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类
文学类
文学最盛之原因
爱新觉罗氏自太祖肇基东土,至世祖入主中夏,传十帝,历二百六十八年,一朝文学之盛,所以能轶明超元,上驾宋唐,追踪两汉者,盖有六大原因焉。一,由於开国之初,创制满洲文字,译述汉人典籍,而满人之文化开。二,由於信任汉人,用范文程之议,特选士於盛京,而汉人之文教行。三,由於入关以後,一时文学大家,不特改仕新朝者多明之遗老,即世祖、圣祖两朝正科所取士,及康熙丙午年博学宏词科诸人,其人以理学、经学、史学、诗词、骈散文名家者,亦率为明代所遗,而孙奇逢、顾炎武诸儒隐匿山林,又复勤於撰着,模范後学。四,由於列祖列宗之稽古右文,而圣祖尤聪明天亶,着述宏富,足以丕振儒风。五,由於诏天下设立书院,作育人才。六,由於秘府广储书籍,并建七阅分贮,嘉惠士林。有此六原因,是以前古所有之文学,至是而遂极其盛也。
七阁者:文渊在大内,文源在圆明园,文津在热河,文溯在奉天,文汇在扬州大观堂,文宗在镇江金山寺,文澜在杭州西湖之行宫。高宗天语典雅高宗稽古右文,天语典雅。乾隆庚戌四月东巡,遣官祭周尹吉甫墓,并垂问吉甫子孙。途次适南薰徐来,上语侍臣曰:「此即《诗》所谓「穆如清风」也。」
宗潢多嗜文学宗潢颇多嗜文学者,自红兰主人岳端首倡风雅,而问亭将军博尔都,紫幢居士文昭,晓亭侍郎塞尔赫,臞仙将军永忠,樗仙将军书诚,嵩山将军永(上奎下心),遂相继而起。紫幢从王文简公士祯游,辞爵读书,为士林所重。查编修慎行序其集,称之曰「宗室高人」。雍正时卒。
八旗文士之开山赛图字麟阁,崇德辛巳科目解元。幼贫,尝爇马通以读书,尤好为诗,满洲文学之开,实自赛始。其同榜举人鄂貌图,後官参政,有《北海集》;汉军卞三元,後官云贵总督,有《公余诗草》,皆八旗文字之最先者。至阿什坦, 「 题名碑作「何锡谈」。」 为完颜氏苗裔,顺治壬辰进士,翻译《大学》、《中庸》、《孝经》、《通监总论》诸书,圣祖尝召问经义,称为我朝大儒。又侍郎布泰阶平襃不由科目出身,克敦实学。侍讲德格勒,有学行,与徐文定公元梦同为李文贞公光地所荐。纳兰成文絅斋为文贞高足,与修《周易折中》。辽阳宁完我,天聪初官参将,後闲废,顺治初,起为学士,擢内宏文院大学士,为《明史》副总裁,康熙乙巳卒,諡文毅。三元有《祭少司马范公》文、《重修盘江铁桥碑记》,一则规仿昌黎,一则力摹子厚,皆能得其气息。什坦有《重经史以养人才疏》,冲夷恬淡,简要不烦,文品尤高。完我有《请立言官疏》,立范运衡,洞明体要。所有均采录於《八旗文经》也。
蒙古儒士通文艺敖汉部落,为元太祖第四弟某王裔,其台吉额驸彭楚克林沁,尚简亲王郡主,通文艺,熟习辽、金、元事。尝与裘文达公曰修谈三史,裘为瞠目。高宗呼之曰「敖汉先生」。彭既习汉俗,不乐居本土,典宿卫数十年,卒於京邸。
严又陵之文学海通以来,输入泰西学说。同、光间,游学欧美之人,日有增益,於是吾国士林,始知今世界所称文学有广狭二义,不仅如旧称文学为孔门四科之一,专就文章博学而言也。广义赅哲学、伦理学、政治学等言之,亦谓之文的科学,侯官严又陵观察复足以当之,即如京师大学所设文科,学科分哲学、文学、历史学、地理学亦可见之。狭义则与哲学、科学相对峙,专以散文、韵文言之。
杨古酝文学娄县杨古酝大令葆光幼承母教,工诗古文辞。同治癸酉,客保定,居莲池书院,与修《畿辅通志》。光绪时,以县丞次浙江,旋擢知县。上官倒屣,僚友折节,皆以其文学也。所着有《苏盦文诗词集》,类皆湛然以清,夷然以和,曹子建所谓「俨乎若泰山,勃乎若浮云」者,其庶几焉。
石绮湘工文学粤寇石达开有女,名绮湘,年十九,聪慧工文学,姿态轶尘俗。尝至绮红院观乐,诸女皆失色。院为杨秀清辈蓄妓之所也。洪秀全尝求为太子妃,达开以福瑱非令主,不允。或曰,达开初有一子二女,二夭死,存者只次女筠照耳。金陵下後,年才十七,飘然若仙。达开引兵独出,筠照日侍秀全,甚爱怜之。及官兵压城,筠照变服遁走,至锡山为丐妇,人无知其为石氏女者,後竟以寒饿死。好事者葬之於斗门,筠照殆即绮湘也。
文字汉文之源,始於契书, 「 如八卦画。」 指事而已。稍後乃有象形。 「 或同时并起。」不足,继之以会意,谐声。犹不足,终之以转注,借,而六书备矣。指事,象形最单纯,谓之文。会意以下四类,乃孳乳相生,谓之字。在於竹帛,谓之书。六书有古文、大小篆之别,然删除重复,约仅九千余字。至秦,始变隶书。至汉,又有章草。盖文化愈进,事物日繁,篆籀书写,太费日力,不适於用,渐趋简易,自然之势也。
唐初,佛经入中土,我国文字遂受小挫。犹幸佛经名词,终未通用,故汉文得以保留至今。自是历代通俗杜撰,辗转附益,字书乃多至四万余字。然寻常日用,率不过三四千字而已。
光、宣之交,译学大昌。好学之士,於汉文之外,分习英、法、德、俄、日诸国之今文,更进而兼习希伯来、希腊、辣丁之古文,以推阐中外古今之物理,而观其会通。其译自日本文者,连篇累牍,虽有我国之可替者,亦舍而不用矣。
中外文字之比较文字孳乳,以西洋为最速,我国为最迟。或即据文字之增加,以考一国文化之进步,似未可据为典要也。我国文字,自苍颉造字至汉许氏《说文》,其数为九千五百五十三字。此後则历代皆有增加,至《康熙字典》,仅得四万二千一百七十四字。以年代计之,则平均所增,岁仅二三字而已。持是以考泰西各国文字,其孳乳之迟速,有不可同日而语者。兹即以英国考之,在十七世纪之末,通用字典仅五千余字,今则已达四十五万有奇。其文字孳乳之速,真有令人不可思议者。然谓其为多字之国则可,谓其文字之增加,即为一国文化进步之特徵,似尚有说焉。试即中外文字增加迟速之故而详考之,知文字多寡,未可与一国之文化为比例也。
夫我国文字,今不过四万有奇,识者以为少,固矣。然此四万余字中,人所习用者,亦惟三四千字。以此三四千字作为文章,意无不达,言无不足,而无周转缺乏之患,此其故何哉?盖以我国文字与泰西异,其妙用在能累而成文,及六书之变化,故字少而周於用,与夫泰西之一字一义、一物一名者有间矣。 「 泰西虽亦有一字数义者,然多见於动字,其他名词为数甚少。」 姑举一二例以比较之,如一二三四等之数目字,我国由一以至万,所用之字,去其同者,仅十三字足以代之。若英文则需二十九字,法文则需二十三字,其他各国或倍之,或数倍之,要未如我国字之简而显者也。 「 盖数目字以我国为最简,尤以我国为最明了。法虽少於英,较英尤拉杂累赘。如曰九十,彼不直曰九十,而曰四二十十。盖四个二十合为八十,再加十则为九十也。此等文义,在他国人闻之,非精於数学者不能遽辨。」 此其一也。又泰西文字,凡一物,则多锡以专名。夫天下万物本无穷尽,若一一锡以专名,虽数千万字,亦有时而穷,殊不若我国之累而成文,用字少而名物多也。兹任举一字以为喻,如皮毛之「皮」字,在我国则可用作书皮、树皮、地皮、象皮、羊皮等。即以一「皮」字为名词,而以「书」、「树」等字为形容词,字少而义赅。在西洋则皮字为一名词,书、树、地、象、羊各为一名词,而书皮、树皮、地皮、象皮等又各为一名词。即以上数词计之,在我国仅用六字,即皮、书、树、地、羊、象六字而已。在泰西则需十一字矣。 「 即皮、书、树、地、象、羊、书皮、树皮、地皮、象皮、羊皮。英、法、德皆然。」 此又其一也。
匪特此也,英国之形容词、动词,或以形容程度之不同,或以动作时候之不同,每字皆有三变体。 「 动字有时则有四变体、五变体者。」 既因时候之不同,复因发言之人及双单数而各异。如是非之「是」字,在我国,固无论时候之迁移,发言人为谁何,及是否为双数、单数,概用一「是」字而已。英国一「是」字,则有八体。如be, is, am, was, were, been, are, art。译义同为一「是」字,乃因时候异,数目异,言者异,於是字之形体,亦因之而异矣。我国虽亦间有此例,如《尔雅》「初哉首基」十六字,皆训为「始」。然其用则甚宽广,不以时间数目限制之也。且加以假借、引伸,复不能以一「始」义缚束之也。其他欧西各国,与英国略同,字虽一义,而其因时候、数目、阴阳及发言人种种关系,字形即有若干之变体,德、法较英为尤甚。此虽为泰西各国文字之妙用,然其字数之多,亦其一大原因也。
且我国文人好用古字,故每为文,常搜罗古书中之僻字而用之,以为矜奇。而其所用之字,自皆有本原,人於是皆以为博,曾未敢有以杜撰之字为文者也。泰西则不然,凡一代文豪,一国文章事业即任其操纵,文法、字体,凡出於文豪之改变者,举国莫不遵之,其他皆非所问,此与我国适成反比例。文字增加迟速之故,与此亦有密切之关系者也。挽近泰西科学昌明,即科学名词一项,已达二十余万字。而此二十余万字,译为我国字,以最通习之数十字,即足以赅之,此人之所习知也。虽曰於译义容有未尽,然较诸泰西仅锡专名多无意义可寻者,犹有间焉。综此数例,知泰西文字所以多於我国者,在不知累而成文也。不知累而成文,字数虽多,徒增其烦扰而已。且我国文字之妙用,尤不止此。其精粹尽在六书,六书之体备,文字之用亦备,虽历百世而不增,亦自无缺乏之患,可断言也。
满文满洲旧无文字,其始普通用蒙古字为书信,最不便者,即本国之语言,亦必翻译为蒙古语。太祖虽解蒙古文,通汉文,而部民蒙昧不解。明万历己亥二月,太祖因命额尔德尼榜式, 「 榜式,一作傍什,又作帮实。萧大亨云,能书者之称也。有侮慢之者,罚马一。天聪辛未七月始停止,但称笔帖式。惟达海、库尔缠等,仍得称榜式。国初,内三院满洲大学士谓之榜式,汉军大学士亦称榜式。」 及噶盖札尔克齐制国语,创立满文。额尔德尼以为难,太祖因谕之曰:「集蒙古字为之,其事不难。例如「阿」下合一「麻」字,非「阿麻」乎? 「 满洲语,阿麻,父之义。」 「额」字下合一「墨」字,非「额墨」乎? 「 满洲语,额墨,母之义。」 以蒙古字合满洲之语音,联络成句,即可因文见义矣,吾筹此已悉,汝等试书之,有何不可?」於是遂制国书。
太宗朝,达海榜式 「 达海所译有《刑部会典》、《素书》、《三略》、《万宝全书》,未竟者,《通监》、《六韬》、《孟子》、《三国志》、《大乘经》等。」 立字母十二,名曰十二兀柱头,一曰十二字头。所载与汉文反切相类。 「 如「墨」为「不黑」,「空」为「湿通」之类。」 或一语为一字,或数语为一字,意尽,则以两点节之。其书左行,与汉反。 「 文移书疏之制,满文则自後而前,汉文则自前而後,凡宫殿榜书,率用满、满、蒙三体字。」 波撇略似汉隶,盖蒙古字本从隶书变出,而满书又从蒙古变出,旁加以点,是以仍近汉隶也。 「 太祖朝之满文,称曰无圈点档案。太宗庙之满文,称曰有圈点档案。」 自是音义益详,亦如籀变小篆,隶变八分,踵事而增,日趋精密矣。
达海,姓觉尔察,九岁通满、汉文义,弱冠草太祖诏令,奉命翻译《大明会典》及《素书》与《三略》,太祖称善。天聪壬申病卒,諡文成。後祭酒阿理瑚请从祀两庑,韩文懿公菼曰:「海造国书,一艺耳,未合从祀之例。」事遂止。
康熙癸丑四月,谕学士傅达礼:「满、汉文义照字翻译,可通用者甚多,後生子弟渐致差谬。尔可将满语照汉文字汇,发明某字应如何用,某字当某处用,集成一书,使有益於後学。」
圣祖命纂清文监圣祖虑满文之口传笔授,或有异同也,乃命别类分门,一一排纂,勒为《清文监》一书,以昭法守。
高宗增定清文监高宗以《清文监》一书虽已详审,而惟未及音译。乃复指授馆臣,详加增定,为部三十有五,子目二百九十有二。每条皆左为清书,右为汉语。清书之左,译以汉音,用三合切韵。 「 满洲、蒙古、汉字为三合。」 汉书之右,译以清书,惟取对音。以清书之声,多汉字所无,故三合以取之。汉字之声,则清书所具,故惟用直音也。如开章六字,则用直音,如阿、额、伊、鄂、乌、谔,余用二字合音,如 「 纳讷、阿额、伊鄂、呢傩、努懦、乌谔。」 「 纳阿」 衣、 「 讷额」 衣、 「 呢伊」 衣、 「 努乌」 衣、 「 懦谔」 衣,而轻重缓急,由是分矣。
蒙文元初施用文字,用汉楷及畏吾字。畏吾,元时西北部名,或作畏吾儿,亦作畏兀儿,亦有作衞兀者,今定为辉和尔, 「 见《元史‧;博罗哈雅》及《释老传》。博罗哈雅,原作布鲁海牙。」 即唐之回纥也。简称之,直回字耳。故元於国子监学外,有回回国学。世祖即位,命国师吐蕃帕克思巴 「 原作八思巴。」 制蒙古新字,字仅千余,其母凡四十有一,曰察汉脱鲁格,其相关纽而成字者,则有韵关之法,其以二合、三合、四合而成字者,则有语韵之法,而大要则以谐声为宗也。至元己巳,诏颁行於天下。其诏曰:「朕惟字以书言,言以纪事,此古今之通制。我国家肇基朔方,俗尚简古,未遑制作,凡施用文字,因用汉楷及辉和尔字,以达本朝之言。考诸辽、金及遐方诸国,例各有字。今文治寖兴,而字书有阙,於制为未备,故特命国师帕克思巴创为蒙古新字,译写一切文字,期於顺言达事而已。今後凡有玺书颁降者,并用蒙古新字,仍各以其国字副之。」嗣又於州县各设蒙古字学教授以教习之。
四十一字母中,计元音七,谐音十七,双音七。其字略如结绳形,书写之式,与满文同,皆自上而下,自左而右也。驻防各省之蒙族,百人中鲜有二三谙此者,惟通行於内外蒙古耳。
青海蒙文不常见蒙文字母四十一中,亦有别,一为蒙古字,一为托忒字。蒙古字通行於漠南北及青海。托忒字则盛行於西域,而亦输被於青海。故青海蒙文性质,亦非纯粹。或言准噶尔字书名「托忒」,唐古忒本作托忒,是蒙古文字与唐古忒本同派异流也。青海盛行唐古忒文,若蒙文,则不常见。蒙人之识本文者盖寡,惟公牍犹沿用蒙文。二十九旗之内,如和硕特北左翼旗、西右翼中旗等,自旗主以至百姓,竟有目不识丁者。遇有公务,公文由本管盟长处文牍官兼办,或由青海办事大臣之繙译官代办,文义乖谬,仍藉言语通之。咨部之件,用汉文函达理藩部,饬档房代办,一纸文牍,聊以存案。盖唐古忒文,无论蒙古、番族,人人能通其音,以文字与言语连结为用。通行番语,不能离番文,学习梵经,更不能不偏重番文,其势然也。蒙民幼时,本文字母尚未熟读,便授以梵经读法,久而日用数目等字,亦利用番文而不可改,蒙文荒废,遂不可问矣。
禁止蒙古行用汉文内外札萨克、汗王、贝勒、贝子、公、台吉、塔布囊以及蒙古官员闲散人等,遇有禀牍呈词等件,不得擅用汉文,违者照违制例科罪。其代书之人,交地方官递解回籍,严加管束。若事涉词讼,代写汉字者,无论有无串通唆教情事,均按讼棍律治罪。同、光以来,此例渐弛。光绪丙午丁未间,科尔沁亲王自赴日本游学,归而设立学校,且兼课蒙人以汉文矣。
回文回文与土耳其文同,横衍右行,有字头二十八,分古字母及今字母两种,西域行之。徙居内地之回族,间亦有解此者。
藏文藏文,一曰唐古忒文,出於希伯来,与畏兀儿文同。缮写之法,由左行右。以烟为墨,以竹木削锥为笔。其字母音韵与汉文同,因汉文字母亦释神珙所传也。惟汉文音韵,如《字汇》所载为三十二字,中有两句系五言,藏文全系四言,故字母仅三十字。而汉文三十二字,大半有音无字,假借亦多。藏文皆有音有字,亦无假借。其母音二,父音二十有八。藏人以佛教为文学,而佛经多用藏文,学喇嘛者必先习之。
西康文西康番人概习藏文,其传世之书,佛经之外,医卜星相及记事、歌唱等书皆有之。惟与汉文不同,语言亦异,语文不通,故政治隔阂,所以难於用夏变夷也。光绪丙午,边务大臣赵尔丰以里塘、巴塘之改流也,文告宣布,语言谘询,必用舌人,舌人不良,行政大有窒碍。遂於丁未春,奏揆经费,委吴嘉谟充学务总办,选聘川中文士张卜翀出关设立学校,择番中幼年子女,教以汉语汉文,说礼乐而敦《诗》《书》。初於巴塘、里塘、河口、盐井、定乡、稻城、贡觉岭兴办。宣统庚戌,推广於江卡、乍了、察木多、德格、白玉。辛亥,三岩、贡觉、甘孜、绒坝、登科均设学校焉。甫届三年,巴塘之男女学生已能作数百言之汉文矣。
苗文苗族种类繁多,亦有文字。间有斫取树枝,部其修短钜细,标准一事,以识遗忘者,亦犹汉族上古之结绳纪事也。
贵州永宁州有红岩,千仞壁立,上有字数十,人名之曰红岩之碑。或谓为殷高宗克鬼方时,勒石以纪功者,於是强为之音义而成一铭。然其文似蝌蚪文而非,博古家以为古无是等文字,盖苗字也。
倮罗在诸苗族中文明程度最高,未被汉族征服时,已有组织政府之能力。其文字自上而下,自左而右。一字一音,有千数百异形之字。书以左手,发音颇类日本语。先名词,次动词。不知印刷,书籍皆牛皮誊写,後亦用纸。所载者则婚嫁、丧祭之礼仪,及占吉凶之法。能读此书者称为鬼师,人叩以祸福,但披书三四即为决之。婚丧祭祀,多用鬼师以主其事。用鬼师处渐少,读书者亦渐减。鬼师常谓人曰:「昔年读书者多被国王宠用,今无所用,谁复为此!」盖彼谓读书遭造物忌,必致绝嗣,殆以读书为冒险事业也。
瑶人圆印篆文瑶人在贵定,勤耕种,暇则采药,沿村行医。有书名曰《榜簿》,珍为秘笈,书皆圆印篆文。
韪书云南曲靖府山中有爨人,垢夷之後也,另习一种文字,以字母连合之,谓之韪书。
罢夷字;;罢夷字,大约袭爨字而为之。汉时有纳垢酋之後阿呵者,为马龙州人,弃职隐山谷,撰爨字,字如蝌蚪,二年始成。字母一千八百四十有奇,夷人号为书祖。
麽些文云南麽些种人有字,专象形,人则图人,物则图物,以为书契。
钱收斋读书法钱牧斋极淹贯经史之能,其读书法,每种各有副本,凡遇字句新奇者,即从副本抉取,粘於正本上格,以便寻览,供采撷。盖以正本或宋元精刻,不欲轻用丹黄也。
圣祖好学不倦圣祖英姿天纵,於书无所不窥,衡石自程,即秦始皇亦无其勤敏,虽老而好学不倦。 「 当时所洒宸翰,未必皆属己出,其捉刀者为高江邨士奇,故高於当时最承恩眷。高复物色二人,养於宫中,终其身弗令出外,其後竟杀之以灭口。」
阎百诗多读书徐健庵尚书尝直起居注,圣祖问曰:「古人有言,使功不如使过,此语出何处?」徐不能对,归以问阎百诗,以百诗多读书也。百诗谓宋陈良时论有「使功不如使过」题,通篇俱就秦穆公用孟明发挥,应是昔人论此事者,第不知出何书耳。
读书强记法张稷若尝云:强记之法,每读一书,遇意所好,即劄录之。录讫,乃朗诵十余遍,黏之壁间。每日必三十余段,少亦六七段。揜卷,辄就壁间观所黏录,日三五次以为常,务期精熟,一字不遗。黏壁既满,乃取第一日所黏者投笥中,俟再读有所录,补黏其处,随收随补,岁无旷日。一年之内,约得千段,数年之後,腹笥自富。
邢懋循读书用连号法邢懋循尝言:其师教之读书,用连号法。初日诵一纸,次日又诵一纸,并初日所诵诵之。三日,又并初日所诵诵之。如是渐增,至十一日,乃除去初日所诵,每日皆连诵十号,诵至一周,遂成十周,遂成十周。资禀即中下,已无不烂熟矣。又拟目若干道,书之签,贮之筒。每日食後,黏十签,讲说思维,令有条贯。逮作文时,遂可不劳余力矣。
徐华隐读书法钱文端公陈羣少尝请益於徐华隐曰:「何以博耶?」华隐曰:「读古人文,就其篇中最胜处记之,久乃会通。」後述於朱竹垞,朱曰:「华隐言是也,世安有过目一字不遗者耶?」文端尝举以为读书法。
卢抱经读书卢抱经学士文弨勤读书,未尝一日废辍。官中书十年,及在上书房,与归田後主讲四方书院,凡二十余年,虽耄,孳孳无怠。昧爽而起,繙阅点勘,朱墨并作。几间(外斗内宾)(外斗内燹),无置茗盌处。日且冥,甫散步庭中,俄而篝灯如故,至夜半而後即安,祁寒酷暑不稍间。生平食禄卖文,不治生产,仅以蓄书。闻有善本,必借钞之,一策之间,分别迻写诸本之乖异,字细而必工。家藏数万卷,无不手勘。
闵象南手不释卷闵世璋,字象南,歙人。晚岁好观书,每夜漏下三二十筹,犹手不释卷。尝谓人曰:「吾生平不博弈,不美食炫服,不游倡优,无他嗜好也。」居室卑狭,无园亭之娱,坐卧一小室,人每劝其撤材新之。象南曰:「视吾不蔽风雨时何如?且久与之习,如故人,不忍弃也。」
孔某读图书集成七遍康、雍、乾间,翰苑诸人,恃文傲物。袁子才虽雍容风雅,亦卒不能免此。一日,有客不告姓名,力请见,袁令阍人三拒之。已而大疑,因语阍者曰:「客如明日至,可诘其故,并请其书之於纸。」阍者诺。明日,果又至。阍者诘之,不答,曰:「非汝辈所知也。」奉以笔,请书示。客从容袖出一册,授仆曰:「尽於是矣,希达汝主,予三日後来取。」袁急视之,不觉悚然。盖册上分询百二十事,尽僻典,十之八九皆生平所未寓目者。徘徊堦下,苦思良久,仅得二十条。乃奔告座师尹文端,君亦不能增一字。因折柬尽招词林诸子,会於督署,萃众人所得,尚仅五十条。分检《图书集成》,得百条。余二十条,无觅处矣。届期,客至,索卷阅之,笑曰:「衮衮诸公技亦止此耳!」索笔按条补之,须臾而就。字法苍劲秀古,不类时家。袁大骇,以呈文端。文端叹赏。因向阍人究客之情状,阍具对,并曰:「聆其言,乃操山左语者。」遂遍访山左同僚,始悉为孔林遗脉,《图书集成》寓目七遍矣。一时翰苑锋棱,为之大敛。
袁子才看书强记袁子才自谓幼时记性不佳,故看书必加摘录,分门别类,以补健忘。阅时既久,积成卷帙,自备作诗文时之獭祭,或谈论时作中郎枕秘以期人。然晚年於幼时事,辄能津津道之,盖凡有闻见,无不笔之於册,披书握管,寒暑无间也。
胡文忠在军读书胡文忠公林翼在军时,治经史有常课,仿顾亭林读书法,使人雒诵,己听之。日讲《通监》二十叶,《四子书》十叶,事繁则半之,而於《论语》尤十反不厌。又尝敦请耆儒与之上下其议论,旁徵列史,兼及时务。迨病至废食,犹於风雪中讲肄不少休。
曾文正劝人读七部书曾文正尝教後学云:《六经》以外,有不可不熟读者,凡七部书,曰《史记》、《汉书》、《庄子》、《说文》、《文选》、《通监》、韩文也。盖《史记》、《汉书》,史学之权舆也;《庄子》,诸子之英华也;《说文》,小学之津梁也;《文选》,辞章之渊薮也。《史》、《汉》时代所限,恐史事尚未全,故以《通监》广之。《文选》骈偶较多,恐真气或渐漓,故以韩文振之。
吴子登读西书吴子登勤於学,时与泰西初通,而喜研究西人算理。见西士,辄询问,犹自恨未通贯。又年长不及学拼音,因取西书,每字询得其解,乃取西字而识以华音,积久竟能读西书。西人谓不识别国之字而能读其书者,地球之上,惟吴一人而已。吴,南丰人。
汪柳门精熟史汉汪柳门侍郎鸣銮自谓於书无所不窥,而《史》、《汉》尤精熟。某学使思有以难之。一日,叩之曰:「《龚定盦集》有「九月犹开窈窕花」之句,窈窕花何物?」汪不能答。学使转告之曰:「桂也。班书具在,君殆偶尔遗忘耶?」汪大窘。
于晦若博极羣书贺县于晦若侍郎式枚,为陈兰甫京卿澧入室弟子。其提督广东学政时,督部为岑春煊,颇相得。光绪丁未,改学政为提学使,岑即密奏式枚任之。侍郎博极羣书,弱冠即为宿儒所畏。是年广东师范学校校试,乐清高心博廪生时主讲是校,出西北舆地题,颇本《新民丛报》之说。侍郎阅之,即曰:「梁卓如言虽如此,然考某书某书尚有异论。」所举原原本本,略无遗滞。岑既内陞邮尚,即奏侍郎内用。岑旋出,侍郎亦不容於内,乃拜考察宪政之命。及慈禧太后崩,諡为孝钦,侍郎疏言「钦」非后諡,历举往事为证,词旨斐雅可喜也。
回人读阿里卜《阿里卜》,回书名,回人之读书者,必始於此。
徐宗顼集赤壁赋为诗文词华亭徐基,字宗顼,以贡生官训导。所着有诗文词,皆集前、後《赤壁赋》,洋洋洒洒数千言,伸之缩之,不出四百余字之外。卷首有陈文简公元龙序,集《圣教序》中字,亦如己出。
朱竹垞毛西河之诗文经师之善诗文者,每以国初朱竹垞、毛西河为言。其实西河非竹垞可比。竹垞文有骨力,卓尔大雅,西河惟善於驰骋耳。竹垞诗渊雅坚厚,取材典则,西河已伤猥杂,气亦未醇。昔韩昌黎以《孟子》为大醇,《荀子》乃大醇而小疵。邱菽园主政炜萲於竹垞、西河,亦如是云。
叶文敏诗文兼长叶方譪,字子吉,号訒庵,崑山人,官至尚书,諡文敏。尝评诗云:「无论大篇短章,每首当具有二十分力量,所谓狮子搏象兔,皆用全力也。」王文简公少时有句云:「萤火出深碧,池荷闻暗香。」文敏极喜之,取入《独赏集》。文敏夙着清操,家无余财,以斯文为己任。诗宗苏、陆,文宗眉山,生平服膺文简诗及汪钝翁文,盖实兼有二家之长也。
吴改堂工诗文吴改堂,名燮,吴江人。幼禀奇质,负气,性耿直,好读书,能骑射。年十四,从其父半松大令游京师,所与交多藏书家,改堂从借归,目识手钞,穷日不休。尝制双袋,佩於左右腰间,读书有所得,辄移写之以投於袋。所为诗文,往往为前辈所惊赏。孙渊如工诗文孙渊如,名星衍,能诵全部《文选》,而所撰骈文,绝不摭拾《文选》字句。诗有奇气。三十以後,一意研经。袁子才谓渊如逃入考据,盖不欲以文人自囿也。
黄诗王文张维屏尝曰:「汉有建安七子,唐有王、杨、卢、骆四家,余欲选黄仲则诗、王仲瞿文合刻之,题曰乾隆二仲。」
六诗三笔建宁朱仕玠、仕琇兄弟,皆官教谕。仕琇工古文,师事朱笥河学士筠;仕玠工诗,为沈文悫公德潜所称赏,闽人誉之为「六诗三笔」。
李氏兄弟之诗文乾、嘉间,江左之操制举业,授子弟以衣鉢,取青紫如拾芥者,莫如太仓李氏。李氏兄弟凡五人,曰锡瓒、锡晋、锡鬯、锡珪、锡康,皆登显第,掇高魁。刊有《映雪斋试牍》,其文皆揣摩风尚,清华流利,渐开道光以後靡靡之风。锡瓒,字秬香,所选《能与集》,与晚年自号蘅塘退士所选之《唐诗三百首》,尤为脍炙人口。其於《三百首》,则自署曰「蘅塘退士」,盖晚年所辑也。二书皆制举家之圭臬。《能与集》为小试利器,《唐诗三百首》则试帖虽废,学者犹吟讽之。然见地故不高,以视沈文悫《古诗源》、阮亭《古今诗选》、曾文正《十八家诗钞》,觉卑之无高论矣。然《三百首》一书,至今不废,得毋取径不高,便於俗学耶?
