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公溯

【作者小传】

字子西，号嵩山居士。济州巨野（今属山东）人。晁公武之弟。高宗绍兴八年（1138）进士。历左迪功郎、梁山县尉、施州通判。乾道初知眉州，又擢提点刑狱公事。有《嵩山居士集》传世。

朝山堂赋

晁公溯

吾行半天下兮，阅重岨乎西南之坤 [1] 。北有万夫莫开之剑关兮，东有险过百牢之夔门 [2] 。外联六诏作屏兮，中贯三巴而为垣 [3] 。梯磴钩连莫知其际兮 [4] ，俨差差峋峋远宛延。相属而赴望兮，高遮蔽乎日星。临以白帝之神秀兮 [5] ，诚众山之所尊。

有美一人肯顾此方兮 [6] ，谓柱下史之耳孙 [7] 。高四海以视营兮，时树羽江&?椦D@ [8] 。屹三峡之镇其穹然兮，翼山四面而骏奔。启物色分留之秘兮，欣所遇之毕陈。择胜会以还缥缈之飞观兮，廪老气九州岛之倾 [9] 。观万川犹知宗海兮 [10] ，虽九土莫得而堙。见群峰之起伏绵延兮，至是而亦必有所臣矣。奚兴感于此义兮，蹇颜堂而正名 [11] 。

憎负固之非无意兮 [12] ，发有时或上冲乎冠巾。惟汉中兴已受天命兮，而成家乃欲争帝而亡新 [13] 。吾直欲铲赤甲、白盐之叠嶂兮 [14] ，洗苍藤翠木之幽昏。恐此复其偶然兮，绸缪牖户以逆消侮予之下民。&GF8CE五更之鼓角兮声悲壮 [15] ，印残夜之山月兮楼空明 [16] 。谅身虽去国万里兮，心未尝一日忘君。嗟乎！名堂之意高矣！为慨然而赋之，尚庶几起九原于东屯、瀼西之诗人也 [17] 。

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刘勰《文心雕龙》），而于“写志”一端，至宋人则易为“义理”之说，故后世有“一片之文，但押几个韵耳”的批评。而晁氏此赋，却能以疏宕之气行之，于咏物之中骋发情意，理趣兼具，洵为佳篇。晁公遡生于文章世家，积学渊深，为文雄深雅健，《四库全书总目》即称其诗文“劲气直达，颇有崟崎历落之致”。赋作有《屈原宅赋》《神女庙赋》《暑赋》《登赋楼赋》《悯孤赋》和本赋，共六篇，大都表达出儒家传统的思想和观念，内容厚重。风格上以沉郁、奋激为特征。语言朴质凝重，有一种淳朴之美。

此赋即为作者体物写志的名篇，由赋文悬测，知是为一李姓之任夔州知州所作。朝山堂建于白帝城，此赋述其地势，描其形态，有借名堂自述胸臆之意。

赋文首先从大处着眼，以非凡的气势描绘了蜀中山川起伏、重峦叠嶂的险要地势，从地理上肯定了其位置的重要性，极力突出“重岨”之特色。赋文开头即以雄视四方的姿态写出以白帝城为核心的蜀地地形，北临剑关，东依夔门，六诏为屏，三巴为垣，梯磴勾连，无边无际，参差嶙峋，蜿蜒起伏，可谓险极峻极，而群山“相属而赴望兮，高遮蔽乎日星。临以白帝之神秀兮，诚众山之所尊”。百川归海，群山尊帝，也就是堂名“朝山”之意。亦是赋文旨归所在，暗示作者借众山朝宗白帝期盼海宇澄静、天下归一的美好愿望。接着以称颂的口气，叙写李某经营四方之意：“高四海以视营兮，时树羽江3；屹三峡之镇其穹然兮，翼山四面而骏奔。”“启物色分留之秘兮，欣所遇之毕陈。”铺采摛文，情景交融，让自然直达“我”之胸臆，开阔之景、豪迈之气、磊落之志挥洒淋漓，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同时，作者还紧扣“朝山”之意：“观万川犹知宗海”，“见群峰之起伏绵延兮，至是而亦必有所臣矣”，很自然地点明主旨，可谓曲尽其妙。最后对历史上依恃险阻而割据一方的分裂者，满怀怒火地进行了谴责：“吾直欲铲赤甲、白盐之叠嶂兮，洗苍藤翠木之幽昏。”可谓气吞山河，惊心动魄。晁公遡一生动荡漂泊，踪迹不定。靖康之变后，举家避乱南下，其父晁冲之在宁陵（今河南商丘附近）被金兵杀害，父亲死后，晁公遡从宁陵南下，渡江入吴，建炎三年（1129）入蜀。而他自幼所形成的以儒家为核心的道德、思想和情怀，又时刻让他以民生为先。所以在他的心目中，时刻想象着消除割据，一统天下，而万姓安宁。但南宋王朝已非昔日之大一统，偏安江左的现实，江河日下的时局，都让作者忧心忡忡，所以在赋文最后他还表示了深沉的忧虑：“8 五更之鼓角兮声悲壮，印残夜之山月兮楼空明。谅身虽去国万里兮，心未尝一日忘君。”沉郁厚重，真切感人。

