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口受害者杨成舍
采访缘起:
杨成舍先生今年62岁,是和我父亲一起收听、交流“美国之音”和“自由亚洲”的同道。大约1999年的一个夏日,杨先生兴致勃勃地敲门拜访,向我父通报其儿子在电台朗诵“十分油爆的屠杀诗歌”。
刚巧我在,投缘之际,两代人各自谈起生活遭遇,竟相对唏嘘不己。比如我的户口自80年代迁出成都后,经历了调动、结婚、坐牢、离异,至今人户分离已近十年,给本人带来了无尽头的麻烦;而杨先生为我辈先驱,60年代就被当作“问题学生”踢出故乡,发配到边远山区接受改造,一波三折,逆来顺受,如今做“黑人黑户”已经二十余年矣。
据杨先生考证,户籍制度应追溯到2000年前东汉时期,当时的统治者为了在战火绵延之后恢复生产,把大量流离失所的农民重新捆回土地,就发明了“编户齐民”,即按登记在册的户主名字分配土地,“新中国的土地是国有的,”我提醒道。
2002年7月23日傍晚,我乘杨先生还书之机,企图做个采访,不料他摇头道:“不算冤,因为象我这种屡屡碰壁的黑人黑户,全国起码几十万;如果把从农村外出打工的民工也算上,就是一个填满各个城市的浩浩荡荡的流民大军了。”
我只好鼓动口舌,诱供不止。
杨成舍:老威先生,您这本《沉沦的圣殿》我慢慢翻了大半年,今天总算完璧归赵了。
老威:您若喜欢,就留下吧。
杨成舍:岂有借书不还之理?况且里面有收藏价值的文章,我已托人复印下来,比如第一章这篇《书的轨迹》,重点评述了文革前内部出版,供党政军高干当作反面教材去阅读批判的几百种黄皮、灰皮、白皮书(因控制发行,此类书籍没有单本的装帧设计,只笼统选用或黄或白或灰的单色作封皮——老威注),并列举了在高干子弟和知识青年中影响深远的四十多部,都是西方和苏联的文、史、哲名著。
老威:老先生不仅好学,而且勤思,佩服佩服。
杨成舍:您别戴高帽,我是文学的门外汉。之所以对这段历史感兴趣,是因为40年前,我曾经接触过其中一本灰皮书,叫《白轮船》,是苏联作家艾特玛托夫的小说,薄薄的一本,前面还附有一篇大批判性质的导读。事隔多年,小说内容几乎忘了,但是那种凄美的描写和情调,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主角好象是个孩子,对,是用孩子的目光在看那人性和自然一天天毁灭的世界,“白轮船”是个象征。
那是1965年春天,我在重庆的西南师范学院数学系读四年级。借书人是重庆市委副书记××的公子,与我同桌,在校期间就以江帆的笔名发表过诗歌和小说,是老师和同学都争相巴结的“贵族才子”。江帆放荡不羁,曾私下借黄皮书给好几个同学,都没出事,偏偏我鬼迷心窍,在上晚自习时看禁书,被班长告了密。
下课铃响,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辅导员和一帮班委给拦住了。《白轮船》从书包里搜出,人赃俱获,我只得招认是江帆主动借的。众人一听,哑了,辅导员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不管谁借的,你在上课时间偷看反动书籍都是犯罪!性质说严重点,这和收听敌台也差不多。”
我被骇得脸色发青,就心虚地辩解说:“江帆看过许多这种书,他家里还多的是,你们咋不去搜?”
辅导员一楞,答不上话,班长却心直口快:“杨成舍,屙泡尿照照,人家是哪一级,你是哪一级,人家的爸爸是领导干部,打过小日本,打过国民党,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水平自然就高,能从这种反面教材中汲收反帝反修的政治营养,你呢?”
我嘀咕说:“我咋个?我家也是城市贫民嘛。”
班长嘲笑说:“比革命干部出身差了几个等级。”
我反驳说:“马克思说过,革命就是要消灭等级,消灭三大差别。”
班长不屑一顾:“强词夺理!反正同一个东西,江帆爸爸能看,你不能看,看了就犯法。”
我气坏了,就争吵起来,辅导员厉声制止,并且指出:“你要深刻地检讨,一份不过关,就重写一份,直到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危险性。注意,检讨时只谈自己,不要牵涉别人!眼看要毕业分配,希望你不要把污点带到未来的工作岗位上去。”
老威:什么意思?
