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憂無慮
大饑荒和餓死人的消息最終上達天聽，大躍進運動在1960年底左右結束了。那一年我上小學。
大躍進運動失敗與其造成的大饑荒引起了共產黨內部反省。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期間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了擴大工作會議。與會者包括中央、省、地、縣、重要廠礦的官員，共7118人，史稱七千人大會。很多與會代表要求檢討大躍進政策。毛澤東承認政策有錯誤，說：「凡是中央犯的錯誤，直接的歸我负責，問接的我也有份，因為我是中央主席。我不是要別人推卸責任，其他一些同志也有責任，但是第一個負責的應當是我。」國家主席劉少奇直截了當地反駁所謂三年「自然災害」或是「三年困難時期」說法，說饒荒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中央領導需要承擔責任。
七千人大會本來計劃開到1月底，但參會者意猶未盡。毛澤東決定繼續「出氣會」，說：「白天出氣，晚上看戲，兩乾一稀，大家滿意」。乾和稀指乾飯和稀飯。儘管如此，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黨內的經濟專家陳雲一言不發。是他不敢講，還是認為講了也沒用，還是他沒有想好，無從猜满。毛澤東說：「陳雲不講話，他意見不成熟。」彭德懷在1959年的廬山會議上就對大躍進的政策提出批評，但隨後被罷官。儘管事實證明彭德懷是對的，毛澤東在七千人大會上說：「誰都能講話，就是彭德懷不能講。」
1961年，開始調整政策，國民經濟逐漸復甦。七千人大會之後，毛澤東「退居二線」，把治理國家的日常工作交给到少奇、周恩來和鄧小平負責。1962年以後，食物的供應逐步改善，糧食短缺的情況得到缓解。
自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1950年代末，中國與蘇聯以及東歐國家之間保持着友好關係。在1959年左右，中蘇關係開始惡化。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批評毛澤東在大躍進時期的政策，包括人民公社制度。中蘇兩國領導人對斯大林（JosephV.Stalin）的評價上發生分歧，中國領導人不同意赫魯晚夫全面否定斯大林。
毛澤東懷疑赫魯曉夫試圖將中國納入蘇聯的勢力範圍，就像對待其他東歐國家一樣。赫魯曉夫訪問北京期間，提議中蘇建立聯合海軍艦隊。毛澤東認為這是蘇聯企圖控制中國的變相手段，認為蘇共提倡與西方的「和平共處」，背叛了馬克思列寧主義。1960年，為了迫使北京在國際事務中遵循蘇聯的路線，蘇聯突然取消了對中國的所有經濟援助計劃，撤走了所有技術人員，並要求中國立即償還韓戰期間形成的債務。蘇聯的這一舉動對中國的經濟造成了沉重打擊，此時中國正因大躍進政策導致饑荒，處於最困難的時期，與蘇聯的決裂雪上加霜。
1960年後，中蘇兩國徹底分道揚鑣。北京稱蘇聯為「修正主義」，後來升級為「蘇修社會帝國主義」和「霸權主義」。北京批判莫斯科背叛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兩國之間的關係日益敵對。與蘇聯分裂後，中國變得幾乎完全孤立，唯一的盟友是巴爾幹小國阿爾巴尼亞。只有阿爾巴尼亞在社會主義陣營的意識形態鬥爭中毫不含糊地站在中國一邊，以至於毛澤東引用唐詩讚揚阿爾巴尼亞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毛澤東鄙視赫魯曉夫努力緩和與西方尤其是美國的緊張關係。當一架美國U——2間諜飛機在蘇聯領空被擊落後，赫魯曉夫改善與美國關係的企圖遭到了嚴重挫折。1962年，美蘇在古巴導彈危機期間幾乎把冷戰變成熱戰。毛澤東對赫魯曉夫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他認為蘇聯決定在古巴部署核導彈是「機會主義」的行為，其後在美國威脅下撤出導彈則是「投降主義」。其實，作為交換條件，美國甘迺迪總統（JohnF.Kennedy）同意同時從土耳其撤出美國核武器，但當時這個交換條件沒有披露。赫魯曉夫在古巴部署導彈是否就是要迫使美國從土耳其撤出核武器而最終達到了目的，仍然是歷史的謎點。