张黄黎吕之诗文岭南诗文学,推张锦芳、黄丹书、黎简、吕坚四家。吕最後殁。黄、黎兼工书画,吕逊之。吕为古文,张、黄、黎亦不能及。坚,字介卿,号石颿,番禺人。为诸生时,李南涧见其诗,奇之,由是得名。性兀岸自异,少所许可。豪於饮,高谈雄辩,四座皆惊。家贫甚,然胸次落落,无所介,虽箪瓢屡空,笑傲自若也。大兴朱文正公珪莅粤,粤之名士咸被延接,而石颿与二樵尤见称许。顾蹭蹬名场,老而不遇,抑塞磊落之气,时发之於诗文,幽艳陆离,奇情郁勃,不肯作一常语。所着《迟删集》六卷,文亦附焉。世称二樵生平所至,求诗书画者日填於门。砚田所入,足以自给。既殁,人得其手蹟,珍逾球璧。以石颿视二樵,境遇之丰啬,又或异之,岂造物之忌名特甚耶?二樵,简字也。
张亨甫诗文甚富建甯张亨甫孝廉际亮诗文甚富,其自刻者,为《松寥山人初集》、《南来诗录》、《娄光堂》数种。云垂涛涌,不可方物。以选拔入都,报罢後,读书西山,敛才蓄气,务为函深峻洁之语,体颇近王、孟。一日,携歌者饮酒楼,或谓曰:「君尚能作豪宕语否?」亨甫大笑,即席为《王郎曲》一章。翼日,又为《眉仙》《秋芙》等行。
朱伯韩工诗文临桂朱伯韩观察琦,尝从倭文端、唐确慎、李文清诸公游,与闻道学之统。其经术考据,则与曾文正、何子贞、张石洲相切劘。其工诗古文,则与梅伯言、邵位西、张端甫、吴子序、余小颇、陈艺叔、刘椒云、冯鲁川及其乡人龙翰臣、王少鹤同时各成一家。盖道光朝魁伟振奇人也。
左文襄不废诗文左文襄久在军中,不废诗文。章奏文劄缄牍,或友朋酬答,皆取办於一己。所用书记,供钞录而已。晚岁,辑其所作诗文,都为一卷,而署检曰《盾鼻余渖》。
高伯平善诗文高伯平廪贡均儒,先世为闽人,其祖积为贵州按察使,卒,葬嘉兴,遂家焉。六岁而孤,母车孺人教之成立。治经,精声音训诂之学,而谨守宋儒家法,不为苟异。文章师桐城方苞,服膺山阳潘四农。订其文集、诗话若干卷,又手写姚鼐尺牍刻之。漕督吴文惠公棠欲刻其诗文集,伯平曰:「此不足以辱梨枣也。」
散体文家之分派国初,散体文以宋荦所选侯方域、魏禧、汪琬三家为最着。方域,字朝宗,号雪苑。禧,字冰叔,号裕斋。琬,字苕文,号钝庵。琬原本经术,瓣香庐陵,於明,则推重归太仆。禧与兄祥、弟礼时称「三魏」,文有理致,而禧笔势尤雄放,其论事叙事之作,多得史迁遗意。方域初好六朝文,既而步趋史迁,矫变不测。如健鹘摩空,如鲸鱼赴壑,虽享年不永,根柢逊於琬、禧,而识解特超,其高才自不可及。同时布衣以文名者,有邵青门长蘅,枕葄经史,力追归唐,可与雪苑、冰叔抗衡。至遗民之以文名者,则推顾炎武、黄宗羲、陈宏绪、彭士望、王猷定诸人。士大夫以文名者,则推李光地、潘耒、孙枝蔚、朱彝尊、严虞惇、姜宸英诸人。中惟虞惇文陶铸羣言,体近庐陵、南丰,彝尊、宸英文善学北宋,余多不入格。自方苞、刘大櫆继起,而古文之道乃大明。桐城、阳湖两派,亦由此起矣。
苞尝与宸英论行身祈向,曰:「学行继程、朱之後,文章介韩、欧之间。」故其论文严於义法。今约举其大恉如下:一,非阐道翼教,有关人伦风化,不苟作。二,凡所涉笔,皆有六籍之精华。三,不可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桐城文派方苞,字灵皋,世称望溪先生,以古文专家之学提倡後进。其论文之言曰:「自南宋以来,古文义法不解久矣。吴越间遗老尤放恣,无一雅洁者。」又曰:「言有序,言有物。有序,要矣,有物,尤要,非读书而明於事理不能也。」一传为刘大櫆,再传为姚鼐。
大櫆,字海峰。鼐,字姬传,世称惜抱先生。惜抱禀其师传,覃心冥进,益以所自得,推究阃奥,开辟户牖,天下翕然推为正宗,世几有青蓝冰水之喻。求学之士,如篷从风,如川赴壑。百余年来,转相传述,徧於东南。由其道而名於文苑者,以数十计,可谓盛矣。论者谓望溪之文质,恒以理胜。海峯以才胜,学或不及。惜抱则理与文兼至。三人皆籍桐城,故世称为桐城派。历城周书昌为之语曰:「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然惜抱之学,师法家法,殆兼有之。惜抱之世父姜坞编修范,博闻强识,诵法先懦,与大櫆友善。诸子中尤爱惜抱,每谈文,必令侍侧。惜抱幼时,即喜亲大櫆。客退,辄肖其衣冠谈笑为戏。故范授以经学,而复使受古文法於大櫆。瑞金罗有高,新城鲁仕骥,均受业於建宁朱仕琇,後乃更事惜抱。惜抱主江宁书院,前後二十年。门下着籍者,以上元梅曾亮、管理、娄县姚椿、宝山毛岳生及同邑刘开为着。范之曾孙莹、同邑方东树、戴钧衡皆能传桐城之学,最近则有萧穆、吴汝纶。开年十四,以书谒惜抱,大奇之,因受业於门,得其学。世咸称其古文,谓望溪、海峯之传,藉以不陨也。初,开游浙,过某邑,有人候於门,卒然问曰:「君得非桐城刘先生耶?」要至其家,具盛馔。酒半,告以有母,孀且老,守志数十年,欲乞能文者为寿。前夕,梦其父语之曰:「三日,有桐城刘先生过吾门,非其文不能传尔母,当固请之。」既复与游山,至一古墓所,有碑曰「宋处士刘开墓」,因目之为处士後身。而开亦戄然自失,知己终不能贵显也。
新城鲁氏,传之其甥陈用光。用光亦受业於惜抱。乡人化之,多好文章。用光羣从,有曰学受,曰溥者。而南丰又有吴嘉宾,皆承鲁氏风,私淑於望溪、惜抱,由是江西有桐城之学。广西永福吕璜与吴德旋处,璜之乡人有临桂朱琦、龙启瑞、马平、王拯,皆步趋吴氏、吕,而益求广其术於梅曾亮,由是广西有桐城之学。桐城之文,末流仿效,不免以空疏相尚。湘乡曾文正、巴陵吴敏树同起而振之。敏树不屑奉一先生之言以自隘,卒其所得,与姚氏无一不合。文正自言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然寻其声貌,略不相袭。道不可不一,而学不必尽同。斯言谅哉!
文正古文,熟於阳刚阴柔之旨,极其伸缩变化,铿訇隐辚,自成清越。刘彦和《文心雕龙‧;风骨》一篇,固文正所心摹手追者。文正门下有武陵杨彝珍、东湖王定安、武昌张裕钊、桐城吴汝纶、遵义黎庶昌。彝珍、定安肉多於骨,长於用复,而短於使单。裕钊善叙事,而规模不免狭小。汝纶习於间架,其铭词陶铸《诗》、《骚》,颇堪继武。庶昌读书较多,不囿於法,而范围较广。此五人者,虽未能各自树立,然皆文正入室弟子也。龚、魏之学兴,偏霸之才,易饰耳目,求其优游揖让,不诡於正者,海内不过十数人。推原其故,知於古文中求古文,而於古人为文所从事之书,未尝肄业及之。况古人与不可传者俱死,其存者糟粕而已。文正一派,久之或当渐绝矣。
庶昌之言曰:「本朝文体之正,自方始,洎姚而辞始雅洁,传至文正,乃变化以臻於大。」非阿好之言也。 「 奉贤训导周慰曾尝问南汇张文虎曰:「先生与文正相处久,其论文何以盛推惜抱?」文虎曰:「文正晚年於惜抱文亦不十分满意矣。」」 彝珍及善化孙鼎臣、湘阴郭嵩焘、漵浦舒焘、湘潭欧阳勳,亦以姚氏为文家正轨也。
阳湖文派桐城、阳湖,名为两派,其实一源。武进钱伯垧受业於刘大櫆,归而以其师说,诵於友人张惠言、恽敬。二子者,遂弃其声韵骈俪之学而学古文,号曰「阳湖派」。惠言精研经传,其学从流而溯源。敬泛滥百家,其学由博以返约。致力不同,而文之澄然而清,秩然有序,质之古人,如一辙也。继之者有无锡秦瀛、阳湖陆继辂、宜兴吴德旋,德旋又受业於姚鼐。惠言弟子有同邑董士锡,後起者有阳湖吴铤、谢咏芝。
别裁之文派国初,天门胡承诺着《绎志》一书。「绎志」者,绎己所着也。根柢於诸经,博稽於诸史,旁罗百家,而又折衷於周、程、张、朱之学,自儗其书为徐干《中论》、颜之推《家训》。然其精粹奥衍,非二书所及。山阴胡天游锐志学韩,语意奇倔,拔出同时诸人之上。道光时,仁和龚自珍、邵阳魏源纵横学《国策》,廉悍学《韩非》,颇足补桐城之所未逮。自珍胜於源,而伪体颇多。大抵不由唐、宋,专摹秦、汉者,弊每坐此。故词胜不如意胜,意胜不如理胜也。至汉学家文,则以戴震、汪中、庄述祖为最善。
骈体文家之正宗古人之文,本不分骈散。东汉以後,骈文之体格始成,博大昌明,至唐而极。自宋至明,日趋卑靡。国初诸家渐次复古,史学如顾炎武,经学如毛奇龄,皆能为骈俪文。吴江吴兆骞以复社主盟,更善斯体。吴伟业称兆骞与华亭彭古晋、宜兴陈维崧为「江左三凤凰」。然维崧文导源庾信,才力富健,更在兆骞、古晋之上。又江都吴绮、钱塘章藻功,亦与维崧齐名。而绮才稍弱,藻功欲以新巧胜二家,又遁为别调,故亦逊维崧一筹。惟钱塘吴农祥、益都冯溥,以为与维崧相并。其後继起者,山阴胡天游为最。天游以博综之才,出以渊茂,横绝海内,袁枚师事之。而所造不同,独其才气足以耸动一时,故上自公卿,下至市井负贩皆重之。所惜俗调伪体,汰除未尽,不免为後人訾议耳。
昭文邵齐焘规橅魏晋,风骨高骞,於绮藻丰缛之中,存简质清刚之制,一时风气为之大变。如王太岳之简洁苍老,刘星炜之清转华妙,吴锡麒之委婉澂洁,洪亮吉之寓奇气於淳朴,莩新意於古音,孙星衍之风骨遒上,思至理合,孔广森之力追初唐,藻采昳丽,曾燠之味隽声永,别具会心,是皆遵循轨范,敷畅厥旨,堪为一代骈文之正宗。故全椒吴鼒尝合袁、邵、刘、孔、吴、曾、孙、洪为骈文八大家。鼒之骈文,盖亦以沈博绝丽称者。
八家之外,仪徵有阮元,阳湖有刘嗣绾、董基诚、董佑诚,临川有乐钧,镇洋有彭兆荪,金匮有杨芳灿、杨揆,仁和有查初揆,桐城有刘开,上元有梅曾亮,大兴有方履籛,其文皆闳中肆外,典丽肃穆,足以并驾齐骛。武进李兆洛志在通骈散之界,一心复古,所选最精。其自制文,亦多上法东京,力争崔,蔡,文境尤高。而泗州之傅桐,长沙之周寿昌,秀水之赵铭湘潭之王闓运,会稽之李慈铭,则皆其後起者也。长沙王先谦因又合孟涂,伯言,二董,彦闻,味琴,荇农,桐孙,壬秋, 伯为十大家,以继前八家。十家之文,大率皆气清体(缺文)
黄梨洲论文黄梨洲撰《明文海》,所阅明人集,几至二千余家。如集中首篇桑悦《北都》、《南都》二赋,朱竹垞着《日下旧闻》时,搜讨未见,论者称为一代文章渊薮。其论文有曰:「唐以前句短,唐以後句长;唐以前字华,唐以後字质;唐以前如高山深谷,唐以後如平原旷野。故自唐以後为一大变,然而文之美恶不与焉。其所变者,词而已矣。其所不可变者,虽千古如一日也。」此足以扫近人规橅字句之陋矣。
傅青主不喜宋後文傅青主不喜宋後之文,尝曰:「此所谓江南之文也。」於欧阳永叔亦力诋之。尝书《集古录》後曰:「此老真不读书。」
侯朝宗一夕补文侯朝宗豪迈不羁,以明经累举於乡,辄报罢。明亡不仕,益放意於声伎。已而悔之,发愤为诗古文,倡韩、欧学於举世不为之日。尝游吴下,将刻集,集中文未脱稿者,一夕补缀立就,人益奇之。
吴庆百草露布钱塘吴庆百徵君农祥,尝应李文襄公之芳聘。时文襄以荡寇功督两浙,建牙於衢,以扼闽冲。羽葆棨幢,吏从带弓鞑,夹阶立,上谒者或不敢仰视。吴至,长揖之。明日,宴於射堂,军中以鸣镝射戟枝侑酒。酒半,文襄离席起,酌金叵罗寿吴,请草露布。吴且饮且口占,授书吏,一坐尽倾。久之辞去,为画便宜数事,文襄再拜曰:「感君良箴,吾曩者知君不尽,乃以为文士也。」
王崑绳评订文章练要大兴王崑绳,世称或庵先生。晚年与李刚主师事颜习斋学礼,终日正衣冠,对仆隶,必肃恭。慕汉诸葛武侯、明王文成,而目程、朱为迂阔。常自负有经世学,雅事箸作。其《评订文章练要》一书,时为颍州宁世簪、桐城戴名世所同阅,歙县程城参正之。盖以评文之法,评经书及史子集,虽不脱明人积习,然语中肯綮,津逮後学,厥功甚伟。
书分六宗百家。六宗曰《左传》,曰《孟子》,曰《庄子》,曰《楚辞》曰《战国策》,曰《史记》。百家之类三:公、谷、管、韩诸家一也,《汉书》以下诸史二也,汉、魏诸名家集三也,六朝而下不与焉。简练精要,以为规矩准绳,详而说之,以尽乎文之变。尝曰:「《六经》者,文之祖。六宗别子为祖,而各立门户以为宗。百家不能出六宗范围,六宗不能出《六经》范围。究之,惟以道为归而已。」城序其书曰:「每听先生论文,如淮阴侯登坛,萧、曹为之屏息。如吴札观周乐,见微而知清浊。如宣尼赞《易》,尽三极之道,高明广大而不外乎中庸。」其所评订文章,远胜鹿门、月峯诸家矣。
吴山尊选八家四六文钞全椒吴山尊鼒选《国朝八家四六文钞》,八家云者:钱塘袁简斋枚、昭文邵荀慈齐焘、武进刘圃三星炜、曲阜孔顨轩广森、钱塘吴谷人锡麒、南城曾宾谷燠、阳湖孙渊如星衍、阳湖洪稚存亮吉也。山尊为吴谷人弟子,恪守师说,不敢越雷池一步。其选骈文,藉阐宗风,故去取较隘,人比之为桐城派古文是也。国朝骈文,以山阴胡稚威天游为第一,而江都汪容甫中亦表表者,皆在吴谷人之前,而山尊选本,宁缺不录,又何疏耶?
穆庆能为骈体文吴门蒋氏,有小奚奴名穆庆,能为骈体文。一日,许穆堂侍御过其宅,闻鹦鹉吟云:「春日晴和,新莺百啭。秋风萧瑟,病蝶孤飞。」绝妙好辞也,穆堂大异之。及询主人,始知为庆所撰以教鹦鹉者,为之叹赏不置。
姚梅伯擅骈俪文姚梅伯,名燮,与魏默深、龚定庵、庄剑人同时。才气学术,足以凌轹魏、龚,蒋非其敌也。着书数十万言,《骈俪文榷》为最高。死後名不甚彰,当世崇拜魏、龚,而无人知有姚,名位限之耳。
学师误改御制文有黠士不礼於学师者,屡戒饰之,佯作惊惧悦服状。具呈文,请批阅,学师信其诚,为月旦焉,多所窜易,不意所呈皆御制文。士以擅改御撰首告,几罹不测,乃重赂而寝其事。
李次青好四六文粤寇乱时,李次青方伯元度接统徽州防军,以代张文毅公芾。甫三日,军溃,徽郡失守。曾文正恚甚,奏请拟正军法,奉旨从宽戍边。其实文正深爱其才,非果欲杀之也。李谢罪禀有云:「君子原爱人以德,覆之而又培之;宰相有造物之权,知我何殊生我。」文正援笔批其後云:「好四六,好文章,好才情。」
德宗幽思赋有周易者,尝随王文勤公文韶於京邸。文勤常言,德宗文词斐然可观,好用成句,操觚弄翰,颇似翰苑中人,盖得於翁叔平相国之教为多。光绪庚子秋,两宫西狩,某国驻兵瀛台,有小册流落市中,周获之,中有《幽思赋》一首。後半草稿,几不可辨。皇甫鹏九为寻绎之,不可思拟处,辄从盖阙。自序有云:「闵予小子,遭家不迼,天夭是椓,国步艰难。念荓蜂之辛螫,思负赢之恩勤。谗口嚣嚣,忧心惙惙。母氏圣善,我无令人。鴞毁室兮堪怜,乌瞻屋以谁止?惩前毖後,蹐厚局高。爰为此赋,聊以写忧。」其辞曰:「献岁兮发春,羲序兮寅宾。感韶华之易逝兮,倏千门万户兮迎新。天既付予有家兮,乃遗大投艰於朕身。悯四海之畎逆兮,悲世难之方屯。追孔圣之立德兮,永念予兮冲人。呼昊天以罔极兮,伤我生之不辰。伊余情之信芳兮,椒酒进兮将饮。念椒专佞以慢谄兮,夫安知其不为鸩。既干进以务入兮,宜浸润以为谮。余以兰为可恃兮,乃佩之以施紟。羌无言而寡实兮,如寒蝉之口噤。览椒兰其若兹兮,矧萧艾之可任。哀众芳之芜秽兮,惩群小之(甚页)(禁页)。人之度量相越兮,固各分乎浅深。且夫天地为鑪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鸿钧鼓荡而布化兮,历四时而成功。惟阳和之煦物兮,喜春光之融融。圣人体天而为治兮,乃陶铸夫羣蒙。万物除旧而布新兮,穷则因时而变通。伊列圣之在天兮,陟降在吾左右。荐时物之芬芳兮,奠椒浆兮桂酒。神恍惚其诏语兮,巫咸占之而旡咎。跻尧舜而抗行兮,勿步趋夫桀纣。奉先功以照下兮, 「 此句原本不可辨,细玩之,用《楚辞》成语也。」 赖疏附兮先後。苟屈心而抑志兮,奚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王之所厚。荃不察余之中情兮,乃信谗而齐怒。固时俗之工巧兮,余终不改乎此度。时溷俗而嫉贤兮,好贤而蔽恶。孤子吟而擦泪兮,介子忠而立枯。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深宫既邃远而莫叩兮,渺九阍之孰吁。岂余身之惮殃兮,念民彝之攸斁。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又焉能忍而与之终古。乱曰: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改节。众口兮铄金,积毁兮销骨。命不可说兮,熟知其极?□□□□□□□□□天地为囚兮,诗书梏桎。心菀结而不解兮,思蹇蹇而不释。」全篇幽怨哀艳,变《雅》《离骚》之遗,惟其中有借用《楚辞》原句者。然有此才而遭孝钦后之压抑,君子悲之矣!