杨成舍:威胁的意思,虽然当时学校没搞运动,但阶级斗争的弦一直绷得紧。辅导员把《白轮船》搜去,亲自奉还江帆。从此江帆不再理睬我,他可能猜想我告了密,恶报了他的启蒙善意,而我却为此,一遍又一遍写检讨,最终戴上反动学生的帽子,被发配到川北穷县盐亭境内的柏梓区(文革时更名为柏梓公社)教乡下中学。
柏梓中学坐落在一个山坳里,闹土改时,没收了当地一个乡绅的地产,包括大小两座四合院、鱼塘、晒坝和周围的田地,并增建了礼堂、教工宿舍和两层教学楼,就成了方圆百里最大的开放式学校。我所指的开放式,一是学校没围墙,与农田农户没界限,课堂外的树荫下常栓着牛羊,操场上常晒着粮食,礼堂的一半也做了生产队的秸杆、柴禾库,出没着钻来钻去“打游击”的农家小孩;二是柏梓区及相邻的黑坪,安家等数十个公社的生源都集中到这儿。一开学,只见四面八方的山梁子上,一串串学生背着米面红苕豆类,上坡下河、风尘仆仆赶来,真是毛主席“五、七”道路的最好样板;三是这儿离山垭的柏梓场口有五里之遥,并且全是三倒拐的上坡路,还要经过一片较大的荒坟地;四是师资力量在县境内算相当强,1965年秋天我报到时,一打听,暗暗吃惊,原来校内藏龙卧虎,不仅有我好几位校友,还有重大、川大、西南交大、川外、政法学院、川师、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成都体院等20多名大学生,占学校教师的70%左右。同是天涯沦落的“臭老九”,大伙见面,都对自己如何发配至此晦莫如深。
老威:这有点象钱钟书在《围城》里描述的“三闾大学”,为了躲避兵荒马乱,方鸿渐、赵辛楣等一帮读书人千里迢迢去了,才发觉这儿“人材济济”什么都有,连“克莱登大学”假博士文凭都有。
杨成舍:现实不是小说,三闾大学虽地处偏远,校风虚伪可笑,但来去自由呀。这也是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区别,国民党再怎么混蛋,也没有用一个户口本把你死栓在一个地方,不愿伺候了,拍屁股走人,天下大得很,何愁没有安身立命之地?所以方鸿渐等人一会儿上海一会儿湖南。就是远涉重洋也没啥,战争嘛,国民党想管也管不过来。但是到共产党手里,户口随工作调动而迁移,我一个土生土长的成都市人,祖宗几辈都在川西平原,却突然之间,仅因为看过半本禁书而被发配这么远。可时代就这样,你撞上了,就得逆来顺受。柏梓中学实质上是农业中学,有果园、菜地、鱼塘,师生们一日三餐除了主食,其它都自力更生。那年头,文革一天天临近,升学率早就不是衡量教学水平高低的标准,所以除了上午的正课、下午多半就是劳动,担水挑粪,喷药下塘,老师都得身先士卒,开展社会主义竞赛。
名义上我是数学老师,但整天一身泥一身汗,改造资产阶级臭思想。那阵评价一个好老师的标准就是劳动,铁人一般无休无止的劳动。校长是本地人,大学毕业,学邢燕子、董家耕回乡务农,娶了个苦大仇深的雇农后代,生了三个孩子。他三年前走马上任,正逢贯彻“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于是他拎着两只亲手打造的大号粪桶走上讲台,提出要把学校建成“革命的花果山和米粮川”的口号。校长总是嫌我的粪桶太小,直到某一天,我被炎炎烈日晒晕在地里,手里还下意识地死抓住扁担。
文革初期,县文教局派工作组下来,指导“校内闹革命”,校长、书记、主任、团委和学生会串通,组织保守派红卫兵,开始对出身剥削阶级或有政治把柄的师生进行审查,教师中一大半落马,我的问题也从档案中被抖出来。开罢全校斗争会,就戴高帽游乡,前面有人敲锣,历数罪状,跟电影中斗土豪劣绅一样。
接着就在烈日下,围着操场练长跑,十多个臭老九,排着队,有人手提棍子,站在树荫下喊“一二一”。操场中间,晒着豌豆,脚的落点稍偏,就踩着豌豆,人啪地摔得硬梆梆的,跑了一下午,每个人都散架了,鼻青脸肿,幸好那时都年轻,腰腿伤了,内脏还好。
稍后晴天一声霹雳,毛主席发表了《炮打司令部》,工作组转眼成了刘邓路线派来的镇压学生运动的黑手,我们挨过整的这伙人,立即响应号召反攻,组成造反军,把校长、书记等“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连夜揪出来,如法炮制,以反对毛主席的名义,游他们的乡,戴高帽敲锣,也象演电影。