我上小學的時候是1960年秋。那時我不滿7歲，按說不到上學的年齡，但是父母說服了學校接收了我。
我上的是外貿部幹部子弟小學，1955年建校。因為外貿部有些幹部在駐外使館工作，子女留在北京無人照顧，所以學校是寄宿制，孩子們在周六回家，周日返校。學校位於北京西郊的二里溝。
外貿子弟小學的條件很好。北京寄宿制的小學極少，外貿部一定給子弟小學提供了充足的資金，以確保孩子們可以獲得最好的教育。不僅如此，我們在生活上也受到了很好的照顧。白天上課，包括算術、語文、繪畫、音樂和體育等等。課後和「晚自習」的時間，有「生活老師」照料我們的生活，敦促我們按時地洗臉、洗腳、洗澡、換衣服，監督我們按時作息。孩子們除了學習，從來不擔心任何生活上的事情。
我被分配到第一班。班上47名兒童，男生28名，女生19人。教室在主樓的一侧，宿舍在二層。班里所有男生都睡在一個大房間裏，每人一張單人床。男孩子住在樓的一側，女孩子在另一側。每側各有一個很大的公共盥洗室，還有一個公共衛生間。
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生活老師周秀存，大人們都叫她周阿春，我們叫她周阿姨。她身材矮小又駝背，或許是小時候營養不良造成的，也可能生來就是這樣。她比較嚴厲，我從未見她笑過，孩子們都怕她。長大後我讀了兩果的《巴黎聖母院》，其中的鐘樓駝背人就使我聯想起周阿姨。
周阿姨會不時地用她獨特的方式懲罚淘氣的孩子。我比較狡猾，總是能設法免受處罰，從來沒有在她那裏惹出麻煩。
有一次周阿姨生氣了，具體的原因已經不記得，她決定懲罰我們全體。晚自習的時候，她要求每人把語文課本中當天所學的一章抄100遍抄不完不許離開教室。
她坐在門口打毛衣，盯着我們做作業。她打毛衣極熟練，基本上不需要看手上的針線活，眼睛不停地掃視着整個教室。我們都埋頭做作業，誰也不敢交頭接耳，因為一舉一動都逃不出她的法眼。
雖然課文只有一兩頁長，字數並不多，但抄寫100遍幾乎是個沒完沒了的工作，就是把手頭上的練習本全部用完也抄不完。這個作業太枯燥了，讓人難以忍受。但是沒有辦法，我們只能奮筆疾書，一開始心存僥幸，盼望周阿姨懲罰夠了就叫停。後來，我決定找個竅門逃脫。我知道她大字不識幾個，所以抄了幾遍之後，換了一種寫法，只抄課文的前一兩句和最後幾句，中問一概省略。很快我就抄完了100遍。
我走到她的跟前交作業。她拿過去仔細查看。我抄寫的前幾遍沒有偷工減料，看不出毛病。前後一翻，確實是100遍。我的筆跡工整，無懈可擊。她的面部肌肉放鬆了，表揚了我，放我出去了。
同學們都驚訝地抬起頭看着我離開教室。他們一定在琢磨這個傢伙怎麼能夠寫的這麼快。那天晚上，同學們做了一晚上作業，直到睡覺時間，周阿姨才放大家回宿舍。而我自個兒在外面玩了個夠。
我當時和現在都沒有覺得做的有什麼不對，並非作弊，而是逃脫了不公正的懲罰。雖然我怕周阿姨，但尊重她，對於她無微不至的照料很感激。可是那一晚她濫用權力，我覺得她的做法不對。在成長的過程中，我漸漸意識到對權威不能自從，要問個是非。如果權威是錯誤或惡蠢的話，就不應該服從。當然違抗权威有時要付出代價，在這種情況下，陽奉陰違未嘗不可。只有不盲從權威，才能獨立思考，才能有自己的见解。
周阿姨負貞監督男孩子的個人衛生。她要求嚴格，一絲不苟，坐在盥洗室的門口檢查每個人的手腳是否洗乾淨了，否則不放行。盥洗室沒有熱水，夏天沒有問題，冬天用冰冷刺骨的水洗手洗臉還可以，但洗腳實在難以忍受，非得咬緊牙關，所以男孩子們能躲就躲。但逃脫周阿姨的法眼並非易事。她如果看到我們的手腳洗不乾淨，就要我們重洗，直到她滿意為止。