综观全赋而言，作者由山川之险而感慨于汉末蜀中之事，表现了反对分裂，维护国家统一的强烈愿望，这一思想对江山破碎的南宋政权来说是颇有现实意义的。于艺术层面而言，此赋有以下几点特色：

其一为状物之奇。自古蜀地都是以奇险著称，前有李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语，而此赋既描摹其险峻之状，又明万山朝尊之意，情志融合无间，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其二为语式之奇。此赋语言上多用长句，参差错落，以文入赋，因而具有表达自由、活泼灵动的特点，又以“气”行文，有长江大河般滔滔直下的气势和力度。同时，作者又尽量使语言整饬，音韵铿锵，避免过度散文化而导致的韵味丧失，以尽量保持赋体文的艺术特色，语言的错落之美与情志的深沉慷慨形成动态的融合，泯合无间，颇具艺术匠心。

其三是诗句的化用。《复小斋赋话》卷上云：“‘吾直欲铲赤甲、白盐之叠嶂兮，洗苍藤翠木之幽昏。恐此复其偶然兮，绸缪牖户以逆消侮予之下民。’全用少陵《剑门》诗。”以诗入赋，虽为后世赋论家所不许，但能化用出新，也为辞赋创作开辟了一条新路径，此赋直可与李白的《蜀道难》、杜甫的《剑门》诗对读，不可谓此公法眼独具、另辟蹊径之功。

（孙福轩）

注　释

[1].岨（zǔ）：同“阻”。重岨：指重重叠叠的山障。

[2].剑关：即剑门关，在今四川剑阁县北大剑山和小剑山之间。百牢：即百牢关，在今陕西沔县西南。夔门：即瞿塘峡。

[3].六诏：唐时，我国西南部少数民族称其王为诏，当时有蒙隽诏、越析诏、浪穹诏、邆睒诏、施浪诏、蒙舍诏、合称六诏。三巴：东汉末，益州牧刘璋分巴郡为永宁、固陵、巴三郡，后又改巴郡为巴东郡，合称三巴。

[4].梯磴：山上的石阶。

[5].白帝：白帝城，在瞿塘峡口。

[6].有美一人：指夔州之李姓知州，名字已不可考。

[7].下史：指老子李耳。老子曾为周柱下史，故称。耳孙：远代孙。

[8].视营：观察经营。树羽：树立旌旗，指当地方长官。羽指用羽毛装饰的旗帜。江&?椦D@（fén）：江边。

[9].廪：通“凛”，寒冷。老气：指秋气。九州岛：相传禹分中国之地为九州岛，后以九州岛指中国。

[10].宗海：《尚书·禹贡》：“江汉朝宗于海。”宗即尊崇之意。此堂取名朝山堂，即由“朝宗于海”化出。

[11].蹇：同“謇”，发语词。颜堂：给堂题写匾额。

[12].负固：依恃险阻。

[13].成家：新莽时，公孙述起兵于成都，自立为蜀王，继称帝，号成家，后为汉光武帝刘秀所消灭。亡新：西汉末，外戚王莽篡夺西汉政权，自立为帝，国号新。

[14].赤甲、白盐：皆山名，在今四川奉节县。

[15].&GF8CE（huān）：喧哗。五更鼓角：杜甫《阁夜》：“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16].残夜山月：杜甫《月》：“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

[17].九原：春秋时晋国卿大夫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