张文襄恶六朝文字张文襄公最恶六朝文字,谓南北朝乃兵戈分裂道丧文敝之世,效之何为?凡文章无根柢,而号称六朝骈体,以纤仄拗涩字句强凑成篇者,必黜之。书法不谙笔势结字,而隶楷杂糅假托包派者,亦然。谓此辈诡异险怪,欺世乱俗,习为愁惨之象,举世无宁宇矣。果不数年,而大乱迭起,文襄之言遂验。
谭樊寿张文襄文张文襄开府两湖,值六十寿辰,时仁和谭复堂大令献,主武昌经心书院讲席,譔寿文逾二千言,竟体不用「之」字,以避文襄名上一字也。文襄亟称赏之。又文襄七十寿辰,寿文以恩施樊云门方伯增祥所譔骈文为最长,亦二千余言,由电报局分日拍发,中有四句云:「不嘉其谋事之智,而责其成事之迟;不谅其生财之难,而责其用财之易。」意谓文襄外任四十余年,凡所兴作,辄遭部臣齮齕故也。文襄以其抉出一生心事,激赏之,击案大呼曰:「云门诚可人哉!」云门又以文襄禁止学界沿用日本名词,亦叙入,有句云:「如有佳语,不含鷄舌而亦香;尽去新词,不食马肝为知味。」即指此也。
陈石遗自定文侯官陈石遗学部衍尝曰:「生平无韵之文,无虑二三千首。教授京师、武昌各学校,说经之文数百首,论史之文数百首,论文之文百十首。佐幕台北、武昌,草奏书札数百首。卖文上海十年,寿言数百首,杂报论说各数百首。而少时里居,课经义、治事、词章於书院者,不数焉。尚有数百首,属於记载、告语各类。不於吾身尚存,择其稍雅驯者,都为一集,则前所云二三千首中,流落人间,必复不少。异日有攈拓旁逑,谬附知言而代梓之者,则多非吾心所愿存。死者虽未有知,而隐隐不甘之情,郁於天壤,亦何惜不预为之所也。」
制义至本朝而极盛制义始於宋而昌於明,自洪、永以逮天、崇,三百年中,体凡数变,至本朝而极盛。开国之初,屏除大、崇险诡之习,而出以深雄博大。如熊伯龙、刘克猷,其最着於时者也。康熙後,益轨於正。韩文懿公菼为之宗,桐城二方以古文为时文,允称极则。外若金坛王氏、宜兴储氏,并堪骖靳焉。雍、乾间之墨艺,则尚排偶,而魄力雄厚,颇难猝辨。择其醇者,即独出冠时。若夫嘉庆,则当路诸臣,研覃典籍,士子竞援僻简以希弋获矣。
制艺之兴废顺治开科,沿明旧制,首场《四书》艺三篇,经艺四篇。次场论一篇,表一道,判五条,试《五经》者并作诏诰。後场策五道。时龚鼎孳方为给事中,请用诗,去策,改用奏疏。不许。定勘试卷例,首严弊幸,次简瑕疵,前场以明理会心不愧先儒者为合式,後场以出入经史条对详明者为合式,於是得隽之卷,谓之中式。康熙癸卯,停止八股文,减试一场。首场以策,二场以论、表、判。寻以礼部侍郎黄玑疏言不用经书为文,则人将置圣贤之学於不讲,恐非朝廷设科取士之深意,请复旧制。许之。乾隆癸酉,高宗命方苞选录《四书》文以为程式。丙子,移经文於第二场,会试作表一道,乡试并论去之。寻易表以五言八韵唐律,又於首场增作性理论。 「 论题初专用《孝经》,後兼以性理、《太极图说》、《正蒙》命题,而统名之曰「性理论」。」 屡颁谕旨,厘正文体,以清真雅正为宗。至壬寅而移八韵唐律於第一场,移性理於後场。癸丑,裁性理,而於次场以《五经》并试。其制行之百数十年,固未易也。降至光绪戊戌,德宗诏废八股文、八韵诗。旋复之。辛丑,改定首场论五篇,二场策五篇,三场经义三篇。乙巳,下诏停科举,而八股文遂废。应试之文,功令所关,精益求精,作者林立,二百数十年来,不胜枚举。其文体最正者,顺治时,熊伯龙、刘克猷雄浑雅健,开风气之先。康熙时,韩菼精洁古雅,上结主知,天下奉为举业正轨。桐城方舟,字百川,苞之兄也,亦以文名。菼见其所着,叹曰:「此於三百年作者外,自成一家者也。」後人以其昆季之文,与淳安方楘如文合刊,谓之《三方合稿》。钱塘陈兆仑年十二,为制艺即工,楘如等见之,大加赏异,後果为文章宗匠。桐乡俞长城论古有识,《四书》文独辟町畦,所着《可仪堂稿》,句法短峭,削尽肤辞。尝选古今制艺百二十家,始宋王荆公,讫国初诸老,每家各有小序,尤为大观。至若尤侗、王广心之作,薰香摘艳,文有赋心,当时称为「尤王体」者,则稍杂矣。大抵制艺正宗,不外清奇浓淡。淡极则变浓,浓极则变淡,过清则思奇,过奇则思清。消长乘除,亦如汉、宋两学之互相起伏,要以駮而不醇为戒。盖醇则天下治,駮则天下乱,世运文运,息息相通。观於国初与晚近之制艺,益信而有徵。自停科举,兴学校,改良教育,搜辑教材,於是有教科书及教授书之发现。吾国之文字,又焕然一新,是亦今人所谓进化也。
郭宁玉父子工制义郭宁玉,广济诸生也,为陈敬中之徒,其制艺有声於时。尝东游吴门,吴人得其文,辄传示家塾,为童子橅本。归而授徒江上,尝大会里中儿作文,评甲乙,辄豫决其贵贱寿夭,一时号为「冰监」。既久次诸生,稍稍厌苦之,於是谢冠服,以向所闻诸师者课厥子。子存会,亦为诸生,又有声,乃大喜。为里人作庆吊文字,求者无虚日。至,辄濡毫脱稿,无倦容。存会鲜兄弟,而体羸弱善病,课之肃,不中程,辄谯让,虽亲故微讽之,不少贷也。
吴卜臣发愤作制艺吴之枚,字卜臣,无锡人,世居邑之闾江。少丧父,家贫,年十八,未知书,樵采以养母。会以逋赋为县吏所辱,或云为诸生则可免,乃发愤读书。孙祁雍教之作制艺,之枚昼夜苦读,食止粥一盂,虀数茎。秦道然闻而馈之食,之枚笑而却之。
王仲瞿制艺险怪秀水王仲瞿孝廉昙博学能文,屡入礼闱,皆以制艺涉险怪被黜。嘉庆壬戌会试,次题为「道之以德」一节,文有云「耻者为七情中所不可见之人情,格者为六官中所不能奏之考绩」二语,是可知其怪僻矣。
诗学名家之类聚国初,诗家有声者,如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为江左三大家,皆承明季之旧。而曹溶诗名亦与鼎孳相骖靳,大抵皆步武何、李也。新城王士祯枕葄唐音,独嗜神韵,含蓄不尽,意有余於诗,海内推为正宗,与秀水朱彝尊、宣城施闰章、海宁查慎行、莱阳宋琬所汇刻者,曰《六家诗》。彝尊学富才高,初宗王、孟,其後风骨愈壮,明丽博雅,遂与士祯齐名,时人称为「朱贪多」、「王爱好」。又有「南施北宋」之目,盖闰章以温柔敦厚胜,琬以雄健磊落胜也。至商邱宋荦与颜光敏、田虔、王又旦、曹禾、曹贞吉、谢重辉、叶封、汪懋麟,称「诗中十子」。荦抚吴时,又选江左十五子诗,以提倡风雅。自以为与士祯齐名,而时人未之许也。光敏诗苍郁雄高,出入於工部、昌黎之间,於十子中为雅音。虔才力既高,取才复富,其诗别开一径。自益都赵执信着《谈龙录》,首辟士祯,而山左之诗一变。当是时,诗家着名者,又有申涵光、孙枝蔚之学杜,陈维崧之学韩、苏,邵长蘅之学杜、苏,杜诏之学温、李,查慎行之学苏、陆,诸锦之学苏、黄,厉鴞之学陶、谢、王、孟、韦、柳,歧途纷出。慎行之魄力风韵,自足为士祯继人,固不必惟朱、王之是学也。
厉鴞专摹宋派,而两浙之诗一变。钱塘袁枚、铅山蒋士铨、阳湖赵翼号「三大家」。而大江南北之诗,亦无一不变矣。
乾、嘉之际,海内诗人相望,其标宗旨,树坛坫,争雄於一时者,有沈德潜、袁枚、翁方纲三家。枚诗主性灵,新奇轶荡,不守前人矩矱,得名最盛,而其品最下。与之齐名者,为蒋士铨、赵翼。二家诗真率,枚虽卑视之,论者以为气体尚在其上也。方纲病士祯一派之流为空调,特拈肌理二字,欲以实救虚。然言言徵实,亦非诗家正轨,故其时大宗,不能不推德潜。
当康熙时,吴县有叶横山名燮者,病诗家之喜摹范、陆,作《原诗》内外篇,以杜为归,以情境理为宗旨。德潜少从受诗法,故其诗古体宗汉魏,近体宗盛唐,尤所服膺者为杜。选《古诗源》及三朝《诗别裁集》以标示宗旨,吴下诗人翕然从之。受业者,其初以盛锦、周准、陈櫆、顾诒禄为最着。其後则有王鸣盛、王昶、钱大昕、曹仁虎、黄文运、赵文哲、吴泰来之「吴中七子」。七子诗名藉甚,诗传至日本,日本国相高棅为七律以赠之,人各一章,寄估舶以达,人艳称之。文哲、泰来後复与法式善同宗士祯,而德潜门下又有褚廷璋、张熙纯、毕沅等之继起。再传弟子则有武进黄景仁,私淑弟子则有仁和朱彭。乾、嘉以来之诗家,师传之广,未有如德潜者。德潜,字确士,长洲人,「归愚」其自号也。
踵其後而以诗鸣者,大兴有舒位,秀水有王昙,昭文有孙原湘,世称三君。四川有张问陶,常州则黄景仁外,有洪亮吉、杨芳灿、杨揆,江西有曾燠乐钧,浙中有王又曾、吴锡麒、许宗彦、郭麐,岭南则有冯敏昌、胡亦常、张锦芳三子,而锦芳又与黄丹书、黎简、吕坚为岭南四家,大率皆唐人之是学,未尝及德潜门。而实受其影响者,其中以位、原湘、简三家尤为特出。位与原湘皆自昌黎、山谷入杜,而简则学杜而得其神髓者也。
道光以後之诗派自道光以至光、宣,诗学又略分两派。其一派清苍幽峭,自《古诗十九首》、苏、李、陶、谢、王、孟、韦、柳以逮贾岛、姚合,及宋之陈师道、陈与义、陈傅良、赵师秀、徐照、徐玑、翁卷、严羽,元之范梈、揭徯斯,明之锺惺、谭元春之伦,洗链而熔铸之。体会渊微,出以精思健笔。蕲水陈太初《简学斋诗存》四卷,《白石山馆手稿》一卷,字皆人人能识之字,句皆人人能造之句,及积字成句,积句成韵,积韵成章,遂无前人已言之意,已写之景,又皆後人欲言之意;欲写之景。当时嗣响,颇乏其人。魏默深源之《清夜斋稿》,稍足羽翼。而才气所溢,时出入於他派。此一派以郑孝胥为魁垒,其源合也。而五言佐以东野,七言佐以宛陵、荆公、遗山,斯其异矣。後来之秀,效孝胥者,皆效其似太初者也。
其一派生涩奥衍,自《急就章》、鼓吹词、铙歌十八曲以下,逮韩愈、孟郊、樊宗师、卢仝、李贺、梅尧臣、黄庭坚、谢翱、杨维桢、倪元璐、黄道周之伦,皆所取法。语必惊人,字忌习见。郑珍之《巢经巢诗钞》,为其弁冕,莫子偲足羽翼之。後则沈曾植、陈三立实其流派。而三立奇字,曾植益以僻典,又少异焉,其全诗亦不尽然也。至鹗及自珍两派,鹗幽秀,本在太初之前,自珍瑰奇,不落珍之後。然一则喜用冷僻故实,而出笔不广,惟写经斋、渐西村舍近焉。一则丽而不质,谐而不涩,才多意广者时乐为之,人境庐、樊山、琴志诸人,由此其选也。
名家诗评阳湖洪稚存编修亮吉尝仿锺嵘《诗品》,评骘同时名家之诗,颇为允当。今摘录於下:钱宗伯载诗,如乐广清言,自然入理;纪尚书昀诗,如泛舟苕霅,风日清华;王方伯太岳诗,如白头宫监,时说开元;陈方伯奉兹诗,如压雪老梅,愈形倔强;张上舍凤翔诗,如伥鬼哭虎,酸风助哀;冯文肃公英廉诗,如申、韩着书,刻深自喜;蒋编修士铨诗,如剑侠入道,犹余杀机;朱学士筠诗,如激电怒雷,云雾四合;翁阁学方纲诗,如博士解经,苦无心得;袁大令枚诗,如通天神狐,醉即露尾;钱文敏公维城诗,如名流入座,意态自殊;毕宫保沅诗,如飞瀑万仞,不择地流;蒋侍御和宁诗,如宛洛少年,风流自赏;吴舍人泰来诗,如便服轻裘,仅堪适体;钱少詹大昕诗,如汉儒传经,酷守师法;王光禄鸣盛诗,如霁日初出,晴云满空;赵光禄文哲诗,如宫人入道,未洗铅华;王司寇昶诗,如盛服趋明,自矜风度;严侍读长明诗,如触目琳琅,率非己有;王侍读文治诗,如太常法曲,究系正声;施太仆朝干诗,如甘谗鼎铭,发人深省;任侍御大椿诗,如灞桥铜狄,冷眼看春;鲍郎中之锺诗,如崑仑琵琶,未除旧习;张舍人埙诗,如广筵招客,间杂屠沽;程吏部晋芳诗,如白傅作诗,老妪都解;曹学士仁虎诗,如珍馔满前,不能隔宿;张大令鹤诗,如绳枢瓮牖,时发奇花;汤大令大奎诗,如故侯门第,樽俎尚存;张宫保百龄诗,如逸客游春,衫裳倜傥;蒋检讨蘅诗,如长孺戆直,至老益坚;汪明经中诗,如病马振鬣,时鸣不平;钱通副沣诗,如浅话桑麻,亦关治术;李主事鼎元诗,如海山出云,时有可采;姚郎中鼐诗,如山房秋晓,清气流行;吴祭酒锡麒诗,如青绿溪山,渐趋苍古;黄二尹景仁诗,如咽露秋虫,舞风病鹤;顾进士敏恒诗,如半空鹤唳,清响四流;瞿主簿华诗,如危楼断箫,醒人残梦;高孝廉文照诗,如碎裁古锦,花样尚存;方山人薰诗,如独行空谷,时逗幽香;赵兵备翼诗,如东方正谏,时杂诙谐;阮侍郎元诗,如金茎残露,色晃朝阳;淩教授廷堪诗,如画壁蜗涎,篆碑苏蚀;李兵备廷敬诗,如三齐服官,组织轻巧;林上舍镐诗,如狂飙入座;花叶四飞;曾都转燠诗,如鹰隼脱韝,精彩溢目;王典籍芑孙诗,如中朝大官,老於世事;秦方伯瀛诗,如久旱名山,尚流空翠;钱大令维乔诗,如逸客餐霞,惜难轻举;屠州守绅诗,如裁盆红药,蓄沼文鱼;刘侍读锡五诗,如匡鼎说《诗》,能倾一坐;管侍御世铭诗,如朝正岳渎,卤簿森严;方上舍正树诗,如另辟池台,广饶佳丽;法祭酒式善诗,如巧匠琢玉,瑜能掩瑕;梁侍讲同书诗,如山半钟鱼,响参天籁;潘侍御庭筠诗,如枯禅学佛,情刼未忘;史文学善长诗,如春云出岫,舒卷自如;黎明经简诗,如怒猊饮涧,激电搜林;冯户部敏昌诗,如老鹤行庭,举止生硬;赵郡丞怀玉诗,如鲍家骢马,骨瘦步工;汪助教端光诗,如新月入帘,明花照镜;杨大令伦诗,如临摹画幅,稍觉失真;杨户部芳灿诗,如金碧池台,炫人心目;杨布政拨诗,如沧溟泛舟,忽得奇宝;孙兵部星衍少日诗,如飞天仙人,足不履地;吕司训星垣诗,如宿雾埋山,断虹饮渚;张检讨问陶诗,如麒骥就道,顾视不凡;何工部道生诗,如王谢家儿,自饶绳检;刘刺史大观诗,如极边春色,仍带荒寒;吴礼部蔚光诗,如百草作花,艳夺桃李;徐大令书受诗,如范睢晏客,草具杂陈;赵大令希璜诗,如麋鹿驾车,终难就范;施上舍晋诗,如湖海元龙,未除豪气;伊太守秉绶诗,如贞元朝士,时务关心;方太守体诗,如松风竹韵,爽客心脾,张司马铉诗,如凿险缒幽,时逢异境;张上舍崟诗,如倪迂短幅,神韵悠然;刘孝廉嗣绾诗,如荷露烹茶,甘香四彻;金秀才学莲诗,如残蟾照海,病燕依楼;吴孝廉嵩梁诗,如仙子拈花,自饶风格;徐刺史嵩诗,如神女散发,时时弄珠;吴司训照诗,如风入竹中,自饶清韵;姚文学椿诗,如洛阳少年,颇通治术;孙吉士原湘诗,如玉树浮花,金茎滴露;唐刺史仲冕诗,如出峡楼船,帆樯乍整;张大令吉安诗,如青子入筵,味别百果;陈博士石麟诗,如晴云舒红,媚此幽谷;项州倅墉诗,如春草乍绿,尚存冬心;邵进士葆祺诗,如香车宝马,照耀通衢;郭文学麐诗,如大堤游女,顾影自怜;张上舍问簪诗,如秋棠作花,凄艳欲绝;胡孝廉世琦诗,如陟险骅骝,攫空鹰隼;罗山人聘诗,如仙人奴隶,曾入蓬莱;僧慧超诗,如松花作饭,不饱猕猴;僧巨超诗,如荇叶制羹,藉清牢醴;僧小颠诗,如张颠作草,时觉神来;僧果仲诗,如郭象注《庄》,偶露才语;僧寒石诗,如老衲升坛,不碍真率;闺秀归懋昭诗,如白藕作花,不香而韵;崔恭人钱孟钿诗,如沙弥升座,露警异常;孙恭人王采薇诗,如断绿零红,凄艳欲绝;吴安人谢淑英诗,如出林劲草,先受惊风;张宜人鲍茞香诗,如栽花隙地,增种桑麻。余所知近时诗人如此,内惟黎明经未及识面。或曰:「君诗何如?」曰:「仆诗如激湍峻岭,殊少回旋。」
稚存笺经补史,撰着裒然,若《卷葹阁文》、《更生斋集》以及乾隆府厅州县志等书,均刊行。独诗话未出,後华亭张祥河方为镌布。张跋此书云:「激湍峻岭八字,盖先生之谦词。先生诗惟妙於回旋,乃益见激峻之不可及也。」此可谓稚存之知己矣。
郑成功为能诗儒将郑成功勋业着海南,世鲜知其能诗。如《七月登岘山》云:「黄叶古祠里,秋风寒殿开。沈沈松荫老,瞑瞑鸟飞回。碑碣空埋地,阶砌尽杂苔。此间人到少,尘世转堪哀。」又佚题诗云:「破屋荒畦趁水湾,行人渐少鸟声闲。偶迷沙路曾来处,始踏苔岩常望山。樵户秋深知露冷,僧扉昼静任云关。霜林犹爱新红好,更入风泉乱壑间。」深微淡远,殊不似武人吐属。
吴叶仙赋诗送夫管於嘉从洪承畴军,其妻吴叶仙送之,赋诗一绝云:「万里从军急,孤身一剑愁。家园落日里,莫上最高楼。」管卒,吴设帐授女徒,终於尼。
吴梅村讲声韵之学太仓吴梅村祭酒伟业登第时,尚不知诗,而求赠者多,因转乞其师西铭。西铭一日漫题云:「半夜挑灯梦伏羲。」异而问之,西铭曰:「尔不知诗,何用索?」因退而讲声韵之学,名遂大振。
邵青门论诗武进邵青门布衣长蘅曰:「诗之佳恶,视吾自得何如尔。吾之学既成,无论其为汉魏六朝,为李、杜,为三唐,为宋、元、明人之诗,皆可使之就吾之罏冶,而不能为吾病。吾之学未成,无论其学汉、魏、六朝,学李、杜、三唐及宋、元、明,皆足以为吾病也。」
唐懋载诗似李长吉唐懋载,字袖石,邵阳人,着有《绿声亭集》。顺治朝贡生,幼警敏,博学工诗,奇情幽艳,似李长吉。同县车以遵、宁乡陶汝鼐皆以诗雄长湖湘,而推服懋载无异词。吴黄绢性喜吟咏国初有威略将军吴英者,莆田人也,性喜吟咏。有爱女名丝,字黄绢,将军亲课之。《闺秀正始集》及《闽川闺秀诗话》,均载其诗。
广寒迁客投诗顺治乙酉,明遗老杨维斗廷枢,隐居苏州之光福,咏梅花十二韵,和者甚众。有女子自称广寒迁客,乘肩舆过门,亦投和章。急出询之,已远逝矣。其诗云:「栽遍山中不记年,却於松竹有深缘。寒香和月来窗外,疏影因风到水边。细雨微蒙珠有泪,斜阳黯淡玉生烟。初无绿叶侵书幌,亦有红英入砚田。曾向罗浮寻旧约,会从姑射见余妍。千秋高洁凌瑶岛,一片空明漾碧川。玉貌瘦来骨更冷,冰魂断处梦初圆。心期澹静孤嫠节,标格清癯处士禅。醉後漫将茶共嗅,吟余可与雪同咽。广寒桂树差堪侣,阆苑琼枝未是仙。楼上乍惊吹笛韵,囊中犹剩买花钱。呼僮折向幽房去,纸帐三更照独眠。」
丁少姜与夫晨夕唱和丁仙窈,字少姜,为阎百诗徵君若璩之母,与其夫牛叟茂才修龄皆能诗,晨夕唱和。少姜尝自题读书处曰「兑阁」。以兑为少女,己於女兄弟中行最少也。牛叟撰《兑阁遗徽》,有曰:「妻屡劝予参访耆宿,向上一着,而以钝根未果,近慙庞媪,远负莱妻。」
黄皆令卖诗自活嘉兴名媛黄皆令诗名噪甚,恒以轻航载笔墨游吴、越间。尝僦居西湖段桥一小阁,卖诗自活。稍给,便不肯作,有时亦作画。
朱愚庵笺注杜李诗朱鹤龄,吴江人,明诸生。颖敏嗜学,尝笺注杜甫、李商隐诗,盛行於世。故所作韵语,颇出入二家。入国朝,屏居着述,晨夕一编。行不识途径,坐不知寒暑,人或谓之愚,遂自号愚庵。尝自谓疾恶如仇,嗜古若渴,不妄受人一钱,不虚诳人一语。圣祖御制诗圣祖诗气魄博大,出语精深。尝南巡至浙,赐督臣王隲御书御制诗一首,诗云:「锦缆无劳列画艭,轻桡自爱倚船窗。勤民不惮周行远,早又观风向浙江。」又亲征额鲁特,御制前後出塞诗数篇,体为五律,饶有唐音。《弹琴峡》云:「琮琤流水意,彷佛似鸣琴。曲度泉归壑,声兼峡泛吟。空山传逸响,终古奏清音。不御金徽久,泠泠会素心。」《瀚海》云:「四月天山路,今朝瀚海行。积沙流绝塞,落日度连营。战伐因声罪,驰驱为息兵。敢云黄屋重,辛苦事亲征。」《赐将士食》云:「万骑拥鵰弓,长鸣向北风。龙荒弥旷远,虎旅正骁雄。战鼓黄云外,旌门紫气中。朕躬方蓐食,与尔六军同。」《剿平噶尔丹大捷》云:「残寇疲宵遁,横冲节制兵。我师乘锐气,谁许丐余生。貔虎三军合,鲸鲲一战平。愧称谋画定,讨罪荷天成。」是固可与唐贞观、开元御制诸篇辉曜千古也。
