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接下来的星期天,有津一整天都待在家里。有津星期天早晨通常很晚才起床,然后看看报纸或者做点别的什么,高兴了就带久美子出去散步,中午他一般会看电视转播的围棋或象棋比赛,接下来要么看其他电视节目,要么去书房看书。而这个星期天,有津不想外出,因为刚和佐衣子度过了秘密的一天,这算是补偿一下妻子牧枝,但这只是有津的想法。在牧枝看来,这个星期天只不过是丈夫的又一个有些懒惰的一天。
有津来到书房,像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看起杂志。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客厅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也许是邻居家的太太来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困了,就把书丢到一边,两手垫在头下面,看着墙上的窗户。外面好像有风,树叶在晃动。有津眼睛看着树叶,心里想着佐衣子。从支笏湖回来后,他们还没见过面,尽管只过了一个星期,有津却觉得像分别了十几天一样。去支笏湖那天,两人没有发生关系。不发生关系的幽会,对有津而言就等于没有幽会。
佐衣子在做什么?
有津展开了想象的翅膀。他抽出双手,闭上眼睛躺平身子,进一步想下去。手里的书滑到了他背部和沙发之间。他正要把书拿开,响起了敲门声,有津没有应答。妻子进书房是不敲门的,说不定是久美子在捣乱。有津摆了个看书的姿势。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听声音像是很细的手指在敲门,不像是小孩子的敲门声。有津抬起头,门开了。
“在睡觉?”进来的是苑子。
“怎么是你?”
“是不是打扰你了?”
苑子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高领的白毛衣清晰地衬托出她平缓的双肩和圆圆隆起的乳房。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一个多小时了。”
“见你姐了吗?”
“见了。她还是对我说教,所以我就逃到姐夫这里来了。”苑子伸了伸舌头,看了看四周说,“今天星期天,在干什么呢?”
“躺在这儿看书。”
“哦。”苑子凑到有津跟前说,“姐夫还真行。”
“什么真行?”
苑子恶作剧般地笑着说:“上次呀,在支笏湖。”
有津拿起了香烟。
“那个女人挺漂亮的。”
“我和她没什么……”
“难怪姐夫那样投入。”
“哎!小点声!”
“没关系,我姐姐在洗衣服。”
苑子看了看门口,缩了缩脖子。有津大口抽着烟。苑子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不过,没想到姐夫还有一个私生子。”
“私生子?”
“是,长得很像你的。”
“哪里,那个孩子是她……”
“姐夫用不着跟我撒谎,我不会告诉姐姐的。”
“可是……”
“太像姐夫了。”
“说这样的话,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说这件事情的好坏。这种事,旁人说什么都没意义。只是,我刚看到时,觉得你们三人在一起的情景特别和睦,让我很吃惊。”
有津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小男孩上小学四年级了吧?”
“上几年级也有问题吗?”
“算起来,应该是和我姐姐结婚以前就有那个孩子了。没想到姐夫藏得还挺深。我要刮目相看了。”
“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孩子连走路的姿势都像你。”
“不会吧?”
“真的!要是让我姐姐看到了,非吓昏过去不可。”
有津觉得血在往上涌。他想起露崎曾说过,要判断孩子是不是亲生的,最好请别人去看。
那个孩子真的是我的?
虽然有津有这种预感,但经别人指出来,他还是会吃惊。听了苑子的话,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同时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纪彦果然是自己的孩子。
苑子问有津:“这事儿也许有些麻烦。姐夫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
有津也不知该怎么办,这倒是有津想问的。
“罪过呀。”
“情况不是你说的那样。”
“可是,孩子是你让她生的吧?”
实际情况也的确像苑子说的那样。那个孩子是有津的,是他让孩子生出来的,但其中还有些不同的东西。
白色的,冷冷的……
有津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冰凉的试管。玻璃试管滑溜溜的,让他有一种绝望感。
自己和她之间隔着一个玻璃管子。
有津不想对苑子解释这件事,怎么对她解释,她也不会明白的。他忘不了当时那个玻璃试管的感觉。
“我可是站在姐夫这一边的。”
“站在我这边?”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姐姐的。”
“……”
“姐夫你自己考虑好就行了。”
有津点了点头。
苑子问有津:“姐夫看到我的那个他没有?”
“没有……”
有津想起湖畔树林里那个男人的背影。
“要不要让他和姐夫见个面?”
“还是不见比较好吧。”
“是吗?”
“按照你的说法,在喜欢和讨厌这个问题上,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没错。别人是不可能理解的。”
苑子稚气的脸上掠过一丝成熟女人的表情。有津觉得那是一张被爱折磨着的脸。
苑子说:“也行,不见就不见吧。”接着,她自言自语似的微笑着说,“只能顺其自然。”
听到这句话,有津突然对苑子产生了未曾有过的亲切感。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丘之貉?
有津也苦笑起来。客厅里传来牧枝叫苑子的声音。
“姐姐叫我,我过去了。”苑子给有津使了个眼色,“姐夫,今天的事咱们都要保密。”
“嗯。”
有津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苑子麻利地站起身,说了声“拜拜”,就从屋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