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
【作者小传】
北宋隐士王元甫妻。
送外
谢氏
此去惟宜早早还,休教重起望夫山。
君看湘水祠前竹,不是男儿泪染斑。
宋阮阅的《诗话总龟前集》载:“谢郎中有女,数岁能吟咏,长嫁王元甫。元甫调官京师,送别云……”
漫漫的中国古代社会,就像冯至《蚕马》中写的那样:“在那时,年代真荒远,路上少行车,水上不见船,在那荒远的岁月里边,有多少苍凉的情感!”几千年中,无数男子为了生活、为了学业、为了仕途,离别家乡,告别妻小,因为交通的不便,出门去动辄几年,想念中唯有捎回家书一封,无数的诗歌、小说、戏曲都曾经表现过这种“生别离”。也正因为此,许多男性诗人都有寄内之作,如李商隐《夜雨寄北》等。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寄内”比比皆是,“寄外”还很少见,因为一般是男人走四方,女人守家园的,同时女性识文断字,能够给丈夫写封回信的也太少了。因此像这首《送外》已经算得上文学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作品了。
前两句“此去惟宜早早还,休教重起望夫山”,这趟出门,不管差使多么重要,不管前途如何辉煌,我都不在意,我只希望你早早回到我的身边,千万别让我因为思念你,变成了另外一块望夫石啊!这两句切切叮咛,语气中有不舍、有爱昵、有戏谑,使人如见妻子的殷殷不舍,如见两夫妻情感的和谐,以及古代社会夫妻之间少见的幽默。
后两句“君看湘水祠前竹,不是男儿泪染斑”,这两句用了一个常见的典故,传说舜帝晚年时巡察南方,在一个叫做“苍梧”的地方突然病故,他的两个妻子——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闻讯前往,一路失声痛哭,而她们的眼泪洒在山野的竹子上,形成美丽的斑纹,世人称之为“斑竹”,又称“湘妃竹”,哭泣之后,她们飞身跃入湘江,为夫君殉情而死,其情状之壮烈,真是旷世罕有,因此她们是忠于丈夫的模范妻子的代表。这两句写得很有意思,说的是分别之后两个人对对方的思念:丈夫走后,自己一定会整日思念流泪,可是丈夫会不会那么思念自己呢?想来不会的,不信你看湘水祠前,著名的湘妃竹上,那斑斑泪痕可不全是女人的思念之泪吗?哪里有一滴男人的泪呢?可见自古都是女人思念丈夫更加殷切啊。
小小一首诗,用了望夫石和湘妃竹两种意向来活化和强调自己对丈夫的思念,并顺手借用湘妃竹的典故敲打丈夫,暗示男人可不会像女人那样思念妻子。这种貌似幽怨,实则玩笑的口气,在诉说对丈夫情意的同时,透着种聪明女子的伶牙俐齿和知识女性的优雅通达。虽然几乎是普遍的事实,可是有这样的妻子,却使人相信他们夫妻的关系绝不会只沦为平庸无趣。
姜白石《长亭怨慢》回忆合肥女子的嘱咐:“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男人女人对于分别的态度是大大不同的。古代社会中,男人背负了家族与社会的殷殷期望,总是胸怀大志,并且因为这大志很容易就丢弃爱情,而女性,尤其是有些知识的女性,出于天性,也因为并没有要建功立业的社会压力,则把爱情视为人生最主要的安慰。同时男女的社会活动范围大大不同,男性可以走天涯,当然也可以“天涯何处无芳草”,女性则只能困守闺房,思念守候唯一的男人,所以才会有“思妇”一词。多少男性作家笔下想象的女人对自己的思念,也不尽是出自男性作家的自大,而是一种现实的反映吧。
读了这首小诗,不禁使人想起《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中的情景:张生去赶考,立志“小生这一去,白夺一个状元,正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崔莺莺却只是嘱托“张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早便回来”,“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则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不同时代,不同主角,作为女人的心思却几乎是完全相同的!
此诗情真意切,文字利落干净,用典因常见而更有概括力和代言功能,是一首很不错的闺阁诗。
(张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