诗家有三王自昌黎以名次三王为荣幸,而三王二字,遂为雅典。国朝亦有之,王文简公士桢与其兄西樵司勳士禄,东亭进士士佑连唱和,人各有集,世称「济南三王」,此诗家之三王也。
安王选宗室王公诗安节郡王玛尔浑少好学,毛西河、尤西堂诸人皆游讌邸中,着有《敦和堂集》。又选诸宗室王公诗,为《宸襟集》行世。
王玉映诗用典恰合山阴王思任女端淑,字玉映,长於史学。翁尝抚而语之曰:「身有八男,不及一女。」着《吟红集》。萧山毛西河选浙江闺秀诗,独遗之。王寄诗云:「王嫱未必无颜色,其奈毛君笔下何!」用典恰合。
潘力田有杜诗博议潘柽章,字力田,以庄廷鑨史案被祸。着述甚富,悉於被系时遗亡。有留於友家者,因其罹法甚酷,辄废匿之。如《杜诗博议》一书,引据考证,纠讹辟舛,可谓少陵功臣。朱长孺笺诗,多所采取,然竟讳之而不着其姓氏矣。
崔黄叶王黄叶崔不雕,王文简充房考时识拔之士也。居太仓直塘,性孤洁寡合,吴梅村祭酒目为「直塘一崔」。具诗清异出尘,有句云:「丹枫江冷人初去,黄叶声多酒不辞。」人目为「崔黄叶」。又历城王进士苹能诗,尝有句云:「乱泉声里才通屣,黄叶林间自着书。」又云:「黄叶下时牛背晚,青山缺处酒人行。」文简亦目之为「王黄叶」。
方尔止诗学白乐天桐城布衣方尔止,名文,号嵞山,居金陵。晚岁为诗,学白乐天。以己壬子生,命画师作《四壬子图》,中为陶渊明,次杜子美,次白乐天,皆高坐,而己伛偻於前,呈其诗卷焉。性坦率,每见人诵诗者,辄为窜改,以是忤人意。及退,未尝不称其长而掩其短也。
吴野人长於五言诗吴嘉纪,字野人,泰州布衣。家安丰盐场之东淘,地滨海,无交游,自名所居曰「陋轩」。贫甚,虽丰岁,亦乏食。独喜吟诗,晨夕啸咏自适。汪楫、孙枝蔚与友善,时称道之。遂为王文简公所知,尤赏其五言,谓其清冷古淡,雪夜酌酒为之序,驰使三百里致之。野人因买舟至扬州,谒谢定交,时文简方为扬州司理也,由是四方知名士争与之倡和矣。
华子山吟小诗无锡华坡,字子山,少与顾贞观、杜诏等结诗社,亦善画。晚年隐居坊前之邹庄,流水孤村,柴门一曲,兴至,则吟小诗,或解衣盘礴。终岁闲甚,除夜,独孑孑有事,或问之,曰:「古人祭诗,吾兼祭画。」则取一岁所作诗稿画本,享以乾脯,酬以苦酒,聚而焚之。
白浣月旅店题诗任邱旅店尝有女子题壁云:「妾白浣月,号莲舫,家住半塘。幼失双亲,寄养他姓,姿容略异,慧业不同。非敢擅秀闺中,愿效清风林下。岂意我生不辰,所适非偶,日弹琴之相对,百恨缠绵;时卷幔以言征,一时哽咽。余爰题之驿亭,人共怜之黄土可耳。」其诗曰:「吴宫春深怨别离,风尘惨憺双蛾眉。鹃啼月落寸肠断,香消芍药空垂垂。流黄未工机上织,生小殷勤弄文笔。新诗和泪写邮亭,珍重寒宵谁面壁。」康熙丙辰三月,宋牧仲尚书荦北上过此,挑灯细读,因櫽括原诗,为词云:「面壁泪痕湿,想见含毫灯下立。风鬟雨鬓吴宫隔,芍药香消堪惜。明妃远嫁归何日,一曲琵琶凄恻。」河朔间人皆传唱之。
徐珠渊有寄北诗施愚山有妾曰徐珠渊,江都人也。先是,其母欲以之嫁贵人,则泣曰:「愿得侍文人,为东坡之朝云足矣,不愿富贵也。」愚山闻而纳之,其《寄北》诗云:「雨滴梧桐秋不堪,忆君谁共接清谈。老天如识妾心苦,北地风霜尽入南。」
方凫宗以酒令为诗题句方凫宗尝与陈元孝、梁药亭夜饮严藕渔舟中,时泊端州阅江楼下,以箸巡酒,以酒署官,元孝主酒令,以「夕夕多良会」属偶。盖夕夕相成多字也。凫宗对以「人人从夜游」,座客称善。遂用二语作起句为诗,得五十韵。
沈山子以梅花春草句得名沈进,字山子,秀水人,诸生。平居不忧贫,性狷狭,一介不取。有《咏燕》诗,诗云:「细雨春江泛白沙,东风双燕啄飞花。金窗绣户知何限,不是王家是谢家。」尝游京师,为谭左羽侍御之客。钱塘陆丽京过朱竹垞书屋,遇山子,问何人,竹垞告之。丽京大声曰:「得非「梅花高馆发,春草断垣生」之沈山子耶?」乃命酌,尽欢而散。晚适桐乡,馆汪氏。方饮酒,杯入手,一笑而逝。
毛季莲据柳;自吟吴庆百农祥应荐入京,止竹林寺。毛季莲尝偕其叔西河访之,季莲辄据柳;,自吟所为宴集及登临诸作,大声撼四壁。庆百顾西河曰:「君家阿咸,正复不减,将不使卿单行。」
毛稚黄评西泠十子诗康熙时,陆圻景宣、毛先舒稚黄、吴百朋锦雯、陈廷会际叔、张网孙祖望、孙治宇台、沈谦去矜、丁澎飞涛、虞黄昊景明、柴绍炳虎臣称「西泠十子」。所作诗文,淹通藻密,符采烂然,世谓之「西泠派」。稚黄尝作诗评云:「陆景宣如濯龙甲第,宛洛康馗,流水游龙,轩盖联映。柴虎臣如连云夏屋,无论楹栋,即欂栌支撑,都无细干。吴锦雯如浅草平原,朔儿试马,展巧作剧,便有驰突塞垣之气。陈际叔如孟公入座,宕迈绝伦。孙宇台如春江一消,波路壮阔。张祖望如郦生谒军门,外取唐突见奇,而中具简练。沈去矜如秦川织女,巧弄机杼,心手既调,花鸟欲活。丁飞涛如黼帐初寒,银筝未阙,月光通曙,与灯竞辉。虞景明如丛篁解苞,新莲含粉。」虎臣见之,谓稚黄曰:「君诗如伶伦调管,气至音成,比竹之能,欲近天籁。」
赵恒夫好作叠韵诗休宁赵恒夫吉士中顺治辛卯举人,官至给事中,好作叠韵诗。康熙戊辰罢官,居宣武门西寄园。金坛于汉翔贻诗四首,後叠其韵,得诗千首,命曰《叠韵千律》。又续得五百首,命曰《千叠余波》。
塞晓亭作儒生咏塞晓亭侍郎诗钞有四卷:一《春云集》,二《三余集》,三《怀音集》,四《秋塞集》。晓亭於康熙戊寅授奉国将军,累官仓场总督,晨夕占毕,作儒生咏。乾隆甲子,驾幸翰林院,简词臣三十八人侍晏赋诗,非甲科,虽公孤不得与,特命塞以宗臣侍。明年宴瀛台,如前命。其诗气格清旷,风度谐婉。沈文悫言於北地得晤三诗人,首数晓亭,次为英梦堂与萨鲁望。
查氏兄弟能诗海宁查慎行夏重、嗣瑮查浦昆季皆负隽才,康熙庚辰、癸未,後先成进士,入词苑,同馆十年。夏重年六十四,告归。又二年,查浦从顺天学使因病辞职,年适与同。夏重七十外刻诗,查浦继之,兄弟互相为序。
袁古香赋新婚诗康熙中叶,金陵诗人有三布衣:一马秋田,一袁古香,一芮瀛客。古香最老,夙馆京师康亲王府芮年少,後至,意颇轻之,常短袁於王前。一日,王命宦者出一纸付客,乃贺新婚诗,韵限「阶」「乖」「骸」「埋」四字。外银二封,轻重各一,能者,取重封留邸,不能者,持轻封作路费归。芮辞不能。袁独咏云:「裴航得践游仙约,簇拥红灯上绿阶。此夕双星成好会,百年偕老莫相乖。芝兰气吐香为骨,冰雪心清玉作骸。更喜来宵明月满,团圆不为白云埋。」王大称赏。芮惭沮,即日辞归。纳尔朴工诗一等男讷尔朴,字拙庵,工诗,满洲人。康熙时,以事戍黑龙江,适鄂勒特犯哈密,时朝廷徵索伦兵进剿,讷请行,不果。赋诗云:「沙碛双丸驶,丹心一剑横。空存击越志,谁为请长缨。」诗名《画沙集》。拙庵居穷发之地十三年,吟诵弗辍。时策蹇卫曳短车,荷锄出郭,移野卉数种莳阶下。
汪白岸倡诗社汪後来,字白岸,号鹿冈,广东人,康熙朝武举人,官千总,着有《鹿冈集》。性高介,晚年倡诗社於汾江,远近名士多宗仰之。有木居士诗云:「觋巫多巧借,魑魅辄依伴。拜跪苦挤挨,炰羞竞鲜粲。」
李芥轩夫妇唱和江阴李芥轩,名崧,隐居不仕,与其妇薛素仪更唱迭和,有明赵凡夫、陆卿子之风。一日,夫妇对酌,偶以瓜子仁排作数行,芥轩云:「细剥瓜仁排雁阵。」素仪应声云:「轻移盃底印连环。」
李丐诗似高衲李丐,江西人,往来江汉三十余年。遇纸笔,即书,字如符籙,皆不知其为诗,遂安毛鹤舫推官际可始物色得之。其诗似深山高衲,不与佯狂玩世者比。诗云:「瀑泉今古说庐台,顷向云居绝顶来。潭逼五龙时怒吼,势摧三峡更暄豗。横奔月窟千堆雪,倒泻银河万道雷。锁断鸥峯悬白练,遥看珠网挂层台。潋灩湖光数顷浮,谁知曲涌万峯头。豁开古殿当前月,散作空山不尽流。金壁影摇冰镜里,鱼龙深在广寒秋。一轮直接曹溪路,白浪家风遍大洲。何年鞭月架长虹,碧落无门却许通。曾是御风人去後,故留鸟道碍虚空。山色溪光明祖意,鸟啼花笑语机缘。有时独坐台盘上,午夜无云月一天。」
蒋氏妇愤焚诗稿康熙时,有某闺秀适蒋氏子者。一日,晓妆甫毕,积雪初晴,壻方拈笔登家计簿,女曰:「适得一诗,代为录之,题为「雪霁」二字。」蒋书之,误「霁」为「祭」。女止之曰:「诗且缓录,尚待推敲。」俟其出,尽以生平所作焚弃之。
汪文桂辑海内诗风桐乡汪文桂,字周士,与黄梨洲、毛西河雅善。性耽山水,喜吟咏,所为诗为一时采风家所载。又尝与吴江徐子松之崧及弟晋贤有《海内诗风》之辑,其於风雅之途,尤若饥渴。
查蕙纕驿壁题诗海宁查嗣庭以文字身罹国法,其女蕙纕亦徙边塞。女故工诗,题驿壁云:「薄命飞花水上游,翠蛾双锁对沙鸥。塞垣草没三韩路,野戍风凄六月秋。渤海频潮思母泪,连山不断背乡愁。伤心漫谱琵琶怨,罗袖香消土满头。」汪西京沈琇次其韵云:「弱息怜教绝域游,魂飞何祗似惊鸥。覆巢卵在漂流际,薄命人丁琐尾秋。绮阁低迷空昔梦,边笳凄切咽新愁。伶仃历尽崎岖苦,尽尔青春也白头。」
赵雪庭娴吟咏赵秋谷有幼女名慈,字雪庭,赋性幽淑,复娴吟咏,适济南朱子垣方伯子崇善。式微後,贫无以居,故其诗多哀怨之音。《夜深》云:「夜深庭院寂无声,花底微闻蟋蟀鸣。倒卧玉牀清梦觉,风吹行影上帘旌。」《杂兴》云:「极目银河漾素晖,满庭秋影露霏微。西廊月转无人到,自折荷花帯露归。」「露满香阶夜欲分,半牀秋月一帘云。不知何处砧声起,断续随风枕上闻。」
康熙庚辰前天潢之诗紫幢王孙所录天潢之诗为《宸萼集》,分上中下三卷,共二十八家,计诗三百七十六首,各着小传自序一篇,撰於康熙庚辰。第一卷中,世宗与焉,盖在潜邸之作也。
翁儒安多游览诗常熟女士翁儒安,字静和,幼即以诗着声,长而意不自得,为《沤子》十六篇以见志。生平闲居好洁,几案无尘。时或明月在天,人定街寂,跨骏骑,令女侍囊笔砚以从。诗成,即据鞍写之。春秋佳日,或以扁舟自放於绿波红蓼间,吴越山川悉在篇什中矣。
张南华喝韵吟诗张南华詹事,天才敏捷,诗具宿慧,兴到成篇,脱口而出,妥帖停匀。尝试保和殿,未亭午,众方执笔构思,闻有投卷者,众曰:「必南华也。」尝偕泾南司寇奏事乾清宫门下,泾南携一汉制玉羊。南华曰:「咏此可乎?」即口吟四十字。语未毕,殿角宕然声震,众惊顾,乃四奄举一大冰,绳断,冰堕地,碎且迸。南华曰:「咏此可乎?」复吟四十宇,众惊叹叫绝。一日,午门送驾,馆阁诸人各喝一韵,应声立就,顷刻成数十首。喝韵诗,古人未所有也。南郊视坛,讲官侍班於斋宫铺棕处候驾,南华指棕字为韵,冲口吟数十韵,至「凤邸凝云物,霓帱属苑虹。山河扶栋宇,日月倚帘栊。天阙常依北,招摇渐指东」,尤警绝。羽林,期门之士环绕耸听,诧为异人。会驾将至,始悚惕辍吟。南华少时作回文赋八首,自然清丽,亦前人所无也。
贵公子诗值五千金江南有贵公子,年少登科。乃翁故膴仕家居者,於其公车北上,以五千金遣之。公子赋性不羁,楚馆秦楼,一路挥霍,比至京师,已囊空若洗矣。兼以抱病不得入场,嗒焉若丧,称贷而归。翁初怒其不肖,欲诃责之。及还家,首搜行箧,见诗藁,中有二句云:「比来一病轻於燕,扶上雕鞍马不知。」翁且怜且喜曰:「得此二句诗,则五千金亦不为虚掷也。」旋於次科中式,入词馆。高宗御制诗十万余首高宗御制诗五集,至十万集首。每一诗出,令儒臣注释,不得原委者,许归家涉猎,然多有翻撷万卷莫能解者。尝於《塞中雨猎》诗内用「制」字,众皆莫晓。上笑曰:「卿等一代钜儒,尚未尽读《左传》耶?」盖用陈成子杖制以行也。又出《污 赋》试词臣,众皆误为窳。上徐检出,乃拟傅咸《污 赋》也。彭文勤尝进呈百韵排律,上读之,曰某某出韵。後考之,信然。
高宗仁宗有全韵诗高宗尝赋全韵诗,其序云:「上下平声,书我朝发祥东土及列圣创业垂统继志述事之宏规。去上入三声,则举唐虞以迄胜朝,历代帝王之得失烱监。据事直书,不以私意为美刺。而终於敬天命,守神器,三致意焉。」後仁宗亦制全韵诗,则专咏高宗功德也。
高宗命删定国朝别裁集沈文悫公以所选《国朝诗别裁集》进呈御览。高宗谓其去取纰缪,凡指斥朝廷之语,命内廷词臣更为删订行世。然其中犹有未及改者,如闺秀毕着纪事诗,乃崇德癸未饶余亲王伐明,自蓟州入边,其父战死,故诗有蓟邱语,非死流寇难也。
周静植诗为人借刻周静植,名玉立,丹徒人,着作甚富,困於场屋,有诗名,其《咏梅》一律极佳。乾隆时,有人选诗,列方元醴《梅花》一首,即周作也。周诗随作随散,其壻乡为江宁,故流布江宁者尤多。一时名下士或借刻之,盖不止《梅花》一诗矣。
胡稚威刻烛成诗山阴胡天游,字稚威,以才学受知於任香谷尚书启运,荐试乾隆丙辰博学宏词。既入都,邀馆其家,情礼优笃,犹唐时令狐楚之於李义山也。会仲秋,葡萄新熟,紫珠翠叶,翳缀庭前。任顾胡曰:「彼实垂垂矣,若能以「侪」「淮」险韵刻划其状,当令某伶进酒。」胡乃刻烛二寸,成诗四十韵。其侪韵曰:「葡萄生北地,甘果未容侪。」淮韵曰:「岂知根入塞,不比橘踰淮。」
陈逸仙自谓拙於诗陈三者,事于待园太史於都中,年五十余矣。众但呼之曰「陈三」,不问其名字。乾隆丙辰春正月,史震林与待园之兄曰南沙者入都,见阍人恭谨类文士,问其字,踧踖曰:「陈三。」不敢言字也,实字逸仙。当雍正乙卯秋,待园主陕试,次年,门生入都,谒待园。陈不索金,即为通,有无多寡皆不计,众笑之。旬余,夜读史所撰之《西青散记》,闻其叹曰:「伤哉!不为女子身也。贺双卿命啬而才丰,德幽而名显,歌之哭之者,以其女子特甚耳。吾为女子,即不如双卿贤,何至如蠛蠓蚍蜉之不为人所见闻哉!」史问之曰:「若何能?」陈踧踖曰:「拙於诗。」乃出其《城南怀古》诗曰:「黄云漠漠风萧萧,城南白乌杂鸣枭。少时不见旧时人,焉识衞霍意气骄。衞霍意气吞河汉,哀丝脆管倾箫韶。行乐只愁云日升,筑室每防风雨漂。传之千秋与百世,三槐五桂争茂乔。泰山不砺河不带,旧时意气倏忽凋。野火吹入蘅芜宫,荒霾满目刍与尧。与马仅容古所尚,篌荜环堵何嚣嚣?司阍老人无可言,和之者谁歌且谣。」又《野老》诗云:「灼灼芙蕖花,可玩不可久。猗猗原上竹,岁寒常不朽。竹下有流泉,竹中闻春臼。老翁脱帽迎,亲为煮泥藕。大儿能力作,今出种豆南山右。小儿学析薪,强欲代父时伤手。植桑可治蚕,植葵可充口。耄期复何言,杖藜每沽酒。昔时歌舞地,惟见牧马牛。恶草杂芳葩,蜂蝶奚所投?高低鴂舌鸣,鹦鹉言足羞。吁嗟道旁李,虽苦人亦求。我思空谷兰,恻恻谁与俦?恻恻谁与俦,山僧野客适其幽。」又有拟陶之《听琴》、《闻歌》、《八骏图》、《织妇叹》、《明妃怨》、《玉阶怨》诸作,皆古。其《咏鱼》句云:「浅深咸自得,泾渭又何争。」则自况也。
儒官韵事之诗王文简方三十九岁时,以户部福建司郎官出典四川乡试。及乾隆戊午,钱裴山楷亦三十九岁,以户部福建司郎官奉是使。文简《蜀道集》用坡公密州诗三十九岁事,裴山亦追和其韵,可谓儒官韵事。
陈楞山诗有逸才钱塘陈楞山布撰侨居仪徵,诗有逸才,天然高澹。读书不多,室无储籍,卒然语及,能条其出处,亦未尝有见其挟一册咿唔之时也。
诸竹庄博学能诗诸竹庄,名世器,博学能诗。尝受业於太仓沈起元、长洲沈文悫,故於诗尤有根柢。高宗南巡,献赋行在,召试拟进呈,以小误罢。及毕秋帆抚陕西,以书招之往,与幕中诸名士晨夕唱和,诗益精进。尝从毕巡边,出入於长城内外,以诗纪之。其中佳句,如「撑谷石皆狞如齿,泼崖风更利於刀」,「几回入塞复出,刚欲下坡还上坡」,「云影遮山犹崒嵂,沙声学水亦潺湲」,「屋背击撞风有块,山头荡漾月无芒」,「男非木魅颧皆耸,女是山魈鼻尽低」,均能描出绝徼风景。又尝应卢雅雨运使之聘,与诸名流修褉红桥,赋诗纪事。卢殁,寄金以恤其孤。
诗有十个一字高宗南巡,过江时,见有一渔船荡桨而来,命纪文达咏诗,限十个一字。文达立成七绝,诗云:「一篙一橹一渔舟,一个梢头一钓钩。一拍一呼还一笑,一人独占一江秋。」
吴岱芝诗学杜陵石门吴岱芝明经宗元尝游杭州,时天台齐次风宗伯召南方主敷文书院,乃执经从之。院在万松岭,其巅有一楼,榻其上,日读经书杂文,日加午,则屏去,取杜诗全集朗诵之,声彻远近,每首必百过,加以丹铅,至夜分始止,次日复然。
先是,吴熟於《明诗综》,所作诗,酷肖高青邱、李崆峒诸家,尝录以就正於齐。评点讫,谓曰:「诗佳矣,可进步乎?李、杜、韩、苏四大家外,勿寓目可也。」自是遂专学少陵。性奇伟不羁,不好与凡人伍。尝与朱笠亭、沈云树、蔡漫叟相唱和,余弗顾也。
鄂文端联句限死字鄂文端公尔泰以举人充侍衞,四十初度时有句云:「四十犹如此,百年待若何?」及年至七十,以大学士充翰林掌院学士。招诸老辈宴饮,乞联句,限「死」字。有某呈一联云:「丹心已向军前死,白发犹从战後生。」
试帖诗之遗闻五言八韵唐律一首,初惟行於进士朝考、翰林散馆等试。洎乾隆朝,御史张霁奏请乡会科场及岁科两试,一律通行。 「 岁试六韵,科试八韵。」 丁丑,遂颁为定例。初设之始,盖因科场表判,每多雷同剿窃陋习,是以改试排律,使士子各出心裁。自後研究日精,专心造极。纪文达公撰《我法集》,神明规矩,开示学者法门。吴谷人祭酒以沈博绝丽之才,与王铁夫诸人结社相唱和,於是九家诗出焉。峨眉张熙宇又有七家诗之选,七家者:王廷绍之澹香斋也,那清安之修竹斋也,刘嗣绾之尚絅堂也,路德之柽花馆也,杨庚之桐云阁也,李惺之西沤也,陈沆之简学斋也。各具典型,一归庄雅,根柢於唐人之五言,惨澹经营,以臻其妙。名为试帖,实具唐音,故学者宗尚焉。其余诸刻,则等诸自桧以下矣。
洪稚存诗有惊人句阳湖洪稚存太史亮吉诗才奇险,好作惊人之句。有人仿其体调之云:「黄狗随风飞上天,白狗一去三千年。」闻者绝倒。
洪稚存黄仲则效汉魏乐府乾隆丙戌,洪雅存就童子试,至江阴,遇武进黄仲则主簿景仁於逆旅。洪携母孺人所授《汉魏乐府》锓本以自随,暇辄朱墨其上,间有拟作。黄见而嗜之,约共效其体,日数篇。
黄仲则顷刻数百言乾隆辛卯,大兴朱竹君学士筠督学安徽,延洪稚存、黄仲则於幕,使襄校。学士宾客甚盛,越岁上巳,为会於采石矶之太白楼,赋诗者十数人。黄年最少,着白袷,立日影中,顷刻数百言。徧视坐客,咸辍笔。时全皖士子以词赋就试当涂,闻学使高会,毕集楼下。至是,咸从奚童乞白袷少年诗竞写,一日纸贵焉。
黄於日中阅试卷,夜为诗,漏尽不止。每得一篇,辄就榻呼洪起,夸视之,以是洪亦一夕数起,或达晓不寐,而黄不倦也。居半岁,与同事者议不合,径出署。质衣买轻舟,访秀水郑虎文於徽州。越日追之,不及矣。
厉樊榭诗为浙派领袖钱塘厉樊榭大令鹗着有《樊榭山房诗》,为浙派领袖。然其参会唐宋,於王文简、朱竹垞外,自树一帜。虽以沈文悫之主张汉魏盛唐,亦盛称之。实则五言古、七言律、七言绝句佳者甚多,七言古才力薄弱,局势平常,五言律殊少神味,非其所长耳。