好在周阿姨只檢查一隻腳，而且是靠近她的那一隻。所以有些男孩子每次只洗一隻腳，而且總是那隻腳。對於我們來說，洗腳不是為自已乾淨，而是應付檢查。
北京的冬天冷，而且乾燥。我們每次洗完手，都要在手背上抹凡士林膏油，保護皮膚不至於凍裂。如果周阿姨逮住哪個男孩子手背皴裂，她就親自動手，用軟刷和熱水刷那個倒楣傢伙的手，刷得他吱哇亂叫。刷完了再塗上厚厚的凡士林油。
周阿姨白天照料我們，還值夜班。每天半夜，她都會提着一個尿壺和手電筒來到我們的宿舍，用上海方言反覆大聲地喚醒那些經常尿床的孩子，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起床撒尿。那時我們太小，不能體會她晝夜操勞的辛苦，反面覺得很滑稽，有時模仿着她的口音，捉弄有尿床習慣的孩子。
我們每日三餐都在學校的食堂進餐。儘管從一年級到三年級全國鬧饑荒，北京也食物短缺，據說毛澤東和周恩來都不吃肉了，但我們學校的食堂從未斷供。糧食是定量供應的，需要用糧票買，但學校的食堂管夠吃，只是花樣品種比較單調，食譜幾乎干篇一律。我並不挑食，但至今不大喜歡帶魚、海帶和胡蘿蔔，就是因為兒時學校的食堂經常就是這幾樣東西，實在吃膩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能夠吃的飽很大程度歸功於校長李倫。她是延安時期的老幹部，人脈很廣。她不辭辛勞，通過各種關係，到處給學生們找吃的。我後來聽說她甚至通過外貿部的關係，搞了一條船，在膠東灣打魚，專供外貿子弟小學。周六回家的時候，學校讓每個孩子帶一些食物回家，不是半顆白菜，就是一把海帶。長大之後才知道細心的李校長這麼做，是因為擔心孩子們同到家裏餓肚子，那時候家家缺糧。
有一度食堂供應的是黄羊肉。黄羊曾經是资土高原和草原上常見的動物，遍及甘肅、寧夏、山西、陝西和内蒙古。在大饑荒的年代，人們到處找吃的，黃羊就成了大規模獵捕的對象。北京的各個機關單位，派人開着卡车或吉普車到內蒙古，晚上開着車燈，車上架若柏追殺黃羊，然後用卡車把死黄羊運回700公里之外的北京城。
外貿部也組織人去内蒙打黃羊，卡車停在外貿部的大院，卸下又矮又壯淺黄褐色的黄羊，那情景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裹。
中國歷史上塞外的北方民族，無論是匈奴、契丹、西夏還是蒙古人，在草原上逐水草而生，不僅放牧，狩獵應該是食物的一個主要來源。成吉思汗的大軍征戰四方，動輒行軍千里，沒有糧草後勤給養，每到一地，應該多是靠獵取動物維生。大饑荒的年代，北方各個省市有那麼多的單位，成群結隊地開着卡車架着槍去內蒙打黄羊，然後滿載而歸，可以想見那時草原上有的是野生動物，難怪成吉思汗的幾萬大軍不虞給養。
互動百科，「黄羊」科目記載：「千年以來，幾百萬隻黃羊主要在蒙古高原（蒙古國東部和內蒙古北部草原之間）隨季節變化遷徙。」幾百萬隻，那是何等氣勢？
可惜大饑荒年代大規模的獵殺給草原上的野生動物帶來了滅頂之災，黄羊幾乎滅絕。所幸的是沒有傷及外蒙古的黃羊，其物種得以保存。互動百科說：「1959年至1961年中國大規模饑荒期間，發生了有組織地到中國內蒙古大規模捕殺黃羊行動，導致內蒙古北部幾十萬隻遷徙的黃羊基本滅絕。20世紀末，中國沿中蒙邊界線設立了高密鐵絲網，擱住了蒙古國黃羊群遷徙路線，中國內蒙古地區黃羊基本絕跡！。
希望有朝一日中蒙邊境的草原上拔除鐵絲網，使內蒙古再次成為黃羊遷徙和居住的家園。
我們的班主任是馬亞賢老師，一個高挑優雅的女人，皮膚光滑，頭髮烏黑。她是上海人，身上投射若受過高等教育的上海人氣貿。她和周阿姨講上海話。從開學第一天起，她就擔任我們的班主任，一直到我們離開小學。她耐心、慈祥，教我們認字寫字造句作文，還教毛筆字。如果哪個字寫得好，她就在那個字上畫一個紅圈，表示讚許。我寫毛筆字很認真，盡量爭取得紅圈。
每天上午上課，有語文，其中夾雜若一兩篇文言文，譬如「蜀之僻，有二僧，其一貧，其一富；貧者語於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之類。我後來的人生，好像就印證了貧僧之南海的故事。還有作文、算術和地理，等等。
