在发生变化。
佐衣子忽然觉得有些冷。这和太阳西沉有关,也和看湖水太久有关。
有津似乎看出了佐衣子的心情,对她说:“咱们走吧。”
“好。”
“回去时咱们走别的路吧。先到千岁,然后走国道回去怎么样?”
“怎么走都行,我无所谓。”
“路稍微远些。”
“你不累吗?”
“不,这比去泥炭地强多了。”
有津拿着结账单站起身来。湖畔一带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一家一户的游人少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年轻的情侣。停船处的男子在朝湖里的船呼喊着,湖面上的五六只小船,在夕阳里看上去就像皮影戏里的影子一样。
三人朝停车场走去。途中,有津说:“过几天还要出去。”
“什么时候动身?”
“九月中旬。”
“去哪里?”
“这次远些,去标津。”
“标津?”
“在钏路北边靠近野付半岛的地方。”
佐衣子兴奋地说:“我知道标津那个地方。”
“你去过那里?”
“没去过。不过,我学生时代一个叫小杉的朋友嫁到了标津的一个牧场主家。”
“那一带的奶农很多。那你一直没见过你那个朋友吗?”
“去年秋天我刚回札幌时,我们见了一面,当时她说下次冰雪节时再来。听说那地方的草原大得惊人,草原那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那地方叫野付风莲道立自然公园,夏天的景色很美。可以看到国后岛,还可以看到知床的群山。”
“朋友寄给我的明信片上有照片,我看过。”
“我冬天也去过一次。那边到底是边境地区,太冷了。那里不怎么下雪时,结了冰的雪原上汽车可以随意跑。”
“真令人难以置信。”
“冬季,数百只天鹅来到那附近的尾岱沼和风莲湖,那景象非常美。”
“真想去看看。”
“那你也去吧。”
“可是……”
佐衣子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纪彦。
“你务必去……”
“这次去的时间长吗?”
“大概半个月左右,中间可能会回来一趟……”
佐衣子边走边微微点着头,这不意味着去,也不意味着不去。她无法保证一定会去。
纪彦跟在他们身后,看样子有些疲惫,一方面,是由于在野外待了一天,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两个大人谈个没完没了,他有些无聊。
快走到车附近时,有津突然凑到佐衣子脸旁说:“这次你一定要去。”
“这……”
“你可以说是去你那个朋友家。”
有津打开车门。和来时一样,佐衣子和纪彦坐在后排。汽车爬了一段坡道,来到山丘上,透过树林也能看到夕阳下的湖水。但车向左一拐,就看不到湖水了。湖边的路弯弯曲曲的,过了一座小桥,再朝前行驶五六分钟,就是平坦的公路了。路两旁是冷杉树和白桦树,还可以看到抽了穗的芒草。
佐衣子问有津:“这一带的土是火山灰吗?”
“对。在柏油路上感觉不出来,但林间的路土质松软,颜色灰白。你看,虽然这里也生长着草木,但没有特别高大的植物。”
正像有津说的那样,这里虽然也有树林,但感觉不怎么茂盛。一条笔直的路从林间穿过。
佐衣子说:“树林的深处有路。”
“过一段时间,到了落叶的季节,走在那条路上,会明显感觉到土很松软。”
佐衣子朝车窗外的树林望去,从整体上看,树林是黑黑的一片。仅从外部来看,很难想象里面还有一条灰白色的道路。车穿过树林,路右边有一条和湖相连的小溪,溪水清澈,呈深蓝色,让佐衣子想起划船时碰到的冰冷的湖水。车子过了千岁就是通往札幌的国道,对面开来的汽车已经打开了车灯。
“纪彦睡着了?”
“我刚才问你火山灰地的事时,他就睡着了。”
“大概累了。”
佐衣子看着晚霞映照下的纪彦的脸,笑着说:
“他无忧无虑的,想睡就睡。”
有津手握着方向盘,像是瞅准了时机似的说:
“下次,请你务必来钏路。钏路秋天的美景在札幌是看不到的。”
“……”
“就不能抽三天的时间吗?三天的话,还可以去阿寒转转。”
“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
佐衣子沉默了,她想问有津,离家三天去钏路那里,究竟会怎样?会有什么结果?
“我得去东京一趟。”
“户籍关系还没搞好吗?”
“东京的婆婆不想让纪彦脱离户籍。”
“可是,她也不能就这样把你绑在他们家吧?”
“倒也是。”
上了国道,车一下子多了起来。由于是星期天,出游回来的私家车很多,其中既有举家出游的,也有成双成对的情侣。
不知道苑子怎么样了。
有津忽然想起苑子和那个男人,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回家再考虑。佐衣子望着满天的红霞,回想这一天的过程,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她清楚,自己这算是出了趟远门。眼看道路两旁的住房多了起来,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札幌,行至灯火通明的大街时,有津问佐衣子:“直接回家吗?”
“麻烦你直接送我回家吧。”
“然后呢?”
“然后?”
“今晚能不能出来?”
“你是说把纪彦带回家后吗?”
“对。”
“这可不行。”
“是吗?”
有津明知道不行,可他还是再次问佐衣子:“真的不行?”
车穿过薄野,向西开去。看到熟悉的山脉,佐衣子知道离家不远了。
有津又问佐衣子:“那么,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你打电话来吧。”
“明天行吗?”
佐衣子没有回答,她对有津说:“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红灯亮了,车停了下来。
“今天,你为什么要让纪彦和我一起去呢?”
“为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没,也没什么原因。”
“要是没什么原因就好。”
绿灯亮了。路上的车子开动起来,大部分车都打开了车灯。
佐衣子把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她问有津:“这么晚才回来,你家里人会很担心吧?”
“没关系。”
“你孩子在等你吧?”
有津严肃地说:“这和你没关系。”
佐衣子心里说道:和我没关系,确实和我没关系。
从前面的柏油路向右拐,再走半条街,就是佐衣子的家。
“就在这儿停车吧。”
佐衣子通常都在拐角的地方下车。
“纪彦!纪彦!”
佐衣子叫睡着的纪彦下车。
她对有津说:“今天一天真是太谢谢您了。”
“今晚还是不行?”
佐衣子用眼神告诉有津,晚上不能出去了。她再次对有津说:“谢谢您!”
有津目送他们母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慢慢发动了汽车。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一天的欢乐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