接下来的半个月也是围操场长跑,一整天一整天,不管天晴下雨、刮风打雷,就是不让他们停下来。校长比我们长十多岁,熬不过,累垮了,瘫在雨地里,被揍得遍地打滚都不起身。
老威: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杨成舍:我趁大串连之机回成都呆了一个多月,每日去红卫兵接待站免费用餐,如同过节。然而好运不长,当我在“浩荡东风”鼓舞下回校不久,又被造反派认定有散布反动书籍的“历史问题”,开除出组织。
这一来,我又成了走资派校长的狗腿子,陪斗陪跑。我熬不下去,就逃回故乡。不料才一个星期,学校的红卫兵就拿着介绍信,跟踪追击,并会同街道派出所民警,以查户口为名,将我连夜捉拿,押送回户口所在地接受监督改造。
大约是67年2月镇反之后,四川的造反派在中央文革支持下,先并肩打垮保守组织产业军,接着内部又分裂成红成和8?26两派,势均力敌,拉开真刀真枪的武斗序幕。盐亭是全川第一个成立“革命委员会”的县,在几起几伏的欢呼声中,人民的注意力由批斗牛鬼蛇神转到保卫红色政权,柏梓中学也卷入,时常在半夜一声哨响,全体师生摸黑集合,跑步、爬坡,去柏梓场口外挖断公路,设埋伏,企图迎头痛击从邻县梓潼来犯的红成派。
直到71年林彪爆炸前后,我等臭老九都比较逍遥,种蔬菜,打扫卫生,渐渐也排几节课。闲下来,几个人也能凑一块,打电筒去田坝抓青蛙,或星期天沿着水沟摸鱼捉蟹,改善伙食。日子混久了,想法就多,苦闷、无聊,因为转眼间,我们这批大学生都已30岁左右。高学历的光棍在山窝里不好弄,找女生犯法,找女农民,人家还瞧不起,时代风气,臭老九掉价,特别是我这类有历史问题的。
老威:你们不设法在成都解决个人问题?
杨成舍:痴人说梦,大城市户口多值钱,会嫁给山区户口?况且,回家要请假,要开介绍信,否则住在父母家也不保险。70年暑假,我好不容易被校革委会准假,却把介绍信丢在长途客车上了。搞得我心神不定,在成都找同学借宿,东一晚、西一晚,做贼一般,自卑的心态,搞啥对象呢?
老威:你爱人看上去比您年轻。
杨成舍:她是中学旁边刘家院子的农村姑娘,只读过村小。当时院子进门的过道,安有一架榨面机,桂芝就成天围着榨面机忙碌,做挂面和切面。我们几个人都常去献激情,和面、绞面滚,将刚出的湿面条挂到太阳底。桂芝当时19岁,媒婆把她家门坎都踢断了,况且还有成都体院的老贺、西南交大的老李与我竞争。桂芝的脸红扑扑的,眼睛象豌豆角,笑起来好看。我以为她看不上我,还隐瞒了岁数。
桂芝的父母贪图小恩小惠,我就写信让父母省下票证,先后从成都捎来春燕牌纸烟两条,红糖两斤,固体酱油两封,细盐巴三斤,高粱饴软糖和水果糖各两斤,的确良衬衣两件,等等,分期分批贿赂,在物质匮乏的70年代初,这些都是根正苗红的当地相亲户所无法办到的。“名声是臭了点,”桂芝爸在面对同村人的质疑时回答说,“但好歹是拿工资的人。”
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们这帮怀才不遇的臭老九,恍眼都30左右了。故乡回不了,只能削尖脑袋在本地找对象。于是“老师追村姑”成了柏梓区的旷古奇闻,还上了县文教局的内部报纸。老贺比我大两岁,31,却自称26,逗得农村的老娘们抿嘴笑,因为他教体育,晒得象非洲黑人,谢顶也早,恍眼还以为是两个孩子他爹。
桂芝慎重地接受了一盒雪花膏,算承认与我耍朋友了,一个周末傍晚,我俩一前一后地转田坝,遇一水沟,我先跨过去,回手牵桂芝,趁此机会搂了她一下,就被眼尖的贫民代表(指响应毛泽东的号召,进驻管理学校的庄稼汉——老威注)从远处瞅见,他长声吆喝着赶过来,指责我“耍流氓”,我以“自由恋爱”相反驳,老汉气得跳脚。“爱你妈个屄!”不由分说把我拽回校开批斗会。
学校“农家恋”成风,老农要杀一儆百,却没人站起来发言。老农下不了台,就将我隔离反省一星期,命民兵严加看守。老农自己去做桂芝工作,要她揭发我“作风败坏”,桂芝含羞叫冤,桂芝爸却叉腰站门口为女儿撑腰:“败坏你妈屄!你两代贫农,老子还是三代贫农呢。你造反动舆论,搞得我家黄花闺女莫法嫁人,狗日的阴险!”
