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雞 鳴

“會且歸兮，無庶予子憎”；《傳》：“卿大夫朝會於君，……夕歸治其家事，……無見惡於夫人。”陳奂謂“子”乃“于”之訛，夫人蓋言：“毋使卿大夫憎我”也。其説足從，但士與女“夙夜警戒”亦可，不必定屬君與妃。以“朝既盈”、“朝既昌”促起，正李商隱《爲有》所云：“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箋》、《正義》 皆以“雞既鳴矣”二句、“東方明矣”二句爲夫人警君之詞，而以 “匪雞則鳴”二句、“匪東方則明”二句爲詩人申説之詞；謂“賢妃貞女，心常驚懼，恒恐傷晚”，故“謬聽”蠅聱，“謬見”月光。竊意作男女對答之詞，更饒情致。女促男起，男則淹戀；女曰雞鳴，男闢之曰蠅聱，女曰東方明，男闢之曰月光。亦如《女曰雞鳴》之士女對答耳；何必橫梗第三人，作仲裁而報實況乎？莎士比亞劇中寫情人歡會，女曰：“天尚未明（It is not yet near day）；此夜鶯啼，非雲雀鳴也。”男曰：“雲雀報曙，東方雲開透日矣”（the seve- ring clouds in yonder East）。女曰：“此非晨光，乃流星耳”（It is some meteor）。可以比勘。毛傳曰：“蒼蠅之聱，有似遠雞之鳴。”豈今蠅異於古蠅？抑古耳不同今耳？此等處加註，直是無聊多事。雞、蠅皆非罕見之異物，使二物鳴聱相肖，則夫人而知之，詩語本自了然，不勞註者證明；二物聱苟不類，詩語亦比於風鶴皆兵之旨，初無大礙，註者挺身矢口而助實焉，適成强詞圓謊之僞見證爾。陸佃《埤雅》卷一〇：“青蠅善亂色，蒼蠅善亂聱”，亦即本《詩》附會，非真博物之學。黄生《義府》卷上釆焦竑説，謂“蠅”乃“䵷”之訛；然吠蛤亦安能亂啼雞哉！況閣閣之聱徹宵連曉，絶非如喔喔之報旦，彼士若女且已耳熟（background noise）而不至“謬聽”矣。《莊子·逍遥遊》郭象註曰：“鵬鯤之實，吾所未詳也。……過觀之士宜要其會歸，而遺其所寄，不足事事曲與生説”。大極鯤鵬，小至蠅蚋，胥不足 “曲與生説”。言《詩》者每師《爾雅》註蟲魚之郭璞，實亦不妨稍學鵬鯤未詳之郭象也。

Romeo and Juliet，III. v. 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