金冬心诗为南屏诗社派钱塘金冬心布衣农颇以诗名,然工者亦不多。《午亭山村》云:「溪上青山接太行,午亭便是午桥庄。能消裴令生前恨,绣尾鱼今尺二长。」此种诗偶作亦有趣。裴令临终,恨绣尾鱼未长,见《云仙杂记》。浙派诗喜用新僻小典,妆点极工致,其贻讥餖飣即在此,厉樊榭亦然,冬心尤以此自喜。此杭州南屏诗社一派也,嘉兴、宁波又不尽然。冬心名句,如「消受白莲花世界,风来四面卧当中」,「水明於月宜同梦,树老如人又十年」,「孤竹瘦於尊者相,野云白似道人衣」,「佛烟聚处疑成塔,林雨吹来半杂花」,却从林和靖「春水净於僧眼碧,晚山浓似佛头青」等句来也。若「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晋阳遇同乡李叟》云:「明朝残树残山外,一吊离宫贺六浑」,《春苔》云:「多雨偏三月,无人又一年」,则较浑成矣。
王梦楼诗为书名所掩丹徒王文治,字梦楼,与袁子才同时负盛名,以工书名海内。其诗超拔不羣,特为书名所掩耳。故世之谈王者,皆倾倒其书毕肖赵吴兴,而未究其诗实高出於赵也。
袁赵蒋诗之齐名袁子才大令、赵云松观察、蒋苕生太史三人之诗齐名於一时,桐乡程春庐同文心仪之。蒋以未见而没,因绘《拜袁揖赵哭庄图》,以志景仰。昭文孙子潇太史原湘则专推袁、蒋,其诗云:「平生服膺止有两,江左袁公江右蒋。庐山瀑布锺山云,一日胸中百来往。」钱唐张仲雅大令云璈又瓣香袁、赵,颜所居曰「简松草堂」。後即以名其诗集。盖性情之地,各有沆瀣也。
袁子才爱和尚诗金陵水月庵僧镜澄能诗,然每成,辄焚其藁。欈李吴澹川录其数首呈袁子才,激赏之。澹川谓镜澄宜往谒,镜澄曰:「和尚自作诗,不求先生知也,先生自爱和尚诗,非爱和尚也。」卒不往。其《留澹川度岁》诗云:「留君且住岂无因,比较僧贫君更贫。香积尚余三斛米,算来吃得到新春。新栽梅树傍檐斜,待到春来便着花。老衲不妨陪一醉,为君沽酒典袈裟。」
沈琼如有闺中唱和诗定窰观音者,吴门女子也。肤色洁白,因以得名。知书工楷法,有贾胡挟重价篡之,女矢志不从,後嫁吴县蒋盘漪孝廉。蒋书法冠一时,与袁子才为文字交。袁至苏州,访蒋。蒋引女出,盈盈下拜。时已儿女成列,而丰姿娇好,犹可想见当年,袁艳羡不置。蒋止袁而觞之,女亦同席。蒋出闺中唱和诗册索题,方知女沈姓瑶名,琼如为字,母家在苏州之白莲桥也。
沈子慕汤蕉云夫妇能诗沈子慕,名无咎,长兴人。失爱於後母,谮之父,将加罪焉,避而至宜兴之渔庄。所居一亩之宫,流水周於屋外,隙地皆种梅。又善艺菊,多佳种。子慕自痛处天伦之变,无用世意,其幽噫悲愤嶔崎历落之志,悉发之於诗。年五十不娶。金坛有贫女汤蕉云,亦能诗,奉母依宜兴吕氏。两人故相慕,吕因为之作伐,而蕉云遂适子慕,时蕉云年四十矣。其後十年,蕉云卒,子慕为筑埋诗亭於墓侧。又其後十四年,子慕卒,返葬长兴。长兴令鲍鉁重其诗,为立碣曰「故诗人沈无咎之墓」。子慕所着诗曰《梦华集》,与其妇蕉云合刻曰《笙磬同音》。
黄;;吾堂诗用花字新安黄之隽;;吾堂,着《香屑集》,八宝楼台,炫耀人目。其《生日对菊述怀》,创为一韵体,凡生平官位及所更历事,俱藉一「花」字传出,共得六十四韵。
黄丹书诗有香色味顺德黄丹书,字虚舟。天姿秀颖,读书过目不忘。李雨村学使调元见其诗,其曰:「抗风轩之不坠,其在丹书辈乎!」贡优行。廷试归,筑听雨楼,隐居养亲。乾隆乙卯,举於乡,下第,朝贵延致,辞不就。语人曰:「贫与富交,则损名;贱与贵交,则损节。」大兴朱文正公珪方抚粤,尤器重之。丹书工书善画,与其诗并称三绝。诗出入唐宋诸家,於苏尤近,着有《鸿雪斋诗文钞》。有《题冯鱼山画兰》二首,其次章云:「笔妙曾窥箨石翁,画书诗悟一源同。与君相对忘言处,绿意满庭生澹风。」凌誉钊《岭海诗钞》选此诗,叹为香色味俱绝也。
朱竹君游览留题朱竹君视闽学时,振拔单寒,如恐不及。每试一郡毕,辄游览山水,留题而去。且其性爱蕉,每至一处,必手植数本。
翁覃谿论王文简之选诗翁覃谿学士瓣香坡公,每岁十二月二十五日,辄集四方名士於苏斋,为作生朝。後得王文简像,亦如祭坡公例。惟每祭文简,必徧询坐客,谓渔洋品古今五言诗,以盛唐为宗,盛唐五言,又以《三昧集》王、孟诸家为宗,而先生选五言诗,於唐止取五家,有韦、柳而无王、孟诸家,何也?请下一转语,有答,方许其拜跪。
翁覃谿不服王文简秋柳诗王文简公以《秋柳》诗得名,时文简年二十四岁,游历下,集诸名士於明湖,赋诗四章,成秋柳诗社,四方和者数百人,可谓文采风流照耀一时矣。其诗固以神韵胜,运用典故,读者恒不解其用意所在。金荣尝为作笺,谓无一字无来历。其注《秋柳》诗「浦里青荷中妇镜,江干黄竹女儿箱」二句云:「何良俊《世说补》:江从简少时有文情,作《采荷讽》以刺何敬容曰:「欲持荷作柱,荷弱不胜梁;欲持荷作镜,荷暗本无光。」」又引陈後主《三妇艳》诗云:「中妇临妆台,小妇荡莲舟。」又引古乐府《黄竹子歌》云:「江干黄竹子,堪作女儿箱。一船使两桨,得娘还故乡。」翁覃谿学士固崇拜文简,然於此诗则不谓然,曰:「诗固匪夷所思,注者又不知从那里想到这些典故去附会他,然总与秋柳有何关系?诗以数典神韵欺人者,其弊竟若此!文简以盛名之下,颠倒一世豪杰,吾终不为之屈服也。」又评「不见琅琊大道王」句云:「去题万里,亏他扭捏出来。是句有自注云:「借用乐府语。桓宣武曾为琅琊令。」金氏注云:「《世说》:桓温自江陵北征,经金城,见少为琅琊令时所种柳,皆已十围,慨然叹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扶条,泫然流涕。」又引古乐府《琅琊王歌》云:「琅琊复琅琅,琅琊大道王。」盖此句虽有柳字在内,然琅琊王三字,实属凑合而得。似此用典,可谓堆垜甚矣,有何神韵可言乎?」
关中观诗多俚语关中观,嘉定钱竹汀宫詹大昕之仆也。随侍数十年,亦能拈韵。顾平日不识一丁,故所作多俚语,然皆自出机杼。如《咏钟楼》云:「遥望钟楼一座方,当中颠倒挂铜缸。东边撞起西边响,隐另喤琅隐另喤。」末句盖状其声也。又断句,如「两只粪船停石埠,一竿尿布出楼窗。」又《过江》云:「所以当年关夫子,开船先唱大江东。」至暮年,裒然成集,宫詹为编次之。
庆似村抱膝孤吟庆似村,名兰尹,为文端公尹继善之子。家世簪缨,三代宰辅。以其才学,稍有志於功名,当取显秩如拾芥。而乃弃之如敝屣,栖身僻巷,构老屋数楹,环种以竹。性喜诗,每风清月白,抱膝孤吟,觉诗韵书香,与竹声相应答。总角时,随文端江督任所,以诗见许於袁子才,数十年诗筒往来无虚日。诗以风韵胜,近白香山、陆放翁。
阿娘做诗长洲蒋容斋、辛斋兄弟绩学工文,尤擅吟咏。容斋家有雇妪,每值容斋作诗,辄从屏隙窃听。妪固不识字,遇诗中辞义易解者,辄记不忘。久之,亦自通音韵。如《中秋无月》云:「最怕中秋风雨来,人家伫月尚徘徊。七龄小姐痴憨甚,拜祝天门两扇开。」又有句云:「读书盼望为官早,毕竟为官逊读书。」以不识字之人,初学作诗,固佳。後值辛斋病困无聊,知妪能诗,召而试之,指榻前佛手柑命吟。妪应声曰:「十指拳拳不肯开,掌中定捧寸珠来。何缘得近诗人榻,香气还应问腊梅。」时婢女腊梅侍侧,故戏之。辛斋惊叹不置,厚赏之,并语容斋曰:「此何如康成婢?」自是家中婢仆,皆呼妪为「做诗阿娘」。
随园诗话眉批如皋冒钝宦藏有《随园诗话》一部,眉批甚夥,嘉庆时觉罗某所批也,不着名字,据其自述身世,知为闽督伍拉纳之子。盖伍得罪後,某以赃吏子孙,发遣塞外,穷愁无俚中,仅携《诗话》自遣,所载轶闻遗事,多关系乾隆时之朝章国故也。
汪允庄选明三十家诗闺秀汪允庄,少学诗於梁楚生女史。尝读沈归愚《明诗选》,心勿善也。既归陈小云,取明人诗集尽读之,留高青邱、吴梅村二家,既而又去吴留高。人问其故,则曰:「吴诗穠而无骨,不如高诗之淡而有品。」因检《明史‧;高启传》阅之,见明祖之杀害无辜也,大恶之。又以归愚诸选,於青邱有微词,遂欲尽飜五百年诗坛冤案,於是有《明三十家诗》之选。各有小传,遍列前人评语,而以己意论断之,斟酌尽善。如顾亭林、陆桴亭诸作,亦入选中,可谓得古人守节不阿之心,不仅在词章间也。所着《自然好学斋诗》,诸老盛加推许。若石琢堂、潘裕皋辈,且不以女子目之也。
朝鲜人称吴兰雪为诗佛西江吴兰雪中翰嵩梁工诗,朝鲜使臣得其所着诗,称为「诗佛」,筑一龛以供之,并种梅花万树於其左右。
金云门工诗山阴金云门女士,秀水王仲瞿继室也。工诗,着有《秋红丈室诗稿》。丈室在杭州武林门外西马塍,即宋姜白石所居旧址。仲瞿才气纵横,而急功近名,困厄以终。云门居丈室参禅,其诗有「梅子酸心树,桃花短命枝。可怜马塍月,孤负我来时。」盖嫠居时作也。又《礼观音大士》诗云:「同感杨枝洗孽尘,心香一瓣共朝真。神仙堕落为名士,菩萨慈悲念女身。前度姻缘成小刼,下方夫妇是凡人。望娘滩远潮音近,唯有闻思是至亲。」「白檀香里再和南,重献天花脱一簪。来世玉郎如处女,现身璅骨化童男。生天福命无须好,作佛功名且不贪。只乞爱莲三尺水,妙莲花下总同参。」
谢南冈苦吟瑞金谢南冈茂才枝仑善吟诗,所居为老屋数间,土垣皆颓,时闭门,过者闻苦吟声而已。阳湖恽子居令瑞金,见南冈诗,绝爱之。询其居,近在城南,欲访之,而南冈已於前一日死矣。子居曰:「南冈境遇之穷不待言。顾以余之好事,为卑官於南冈所籍,已二年,南冈不能自通以死,必死後而始知之,何以责居庙堂拥节麾者不知天下士耶!」
和珅在狱吟诗和珅着《嘉乐堂集》,其子额驸丰昇殷德为刊行之。嘉庆己未正月十一日,被诏逮问,就系於狱,作诗六韵云:「夜色明如水,嗟余困不伸。百年原是梦,卅载枉劳神。室闇难挨算,墙高不见春。星辰环冷月,累绁泣弧臣。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身。余生料无几,孤负九重仁。」赐尽後,又於衣带间得一绝云:「五十年前幻梦真,今朝撒手撇红尘。他时睢口安澜日,记取香烟是後身。」事後,刑部奏闻,御批云:「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又当其贵盛时,尝作七古一首,凡数十句,而实无一句押韵,用典纰缪处亦甚多。携之直庐,以示富阳董文恭公诰,属为改定。文恭不敢改也,乃以委王芑孙。又汲县林溥,乾隆己酉会试,捷南宫,复试诗中出句,有「从心应莫踰」,为阅卷大臣所贴,批云:「踰字入七虞,从无仄用。」和适用此卷,遂将批条揭去,仍以进呈。莫解其故,咸以为必有嘱托,而林茫如也。盖高宗御制诗有「从心不踰矩」之句,已作仄声用矣,始知和记此诗以为证耳。
阮文达有芍药唱和诗扬州黄右原比部家芍药最盛,尝招阮文达公元、梁茝林中丞章钜赏之。文达以脚疾不便於行,端坐亭中,遥望之。茝林与右原则徧履花畦,真如入众香国矣。园丁导茝林观新绽之金带围,盖千万朵中之一朵而已,茝林自诧眼福,语右原曰:「吾师与余皆已退居林下,此花之祥,实惟园主人专之矣。」故茝林赋诗,结语云:「难得主人初日学,定教金带擅奇祥。」文达和之云:「谢公应为苍生起,花主人应亦兆祥。」盖实为周旋宾主计也。时在座之朱兰坡和之云:「试看黄黄金带色,君家姓氏本符祥。」钱梅溪和云:「料得主人应似客,故教金带早呈祥。」则亦归美於园主人也。文达期望茝林复起,茝林乃叠韵云:「生怕山前泉水浊,随缘止止即延祥。」盖答文达诗意也。
渔人能诗嘉庆时,杭州西湖钱王祠侧,有渔者阮姓,佚其名,能诗。与仁和宋小茗广文邻,故相识。尝记其两诗云:「放浪西湖二十年,饥来吃饭倦来眠。今朝检点传家物,只有蓑衣最值钱。」「垂老难将结习除,入城寻友借残书。到家妻道晨餐缺,淡月轻烟夜打鱼。」
施惺渠集千字文为诗嘉庆壬戌,庶常有施鸾坡者,号惺渠,曾集《千字文》,去避讳字,成九言诗九百一十一句进呈,因赐举人。
吴曾贯诗用八庚全韵阮文达督浙学时,按试嘉兴,赏石门吴曾丱之才,为易名曾贯。吴善五言长律。时杭州西湖修表忠观,新俶成,命之赋诗。吴用八庚全韵为五排,不遗一字,於工稳中时露神韵。文达因称之曰「吴八庚」。
沈崧町诗为人所窃沈崧町,名景良,字敬履,杭州北郭高士也,与陈二西灿、奚铁生冈交最密。所居土垣,围荒畦数棱,艺花莳菊。瓦屋二椽,萧然四壁。尝於雨中着书,以繖缚椅後,坐其下,盖避屋漏也。工诗,老年诗本为人窃去。殁後,其人攘为己作,刊之。有知之者譁於众,其人遂并板毁之,故其诗不传。
方芷斋与媳唱和仁和方芷斋夫人芳佩,勤僖公汪芍坡中丞新之继室也。工诗文,有知人鉴。乃翁相攸时,携文二首,一为吴颉云修撰鸿,一则中丞也,展转不能决,以示夫人。时吴为诸生,汪犹布衣也。夫人阅吴作,曰:「是当早发,然英华太露,诚恐不寿。」阅汪作,曰:「此大器也,然须晚成。」翁遂舍吴而议汪。後吴果大魁,位不显,且未享遐龄。汪则敭历中外,阶至一品。夫人生一子二女,富贵寿考。夫人言论侃侃,旁若无人。晚年,尤喜作擘窠大字,其笔力出入襄阳,一洗脂粉气。嘉庆丁卯,梁山舟学士重宴鹿鸣,赋诗四章,和者不下百余人。夫人时年八十,和诗三章,评者以为诸人皆不能及。夫人享年八十二岁,有《在璞堂稿》行世。媳王氏,名德宜,松江人,亦工诗,侍夫人日,屡有唱和。夫人既殁,家政一委之姬妾,日则弹琴咏诗,焚香礼佛而已。着《语凤巢诗稿》,其《金陵》诗二句云:「啼鸟犹呼奈何帝,居人尚说莫愁湖。」跌宕之致,可以见矣。
朝鲜人重翁覃谿诗道光朝,鹤汀相国赛尚阿尝出使朝鲜,携彼国申纬《紫霞诗翰》一册,以归示朝士。笔墨娴雅,称覃谿曰「翁文达公」,盖朝人私諡也。
穆彰阿诗追少陵鹤舫相国穆彰阿工诗,所着《澄怀书屋诗钞》,力追少陵。首《感遇》诗十九首,摛发性真,一裁伪体;次《入直行》、《长白山行》、《掌院行》、《入阁行》洋洋大篇,绝去凡响;《登镇海楼》、《谒东岳庙》、《透光镜歌》、《鲁公铜印歌》,坚卓老到。其警句如「栖禽遥语合,杂草暗香生」,「泪飞沙外雨,心老鬓边霜」,矩矱唐人,词坛敛手。
浦情田诗婀娜浦情田守戎常诵其寅友某《岳王墓》句云:「宰相若逢韩侂胄,将军已作郭汾阳。」立论新奇,得未曾有。情田,金陵人,梁晋壬於吴门陈氏响山堂见之,出诗文稿相示,多有可观。其五言绝句一首云:「最爱初三月,弯环恰似钩。郎心钩不转,钩起妾心愁。」情词婀娜,绝非武弁口吻。
高凤卿知文翰高凤卿,名殷,道光时吴妓也,寓扬之小秦淮,知文翰,豪爽有丈夫气。其楹帖云:「媿他巾帼男司马,饷我盘飱女孟尝。」尝於病中自画兰竹帐额,题绝句云:「袅袅湘筠馥馥兰,画眉笔是返魂丹。旁人漫拟图花谱,自写飘蓬与自看。」遂卒,年未三十也。
张亨甫诗可及空同张亨甫,名际亮,建宁孝廉。少孤,继母抚之。父尝贾鄮州,伯兄继其业。亨甫幼颖异,为里中老儒李古山所知,其家乃使之读。未冠为诸生,肄业福州鳌峯书院。同舍生多俗学,亨甫视之蔑如也。道光癸未,姚石甫按察莹至福州,亨甫袖诗往谒,姚曰:「何、李之流也,子才可及空同,若去其麤豪,则大复矣。」
曾宾谷赋诗游讌南城曾宾谷侍郎燠任两淮盐运使时,辟题襟馆於邗上,与钱塘吴谷人祭酒锡麒、全椒吴山尊学士鼒等赋诗游讌。盖自王文简公司理扬州,德州卢雅雨方伯见曾转运两淮而後,以提倡风雅为己任者,曾也,一时盘敦称盛。
龚定庵有集外诗龚定庵集外诗,传者殊鲜。中有《题魏盘仲扇》一绝。盖魏方八岁时,读书至《诗经》「何彼穠矣」章,定庵过之,遂为书扇曰:「女儿公子各风华,争羡皇都选壻家。三代以来春数点,二《南》卷里有桃花。」
何撷云能诗龚定庵之夫人曰何撷云,能诗。其《留别清黁女史》诗云:「气味花同馥,聪华玉比温。神仙居上界,谪降亦高门。 「 原注:女史为菘圃相国季女。」 竹柏前缘在,松萝雅谊敦。足徵家法古,相业百年存。笑我无家者,看山便结缘。偶同栖庑客,不费买邻钱。乡梦同思越,离樽又入燕。将何夸别墅,只合署迎仙。」
林文忠诗有劲气林文忠诗劲气直达,音节高朗。其戍新疆时,有《出嘉峪关》四律云:「雄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谁道殽函千古险,回看只是一丸泥。」「东西尉候往来通,博望星槎笑凿空。塞下传笳歌《敕勒》,楼头倚剑接空同。长城饮马寒宵月,古戍盘雕大漠风。除是卢龙山海险,东南谁比此关雄?」「敦煌旧戍委荒烟,今日阳关古酒泉。不比鸿沟分汉地,全收雁碛入尧天。威宣贰负陈尸後,疆拓匈奴断臂前。西域若非神武定,如何此地罢防边?」「一骑才过即闭关,中原回首泪痕澘。弃繻人去谁能识,投笔成功老亦还。夺得焉支颜色冷,唱残《杨柳》髩毛斑。我来别有征途感,不为衰龄盼赐环。」
张南山有怀仙诗番禺张南山,名维屏,道光时以文学负盛名。年十三时,聘方氏女,越五载,将卜吉请期,而女以哭母病殁。其兄以女小影及手临《洛神赋》纸,属南山藏之。女所居小阁前,有紫藤一株,女殁,藤亦枯死。南山既作《紫藤吟》吊之,更作《怀仙》四律诗以志永悼。事既哀艳,诗尤凄涴。诗云:「修成慧业易生天,药店飞龙竟化烟。温峤镜台留隔世,阿娇金屋贮何年?落梅风扬雕栏外,修寒生翠袖边。不信痴蟆吞魄去,几番翘首望团圆。」「天女乘风访素娥,怕来禅榻榜维摩。韦郎再世风情减,崔护重来泪点多。纵有胡麻难作饭,空留团扇不成歌。年年寒食梨花节,一琖椒浆奠女萝。」「双鱼碧海盼迢遥,独鹤瑶台耐寂寥。酒泪雨零红豆湿,步虚风起白榆摇。聘钱天上偿非易,铸铁人间恨未销。藏得彩鸾书一纸,此生无计学文箫。」「星辰昨夜已前尘,欲向修罗问夙因。浪说兰香嫁张硕,不知仙子忆刘晨。望来残月如初月,坐对新人念故人。日把沉檀薰小像,可能纸上降真真。」
王瑶湘能诗番禺隐士蒲衣子王隼,结潨庐於西山之麓者二十年。有女瑶湘,能诗,择婚,得故人子李孝先,遂妻之。隼嗜音乐,常自度曲,孝先倚而和之,瑶湘吹洞箫以赴节。夜阑,则声发潨庐中,听者有月笙云璈之想。未几,孝先死,瑶湘矢节,自称「逍遥居士」。隼为刻《逍遥楼诗》。梁药亭太史有寄瑶湘书,书云:「闻瑶湘读书,余甚喜。余与汝祖、若翁交,凡两世矣,视汝如己子,故甚望汝之成也。余有女龙端,少汝一岁,颇聪慧,余授以诗,上口即能背诵。而余性懒,不能常授,以此,龙端之学不及汝。闻汝识漆园《南华》,《南华》之文章善幻,而其言道也,必溯乎未始有道,其言物也,必主乎齐,而列以不齐之状,总归於化,善读《南华》者当知之。又读《礼经》,《礼经》,汉白虎诸儒之所着也。二载、大小夏侯各师其传,然不越天下国家朝会、讌飨、嘉劳、赠答仪文缛节,更言闺门,则礼之节盖谨矣。更读《离骚》,楚臣屈原不得於君,发为奇文。香草美人,芳兰君子,三湘九嶷之间,左倚桂旗,右揽揭车,汝诵之,倘亦有恍焉如见者乎?余何时得来汝父西山,见汝於潨庐,使汝将所读之书,各诵一遍,俾我泠然称善也。」药亭书精深雅丽,其寄示当在瑶湘未字孝先时也。