午飯後，回宿舍午睡一個小時。周阿姨在床之間來回走動，盯着我們閉上眼睛，然後坐在門邊織毛衣，所以誰也不敢睜眼，更不敢說話。北京的夏天炎熱，陽光明媚的時候，宿舍窗外的大樹上，嘈雜而持續的蟬鳴響成一片，催人入眠。
主樓設有醫務室，裏面只有一個護士，一般頭痛腦熱或者磕破了皮膚，她都可以處理。如果是嚴重一點的病，她就把我們送到校外的診所。我小的時候大概因為不大好動，喜歡看書，所以身體不大好，經常莫名其妙頭痛。一有病我就跑到醫務室，有時護士就讓我躺下，我就躺在床上和護士聊天。記得她問我長大後想做什麼。我告訴她，我特別喜歡動物，我的志向是成為一名動物園的飼養員，這樣我就可以天天觀看和飼餵各種各樣的動物。可惜我志大才疏，至今仍未如願。
冬大和夏天，學校放寒暑假。暑假大約是一個半月，而寒假短得多，大概只有兩個星期。寒暑假不能只是玩，老師給我們厚厚的一本假期作業，每天都有作業。我通常會在暑假的頭三四天突擊做作業，一鼓作氣在幾天內把整個假期作業做完。之後我可以無憂無慮地玩或是看小人書，非常悠閒。我的父母從來沒有關心過我的作業。在那個時代，學校的老師們並不期待父母像今天這樣幫助他們的孩了做家庭作業。我感到今天的小學不是給學生布置作業，而是給家長布買作業。
在我學會了足夠多的方塊字之後，開始看「小人書」，就是那種圖文並茂的小小連環畫，只有一個巴掌大小。我最喜歡看的是《西遊記》、《岳飛傳》等古典故事，非常投入，手不釋卷。神通廣大的孫悟空、缺心眼的豬八戒、任勞任怨的沙和尚、毫無本領的唐玄奘，讓我神遊在童話世界裏。精忠報國所向披靡的岳飛，揮舞雙鍾無往不勝的小將岳雲，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整個暑假我都會沉浸在小人書中，一直到高小，我轉而讀大人的書。今天的孩子們通過看電視劇也能獲得同樣的滿足感，但他們可能讀課外書太少了。開卷有益，即便是讀小人書，也能學到很多字和知識，沒有什麼比這些生動的故事更能激發想像力了。
暑假期間，我和朋友們也去北京陶然亭公園或什刹海公園的游泳池游泳。游泳池通常人滿為患，但在炎熱的夏天，仍然是消暑玩耍的好地方。父母給我買了一個黃藍色相間的橡膠小救生圈，剛好可以套在腰上，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筆很大的開銷。我很自豪擁有它。我先是戴着個救生圈游，後來漸漸地學會了游泳，沒有它也可以了。
學校離玉淵潭很近，我和幾個朋友去那裏游泳。玉淵潭是個湖，中央有一個木製平台，人們從湖岸到平台來回游動。我剛剛學會游泳，只能游很短的距離。我戴着救生圈游到湖中的平台，不知哪位朋友戴着我的救生圈游回湖邊了。我等了很久也不見他回來，被困在平台上，只有一個叫高建經的同學陪着我。我知道沒有救生圈我無法游回岸邊。我們等了又等，直到天色已晚，無奈之下，我決定試着游回去。
游到半路，我筋疲力盡，開始下沉，只剩下力氣喊「救命」！游在身邊的高建經也幫助我高喊救命。雖然情急，我的頭腦很清醒，還在奮力划水，垂死掙扎。大概周圍的人看不出來我快淹死了，所以無人來救。就在我再也無力划水，命懸一線之際，一個身材強壯的人游到我的身邊。但他的手一碰我，我就沉了下去。我番力冒出水面，大喊不要你救。恰在此時，一條小船划到我的身邊，水中和船上的人齊心合力把我拉進船裏。此次經驗，是我游泳的成年禮；從那以後，我再也不需要救生圈了。
隨着年齡的增長，我對閱讀的興趣愈來愈濃厚，開始讀更多課外書。我特別喜歡為孩子們寫的科普讀物。有一個名為《十萬個為什麼》的叢書，多卷，像部百科全書。就是從這套叢書中我知道了為什麼夏天昼長夜短而冬天昼短夜長，為什麼有季節，為什麼飛機可以飛，為什麼冰很滑，為什麼水管在寒冷的天氣會爆裂。這些知識很多都是課本中沒有的。還有一本書，叫做《科學家談21世紀》。這是一些著名科學家為孩子們寫的文章采編，他們設想了下一個世紀科學技術將如何改變世界。那是我第一次讀到無線通訊、超音速噴氣式飛機旅行、核能、半導體、電子和無土壤農業。今天，這些幻想基本上都實現了。天文學方面的讀物也令我着迷，人造衛星、太空，尤其是時空旅行的幻想讓我感到神奇和不可思議。
