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什么关切三十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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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乡是对杨柳青镇南张家窝一带村落的俗称。一称“镇南三十六村”。

它包括炒米店、周李庄、南赵庄、薛庄子、董庄子、张家窝、康庄子、房庄子、东流城、古佛寺、宫庄子、阎庄子、小甸子、大沙窝、下辛口、中辛口、东碾砣嘴、西碾砣嘴、西马庄、谢庄、祁庄、郑庄子、西琉城、高村、老君堂、后桑园、木厂、宣家院、小杜庄、大杜庄、小沙窝等,多是小村子。在历史上不断更改的行政区划中,这些村子的管辖归属也不断被更改。如今这“三十六村”中,十六个村属张家窝镇——这十六个村当年都是杨柳青年画的原产地;还有其他一些小画乡则散布在邻近的中北斜乡和上辛口乡所辖的区域中。

别小看这三十六村,历史上可是著名的杨柳青年画的生产与销售的中心之一。杨柳青镇与南乡三十六村的年画是有区别的。一些历史悠久、驰名全国的年画大店在镇上,比如戴廉增、齐健隆、廉增利、爱竹斋等。这些大店集中了大量雕版和手艺高超的画师,常年不断地进行年画的创作、生产和销售。年年还有层出不穷的精美的新年画出自镇上这些大店。由于杨柳青畿近京津,受城市文化影响,审美上倾向于市井文化。

杨柳青镇南不远的三十六村则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才是名副其实的农耕时代特有的画乡。由于地势平坦低洼,河流(现称丰产河与自来河)自西向东穿过,地下水充裕,宜种小麦玉米,养鱼植果;这里盛产小枣,又多蒲苇;枣木可以雕版,蒲草是造纸的天然材料,都是年画滋生的上好条件。在杨柳青年画极盛时代的清代中晚期以来,许多声势赫赫的画店即已集中在炒米店村临街两侧;这个只有140户人家的小村子,年画店竟然近百家。给炒米店画店提供货源的就是三十六村的农民。不论男女老少,十有七八善画。他们春天耕地种粮,秋后作画。一些村里还有画铺和作坊,以印画为主,作坊里一般只印线版,余皆交给三十六村的农民填色描花,施粉开脸。在这些农家常常可见,一位老婆婆带领着全家闺女媳妇舞弄丹青的场面;所谓“婆领媳作”就是从这三十六村来的。

三十六村里一些较大的作坊,除去本乡农民,忙时还要请武强等地的印画工来帮工。比如南赵庄的“义成永”和周李庄的“华兴隆”与“福兴隆”,在炒米店都有店面。

炒米店村地处要冲,津保故道从中穿过,使得它成为杨柳青年画得天独厚的集散地。从清初到民国初年的两百年,杨柳青年画输送到最大的需求市场——东北和新疆内蒙古,就从这里发运。一时,武强、东丰台乃至杨家埠也要在这里争一席之地。

谁也夺不走三十六村的农民的“优势”,不仅占据地利,而且人多势众,手艺高强;除去本地一些出名的画师如张曜临(张家窝村)、潘忠义(古佛寺村)、韩景贵(下辛口村)等,还有众多高手深藏在这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农家村舍之中,年年新画样,就是这些村里的“高人”画出来的。

可是,历史对南乡三十六村并不公平。翻遍历史文献,也很难找到关于南乡画业的任何记载。即便在杨柳青年画史家王树村先生的著作(如《杨柳青年画画版聚散记》)里,也略有提及而已。可是从这凤毛麟角般的寥寥数言中,却可获知早在清末南乡画业的衰败即显端倪。先是1900(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突入杨柳青,致使古佛寺、老君堂、木厂一带作坊画版多半“被毁于火”。后来最惨烈的一次是1937年9月抗日战争期间,日军进犯杨柳青,时逢秋雨连绵,道路泥泞难行,日军便强以沿途各村画版铺路。此后,我们就找不到有关南乡画业的片纸只字了。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出现了一篇文章,名为“杨柳青南三十六村画业兴衰记”,它看上去更像一篇田野报告,但它极为重要。作者是张茂之先生。此文在南乡三十六村日薄西山那一刻,十分及时地将南乡三十六村画业残存的状况记录下来,看得出作者为此做了大量的调查并付出辛苦。他记下了二十多个村庄数十位知名的艺人及其师从脉络,擅长的画种、题材、技艺以及营销方式。使得南乡画业终于从历史的烟雾中现出一些生动的身影。尽管这身影历经劫难,飘零欲碎。如果没有此文,恐怕南乡彻底埋没在历史中。后来,王树村《中国年画发展史》中“杨柳青南乡诸画师”一节所载画师的姓名,也都出自此文。

九十年代那一阵子,我在杨柳青年画寻找木版年画时,能见到的只剩下《灶王》《全神图》《农家庄》和《缸鱼》数种。大都是信仰与应用类的年画。其中放在暗处——大概怕市场管理人员说他卖迷信品吧——有一种手绘的卷轴式的《五大仙图》,画艺老到;虽然风格是杨柳青的,然衣褶的染法和花饰的画法,竟是从高密的扑灰年画中“学”来的。我向卖画的小贩打听,据说出自一位居住在张家窝村的老妪之手,她画得不多,每年只出手数轴而已。她是一位当年从山东高密嫁到杨柳青来的媳妇吗?这引得我去暗访绘画者,一度走进那个极安静的村子,但还是在各种“摇头不知”中失去了寻找的方向。

进入本世纪,中国木版年画抢救启动,我们的专家小组,在南乡三十六村跑了一遍,只找到四位——即房庄子的房荫枫、南赵庄“义成永”传人杨立仁、古佛寺的董玉成和宫庄子画缸鱼的王学勤。如前所述,房荫枫搬到张家窝镇上的居民楼中,董玉成放下印画的刷子,杨立仁也只是每逢年根儿印一些灶王“过把瘾”而已,当时还没有下一代传人;真正还在坚持年画制作与销售的只有王学勤一人。

我能为这画乡做些什么呢?

看来只有支持王学勤了。跟着来的问题是——


一、如雷轰顶三、为什么关切王学勤?

二、为什么关切三十六村|一个古画乡的临终抢救|南乡三十六村 - 冯骥才|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