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四月的第一天,又下起了雪。雪很快就融化得一干二净,街道再次露出它本来的面貌。性急的人脱去大衣,换上了春装。
佐衣子动了去标津原野看看的念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无非是在春风的吹拂下,有些兴奋而已。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抛舍不下了,这渐渐成了佐衣子心里的一个负担。
突然提出要去钏路的最北边,她的母亲感到意外和困惑。
佐衣子告诉母亲:“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清清静静地去旅行两三天。”
“那你答应回来后就考虑结婚的事?”
佐衣子点了点头,她想说“也许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从札幌乘飞机去钏路需要四十分钟,从那里换乘火车去标津需两个小时。铁路两旁是大片的原野,坐在火车上的佐衣子可以看到远处低矮的丘陵。
原野上到处是褐色的草,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零星的残雪。由于这里是湿地,所以原野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沼泽,在阳光的照射下,沼泽里的水显得很清澈。春天还没有正式来到这里。
小杉夫妇开车到标津来接佐衣子。小杉亮子对她说:“突然听说你要来,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你会来。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她原本打算见了朋友,把一切都告诉她,可是见了面,又觉得花那么长时间说自己的事情有些不妥。
“今天我休息一下,明天就回去。”
“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不能久留的,纪彦还在家里。”
“纪彦长大了吧?”
“是,长高了不少。”
“我丈夫常说,让你这样一个美人单身,太可惜了。”
看样子小杉家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砖瓦房看上去建得很结实,屋里还建有壁炉。
“总之,明天去哪儿玩玩吧。要是星期天,我丈夫可以带你去,不巧的是,他明天要去开会。”
“没关系,我一个人转转就行了。”
“我带一辆车和一个驾驶员去,我们可以去野付半岛那边的杉树林看看。”
“我只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川北的原野。”
“川北……那里是泥炭地。”
“我知道,去那儿看看就行了。”
“要是去那里的话,要不了三十分钟就到了。怎么想去那个地方?”
“就是突然想去看看。”佐衣子只能这么说。
第二天,天气晴好。十点钟,佐衣子坐车去了川北原野。驾驶员不可思议地问她:“您只到泥炭地?”
“嗯,那里能随便进去吗?”
“无所谓随便不随便,因为那里是很平常的野地。”
“大学的老师们不是会来考察吗?”
“好像秋天会有人来考察,他们是大学的老师?”
“哦,我也不太清楚。”
路两旁是成片的虾夷松,还可以看到白桦树,再往前走,两旁又变成了灌木丛。车里开着空调,温度宜人,坐在温暖的车里,佐衣子几乎忘记了外边有多冷。
“咱们从这儿进去吧。”驾驶员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两旁已经没有了灌木丛,路中间有一条平缓的坡路通往荒地,旁边有一块两米见方的木牌子,上面写着“开发厅草地改良事业川北泥炭地”。
驾驶员回头看了看脚穿草屐的佐衣子说:“土很湿,请小心。”荒地里有两条像是拖拉机的辙,辙的右边有三条笔直的长长的土沟。
驾驶员告诉她:“那是去年动工修的排水沟。”
佐衣子沿着排水沟一直往前走,发现排水沟的尽头是一个土堆。
“您不冷吗?”
被驾驶员这么一问,佐衣子才突然意识到冷,她把大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
“那个看得到积雪的山就是阿寒山。要是天气再好些,应该还能看到阿寒山那边的知床山。”驾驶员介绍道。
荒野上空的云把知床山藏了起来。
“这里除了望不到边的荒野,什么都没有。”
听了驾驶员的话,佐衣子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他曾在这里想过我。
她站在荒野上,任凭寒风肆虐。她觉得被寒风吹一吹,所有的迷惑就都会消失。她呼唤着风,想让风尽情地蹂躏自己。
这土……
佐衣子蹲下身子,摸了摸脚下的土。土硬硬的,从表面上看土是干燥的,实际上土里结着冰。
被不毛之地吸引着的男人,以及爱上那种男人的女人,都很可笑。
佐衣子扔掉手里的土,她觉得站在这里就像和有津在一起。待在这样的荒野里,时间仿佛也静止了。
在路边抽着香烟的驾驶员说:“咱们是不是可以动身回去了?”
“好。”
驾驶员起身往汽车那里走去。看到驾驶员走远了,佐衣子从包里掏出没织完的毛线球,又看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把它塞进了冻土的裂缝里。
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佐衣子站起身。一望无际的荒野灰蒙蒙的,天空中的太阳兀自发着红光。在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荒野上,唯有太阳的红色显示出生命的存在。
“再见!”说罢,佐衣子像拿定了主意似的,转身朝汽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