我喜歡科幻小說，特別愛讀法國作家凡爾納的作品。他的《海底兩萬里》使我着迷，我的思緒跟隨尼摩船長乘坐他的潛水艇鸚鵡螺號在世界各地的深海中遨遊。
我在四、五年級時加入了北京少年科技館，每周一個下午，有數百名少年學生到這裏來學習科技知識，動手製作科技模型，都是各自的中小學推薦的優等生。每個人都加入了科技館的一個專門小組，包括物理、化學、天文、發電、無線通訊和無線控制。無線控制最有意思，他們製作船和飛機的模型，就像今天的無人船和無人機。我被分配到無線通訊小組。
少年科技館設在北海公園裏。北海公園的建園可以追溯到1179年，金朝皇帝開始在此修建皇家園林。歷經幾個世紀，作為皇家花園的一部分，由不同的王朝逐步建成。公園佔地約70公頃，「北海」就是一個人工湖。古時候，草原民族沒有見過海，把湖稱之為海。
湖中間有座山，山坡上散布着許多古代寺廟、宮殿、亭台樓閣和石碑。《水滸傳》裏「智取生辰綱」一章所說「花石綱」的花石，也就是奇峰異石，就散落在北海中央的山坡上。花石乃南方所産，被宋徽宗運到汴京（今河南開封）當詩禮。後來金國攻陷汴京，花石就運到金國的中都，即今天的北京，讓皇帝老兒享用。
說起《水滸傳》，很多男孩子都喜讀。我有一個同學叫王遠離，讀的入迷了，言語都模仿水滸中的英雄。有一次我在他家裏玩，聽到外間有人開門，他大喊一聲：「何等烏人在二堂喧嘩？」不料是他爸爸，進屋打了他一巴掌。
北海中央的山頂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藏傳白色佛塔，乃清初所建，高約36米，俯瞰整座北京城。北京在歷史上屡發地震，這座塔也就屡塌屢建。
北海的北岸蟲立五個大亭了，統稱五龍亭。旁邊是九龙壁，是一面綠色和藍色琉璃瓦大牆，上面有九條黃龍的圖案。五龍亭後面有石階，通向一座曾被稱為關福寺的寺廟。寺廟佔地而積很大，有許多建築，但主寺在民國初年失火燒了，周圍的一些建築尚存，就關為科技館。這裏幽靜、寬敞、美麗。不僅有很多空地，而且就在湖邊，遙控組可以操控他們的模型船和模型飛機，甚至有一座學生建造的小水電站。
我們可以持少年科技館的會員卡自由進出北海公園，而不必支付兩分錢的入園費。每個活動日，我乘無軌電車從學校去北海。穿過公園西南面的入口，沿着西岸向北走，岸邊一排垂柳，細長的柳枝隨風輕輕地搖曳，為遊客遮蔭。樹下，人們拿着釣魚竿坐在湖邊垂釣。湖裏養着鯉魚，只要付費就可以在岸邊垂釣。
我在科技館學會了製作收音機。我們從簡單的礦石收音機開始，核心部件是一塊裝在小玻璃管裹的小晶體礦石，兩根電線從兩頭伸出來接上一些簡單的連接器，一個天線和一個小耳機就可以了。礦石收音機毋需任何電力就能接收廣播信號，用耳機可以聽廣播。
掌握了礦石收音機的製作方法後，下一步就是製作二極體收音機，最後是製作三極管收音機。當時沒有積體電路板，所有的三極管、二極體、電阻等等都必須自己動手用電烙鐵沾上松否然後融化焊錫，將每一個部件逐一焊接在一塊線路板上。
自己製作的收音機給我極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常時在商店裏銷售的最高級的收音機有八個三極管（三極管也叫電晶體），叫八管收音機。我曾經試圖製作最複雜的是六管收音機，自己做不好，要請朋友幫助。科技的進步極其神速。1971年，第一代英特爾處理器含有2300個電晶體。今天，一個晶片內含數十億個電晶體。當年我把第一個電晶體焊接在線路板上的時候，完全無法想像今天晶片的處理能力。
小學是一段無憂無虛時光。我們讀書識字，接受到了扎實的教育；老師和阿姨們的關愛無微不全，我們過得很幸福。我們是在很久以後才體會到小學的年代有多幸福。很快，幸福的生活就告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