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淑
【作者小传】
(1305?—1328?) 字蕙兰。祖籍汴州(今河南开封)。元曲家孙周卿女,元代诗人傅若金妻。蕙兰高朗秀慧,六岁丧母,由父亲教读诗书。年二十三岁适傅若金,婚后不久便去世。其家人编其存稿,题曰《绿窗遗稿》。
偶成二首
孙淑
一
小窗今日绣针闲,坐对银蟾整翠鬟。
凡世何曾到天上,月宫依旧似人间。
二
庭院深深早闭门,停针无语对黄昏。
碧纱窗外初生月,照见梅花欲断魂。
这两首七言绝句选自明郑文昂编《古今名媛汇诗》中《绿窗遗稿》九首之最后两首。这两首诗的写作内容、风格和背景都很相似,写一个深闺女子无限孤独、寂寞的情怀。结合诗人的身世来看,此诗即是诗人自己心情的一种写照。明赵世杰《古今女史诗集》记载蕙兰六岁丧母,父教以诗书,长习女工,事继母至孝,作诗皆清雅可颂,自毁其稿,家人劝止,则曰:“偶适情耳。女子当治织纴组 以致其孝敬,词翰非所事也。”主动毁稿并非悔其不好,而是她处在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环境,其父所教的《孝经》《女诫》一类书籍也深深影响了她,这种思想的影响在无形之中禁锢一切,危害尤深。但是人心怎么能禁锢得住呢?在有意无意之间,总会渗透出人心最真的性情。这两首诗就是蕙兰闺中生活与情感的真实写照。
第一首诗描写一个寂静的月夜,自己坐在小窗边,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对着室内那一面泛着清光的铜镜,整理自己的头饰。这么晚了梳妆打扮,要干什么呢?原来姑娘想脱离这寂寞无聊的闺房,飞到月宫。但是这只不过是一种幻想,“凡世何曾到天上”,一般的人物,有谁真的能飞上天呢?即使真的到了天上,那又怎么样呢?“月宫依旧似人间”,到了月宫,清冷依旧、苦闷依旧、寂寞依旧、孤独依旧,不是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嫦娥》)吗?本想通过幻想暂时逃避现实,但是冰冷的现实让自己立即戳破了这无望的一切,苦闷无可排遣,人生无处可逃,孤独、寂寞如宿命一样伴随自己的一生。整首诗语言平缓、清淡,但是其中渗透出无可奈何的愁闷。“绣针闲”,不是说针线活少了,或者说不想做了,恰恰是每日无事可做或者不能做想做之事,绣针就成了摆脱寂寞的一个消遣,如今连这个消遣本身也觉得没有意义;“今日”并非实指,而是对日常生活的一种概括,更见“绣针闲”是一种常态,诗人欲摆脱这种无聊的消遣的渴望多么强烈,所以,在无奈之中妄想超脱这一切,乘风归去,但是现实的沉重让她连一刻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仍然是寂寞深院、黄昏独坐。
第二首诗写自己黄昏至夜晚独处寂寞深院的所见所感,仍然弥漫着无法排遣的无边哀愁。“庭院深深”本来是一个用滥了的词,但在此处表明了环境的沉闷和重压,加深了诗人的孤寂;深宅大院的一个小窗,是女子与外界交流的有限通道,没有多少机会与外界直接接触,等待外人的闯入吧,而门又关闭了;晚点也好吧,可是早早地关闭了,此句不经意地描写,一层一层地深入,将环境那死一般的静和与世隔绝的状态描画出来,生活在其中的女诗人的生活可想而知。黄昏本来就是让有感之人生愁、百无聊赖的,所以干脆放下针线活,但是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有个伙伴聊聊天也好,但是只有窗外那渐渐升起的新月,和庭院里那株盛开的梅花,新月冷冷的光落在梅花上,感觉梅花似乎也掉了魂一样。景之语乃情所生,冷月下断魂的梅花,不就是诗人自己的一种写照?无人欣赏、无人怜惜,只有无限的寂寞和无边的清愁,渐渐摧毁诗人那多病之躯。
这两首诗用语都很平常,但是写得清雅、幽婉。两首诗都有“窗”这个环境或者说意象,窗,是诗人与外界接触的一个窗口,窗本身也是与外界隔绝的一个原因,直接融入生动的生活,便无所谓门窗了;窗正体现了那个时代女性与外界的阻隔,同时又透漏了一点希望和空隙,稍稍舒解内心之苦闷,但苦闷的最终舒解是冲到窗外,在那个时代这是不可能的,这使这个意象具有了时代的文化意义。
(黄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