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师韫

【作者小传】

字秀才，号懒愚道人，金溪（今属江西）人。何天棐女，临川饶氏妻。有《何师韫诗》，已佚。

自题懒愚堂

何师韫

君不见南岳懒残师，佯狂啖残食。

粥涕任垂颐，懒为俗人拭。

又不见愚溪子柳子，堂堂古遗直。

因为愚名溪，于今慕其德。

二子真吾师，欲见不可得。

唯有懒愚树，终日对颜色。

齐威勤读书，轮扁巧斫轮。

勤巧动心志，何如懒愚真。

衰年发已皤，行少坐时多。

亦欲效勤巧，奈此懒愚何？

中国古代的才女，能不能成为留于史册的有名有姓的人，是需要依靠一些偶然因素的。除了自己的才气与能力，往往还取决于她的父亲与丈夫的地位。不像李清照家世显赫，也不像朱淑真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师韫的出身、家庭均平淡无奇，她能留名后世，当与她女隐者般的主张、事迹有关，与她笃信释老有关。何师韫自幼聪颖，嫁了一个家境尚可的普通人，也就算中命了，加上她笃信释老，认同命运的安排，敛光藏辉，奉拙守愚，也是一种人生哲学。

诗的前半部分写道：您难道不知道南岳高僧懒残和尚，虽然心中悟彻世事，却佯狂人间，吃人家剩下的饭食，剩饭鼻涕都流到下巴上，却懒得因为俗人目光的注视去擦掉它？您难道不知道愚溪子柳宗元，明明是贵宦名士，道德高尚，却命名自己居所旁的小溪为“愚溪”，到今天人们都还追慕着他的高风遗德？

因为是自题于室，所以务必画出作者的风貌来，这首诗成功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在这部分，作者先推出了自己心慕的两个人物——懒残和尚与柳宗元，大约因为他们一名“懒”一名“愚”，很符合她的人生主张，更贴合她的室名。第一位懒残和尚是唐代高僧，法名明瓒，唐天宝初衡山衡岳寺执役僧，据说他性懒，又常食别人剩下的饭食，所以被称为“懒残和尚”，他虽已证佛法，但并不被众僧看重。《碧岩录》卷四载：“懒瓒和尚隐居衡山石室中，唐德宗闻其名，遣使召之。使者至其室宣言：‘天子有诏，尊者当起谢恩。’瓒方拨牛粪火，寻煨芋而食，寒涕垂颐，未尝答。使者笑曰：‘且劝尊者拭涕。’瓒曰：‘我岂有工夫为俗人拭涕耶？’竟不起。使回奏，德宗甚钦叹之。”如此这般佯狂于世。第二位柳宗元，那是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是直道而行，有古人遗风的名士，他因政治斗争被贬永州之后，将居所附近的小溪改名为“愚溪”，并作有《愚溪诗序》，纪念或者宣扬自己“愚”的人生信条，所以后人又称之为“柳愚溪”。诗人通过叙述他们最为著名富有典型性的事迹，将这两位人物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同时点出“懒”和“愚”两字，紧扣自己的室名，也紧扣自己的主张。这两位算是何氏精神的代言人吧。

推出这两位形象代言人后，用一句总结：“二子真吾师，欲见不可得。”明确表示自己推崇他们，可惜不是同时代人，想要见之而不得。然后顺着这语气道“唯有懒愚树，终日对颜色”，转换话题对象的同时又点出自己之所以以“懒愚”名室的原因，承上启下，非常自然。

在诗的后半部分，作者抒发了终日默默的懒愚树给她的启示，又用两个人物做相反的代言，表明她所反对的人生态度。这两个人一个“勤”一个“巧”，跟“懒”“愚”恰成对比，这两人就是春秋明君齐桓公和名匠轮扁。她用了一个典故：当年齐桓公（齐威王乃战国时齐国君主，可能作者记忆有误）在堂上读书，名匠轮扁在堂下斫轮，轮扁走上去问桓公读的什么书，桓公回答圣人之言，轮扁又问圣人还活着吗？回答说死了，轮扁就说原来您读的是古人的糟粕呀。桓公大怒，让他说出个道理，否则便要治他死罪。轮扁说他不过是以自己所做的事来衡量罢了，他自己善于斫轮，这中间当然有些技巧，可是这技巧得之于心，应之于手，却无法用言语表达，连自己的儿子也无法从自己这里继承这高超的手艺，所以年过七十还要独自斫轮，古代的人当然也有他的妙道，但这无法言传的妙道也已经随着他的死而消逝了，所以您读的不过是古人的糟粕啊。诗人却认为桓公也罢，轮扁也罢，他们都是勤巧聪明的人，然而勤巧伤身伤心，哪里比得了懒愚好，更加符合自然的规律呢？现在我年纪已老，鬓边发白，坐的时候比走动的时候多，倒也想“勤巧”来着，怎奈懒愚成性没办法哦。

全诗就是搬出“懒愚”和“勤巧”两种人生态度，分别给它们两个代言人物，做了鲜明的对比，指出利弊，然后选择了自认为更好的“懒愚”，在对比中加深了读者的印象，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主张和人生态度。从一个古代女性的角度讲，已经相当地有哲学深度了，艺术上用鲜明的人物形象代言两种抽象的人生态度，对比的手法用得很好，又用了几个大家熟悉的典故，不管从思想上还是艺术上，都大大提升了这首诗的高度。

（张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