恽珠锦鷄诗完颜夫人恽氏,名珠,阳湖人,麟见亭河帅母也。夫人父尉直隶之肥乡,见亭之大父官肥乡知县。夫人以僚属女,谒太夫人索绰罗氏,试以锦鸡诗,夫人援笔立成。诗云:「闲对清波照彩衣,徧身金锦世应稀。一朝脱却樊笼去,好向朝阳学凤飞。」太夫人大赏之,聘为子妇。时夫人年甫十四也。夫人课见亭严,好谈经济,日以循良导其子。夫人刻李二曲集,为道光戊子刊本。序文侃侃论世,有法度,集凡二十六卷。夫人又善画,能传瓯香馆家法。
江浙细民能诗细民能诗者,时有所闻。秀水钱梅,号玉崖,卖肉韮溪桥下,以好诗贫其家。乃肩二竹筐,置彘首,羊胃,鸡跖鸭(月肃)於中,售诸市以自给,筐下诗幅鳞次,遇小异流俗者,辄出以赠之。《登淩秋阁》云:「江涵斜日千砧急,人倚西风一剑梦。」《金陵怀古》云:「天际梑梧留二寝,云间宫殿失千官。」嘉兴郁心哉,字秋堂,寓乍浦,以沽菽乳为生业,自竹「粗粝腐儒」。《和王墨庄移居》诗云:「占断清阴数亩赊,水村茅屋作烟霞。先生不种门前柳,渔父空寻渡口花。春暖闻莺初转药,月中放鹤自煎茶。世人那得知名姓,此是天台隐士家。」海盐张炎,字淡玉,尝卖饼平湖之清溪。日肩炉釜,行吟村落间,得句,就村夫子索笔砚书之,饼为儿童攘窃一空,不顾也。《咏白菊》云:「老圃月三径,晓霜秋一篱。」南汇张宏,字野楼,少工诗,以嗜酒致贫,不能自给,辱身为门隶,循墙觅句,终日不休。《春日吴门道中》云:「渡江三日〕雨,寒食一村花。」《登闹港桥》云:「风阔片帆来极浦,天空一雁度斜阳。」甘泉汤振宗,字绣谷,负才不遇,尝给事於盐公堂,往来豫章、荆楚间,苦吟不辍。答《唐淡村》云:「风雨空庭花落後,江湖秋水雁来初。」《即事》云:「华发无情催客老,青山不语看人忙。」平湖陈文藻,字愚泉,以薙发为业,年未及冠,即工五七言。後为童子师,专意吟咏,所诣益进。《游僧院》云:「看花香引路,坐石藓侵衣。」《郊行》云:「渔艇迎凉依柳泊,村鷄报午隔花啼。」《秋日同人村店小饮》云:「负山茅屋松成径,临水渔庄竹拥门。」
湘中五子之酬唱湘潭王闓运,字壬秋。少孤,受教於其叔。不喜制举文,尝肄业长沙之城南书院。院长陈本钦专事帖括,有龙友夔者,熟精《四书》汇参之学,陈聘之,使助校课艺。或聚谈讲论,龙来,则莫敢先发言。龙之长子皡臣及武冈邓弥之、保之皆在,李篁仙亦从其外兄丁果臣居院斋。篁仙早入学,补廪膳生,皡臣亦举道光丙午乡试,下第还,侍父居内斋,皆谨饬。壬秋独跅弛好大言,篁仙放诞自喜,壬秋与相得,日夕过从。皆喜为诗篇,弥之尤工五言,每有作,皆五言,不取宋唐歌行近体,故号为学古。其时,人不知古诗派别,见五言,则号为汉魏。故篁仙以当时酬唱多,自标为「湘中五子」,後以告曾文正,罗忠节公泽南睡中闻之,惊问曰:「有《近思录》耶?」时道学未衰,故恶五子名。
杨夫人断钗吟道、咸二朝名人集中,为《断钗吟图》题识者,不下五六十家。图盖武进汤贞愍公贻汾为其母杨夫人作也。夫人十四岁随父官昆明,父赐之玉钗,于归後,偕其夫侍翁官台湾。林爽文之乱,翁殉节,夫亦殄焉。後贞愍奉板舆之官扬州,钗断於琼花馆,夫人作二绝纪之,有「三十九年千万路,鬓丝丝断玉还温」之句。
毘陵赵氏三女能诗道、咸间,毘陵赵氏有三女,皆能诗。长粹媛,次慧媛,次英媛。英媛诗古体宗汉魏,近体法少陵,古体古「欲望天无涯,欲行地无角,心伤不能言,肠中车辘辘」等句,颇类建安七子。近体如「繁花经乱萎,蔓草引愁长」,「扫径薄寒春寒无後,卷帘斜月梦醒时」等句,亦名隽可喜。
文宗慨时有诗咸丰某年元旦,文宗御制诗有「一杯冷酒千年泪,数点残灯万姓膏」之句。盖是时粤寇之祸方炽,故有慨乎其言之也。」
胜保过华阴有诗胜保,咸、同间人也。初成进士,随左文襄平捻,勳猷卓着,遂以顺天教授骤升国子监司业。後为钦差大臣,以擅杀某提督,发往军台効力。有《过华阴》诗云:「山阴知有逐臣来,雨霁云收列上台。行过终南三十里,莲花仙掌一时开。」
叶润臣善平韵五言叶名澧,字润臣,名琛弟也。由内阁侍读改道员,需次浙江,咸丰己未卒於浙。润臣家世华膴,官京师日,缟紵之交,率为名流。居虎坊桥西。善为平韵五言古诗,受诗於山阳潘大令德舆,潘弟子宥函继嬫俱工五言。当道光之季,苏诗方竞,读潼臣诗,觉洒然尘(土盍)之外也。山阳徐宾华,度文嘉於咸丰戊午应京兆试,吴稼轩招饮,坐客有润臣。润臣一目上视,时久不得其兄名琛讯,相对欷歔,不复能作平生豪语矣。
徐宾华注顾亭林诗徐宾华笃嗜顾亭林诗,为之笺注,甫刻成,适选崑山教谕。每月宣讲圣谕过千墩,必谒亭林墓。其注於时事考据最备,然有时将亭林自注混入本注中,而待补者亦颇不鲜。僧觉阿诗似秀才吴僧觉阿俗张姓,尝与冯桂芬同学,为邑附生。绝意婚娶,为僧於苏州之通济庵。博雅工诗,遗诗有《通隐》、《梵隐》两刻。咸丰庚申刧後,其徒悦岩与冯芳缉复合刻两集。觉阿诗友朱伯韩观察琦,谓觉阿出家前作,似和尚诗;出家後作,似秀才诗。冯以觉阿为秀才时,视人世功名富贵,於其胸中,曾不芥蒂,寄之吟咏,固宜似和尚也。洎为僧,袖手局外,蒿目时艰,一腔抑塞幽愤之气,无所发舒,不觉见之於诗,又宜似秀才矣。
容闳有园居诗香山容闳,自美游学回,适洪秀全据桂林,因进谒,献外交、购船二策,不能用。容退隐,有《园居》十首云:「巷僻园居乐,萧疏城市中。砌添新藓绿,槛拂落花红。笋好刚经雨,兰幽恰引风。老亲欢菽水,笑语课儿童。」「山好层城隔,登楼望翠微。衙蜂衔蕊入,巢燕得泥归。水阁嫌蛙鼓,晴窗爱蝶衣。落英堆满径,不解傍人飞。」「亲旧怜荒僻,谁知与性宜。看花移榻近,爱月下帘迟。稚子贪摹字,山妻喜听诗。养闲吟最好,眠嬾病能医。」「携枕寻云卧,披衣对石言。叠山高过屋,引水曲当轩。阶犬迎人吠,邻鷄傍客喧。飞花禽乱起,扑朔误开门。」「残书愁检束,引睡乱堆床。题竹衣黏粉,锄梅屐惹香。买山寻路僻,移石得烟凉。且喜新蒭熟。诗怀入酒狂。」「闭门山雨夜,落叶思难禁。病久能知药,吟多喜对灯。拂枰过棋客,寻碣得诗僧。好是盈尊酒,毋云醉未能。」「客至书随读,携壶共引纶。树边行数息,潭影伴常亲。句好题难得,香焚泽正新。春衣犹可典,不算是长贫。」「芍阑春婉娩,皎月映重帘。试墨繙眉谱,研朱涴指尖。品茶汤细瀹,鬬草韵频拈。琐事能销昼,闺房笑语添。」「出门还不恶,随分得逍遥。晴路花黏屐,春波柳拂桥。梅丁青换輭,菜甲绿轻挑。恐谓风光损,聊凭浊酒浇。」「习静门常掩,山窗拓晓晴。嚼花林下饮,爱草涧边行。悟笔观云势,调琴学雨声。何曾抛好夜,吟坐到天明。」读其诗,不似其为人也。
苗沛霖能诗苗沛霖,凤台武家集人,年三十,补博士弟子员。有《登峡石山》七律诗云:「长淮鼓浪壮千秋,峡石双峯耸上游。江左元凶仍负固,中原伟绩赖谁收?回瞻故里热肠断,遥忆先皇血泪流。稚子不知情与势,哑哑向我笑无休。」盖投诚时所撰者。又《书怀》一首云:「故园东望草离离,战垒连珠罨画旗。乘势漫吞狼虎肉,借刀争割马牛皮。知兵乱世原非福,饿死寒窗不算奇。为鼈为鱼浑不解,终归大海作蛟螭。」此则复叛时之作也。
葛道人偶得句钱塘有葛道人者,以业屦为生,得金,即沽酒自饮,往来湖山间,人无知之者。一日,为寺僧修屦,口中微有声,状若哦诗者。僧怪问之,笑曰:「今日偶得句耳。」扣之,乃云:「百啭已休莺哺子,三眠初罢柳飞花。」
朱暝庵榜诗於门同治时,朱暝庵侨居长沙,岁暮,贫甚,榜诗於门曰:「申椒零落菊英残,从古潇湘作客难。连日市门三尺雪,更无人记问袁安。」时曾忠襄方家居,闻之叹曰:「文人至此,我辈之责也。」急造访,赠钱十万。至除夕,复榜门曰:「羔酒笙歌饯岁时,蓬门苔瘦得春迟。苍生莫问安危局,我且无聊尔可知?」有告巡抚者,巡抚怒,将迫逐之。或解之曰:「名士狂态固尔,不足责。」巡抚笑曰:「名士能辟杸乎?」暝庵闻之,又为诗曰:「名士原无辟谷方,贵人休替达人忙。冰山我有天公在,胜似人家沈部堂。
萧中素善诗萧诗,字中素,上海人,隐於木工,博学善诗。其警句云:「辽海吞边月,长城锁乱山。」「山寺落梅伤别易,天涯芳草寄愁难。」其後从之学诗者甚众,而萧执艺事如故。
林细细吟诗自遣福州黄巷林细细,业裁衣,暇辄以吟诗自遣。《咏史》云:「烛影斧声千载案,珍珠薏苡一时冤。」《白桃花》云:「不争柳絮风前韵,只欠梅花雪里神。」
林兴吟诗自遣福州西门有林兴者,业薙发,亦以吟诗自遣。《偶感》云:「几辈下场如傀儡,何人作梦到邯郸?」《夜思》云:「酒尽寒生花影外,诗成愁入雨声中。」
蔡秀倩有无题诗同、光间,上海引翔港有农女蔡秀倩者,自号「锦塘女史」,时投诗坛坫,男子为之歛容。女史有《绩余小草》二卷,毗陵赵均捐资为刻之吴门。有《无题》十首,尤脍炙人口。兹录其四云:「闲拈旧韵谱愁工,一度思量一寸衷。月纵能圆犹有晕,花无常好不禁风。珠帘日暖黏红雨,瑶砌春明步绿丛。芳草天涯何处是,栏杆倚徧玉玲珑。」「春阴脉脉绣帘斜,节序频移感岁华。机上啼痕徵素锦,酒边愁韵谱红牙。拟笺月府通心诉,何意瑶台厄落花。怅惘幽情柳色里,绿云一角淡烟遮。」「东风吹雨过重楼,花自销魂鸟自愁。对镜独虞双鬓改,栖林难为一枝留。玉环指约如坚节,锦缆心肠不系舟。绰约画图周昉笔,泪痕难倩彩毫收。」「莺歌柳眼泥人娇,触拨闲愁病易招。天上游云归梦杳,人间岁月利名消。从知莲蕊心多苦,谬说兰因福可邀。畅好画楼三五夜,一帘明月护深宵。」
德宗拟作试帖光绪戊子顺天乡试,诗题「深柳读书堂得书」字。德宗有拟作。又有二首:一题为《鸟称万岁》,癸巳年作。中云:「上界珠喉啭,中朝宝籙昌。和鸣偕鸑鷟,福禄颂鸳鸯。庆衍长庚祝,灵符降乙祥。八千年纪凤,十二管吹凰。喜气腾鵷序,欢歌进兕觞。」一题为《去看何寺花》,丙申年作。中云:「清品宜供案,奇英尚满塍。幻观参众相,微笑悟三乘。数处流仙梵,谁边礼佛灯。素心抛一友,青眼对诸僧。」
某司员以诗自媒光绪初叶,潘文勤公祖荫长刑部,有司员某闻其好尚文雅,思所以媚之,乃成急就诗数十首,恭楷录正,於堂上署诺时,揖而进之。文勤即时繙阅,及见首题,为「跟二太爷阿妈狂庙」八字, 「 都人谓「从」曰「跟」,谓「伯父」曰「太爷」。阿妈者,满人称父之词。都中隆福等寺,月有常期,陈百物以待售,往游者辄谓之「逛庙」」 。不禁狂笑。冠缨几绝。某面若死灰,逡巡退。
宝竹坡诗豪宕京西翠微山灵光寺,故闳壮,旁近有翠微公主塔,废池在其下,荷叶数百柄,少花,高柳数株,池上为宗室宝竹坡侍郎廷读书处。盖罢官以後,岁必数宿焉。有泉涓涓出石窦,注於池。生平嗜酒耽诗,好山水游,使车所至,必搜奇访胜,流连旬月不能去。登泰岱,入武夷,泛太湖,上金焦,足迹徧两峯三竺间也。
宝既罢官,时与穷交及寿伯福、富仲福两公子徧游京东西诸山,岁得诗数百首。居常贫乏不能自存,赖友朋资助,得钱则买花沽酒,呼故人赋诗酣醉。尝着敝縕袍,面破殆尽,棉见焉。门人陈衍偶游昆明湖,遇之於湖上酒家,则酩酊而行跁跒矣。其诗天才豪宕,以曲达为主。五言近体,时近右丞、嘉州,余则香山、击壤、放翁、诚斋,近人则初白、随园、北江、船山,长短数千首。游山者居七八。田盘一集,尤为劖刻。妙峯、香山、翠微、桑乾、戒坛、潭柘诸处,宝之龙门八节滩也。冷家庄、三家店、灵光寺诸处,宝之行窝也。别有《西山纪游行》、《田盘歌》及《七乐》三长篇,皆一二千字,可当游记古赋读。同治癸酉,宝典试浙江,题诗於聚奎堂之壁。诗曰:「绝世高才未易寻,灯前几度费沈吟。漫夸此日衡文眼,休忘当年下第心。玉气迷离山霭重,珠光隐约海波深。英奇埋没知多少,蕊榜书成愧不禁。」钱塘徐印香舍人恩绶,其门下士也。
康步厓诗清苦康步厓,名咏,汀州人。未弱冠,登科,以中书留寓京师。尝从宝竹坡侍郎学诗,诗意清苦。偶作句云:「愁杀浓云如泼墨,随风幻作故乡山。」《净业湖楼饮酒有怀王芷亭先生》云:「宿雨霁城隈,登临眼界开。山云渡溪涧,湖水润楼台。昔日诸诗老,何人共酒杯?可怜堤上柳,依旧送青来。」《秋夜独坐》句云:「秋声初到树,月影欲移花。」《通州道中》云:「乡心越闽海,秋色上燕台。」《中秋对月有怀菊客》云:「闻道今宵月,天涯共此明。可怜欢笑日,不解别离情。路已歧南北,身何问死生。秋阶风露冷,赢得两凄清。」此诗甚凄清。菊客,寿伯福号,竹坡长公子,步厓所日与倡和者也。
金亚匏晚无所遇而托於诗上元金亚匏增生和,为仍珠观察还之封翁,振奇人也。跌宕自喜,近於狂,晚无所遇而托於时。其所为,缠绵婉笃,跌 尚气。咸丰癸丑,甲寅间作,则有一种沈痛惨澹阴黑之象,诚诗史也。审其格律,无一不轨於古,而意境,气象,魄考,求之并世作者,未有其偶;比诸远古,不名一家,而亦非一家之境界所能域之也。
亚匏所着《秋蟪吟馆诗钞》,分七卷:曰《然灰集》。其自识曰:「余存诗断自道光戊戌,凡十五年,至咸丰壬子,得诗二千首有奇。癸丑陷贼後,仓皇伺间,仅以身免,敝衣徒跣,不将一字,流离奔走,神志顿衰,旧时肄业所及,每一倾想,都如隔世,而况此自率胸臆之词乎!顾以平生结习,酒边枕上,或复记忆一二,辄录出之。然皆寥寥短章,观听易尽,其在闳裁钜制,虽偶有还珠,大抵败鳞残羽,情事己远,歌泣俱非,欲续凫胫,只添蛇足而已,故不敢为也。久之,亦得如干首。昔韩安国之言曰:「死灰不能复然乎?」余今之宠余诗,则既然之矣。知不足当大雅,抑聊自奉也。」曰《椒雨集》,上下。其自识曰:「癸丑二月,贼陷金陵,剑淅矛炊,诡名窃息,中夏壬子,度不可留,揜面辞家,仅以身免。贼中辛苦,顿首军门,人微言轻,穷而走死。桑根旧戚,恩重踰山,自秋徂春,寄景七月,而先慈之讣至矣。计此一年之中,泪难頮愧,声不副愁,几昧之无,遑言竞病。惟以彭尸抱愤,辄复伊吾;亦如麴生之交,尚未谢绝。昔杨诚斋於酒,独爱楸花雨。椒,辛物也,余宜饮之,又余成此诗,半在椒陵听雨时,今写自癸丑二月至甲寅二月诗,凡百五十余首焉。」曰《残冷集》。其自识曰:「余以甲寅八月,出馆泰州,乙卯移清河,丙辰移松江,数为人师,自愧无状。惟以词赋为名,於诗,不得不间有所作。虽短章塞责,而了了萍踪,未忍竟弃,遂积为卷叶。此三年中,乞食则同也,而残杯冷炙,今年为甚。夫残冷,宜未有如余诗者矣。乃写自甲寅八月至丙辰十月去松江时诗,凡百有余首焉。」曰《壹弦集》。其自识曰:「余以丙辰十月,应大兴史怀甫观察保悠之聘,佐厘捐局於常州。明年丁巳,移江北。其七月,又移东坝,遂至己未九月。事在簿书钱谷之间,日与驵侩吏胥为伍。风雅道隔,身为俗人,虫鸟之吟,或难自已,则亦独弦之哀歌也。今写自丙辰十月至己未冬赴杭州时所作诗,凡二百有余首焉。」曰《南楼集》。其自识曰:「咸丰十年之闰三月,金陵大营再溃。不数月,而吴会贼踪几徧。东南之祸,於是乎极。余於其时,尽室由江阴渡江,一寓於靖江,再寓於如皋。又渡吴淞江,取道沪上,然後航海至粤东,止焉。初佐陆子岷大令锺江於端,广二郡,子岷逝世,遂佐凤五林观察安於潮州。前後七八年间,凡若簿书期会之烦,刑狱榷算之琐,榷埋烽燧之警,侏( 离)责让之扰,俱於幕府焉责之。感在知己,所不敢辞,则日已昃而未食,鸡数鸣而後寝者,盖往往有焉。文章之事,束之高阁而已。然犹以其闻见所及,制为《粤风》,《粤雅》二百余篇,又先後怀人诗七十章。草稿皆在牍背,未遑掇拾,丁卯东归之前数日,家人辈以为皆庆牍也,而拉杂摧烧之。於藏拙之义甚当,而歌泣已渺不可追,(缺文)
亚匏才气壮盛,抱负卓荦,足以济一世之变。而运蹇不偶,摈斥终其身。虽尝为诸侯宾客,而世竟无真知之者。生平好声色,狎妓纵酒,一饮辄数斗,同坐有不能饮者,恒百端说之,必尽醉乃已。江南平,携家归,出橐中金纵博。在粤时,馆谷丰腆,而挥霍殆尽。及年垂六十时,意气遒上,犹如三四十人。抵掌谈天下事,声觥觥如钜霆。得失利病,珠贯烛照,不豪发差忒。镌呵侯卿,有不称意者,涕唾之若腥腐。闻者舌挢不得下,亚匏夷如也。
张文襄退食寻诗光绪时,京都名流极盛,以张文襄公为之魁。文襄开府江汉,朝野人士,即已云集相从。迨入枢府,都人士尤以一瞻丰采为荣。故退食之余,无日不有讌会。其讌会时,又无往而不分韵题诗,即最促时间,亦必钩心鬬角,作诗钟一二。上好下甚,故当日十刹海之会贤堂、宣武门外之畿辅先哲祠与松筠庵,皆为名流畅叙幽情之所。而寒山社之诗会,亦即起於是时。其人物,则以南书房、翰林院、御史台三署为其中心,余皆依附末光,欲标榜以成名者也。
康长素诗气象万千南海康长素主政有为之诗,大刀阔斧,气象万千。摘其断句,如《还里》云:「家在故乡仍是客,身留一发不如僧。」《游维扬名园繁华无覩,怆然感怀》云:「孤臣雪岭梅花墓,贤守平生芍药堂。」《登镇江北固楼》云:「天入长江生远浪,风吹落木下清秋。芍药艳红春欲老,杜鹃啼碧涧之幽。」《乙酉除夕病卧苏村》云:「避债并无痴可卖,祭诗幸有兰成编。」《杂感》云:「经过人事如流水,无限江山付夕阳。」
朱蓉笙毁诗稿朱蓉笙,名承芳,钱塘人,砚臣提举大勋女。提举工书,有声同、光间。年十八,嫔於同邑徐珂。光绪丁亥以瘵卒,结褵仅三祺也。病革时,自毁其诗稿。仅有五律四首,载《国朝杭郡诗》三辑,今摘其佳句於此。《送春》云:「自惊颜色改,忍见落花飞。」《晓泊和外子》云:「风健添帆力,人喧杂橹声。」《登楼》云:「叶枯霜後紫,花陨雨中黄。」《鬯甫大弟大金阊诗以怀之》云:「云烟栖暝色,风雨战秋声。」珂尝检阅遗稿,成《浣溪沙》词,词云:「断墨零缣不忍看,十年未褪粉痕斑。深宵掩卷泪频弹。彤管有谁兼福慰,碧霄何处不高寒,可能天上胜人间。」蓉笙无出,有子新六,女新华,皆珂继配何墨君所诞也。
陆小姑藉吟咏自遣陆小姑,广西宾州人。貌绝丽而天足,幼慧,工诗。适村农覃六六,憎其弱,不任耕织,以母疾遣归,而别娶健妇。小姑不与较,藉吟咏自遣。
博尔济吉特夫人娴吟咏宗室伯羲祭酒盛昱大雅闳达,母博尔济吉特夫人通经术,娴吟咏,有《芸香馆遗诗》二卷梓行。光绪中叶,某学士承要人风旨,摭芸香馆集中送兄诗,谓为忘本,请旨削板,将以倾昱,朝廷不允所请。
林暾谷发愤为诗侯官林暾谷京卿旭虽为沈爱苍中丞瑜庆之壻,初固窭人子也,然不能恶衣菲食,时徵歌选伎,车马甚都,爱苍不能给。则热中取上第,揣摩时艺,伏案为殿体书。光绪甲午、乙未、戊戌,三上公车,皆荐而不售,则发愤为诗。取径於孟郊、贾岛、陈师道、杨万里,苦涩幽僻,喜从乡人郑孝胥、叶大庄、陈书、陈衍讨论。自择百十首刊之,孝胥以为如啖橄榄,大庄以为似袁昶,衍以为春夏行冬令,非所宜。戊戌,衍寓京师莲华寺,康有为、梁启超寓上斜街,方上万言书,开保国会。旭日至衍所,谈艺谈国事。衍语以子向习词章,经济非所长,时局会有变,盍少竢。既下第,强使出都,乃同游杭州。
