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文

【作者小传】

（1159—1232） 字周臣，号闲闲老人，磁州滏阳（今属河北）人。大定进士，官至礼部尚书。能诗文。其文长于辨析，以周程理学为主。有《闲闲老人滏水文集》。

海青赋奉和扈从春水作

赵秉文

霜空萧条，塞草先白 [1] 。海树无枝，海云寡色。黯兮辽迥，风悲日匿。何鸷鸟之不群兮，超瀚海而一息 [2] 。而其俊气横鹜，英姿杰立。顶摩穹苍，翼迅东极。铁钩利觜，霜排劲翮。角膝插脑，细筋入骨。顾盼雄毅，飞腾灭没。旦寄巢于扶桑，夕刷羽于碣石 [3] 。

于是命虞人，溯风势，矰缴设，万里足絷，一枝心折 [4] 。遂投躯以委命，耻摧翼以丧节。奚奴头千，髯官指百 [5] 。时饥饱以嗾乎 [6] ，谨寒温之调适。臂不暇弛，铃不停掣，犹恐怀林丘，梦沙碛。恨身絷而子留，叹雄孤而雌只也。逮其骨肉融，性情习，违龙沙，入阊阖 [7] 。蒙禁脔之专宠，叨锦韝之前席 [8] 。思报功于所养，甘贾勇于一决。

既而新阳届候，太簇司月 [9] ，阳焰浮，冰凘坼。水溶溶而泛渌，鹅翩翩而下唼。探使星驰，属车雷发。千舆隐鳞，万骑飘瞥。上将幸乎光春之中，所以观民风而宣郁结。龙旗标而殿门敞，虎旅围而鼓声叠。忽水击而惊飞，乍云翔而成列。玉爪翻臂，锦绦下绁，初贴水而徐回，倏干云而上击。雨血纷纭，风毛磔裂。象广寒之舞袖，纷霓裳之回雪 [10] ，似吴宫之习战，惊玉颜之喋血 [11] 。壮如破敌，势甚擒贼。至如关羽义勇，张纲奋烈 [12] 。取鲸鲵于坚阵，叱豺狼之当辙。固亦释丰狐之九尾，略狡兔之三穴 [13] 。盖犹赏骥足之神骏，且以劝忠于英杰也。

既而寿杯举，臣工说，天威畅，皇恩洽，背长杨 [14] ，趋京阙。

海青，海东青的省称，是一种凶猛而珍贵的鸷鸟，属雕类。宋人庄绰《鸡肋编》卷下：“鸷禽来自海东，唯青最嘉，故号海东青。”《元史·地理志二》：“有俊禽海东青，由海外飞来，至奴儿干，土人罗之以为土贡。”由于它凶猛，后人称为“羽中虎”，产于黑龙江下游及附近海岛。它勇武神骏，毛骨森昂，英姿飒爽，辽金元统治者甚为喜爱，甚至设鹰坊专门捕捉饲养，供帝王群臣观赏其互斗。

这是一篇文势雄健、意境壮美的咏物赋。副题提示为“扈从春水”之作，实际主要描写海青。“春水”观海青之斗，只是全文的一部分，而且还是为了更好地表现海青。赋文首先写出了海青的勇猛和珍奇。海青生活在苍茫辽阔的边塞原野和海边，在苍凉萧瑟的霜空中，“俊气横鹜”“英姿杰立”而“不群”。它有“铁钩利觜”和“劲翮”，时而“顶摩穹苍，翼迅东极”，“超瀚海而一息”；时而“飞腾灭没，旦寄巢于扶桑，夕刷羽于碣石”；有时又“角膝插脑”，或“顾盼雄毅”，真是一种矫健、迅猛、孤高、超群的珍禽！但是，皇亲贵族却千方百计地把它捕捉起来，并使“奚奴头千，髯官指百”，来管理、饲养和训练它，使它“蒙禁脔之专宠，叨锦韝之前席”。开始，它曾“恨身絷而子留，叹雄孤而雌只”，但经过一段驯养，它也就“思报功于所养，甘贾勇于一决”了。赋文的第三段，写在阳春初开、阳艳水清之时，皇帝百官观赏海青搏斗的情景。“探使星驰，属车雷发，千舆隐鳞，万骑飘瞥”，“龙旗标而殿门敞，虎旅围而鼓声叠”，场面极为热烈、宏大而壮观。那海青“忽水击而惊飞，乍云翔而成列”“初贴水而徐回，倏干云而上击”，相互之间在空中展开了一场“壮如破敌，势甚擒贼”的“雨血纷纭，风毛磔裂”的血战，其激烈、勇猛，实在令人惊心动魄。场面的生动，文笔的精彩，也令读者赞叹不已。在这段文字里，作者描绘海青搏斗，一再与关羽、张纲以及其他英杰相比拟，显然是有他的喻意的。至于所指如何，这要联系作者的身世、当时的政治形势，去联想、探究，去分析，姑可存而不论，留下想象的空间，但这种比拟，既不落俗套，又不嫌媚俗，而是寄隐意于对海青描绘颂扬之中，应该是高明神妙之笔。海青似乎是被喻指为某种为金主效力的忠勇之士了。最后一段，简洁明快，结束全文，照应“奉和扈从春水”的题意，颇有戛然而止之感。