两个庄稼老汉边骂边从刘家大院揪扯出来,站到学校操场去对阵,终于发展到解裤腰,亮家伙,让对方“啃了”。桂芝在家寻死觅活,被她的妈和弟抱住。事情一闹大,挨了煞威棒的贫农代表就叫人写了检举材料,亲自到区上汇报,要求政府将我“劳改”。不久,文教局派专案组下来调查,所有的人都证实贫农代表的确当众脱裤子,给毛主席抹了黑。
解除隔离,恢复上课后的一个星期,我就用三盒春燕烟哄着贫农代表盖章开证明,与桂芝扯了《结婚证》。当时她只有20岁,生产队替她虚长了3岁,因为山区农村,失节事大,两人“流氓”都耍了,就“降价处理”吧。吃喜酒时贫农代表不请自到,与桂芝爹你一杯我一杯,称兄道弟,原来这老汉是个不长记性的炮筒子。
老威:看您的模样还有些得意。
杨成舍:若不是贫农代表横插一杠,婚事还进展不了这么快,要论桂芝的年龄,长相,学校十几个未婚大学生要流口水,他们的对象都不如桂芝。老温的爱人教村小,都25了;老顾的婆娘特横,婚后,经常从坡上冲下来找他,与水牛一道立在教室外;倒霉的体育天才老贺,干脆就找了蒙家山上带一孩子的寡妇,就扎根在那儿了。
老威:您好歹回来了。
杨成舍:现在户口还没迁,一恍30多年,柏梓中学都撤了,操场、宿舍、教学楼都变农田了,我还没迁。大约是1972年,桂芝生了儿子杨都,由于生活较拮据,我就趁暑假,在生产队平价收购些鸡鸭和布票,搭便车回成都变卖,吃些差价。有一次,我在沙湾铁二局外面交易时,被市管会的人抓了。同时被逮的有十几个人,我因下意识舍不得鸡鸭,就闯了大祸,“投机倒把”的帽子稳稳戴在头上。
我被押回盐亭,依法判处三年劳教。掐指一算,我倒卖了两只鸡两只鸭一丈布票(还有四尺被从裤裆里的睾丸下面抠去),赚赃款200元左右,扣除成本,得110元。
75年刑满释放,由于劳教属“人民内部矛盾”,公职没开除,教书的资格却取消了。我被降级留用,做学生伙食团的会计,直到1978年。
当时邓小平复出,主持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人心思动,我再也呆不下去了。78年底,我领着一家三口,逃难一般回到成都父母家。十几平方米的小屋,住不下,我又找同学故友租房,先是免费住别人的单位宿舍,后来因清查人口,就搬到东郊红瓦寺23号,8平方米,啥都没有。三个人睡地铺,剩下就一张桌子两条凳。
老威:太落魄了!
杨成舍:再苦也不走回头路!我找了个临时工。在东门外背河沙,几毛钱一个立方。一天要干15小时;稍后又俩口子合拉板车,一分一厘地挣钱,象毛主席说的,我已经脱胎换骨了,不读书不看报,比摆烟摊的大肚汉还瞧不起文化。
然而,我们在红瓦寺住了半年,还是被赶了出来。因为户主和房产折子是其它的名字,我们是“黑人黑户”。半夜两点多钟,我和桂芝被查夜民兵带到派出所,在黑屋里冻了一夜。幸好父母还健在,他们接到通知,就揣着罚款和街道办事处的证明来领人。毕竟还是换了天子了。若是从前,又得遣送回原籍。
这些年,我们不知被查过多少次户口。直到93年,父亲去世,老屋也拆迁了,我才搬回去,与老母合住一套二。我已办了20多个《暂住证》。儿子都大学毕业工作了,我还要在自己家里暂住下去。
老威:您去迁过户口么?
杨成舍:原来很着急,特别是桂芝,还是农业人口,一天到晚埋怨,催我托关系,找门路。七、八十年代,大城市的户口政策是进一出一,铁板一块。单位一再来函或托人,要我回去教书,县教育局也来了个科长,说要考虑给我平反涨工资。我啥都不要,那块伤心之地,毁了我一生。我就黑下去,只要不偷不抢不违法,能咋样?
老威:您就一直干体力活儿?
杨成舍:也代过两年课,高考补习班。后来用父母的户口办了个杂货店,桂芝经营,我当采购。经常登货三轮,身体反而比教书匠棒些。
老威:孩子呢?
杨成舍:我有同学在中学里当教务主任,多出点钱,就能升学。杨都小学只读过两三年,发蒙时我亲自买课本教的他。
老威:现在办户口简单多了,您也该叶落归根吧。
杨成舍:一个人要交15000元的城市建设费,两个人就是30000元,太黑了。这么多年都耗了,一把老骨头,骨油榨干无所谓,我总要熬到自由入户,自由成为成都人的那一天。况且,粮油关系取消了,票证消失了,户口也没过去那么值钱。
人生,人生,咋说呢,连梦都不是。我现在没梦做,想都不敢想这辈子咋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