乔茂轩诗清丽乔茂轩左丞树柟尝为张文襄公所器重,徵之不遂,乃代以杨叔翘京卿锐。光绪戊戌政变,杨罹祸而乔获免焉。其诗极清丽,有《汉中舆夫》数绝、《天津歌郎》数绝,录之以见一斑。《汉中舆夫》诗云:「曾摩贼垒斩天狼,血裹征袍剑有霜。老去雄心消不得,向人犹自说沙场。」「来往陈关太散闲,一肩积雪万重山。莫嫌溷迹风尘苦,自古英雄不肯闲。」「和尚原头雪乱飞,峨眉山下客忘归。可怜瘦骨迎风立,犹着当年短後衣。」「客里逢君意气真,书生一剑老风尘。於今海宇方多事,那便容君作隐沦」。《天津歌郎》诗云:「碧天如水泊行舟,一曲清歌水上楼。记得樱桃斜畔月,银茵锦烛按梁舟。」「回首蓬山事渺茫,无衫歌扇梦魂香。如何一样春明柳,化作飘萍总断肠。」「青门一去即天涯,冷落门前油壁车。为语西风莫摧折,可怜曾作帝王花」。「铜壶泪尽酒微醺,歌罢临风化彩云。明日挂帆沧海去,不知何处又逢君。」
张樵野诗能成家南海张樵野侍郎荫桓起家簿尉,粗识字,中岁始力学,骈散文诗,颇能卓然成家,画亦超逸绝尘,真奇材也。有遗诗一卷,皆遣戍西行时,关内外途中所作,兹择其尤者录之。《九月晦渭南道中得廉卿祭酒书述敝居及垲儿踪迹奉答》一诗云:「无限艰危一纸书,二千里外话京居。覆巢几见能完卵,解网何曾竟漏鱼。百石斋随黄叶散,两家春与绿杨虚。灞桥不为寻诗去,每忆高情泪引裾。」又《留别邓锦亭军门》云:「交臂京华感慨深,只凭秋雁寄边音。艰难三箭痕犹在,仓卒离筵酒共斟。瘴海同乡识韦叡,天山旧蹟访裴岑。长途旌斾劳相送,万古难忘此夜心。」又《周式如太守以钱叔美入关图为赠赋诗奉酬》云:「松壶画笔时所珍,派别宋元逾三文。入关图为蒋侯绘,玉门归鞚嘶边尘。款署南阳岁癸,未阅世行将八十春。桃花如笑簇鞭影,晴川野馆山嶙峋。矮松红柳互映带,大旗猎猎悬城闉。风沙万里羌无垠,至此似觉天回温。伯生赀郎原通人,丹青赖尔能传神。一艺升沈会前定,坎壈岂独曹将军。海王声价日骤长,广搜始自潘文勤。伊余藏弆本非俭,巢覆散作凉秋云。天涯作伴只王恽,米船未许充劳薪。使君投赠吉语真,髣髴仙梵室中闻。蹇驴一夕压球璧,怪底宝气腾氤氲。廿年京邸相过频,屡困南箕伤溷茵。便宜坊夜炙鸭臛,迢迢情昧犹在唇。从兹中外契阔,一麾西迈悭片鳞。无端遇合岁云暮,严谴何敢行逡巡。此身九死不忍述,合检寒具供陶甄。天教生入作左券,愿乞山水作廛民。」
张文达诗近杜陵长沙张文达公百熙先後主试蜀,赣,督学粤中,非旧学新知具有门径者不售,土风为之丕变。文达虽置身通顾,而爱国忧时,於杜陵为近。光绪戊戌,己亥间,蒿目时事,郁郁不自胜。尝为《感怀》诗八首,悲壮淋漓,直逼子美。记其二首云:「戎氛近逼姬周日,党祸纷乘赵宋年。忧极真思蹈东海,时危忍见哭伊川。乾坤扰扰事未已,风雨潇潇秋可怜。万里敢忘心报国,诸君应有力回天。」「五十二翁霜雪姿,经霜历雪到清时。教忠深负先臣训,补过难酬圣主知。数亩敝庐人外想,联 风雨梦中思。故山无恙堪招隐,会籋青云饵紫芝。」
范伯子有自谛篇范伯子有《自谛》一篇,语语飞动,如天马行空,长鲸跋浪。录之,诗云:「吾尝一日思安禅,又尝一念游於仙。仙者意高广,六合廓落然。来其归宿处,但冀形神全。禅意向枯寂,厥功弥静专。静中有真觉,愿力至大千。我於二道皆未学,只以病体图安便。久病真如槛囚陷,颇设遐想无穷边。霞外珠宫那可得,云中鹤驾无由传。十洲三岛尽虚妄,徒见下有深深泉。神魂散落百骸弛,欲保性命何有焉。收拾残余自将息,呼吸骤若游丝牵。徐引生气布满腹,羣腑得职无大愆。此时谐和与物共,有日世界纯阳天。谁何机来万念起,俄顷乃有亿变迁。我与众生实同道,以次现出诸因缘。不如动植物,得性能自坚。人为万灵最,何术能緜緜?所以如来得自度,而自一世生悲怜。虎狼犹可道,虫豸未忍捐。陈诸割断法,以制人绕缠。我以哀鸣当定慧,可知於佛霄壤悬。愚僧撞钟谅可法,长抱此念无回旋。口亦不辞瘁,手亦不辞胼。血气终能爱,肺肝无俾镌。正得一私净,斯为万觉先。」伯子,名当世,江苏通州人。
沈子培有诗学诗功陈石遗学部衍,与沈子培方伯曾植相见甚晚。光绪戊戌,子培以部郎丁内艰,张文襄公招之至武昌,使掌教两湖书院史学,与石遗同居纺纱局西院。初投刺,子培张目视石遗曰:「吾走琉璃厂肆,以朱提一流购君《元诗纪事》。」陈曰:「吾於癸未、丙戌间,闻王可庄、郑苏堪诵君诗,相与叹赏,以为同光体之魁杰也。」同光体者,苏堪与石遗戏称同光以来诗人不墨守盛盛者。自是多夜谈,索子培旧作,则弃斥不存片楮矣。
子培博极羣书,熟辽、金、元史,治舆地,与顺德李芍农侍郎文田、桐庐袁忠节公昶论学相契,词章若不屑措意者。石遗语子培曰:「吾亦耽考据,实皆无与己事,作诗却是自己性情语言,且时时发明哲理,及此暇日,盍姑事此?他学问皆诗料也。」自是而子培意不能无动,因语石遗曰:「吾诗学深,诗功浅,风喜张文昌,王谿生,山谷内外集,而不轻诋七子。」诗学深者,谓阅诗多;诗功浅者,谓作诗少也。石遗曰:「君爱艰深,薄平易,则山谷不如梅宛陵,王广陵。」子培闻是言,乃亟读宛陵,广陵诗。己亥,子培居水陆街姚氏园,秋病虐,逾弓不出户,乃时托吟咏。与石遗寓庐相密迩,有作,必相夸示,常夜半扣门,以函笺抵石遗。至冬,已积稿隆然。庚子乱作,南北分飞,此事亦遂废矣。子培诗雅尚险奥,(上敖下牙)牙钩棘中,时复清言见骨,诉真宰,荡精灵。昔昌黎称东野刿目鉥心,以其皆古体也。自作近体,则无不文从字顺,所谓言各有当者是也。
李珊宝能作五言绝句常州之金匮有乡曰荡口,古名鹅湖,与苏州之元和接壤。其地多美妇人,佣於上海之女闾者,皆若辈也。俗谓之曰娘姨,间有处女,则称大姐。光绪辛丑冬,余理斋尝偕张叔文过周琴娟校书妆阁,见琴娟之大姐李珊宝,以其美且慧而屈於佣也,讶之,语叔文曰:「珊宝且若是,宜君之濩落无所遇也。」
女佣之美者多矣,而珊宝尤美,穠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顶,皓质呈露,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颧,瓌姿艳逸,仪静体间,柔情绰态,媚於语言,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嫣然一笑,诚足以惑阳城,迷下蔡,而何有於沪?
珊宝至沪一年矣,有夙慧,尝从琴娟之客吴彦复主政保初习诗,能作五言绝句矣。其《梅花》诗曰:「不觉东风到,梅花昨夜开。月中疏影见,疑有美人来。」诗固不佳,而出於娟娟此豸之手,不已难能而可贵耶?且珊宝在乡时,惟常日力作,头戴笠,跣双足,蹀躞阡陌间。薄暮负鉏归,过村塾,辄就塾师闲话。师为其族祖也,教以识字,《神童诗》、《千家诗》,渐已上口成诵矣。故彦复教之作诗,不及一载,而能斐然成章也。叔文曰:「古云才难,观於此,夫岂其然?」自是而理斋、叔文遂时与唱和矣。
秋瑾赋诗乞书光绪壬寅,秋瑾初至京师,寓南横街圆通观斜对一小宅,终日蛰居,非其所亲,见之辄敛避。後徙南半截胡同,与吴芝瑛女士结邻,始阅新书、新闻纸。旋改男装,寄其子於谢涤泉部郎处,只身赴日本留学。当居南横街时,尝以煮硾笺索陈梅生太史书直条,媵以一绝云:「殷雷久耳右军名,问字无由到讲庭。愿乞一行辉素壁,闺中曾读换鹅经。」
周玉山即席赋诗周玉山制军馥某岁赴鲁抚任,胶州总督命酒,为之洗尘。周即席赋诗一首云:「朔风吹雪海天寒,老眼苍茫不忍看。故国空存周典礼,斯民犹见汉衣冠。是谁握算盘盘错,到此枯棋着着难。挽日回天空奋力,可怜筋骨已衰残。」
张今颇为能诗儒将钱塘张锡銮,儒将也,字今颇,能诗。郑苏堪尝为序其诗集,略云:「孝胥称疾解兵,楼居五年。其出关也,挟嶔崎历落之气,悲歌慷忾,而至渖阳。张姜斋尝语余曰:「子闻辽东有快马张其人乎!张公今颇是也。」及明日见之,长身赭面,眉目耸异,三十年间,驰骋关外,捕贼却敌,崛起牧令,以历监司。其排难解纷,抑强扶弱,满蒙羌汉,望若神人,家人婢媪,举其名以止儿啼,此又一张辽矣。余喜就之语,益习,辄告余辽渖近年失败之状,以及边塞异闻,军中轶事,已而抚髀喟曰:「吾年且七十矣,前年丧爱妾,今郁郁无以自聊。惟冲风跃马,以寄平生志业不遂之孤愤耳。」此公之意态,殆与榆关之连峯,壶岛之怒潮,同为余东行怀抱之新得也。」
今颇诗多悲壮语,又时有凄艳语。光绪甲午中秋前日,左冠廷军门宝贵战没平壤,诗以吊之云:「屹屹孤城独守难,祖邦西望客军单。大同江上中秋月,长照英雄白骨寒。」《军克宽甸口号》云:「边城久陷倭人手,一战能收匪所思。四野欢呼元佐惧,新军初试大功时。」《清明野望》云:「乱後逢佳节,难为塞上春。幽花开白骨,红照陌头人。一片斜阳里,千声野哭新。听来肠欲断,况是客中身。」以上甲午後之作。幽花一联,凄艳极矣。《中秋无月》云:「牢落天涯望止戈,和戎消息近如何?嫦娥未忍开明镜,千里沙场战骨多。」庚子作也。《王郎歌》有云:「结交廿年吾畏友,一城日夜谋攻守。讵知檄下守中立,局外虎狼教袖手。」又云:「吁嗟奇局亘古无,客军血竭吾脂枯。」又云:「俄兵不退日兵进,主人中立村为墟,吁嗟奇局亘古无。」癸卯冬日俄战时作也。黄仲弢尝云:「中国可谓局中外立矣,乃自以为局外中立乎?」《九日偕同人登凤凰山》云:「世路险如此,山空任虎行。孤松蟠地起,乱石倚天生。杯酒重阳日,烽烟两国兵。我来登绝巘,海宇盼澄清。」《日本仓辻君樱云督工兵於凤城南河,建长桥利行人》有云:「径尽桥来山更转,造成世路曲如弓。」《次日本军政大原武庆韵》云:「天风吹送雪声乾,击剑谈兵夜未残。浩劫乾坤尘莽莽,他山松柏气丸丸。」《寄森井国雄野鹤》云:「野鹤横飞向战场,凤山鸭水几翱翔。笔锋杀敌无余事,独倚寒灯拂剑霜。」以上皆日俄战时作。《中秋月下》云:「故教明月满,来照客身单。」《过大高岭》云:「磊石支行竈,灯烟散晚霞。」《鄂城春感》云:「黄鹤不归杯独举,白虹如此剑空磨。」《舟夜怀子久三弟》云:「推篷看月月如水,征雁数声天未明。」《题友人画帐》云:「年来一副看花眼,独向天南望洗兵。」《再经丰乐河》云:「昔年匹马孤征地,又向江天鼓棹来。落日挂帆风力饱,羣山列戟战场开。军余野垒生春草,乱後残村出劫灰。」《舟泊安陆》 「 昔霆军大破捻於此。」 云:「战地重经百感生,扁舟独系楚王台。十年回忆亲戎阵,万里长驱踏虏营。禾黍已高骠骑垒,波涛犹恣海门鲸。湖山清静吟怀壮,极目乾坤无限情。」《晚泊襄阳》云:「襄阳旧是论兵地,回首闲关破阵年。春草绿封新鬼墓,野云红烧夕阳天。」《谷城书怀》云:「生事劳行役,春光谷伯城。幽花明客眼,细雨滑鸠声。」《山行》云:「障面疑无路,穿云始见村。防秋茅结屋,扞虎石为门。」《晚行》云:「落日疑防虎,饥鹰欲趁人。」
陈石遗叙郑苏堪诗光绪壬寅二月,郑苏堪《海藏楼诗》刊成,学者以其剥肤存液,多宗之。陈石遗为叙之曰:「苏堪写定其诗,示余顾子子朋所为叙。乃曰:「子方草创诗话,必有微言深恉,可以叙吾诗者,盍为吾一长言之?略如姜白石所自为诗叙若诗说。」余曰:「诺,且为君默记往昔彼此之言,杂书之,以为笑乐。」余与君治诗者,皆二十余年。相与商略为诗者,亦二十年。初时持论,若南山秋气之相与高。所谓否,不稍假借,用辄引为诟病,回思足自哂。然亦可见年少负气,不如今之老大顽钝,誉不喜而毁不怒也。君诗始治大谢,浸淫柳州。乙酉归自金陵,访余於西门街,则亟称孟东野。诣君案有手钞东野诗四册,题五言古数章於上,有精语,足资诗学。出示癸未、甲申诗数十首,属为评品。题以诗题一五言古还之,君乃以余诗为精进。时多过从夜谈,坐池旁树下老屋,尽两三烛而去。两家老屋皆有池有树,君赠诗所云「孤往希真侣,相逢亦冷踪;何缘疏淡意,频为说诗浓」者。未久,君将往天津,作五言一首为别,自谓似颜延之北使洛。喜余送行两五律,屡诵於陈弢庵。又喜诵余建溪数诗,余次年入都,都下所知,有能诵之者。客天津,书来言,北地旷爽,诗蕴皆尽。大抵作诗亦随地气,山川秀蕴,则触处成吟;原野袤延,则搜剔难就云云。寄示《浮海》诗,有「风烟知异县,道里计中原」云云,《出都》诗,有「出门俯沧海,登高见帝都」云云。今此数诗,集中皆不存。文人喜割弃少作,未必其前尽不如後也。己丑、庚寅入都,君寓可庄所及官学,案上手钞诗,本有晚唐韩偓、吴融、唐彦谦诸家,北宋梅圣俞、王荆公诸家。君诗已一变再变,为姚合体,为北宋,服膺荆公。而余感君言,作诗盘郁往复於中者稍久,其出之也,必有自耐咀味者。乙酉後,渡海游台北,泝江游湖南,亦遂变其前诗。一日,遇君与季直於骡马市,相将入浴堂,君解衣探夹袋,出残稿数纸,则游摄山诗,皆七言,余以为神似樊榭,君乃为此。君曰:「吾向未尝为七言,去年为之。」自後相见,常论七言。君始於七古,常独举韦苏州,温庭筠,然亦一时兴到语,所作如《大阪登高》,《感旧》,《示李芝楣》,《登北极阁》,《登周处读书台》,《侯府怀陈幼莲》,《石锺山》,《昭忠祠》,《郗超》,《汉阳琴台》,《子培见访湖舍》等篇,皆半山,遗山,道园之遗,何尝为苏州,庭筠哉?君每言,作诗无深抱远趣,所谓不可适独坐者,固已。若处处不忘是作家,而不敢极其才思,诚作家矣。然终於此而已,安有深造自得之境?其题晚翠集云云。余故以为至言,非君莫能道者。君又言,律诗要能作高调,不常作可也。老杜「风急天高」一首,全首高调。此外吾举杨徽之「天寒酒薄难成醉,地迥楼高易断魂」一联,惜难易作对。余曰:「君往事梦空一联,当复过之。乱峯出没一联,与放翁之江山重复争经眼,风雨纵横乱入楼甚相似。」韩冬郎云:「人间易得芳时恨,地迥难招自古魂。」非高调而落想甚高,亦惜难易作对。高调要不入俗调,要是自家语。元裕之多是高调。高季迪,前後七子喜高调,遂多俗调。东坡律句极少,高调属对,每以动宕出之。此秘发於沈佺期,王右丞,极变化於老杜。《吴都赋》云:「嵌崎乎数州之间,灌注乎天地之半。」七律中对,要有此二语体势。沈佺期「九月寒砧催木叶」二联,王右丞「到门不敢题凡鸟」二联,足以当之。东坡云:「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独眠牀上梦魂稳,回首人间忧患长」,「帘前柳絮惊春晚,头上花枝奈老何」?「酒阑病客惟思睡,蜜熟黄蜂亦懒飞」。此例极多,何等神妙流动!「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山谷谓当是「初白头」。曰:「岂有用白对天。」东坡曰:「黄九要改作日头,不奈何他!」往时叶损轩作律句,对语喜工整,余常以此例语之,损轩颇从余言。後又复其旧步。沈子子培,稍护青邱七子者,余曰:「留客山中生桂树,怀人江上落梅花,在七子中最为清秀,然亦着眼此桂树梅花,而不能舍耳,若雪满山中月明林下,函关月落华岳云开,皆所谓干卿何事者,抑人人适秦,皆有一联,华岳三峯,潼关四扇,将若何?放翁云:「老夫合是征西将,胸次先收一华山」,则真能负之而走矣。」戊戌,君来鄂,所居隔一江。岁暮,约相督为律诗。余因言,作诗起调不落凡近易,结调不落凡近难。君则言作诗用利笔易,用秃笔难。谓余寄弢庵送子培诗中,有能用秃笔者,殆即书家折钗脚屋漏痕之说耳。大抵诗要兴象才思,两相凑泊,有惘惘不甘之情,不自觉其动魄惊心,回肠荡气也,有自然高妙之恉,乃使人三日思百回读也。李衞公之「独上高楼望帝京」,王荆公之「南浦随花去」,东坡之「但有尊中若下元」,遗山之「落日青山一片愁」各绝句,皆李峤真才子语,能使人怅惘损志者。白乐天之「一道残阳铺水中」绝句,坡公之「雨洗东坡月色新,决去湖波尚有情」,「江东估客木棉裘,竹外桃花三两枝」各绝句,荆公之「鸥鸟一双随坐啸,荷花十丈对冥搜」,「丈夫出处非无意,猿鹤由来自不知」,「试问道人何所梦?但言浑忘不言无」,「无人语与刘玄德,问舍求田意最高」,「久闻阳羡溪山好,颇与渊明性分宜」,「但愿一门皆贵仕,时将车马过茅茨」,黄山谷之「翰墨场中老伏波,菩提坊里病维摩」,「近人积水无鸥鹭,时有归牛浮鼻过」,陆放翁之「江头渔翁结茅庐,青山当门画不如」,「恨渠生来不读书,江山如此一句无」,「我亦衰迟惭笔力,共对江山三叹息」,皆可云高妙者。姜白石「人生难得秋前雨」一首,文与可此君庵之「我常爱君此默坐,胜见无限寻常人」,亦庶几。姜白石甚似孟浩然,文与可颇类韦苏州。与浩然同时,有李、杜、摩诘,皆推服浩然。与白石同时,有尤、萧、范、陆、杨,皆倾倒白石。白石如《哭石湖寄诚斋》等篇,集中亦不多遇也。又余尝语君诗为友朋而为者居多,然往往有数朋友焉。为彼为之而常工,为此为之而不尽工者,岂其意之属不属?如灵运所云「对惠连辄有佳句欤」?然又有刻意求工而不工,不刻意求工而转工,又所谓伫兴而得者欤?二者事理乃相反,则或者其工力之至与不至。不至者,不刻意则转工,天之事也;至焉者,意所不属,亦天之事。意所属,又学之功欤?子境工为诗,而不常为。尝言吾遇苏堪,则诗思自生,为之亦多工。弢庵诗为谢枚如、张幼樵而为者常工於他作。苏堪工者固多,而为子朋而作者则尤工,且无不工,是数者,於前数说必有合者也。君论诗宗旨,可听者实多。以余妄见,向多已合复离,近来亦罕有所异同,然彼此亦垂垂老矣。乃寻检所存往来诗札及平日所言,记为谁语与不记为谁语者,皆书之以复於君。」
陈石遗刻诗之自述光绪乙巳十一月,陈石遗在武昌寓庐,刻其《石遗室诗集》,既成,乃自叙之曰:「余作诗三十年,所剩止此,所诣亦止此,乃分为三卷刻之。第一卷,凡八年,多闲居及游览之作;第二卷,凡十有三年,多行旅之作,有歌劳之思焉;第三卷,凡八年,有悲伤之作,诗与人亦俱老矣。此後或三四年或五六年、七八年,以至长辞人世,当更得一卷之诗,为第四卷。其诗境未知何如,然得自放於山颠水涯,则幼时之流连景光,览玩物华,意中有欲言而未能言者,将如获故物,如履旧游焉,不亦既全其天矣乎?」
林亮奇自谓诗非闽派闽县林亮奇,名景行,一字寒碧。能诗,或谓为闽派後起之秀。然其自述也,则曰:「余於闽派实无所知,年十三四时,颇喜读魏晋南北史,塾师因授以《文选》。时方窃摹定庵之诗,师欲矫其失耳。既出,治法律,在日本。光绪丁未,逭暑箱根,从友人逆旅中借读韦、柳诗钞,乃稍稍摹仿之,而亦不多作也。」其《旅行即目》云:「挂眼秋曦叶叶黄,横窗散柚作微香。离人已觉边寒重,居女何知物感长。小阁摊书容且坐,麤粢张饭待初装。劳生未入驼行地,到此应称雁断乡。」《题徐仲可丈纯飞馆填词图》云:「早从京国擅新声,晚向吴疆发古情。半壁江山余濩落,一家词赋共峥嵘。追陪独愧姜生後,传诵应令霎水清。更傍梅花添韵事,不教画扇羡风行。」
