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孟

【作者小传】

（1241—1259） 巴陵（今湖南岳阳）人。相传为北宋宰相韩琦的五世孙。襄阳贾尚书子贾琼妻。聪颖有诗才。宋理宗开庆元年（1259年），元兵攻破岳阳，掳之欲献其主司。在押解途中，赴水而死，三日后，尸体浮出，在其裙带中发现一诗，是为“裙带诗”。《宋史·列女传》为之立传。

练裙带诗

韩希孟

我质本瑚琏，宗庙供 蘩。

一朝婴祸难，失身戎马间。

宁当血刃死，不作衽席完。

汉上有王猛，江南无谢安。

长号赴洪流，激烈摧心肝。

据《宋史》记载，此诗为韩希孟临终前所写、后被人从裙带中发现的诗篇。而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所载的同题诗，首句为“宋未有天下”，篇幅也要长出许多，与此诗偶有重见之句，但存在很大不同。二诗一长一短，孰真孰假？抑或二者都是真的？对此向来众说纷纭。我们认为，“宋未有天下”一诗很可能是后人的伪托之作。其证有三。第一，《南村辍耕录》在载录此诗之后，还有一段话：“（韩希孟）死且三十年，而其英爽不昧，复能托梦赵魏公，为书其诗，则节妇之名，因公之翰墨而愈不朽矣。”赵魏公即元初著名书画家、赵宋皇室后裔赵孟頫。这里所说的韩希孟死后托梦赵孟頫之事，明显是荒唐的，说明此诗可能是伪托之作。赵孟頫书写此诗，或借此以寄托故国之思。第二，此诗写在女子的裙带上，又是在被拘押囚禁的严酷环境中所写，篇幅肯定不会太长。而此诗却接近五百字，让人难以相信。第三，从诗歌内容的思想感情来看，长诗带有极为浓重的理学正统意味，语气从容、舒缓，不像是女子临终之作；而短诗的情感激烈、充沛，更为可信。

这首诗开始即以“我质本瑚琏”自报家门，说明自己的高贵出身与品质，决不能忍受侵略者的侮辱。“瑚琏”是古代宗庙盛放黍稷的礼器，后常指有立国执政之才的俊杰，此处应是指韩氏出身的正统与高贵。韩希孟是北宋名相韩琦的裔孙，应属望门贵胄。“宗庙供 蘩”一句，“ 蘩”是两种可供食用的水草，古代常用于祭祀。《诗经·召南·采蘩》小序中说：“《采蘩》，夫人不失职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则不失职矣。”后世常以“ 蘩”借指能遵祭祀之仪或妇职等。此处应是指婚仪。韩希孟被掳之时才十八岁，应是新婚不久。诗的一开始，开宗明义，显示了凛然不容侵犯的民族大义感和人格精神，对元兵的野蛮也是一种蔑视。

接着，“一朝婴祸难，失身戎马间”，婴，意谓遭遇、陷入。宋理宗开庆元年（1259年），岳阳失陷。韩希孟没能摆脱这场“亡天下”的祸难，被元兵掳获。虽然短短两句诗，但可以想见，有多少痛苦、屈辱、悲愤之情包含在其中。这两句与开始两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差，情感陡然转折，语气极为强烈。

“宁当”二句，表达了诗人为保全名节，宁死不愿妥协，不愿苟且偷生的坚定立场、勇敢精神和顽强信念。“衽席”隐指失身遭受侵略者的侮辱。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是考验人性最为关键的时刻，年轻的女诗人此时没有什么犹豫，依然选择了舍生取义的道路。至此，诗歌的气势更加充沛、主题更加鲜明，诗境上升了一个层次。

接下来的“汉上”二句，又借用历史人物以喻当前局势，转入了理性的叙述。汉上，指陕西汉中，因汉水的上游在陕西，故名汉上。借指十六国时期氐族政权前秦统治的核心——关陕地区。这里则指代蒙古政权。王猛是前秦的丞相，本是汉人，出身贫寒，却极富才略。东晋大将桓温入关之时，他曾去面见，扪虱而谈、纵论天下大事，一时传为美谈。后来，王猛辅佐苻坚统一北方，为前秦建立了大业。王猛虽效力于异族之邦，但他为历史进步作出了贡献，应当得到正面评价；不过，在蒙古侵宋、民族矛盾激烈冲突这一特定历史背景下，情况却发生了变化。“汉上有王猛”，是作者对那些变节降蒙、为敌效力的汉族人（如刘整之流）的冷峻讽刺，同时也包含着深深的无奈。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南无谢安”。谢安作为东晋名相，具有雄才大略，他率军抵御前秦侵略，为保全东晋半壁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作者通过对比，意谓当时的蒙古得到了汉人的帮助而更为强大，而南宋却没有谢安那样能够挽救民族命运、保全国土的伟大人物。这是对南宋君臣昏庸无能、痛失江山于异族的失望、怨愤与悲叹，也是对他们怯懦、软弱的一种强有力的揭露、谴责和鞭挞。

诗歌的最后两句“长号赴洪流，激烈摧心肝”，使全诗的情感冲向了最高峰。诗人在写下这首绝命诗的时候，早已抱定必死的信念，这真是痛彻肺腑、振聋发聩的哀号和绝唱！千载之下，犹能令人动容。

从艺术角度来看，这首诗从头到尾一气呵成，郁积在内的感情极为充沛，语气强烈，文字质朴无华、劲直爽利，略具汉魏古风的气质神韵，堪称思想、艺术俱佳的杰作。

（刘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