《海青赋》是赵秉文的代表作，其最大特色是包含深刻寓意，即以鸟喻人的象征性。作者采用拟人化的心理刻画手法将海青人格化，使其既有壮士气概，也有儿女情长。篇末指明象征意蕴：“盖犹赏骥足之神骏，且以劝忠于英杰也”，将海青与人结合起来，使俊逸神勇的海青成了投躯报主的忠勇之士的生动写照。全赋描绘精美，意境壮阔，并富有浪漫色彩。作者抓住客观事物的特征，充分运用夸张、想象的手法，展现了边塞自然风光和海青的生动形象。语言以铺叙为主，脉络清晰，描绘形象生动，形神兼备，从而使本文形成为一幅幅宏伟、壮阔的巨幅画卷。这在宋金赋作中是颇具特色的。

（霍旭东 张毓洲）

注　释

[1].霜空：秋天的晴空。萧条：寂寞冷落。塞草：边塞田野里的百草。先白：早衰。

[2].鸷（zhì）鸟：凶猛的鸟，指海青。瀚海：古人称北海为瀚海。《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封狼居胥山，禅孤衍，登临瀚海。”司马贞《索隐》引崔诰曰：“瀚海，北海名，群鸟之所解羽，故云瀚海。”

[3].扶桑：传说太阳出来的地方。屈原《九歌·东君》：“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碣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北。

[4].虞人：官名，主管山泽、畋猎等。矰（zēng）缴（zhuó）：系有丝绳的短箭。

[5].奚奴：小奴，奴仆。头千：即千头，言小奴众多。髯官：多须的官吏。

[6].嗾（sǒu）呼：呼唤指使。

[7].阊（chāng）阖（hé）：泛指宫室。

[8].禁脔（luán）：味美的精肉。锦韝（gōu）：锦缎缝制的袖套。

[9].太簇：十二律吕之一。古人以律乐配十二月，太簇为正月。

[10].广寒：广寒宫，月宫。舞袖：月中嫦娥的舞袖。霓裳：霓裳羽衣之舞。

[11].吴宫：吴王阖闾的宫殿。习战：《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载：孙武试兵法于吴王阖闾宫中，以宫中姬妾美女为阵，三令五申约法，妇人笑而不如法令，因而斩任左右队长的吴王宠姬二人，妇人始认真就列，听从指挥。此借指海青决战时的严厉。玉颜：指美女。

[12].张纲：东汉武阳人，张良六世孙。顺帝时为御史，上书奏劾大将军梁冀罪行，京师震惊，见《后汉书·张纲传》。又《后汉书·张纲传》载：顺帝汉安元年，选遣八使徇行风俗，皆耆儒知名，多立显位，唯张纲年少，官次最微。他人受命之部，而纲独理其车轮于洛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乃奏劾梁皇后之兄梁冀。

[13].丰狐：大狐狸，传说有九尾，又称九尾狐。《山海经·南山经》：“（青丘之山）有兽焉，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庄子·山木》：“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后多喻奸诈、巧惑之人。狡兔三窟：《战国策·齐策四》：“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后人喻指奸人藏身之处众多。

[14].长杨：长杨（杨一作扬）宫，秦汉时著名的别宫，故址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南。原为秦旧宫，汉修之以备行幸。扬雄《长杨赋》：“振师五柞，习马长杨。”《三辅皇图·秦宫》：“宫中有垂杨数亩，因为宫名。门曰射熊馆，秦汉游猎之所。”此借指金皇帝游猎时的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