俞小霞饲蚕吟诗俞小霞,皖南农家女也。性聪颖,闻村塾童子读《千家诗》,入耳若有所悟,复闻,便能诵。一日,晨起采桑,得「万籁无声蚕正眠」句,因自喜,反覆吟诵不置。复购通行之《唐诗三百首》,乞邻儿教之读,於是遂能诗。父母固务农,不知爱,亦不禁其所为。年十七,为之议婚,小霞不可。隣有方叟者,亦业农有田数百亩,以富闻於乡。耳霞名,为其子普明求婚。普明学商不成,好与无赖游。霞父母羡其富,许之。始告霞,霞默默无一语,习诗如故。明年,归方氏,见普明,谓之曰:「闻君不习正业,日与无赖游,非我夫也。今待汝五年,读书有业,当为君妇。不然,请相见於泉下。」出袖中获稻之刀示之,普明惊而逃,宾客相顾失色,结舌不敢语。方叟曰:「今如汝言矣。」乃延师课子读,送霞还母家待之。普明非愚蠢者,以嬉荒其业,自受霞激,发愤力学。数年,学大进。霞闻之,私喜。普明忽谓父曰:「儿岂患无妇哉?儿纵鳏,断不以轻我者为妇。」父母劝之,不可,强之,亦不可,遂与他姓联姻。霞亦漠然置之,而习诗如故,日饲吟诗以自遣。後三年,忽呕血而死。
丐能诗某丐,余杭人,无姓氏,年约三十余。尝携纸笔,出卖诗,人给钱数枚,命题作诗,援笔立就。在市十数日,人争传述。有好事者从之行,记其所作。一日,在凤凰桥,破衣败履,而神气清奕。先有一人向之买诗,以「凤凰桥」为题,限「题」字韵。丐执笔,不假思索,立成一绝云:「也不飞来也不啼,让他野鹜与山鸡。自从五色成文後,要待才人彩笔题。」适有童携豆腐一筐,过其侧。其人又给钱,以「豆腐」为题,限「斑」字。丐书云:「可知佳种在南山,煮即燃萁任世间。磨已去磷缁不涅,麻姑长爪莫成斑。」又以老少年一枝索咏,书曰:「霜前雪後见丰姿,老圃秋容惨淡时。似尔有情能不死,阿侬怎免鬓添丝。」突有二人破围入,其一人欲给钱买诗,一人曰:「若辈无耻,假以诗文自炫,赚人钱财。既有薄才,何不自谋,乃向街头乞食耶?尔我为友人约,在某妓家博,待久矣。」扯之去。丐者慨然曰:「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君将来似我,且无诗可卖也。」言已,卷纸笔迳去。
江西有李丐,逸其名,往来江汉间二十余年,随身一瓢外无长物。每购牛肉、彘膏,并所捕鼠,生啖之,余纳诸败袄中,虽盛暑,色味不变。遇纸笔即书,语无伦次,或杂一二字如符籙。人以意揣之,始知为诗,飘飘有仙气。问之,辄不答。郡丞某强邀之入署,赠轻葛文舄。及出,被葛着舄,插花满头,行吟市上,终日如是。有《观瀑》诗二首,最佳。诗曰:「瀑泉今古说庐台,顿向云居绝顶来。潭逼五龙时怒吼,势摧三峡更喧豗。横奔月窟千堆雪,倒泻银河万道雷。锁断鸥峯悬白练,遥看蛛网挂层台。」「灩潋湖光数顷浮,谁知曲涌万峯头。豁开古殿当前月,散作空山不尽流。金碧影摇冰镜里,鱼龙深在广寒秋。一轮直接曹溪路,白浪家风遍大洲。」或云,丐向为诸生,有名,屡试失意,盖有托而为丐者。
通州有诗丐墓,墓前竖短碣,镌其绝命诗一章云:「野性从来似白鸥,又携竹杖过通州。饭囊傍晓盛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两足踢翻尘世界,一肩挑尽古今愁。而今不食嗟来食,黄犬何须吠不休。」
圭塘酬唱项城袁慰庭枢相世凯久历宦途,罕事呫哔,不甚以文艺见长,然亦偶为小诗。光绪戊申十月,摄政王载沣既监国,命其开缺回籍养奇,盖足疾也。以项城旧邸不适於居,乃於彰德北门外筑别墅,前有洹水绕之,小桥通焉,是名圭塘别墅。中有小园,莳花种竹,叠石濬池,点缀林亭,颜曰养寿园。圭塘者,横渡洹水之桥名也。
袁初购屋於衞辉府城外,宣统己酉春夏间,既以足疾回籍,乃游览苏门百泉之胜。地为邵尧夫、孙夏峯等讲学处,高宗亦曾驻跸,其清晖阁巍然独存,袁与徐菊人相国世昌各捐资修之。五月,移居圭塘别墅。其三兄清泉观察世廉方自徐州道乞假归,遂迎之同居。风日暄和,辄扶杖同游,听莺观鱼,吟咏自适。又常乘小舟,清泉披蓑垂纶,自持篙,立船尾,宾僚皆从游,赋诗为乐。次子克文曾梓《圭塘酬倡集》一卷。所与酬唱者,贵阳陈夔龙、永城丁象震、汲县王锡彤、商邱谢愃、庐江吴保初、合肥朱家磐、汉阳田文烈、宜宾董士佐,番禺淩福彭、元和徐沅、吴江费树蔚、甘泉闵尔昌、桐乡严震、山阴沈祖宪,又女弟子二人,一静海权静泉,一江都史济道。
袁诗如《春日饮养寿园》云:「背郭园成别有天,盘飧樽酒共羣贤。移山绕岸遮苔径,汲水盈池放钓船。满院莳花媚风日,十年树木拂云烟。劝君莫负春光好,带醉楼头抱月眠。」《次权史两女士月下游养寿园》云:「曾来此地作劳人,满目林泉气象新。墙外太行棋若阵,门前洹水喜为隣。风烟万里苍茫绕,波浪千层激荡频。寄语长安诸旧侣,素衣早浣帝京尘。」《忆庚子旧事》云:「八方烽火古来无,稚子操刀建远谟。惭对齐疆披枳棘,还临燕水补桑榆。奔鲸风起惊魂梦,归马云屯感画图。海不扬波天地肃,共瞻日月耀康衢。」《雨後游园》云:「昨夜听春雨,披蓑踏翠苔。人来花已谢,借问为谁开?」《登楼》云:「楼小能容膝,高檐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晚阴看月》云:「掉艇捞明月,逃蟾沉水底。搔头欲问天,月隐烟云里。」
姚鵷雏评近来诗派华亭姚鵷雏尝曰,近来诗派,大别为三宗。王湘绮崛起湘潭,与邓弥之相唱和,力追魏晋,上窥风骚,无唐以下语,是一大宗。而弥之《白香亭诗》,高秀实出湘绮之上。湘绮自谓至鲍、谢已无阶可登,而弥之和陶,深哜神味,集中如《湖湘大水送弟峄《鸿雁篇》、《休洗红》诸作,冲澹微远,非王竹匠几,余论诗绝句所谓「解识太羹玄酒味,陶琴自古已无弦」者也。章太炎诗不多作,每出一篇,韵古格高,欲轶湘绮。其弟子黄侃,五言颇窥庾、鲍,皆属此宗。张文襄公尝谓洞庭南北有两诗人,壬秋五言,樊山近体,皆名世之作。樊山早岁为袁子才、赵瓯北,自识文襄,乃悉弃去,从李蓴客游,颇究心於中晚唐。吐语新颖,则其独擅。龙阳易实甫固能为元、白、温、李者,於是中晚唐诗,流传颇盛。大抵二人少作隽妙,过於近诗。樊山名句,如「秋千几架酴釄雪,款段一鞭杨柳风」,「井桃澹白清明雨,水柳轻黄上巳天」,「窗临鸭绿三篙水,门掩来禽一树花」,似此类者实多。实甫则如「星光忽堕岸千尺,水气平添波一层」等句,皆少年之作,後不可覩矣。此宗效者颇多,而佳者尠,易入而难精造也。若同光体诗人,海藏、石遗、听水之伦,与义宁公子、散原精舍诗,出入南北宋,标举山谷、荆公、后山、宛陵、简斋以为宗尚,枯涩深微,包举万象,而学之有得者殊鲜。前有林晚翠,後有李拔可,差为此宗张目耳。
王晋卿诗有唐音自咸、同以来,言诗者喜分唐、宋。每谓某也学唐诗,某也学宋诗。陈石遗则谓唐诗至杜、韩而下,现诸变相,苏、王、黄、陈、杨、陆诸家,沿其波而参互错综变本加厉耳。然必欲分之,亦自有辨。俞确士、王晋卿二人皆历少陵、嘉州所历之地,为少陵、嘉州所为之诗。尝叙晋卿诗续集云:「人之言曰,咸、同以降,古体诗不转韵,近体诗不尚声,貌之雄浑者,其敝也。蓄积贫薄,翻覆只此数意数言,或作色张之。非其人而为是言,非其时而为是言,与貌为汉、魏、六朝、盛唐者,何以异也?余交晋卿浅,别去二十余年,惟闻晋卿官方岳,出玉门,踰天山,管领古西域三十六国。向治考据,工古文词,着述行世有几,道远莫得详,海内学人不易得,时时往来心中。今年相见京师,出近诗五卷,使序之,曰:「吾生平撰述,未尝乞人一序也。」受而读之,则如读岑参之《凉州》、《北庭》、《陇头》、《碛西》、《交河》、《临洮》、《轮台》、《燕支》、《热海》、《火山》,杜陵之《赤谷》、《寒硖》、《铁堂峡》、《木皮岭》、《泥功山》、《石柜阁》、《桔柏渡》诸诗也。能诗者不必至其地,至者不能诗,能之,亦才力不称其景物之壮远。余於诗文,无所偏好,以为惟其能与称耳。浅尝薄植,勉为清隽一二语,自附於宋人之为江湖末派之诗耳。而步武岑、杜之诗以为诗,固治考据工古文词者所饶为哉!」今录数首,与海内治诗者共辨之。《入子午谷》云:「薄晓发石泉,冬日含春晖。行行入层岩,草木青不腓。夜来北风劲,吹起云千堆。天女剪寒花,撒手片片飞。漫天三日雪,不辨山径蹊。攀藤陟崔巍,下临千丈溪。麻鞵蹋冰石,性命悬微丝。一谷通秦喉,万险无一夷。当关塞丸泥,诸葛不敢窥。老亮慎用兵,善正不善奇。天心久去汉,空作鹬蚌持。惜哉魏延策,一失不可追。」《鸡头关》云:「寒风出阴崖,吹我度鸡头。重关倚层云,下顾猿狖愁。众水汇一泉,滚滚东南流。汉中大如丸,万舍随沈浮。南瞻汉王城,片瓦不可抔。当时逐鹿人,零落同山邱。英雄一骸骨,千载空悠悠。」《龙门阁》云:「两日山中行,复沓如平垣。崎岖百里余,岿然见龙门。修栈蹋苍虺,首尾云中蟠。北峯祖羣峭,罗立高曾孙。阴柯舞魑魅,矗壁愁猱猿。顽龙穴山腹,穿破盘古根。一水入无底,哆口汩汩吞。西出吐涎腥,驶入长江奔。女娲补天能,失手塞漏坤。吾欲探其幽,趦趄丧魂。」《望朱圉山过羲皇故里》云:「伏羗之西朱圉山,先儒传注相流传。朱圉反在鸟鼠下,导山次序毋乃颠。昔与陶君讨山脉,「 陶拙存」 陈子为说洮西偏。 「 陈子康」 中有一山类伏虎,两峯夹之雄且殷。朱圉祝敔本同义,卓尼字变音流迁。土司取名实可证,有若猪野讹居延。古来地舆失图学,《禹贡》误说尤连篇。行行廿里近城郭,羲皇故里丰碑镌。曾闻羲都在天水,遗址又复留秦安。世儒嗜古好附会,名人名地争依攀。驱车访古日已暮,下马四顾心茫然。」晋卿,名树柟。
江西多诗人江西多诗人,陈伯严,杨昀谷,胡潄唐外,有夏剑丞,胡诗庐,陈师曾,汪辟疆,刘伯远。辟疆年少好学,有赠诗庐句云:「同光二三子,差与古澹会。骨重神乃寒,意匠与俗背。」又云:「吾子吐佳句,志欲古人配。理弦三五弹,泠泠非俗爱。又如振霜锺,清响度林外。」又云:「吾乡散原翁,吐语多恣态。排奡出恢诡,瑰丽遂无对。」状伯严及诗庐诗颇肖。《送装 归永新》句云:「石潭泻落琴亭水,疑帯芦沟呜咽声。泼墨远天人独往,凝寒小阁醉初成。」伯远宦闽有年,《送友人之海上者》云:「子云校书忘朝夕,泄柳闭门甘独坐。咫尺之间稀往还,不如任君长别去。春江正好理舟楫,江关应不喧鼙鼓。莺飞草长近何如?倘忆故人一传语。」
陈伯严诗避俗避熟义宁陈伯严主政三立诗避俗避熟,力求生涩,而佳语仍在文从字顺处。世人只知以生涩为学山谷,不知山谷乃槎枒,并不生涩也。伯严生涩处与薛士龙季宣绝似,无人知者,陈石遗尝持《浪语诗》示人,以证此说,无不谓然。
俞麟洲工诗俞麟洲为陈伯严之妇,工诗,尝与伯严赓和。《晓起》云:「卷帘看燕子,池水腻如罗。草色花朝雨,箫声子夜歌。晓寒因雾重,春恨为谁多?抛绣依亭石,微吟帯薜萝。」《庚戌寒食病中作》云:「病中忘却是春时,开过辛夷了不知。强起如烟疑化柳,未眠有梦欲成丝。年年药椀违寒食,夜夜残灯隔酒 。雪外园林花满眼,纵能临赏已空枝。」
夏剑丞诗神似宛陵新建夏剑丞提学敬观溺苦於诗,其造语大有不惊人不休之意。尝谓唐、宋诗人,独有一梅圣俞耳。其诗如《云栖寺竹径》云:「理安长柟直插地,云栖大竹高参天。二寺敻然到圣处,柟不蠹朽竹愈坚。昔称理安境无对,未见云栖真枉然。渐寻竹径避白日,步步到寺循花甎。又如葺叶作廊覆,左右柱立皆修椽。露骨专车岩壑底,表影累尺僧房巅。空亭驻足一遐想,夜至风露宜娟娟。人言此寺惟有竹,他景不胜名虚传。正惟有竹便佳绝,杂树亦众何称焉。愿笋不斸尽成竹,连坡长到澄江边。」「昔称」二句,「又如」二句,「人言」六句,用笔造语,皆得髓於宛陵,而神似之。
赵尧生诗肖蜀中山水宣统庚戌、辛亥间,京朝官方结社为乐,多游览题咏之作。赵尧生侍御则挥斥而成,无攒眉苦吟之态。议之者则以为沙石并下,有未遑淘汰而涵澄者。陈石遗则曰:「尧生,蜀人也。蜀中山水巉刻,而所生诗人,若伯玉,太白、东坡所为诗,不甚似其山水。其似者,转在寓公游客,为少陵、玉溪、山谷、剑南诸人。岂前数人者,生长於蜀,多宦游四方,故蜀中之诗少,後数人者,宦游其地而诗多欤?然文与可、唐子西、韩子苍,皆蜀中诗人之着者,亦皆宦游四方,其诗则与後数人相近。今尧生古体,极似与可、子苍,而有时恣肆过之。近体极似子西、与可,亦有似子苍者,而甚肖蜀中山水。余虽未至蜀,固可由少陵、玉溪、山谷、剑南之状蜀中山水者知之也。」
陈仁先为凄惋雄挚之诗陈仁先弱冠登甲乙科,为部郎,以言官待补,特科入高等,能为经济家、性理家言,公卿大臣多器之。苟稍有甘利达乐高职之意者,则与同时年少之子并驱先登矣。乃皆弃不顾,独肆力为凄惋雄挚之诗。始为汉魏六朝,笔力瘦远。陈石遗虑其矜严而可言者寡也,意有未足。别去三四年,相见京邸,出所作一二百篇,无以识其为仁先之诗。韩之豪,李之婉,王之遒,黄之奇,诗中自道所祈向者,皆向所矜慎而不敢遽即者也。石遗又曰:「诗者,荒寒之路,羌无当乎利禄。仁先精进之猛,乃不在彼而在此,可不谓嗜好之异於众欤!」
李拔可诗工嗟叹闽县李拔可太守宣龚诗最工嗟叹,古人所谓凄惋得江山助者,不必尽在迁客羁愁也。《题吴丈剑隐监园图》云:「事业欲安说,溪边柳成围。当时叩门人,百过亦已衰。此园在城东,地偏故自奇。世俗便贵耳,浊醪争载窥。那识赏寂寞,但闻簧与丝。我曏喜独游,扁舟弄涟漪。拊槛一片云,锺山远平篱。花竹不迎拒,鱼鸟无瑕疵。岂惟客忘主,青溪吾所私。中间共出处,就官淮之湄。土瘠民力瘁,百无一设施。鄂渚得再觌,征车方北驰。归途望楚氛,微服鷁退飞。陵谷事已改,变迁到茅茨。相逢忽揽卷,不收十年悲。郑记似柳州,平淡乃过之。夙忝文字饮,可能欠一诗。巷南数椽屋,有枝亦无依。傥免熠耀畏,慆慆还当归。芳草结忠信,吾言兹在兹。」此诗写二十年来在青溪、锺阜间交游踪迹,离合悲欢,直举苏堪《吴氏草堂》、《晚登吴园小台》、《正月二日试笔》、《上巳吴园修褉》、《濠堂题吴监泉新成水榭》、《舟过金陵》诸诗怀抱,略萃於一诗。拔可少游白下,後自筑屋青溪旁,小有林亭,经乱颇遭蹂躏,又目击武昌兵乱,故语意时含凄惋。陈石遗尝谓金陵诗,自王子敬《桃叶》、陈後主《玉树後庭花》外,惟李太白《凤凰台》一首、刘梦得《怀古》一首及五绝句,称为高唱。至荆公退处,而名作以多,类抚景感时,藉抒悒悒之抱。苏堪、拔可先後寓居金陵,又皆服膺荆公诗,发音之同,有自来矣。
桂伯华诗澹泊桂伯华居士,名念祖,生平不昏不宦,安贫劬学。善诗,少壮所作,喜沈丽,中年以後,一归澹泊。因文见道,有寒山、拾得之风。录其《题程撷华易庐集并导以学佛》云:「朅来北海复南海,历览今人到古人。云雨总供翻覆手,桑麻几见太平民。羣迷那更知三世,大苦都因误六尘。试与空斋一趺坐,定中面目本来真。」《酬胡苏存四叠前韵》云:「云沈海色天愁客,雷走车声日聒人。蕉梦醒来闻郢曲,桃源思去访秦民。如今世界谁先觉?自古王侯一聚麈。遮莫千山万山处,蒲团坐破始全真。」《汪君友箕悯乱心切,次韵述感,余复推论乱本,而有是言,六叠前韵》云:「韩非、老子乃同传,盗跖、颜回俨一人。八九百言留妄语,二千余岁苦吾民。畴令道、释风坠地,更有韩、朱 「 韩愈、朱熹。」 步後尘。从此乾坤莽荆棘,与谁披豁见天真?」
程子大诗囊括宋贤佳境宁乡程子大观察颂万为雨沧教授霖寿之叔子。教授富着述,有《万涵堂文》、《湖田晓角词》。子大渊源家学,皆能之,而尤长於诗。於湘乡曾重伯太史广钧、龙阳易实甫观察顺鼎而外,为异军之特起,以是名噪光、宣间。尝自言:「文章之道,程功积久而始近於古,非可妄意速成也。若乃端居多暇,称心而言,吾身所值之境与事,未尝不藉文字以传。至於幽忧疾疢之余,亦惟冥心於文字之中,足以与世相忘而不失乎古。凡吾所为,如是而已。」其诗境凡数变。陈伯严则谓其光绪辛丑以後之作,能囊括宋贤佳境。南海梁星海亦谓其可传。子大则又自谓古之人有未尽、今之人有未喻者,胥於是焉发之,未暇计其传与否也。
姜颍生集唐怀宁姜颍生,工丹青,声价极高,非重金,不能得其尺幅。生平喜集唐句,多至千余联。如「年来可有新诗句,醉後常称老画师」,「吴质不眠倚桂树,刘郎重到滞桃花」,「梦里分明见关塞,人间空自造楼台」,均各擅其妙。
万乐渔苦吟六十年丹徒万乐渔布衣沛淇隐於贾,苦吟六十年,着《困学诗钞》。时辈多揶揄之,为韩沧江所见,乃奖其古雅。其五言如《遣兴》云:「读书荒岁月。」《同馨山坐马车至静安寺即景》云:「软尘十里已魂销,油碧香车露翠翘。花径日斜人影聚,柳阴风暖马蹄骄。村姑傅粉遮黧面,蛮妇拖裙束细腰。结伴纷来茶社集,有谁习静访僧寮?」《古墓》云:「石人对峙尚昂然,浅土犂平种作田。紫诰空争官爵大,黄金难买子孙贤。野狐穿穴悲长夜,古木交柯忆昔年。麦饭一盂知久馁,有无隐恨抱重泉?」七言如《瓜州渡江》云:「小艇拖潮轻似鸟,远山无树秃於僧。」《过曹公祠题壁》云:「草封京观供饥马,月照荒祠宿野狐。」
胡淑娟为夫改诗胡女士恕其,字淑娟,丽怀内朗,淑仪外润,於鍼缕佩服栉珥,必修洁。未嫁前二月,其夫余十眉病几殆。夜闻家人絮谈,潜听,得其实,大戚。自维设有不测,誓必死,为损眠食者数日。十眉喜词章,中馈余暇,辄从之读,灯影书声,恒至丙夜。有所作,复促十眉为增损之。十眉尝题杨秋心《探花杏苑图》,有句云:「玉楼好梦今何似,沉醉东风又一回。」淑娟笑曰:「次句当作「沉醉东风第几回」,似较宛转矣。」
八指头陀工诗法师俗姓黄,本名读山,出家後,曰敬安,字寄禅,自号八指头陀,为山谷後裔,居湘潭,世业农。父宣杏,母胡氏。少为农家牧牛,又尝为人奴。一日,见篱间白桃花为风雨摧败,不觉失声大哭,遂投湘阴法华寺出家,礼东林长老为师。时同治戊辰岁也。
师诞时,母祷於白衣大士。咸丰辛亥十二月初三日,梦兰而生。少未识字,壮岁在家,好仙佛事,忽有神悟。偶登岳阳楼,俛视湖光,一碧万顷,忽得「洞庭波送一僧来」之句。及出家,诣南岳祝圣寺,从贤楷律师受具,首参恒志和尚於歧山,专司苦行诸职,暇则随众坐禅。越五年,颇有省,是时诗学大进。顾口吃,期期不能言。而为诗则宗法六朝,中岁以後,步趋王、孟,高者直逼盛唐。与湖湘老辈邓弥之、王壬秋相唱和。数十年来,湖海名流,节牙豪帅,无不与相过从。晚年学道,益精进,率其徒提倡苦行。所为说法语录稿本,藏天童山。
师在天童时,因日僧伊藤从道诱合浙江寺院归日保护,报章登载,窃师首名。师愤外势欺淩,乃自立僧教育会,往来宁、沪间,以传衍佛学为己任。
秀水董氏五世能诗濮院董氏,籍秀水,以诗画鸣於世,累代矣。最初有养中布衣名涵者,覃精《易》理,暇辄吟咏自适,喜放翁诗,尝云:「剑南诗有靖节之性情,兼少陵之风骨。」诚笃论也。晚年参悟禅理,辄自缋《面壁图》以见志。子乐闲继之。乐闲名棨,号石农,亦布衣。天资高敻,少无师承,而工诗。孙为枯匏明经燿,晚岁通内典。诗品冲淡,似韦苏州。有《养素居诗》,句如「浮云拂澄宇,白日下危檐」,「云净淡溪色,松高落翠阴」。又咏《闽兰不开花》云:「孤芳不媚世,空谷甘寂寞。移种庭阶前,幽怀欣有托。真意不在花,勿厌得气薄。不见木槿花,朝开暮还落。浮荣亦何为?吾将藏吾朴。」曾孙小匏,名念棻;玄孙东苏,名寿慈,亦皆能诗,着称於同、光间。东苏且谙英文,通新学。张宗扬诗有音节陈石遗有仆张宗扬,侯官绅带乡人。乡在万山中,由陶江西上,十余里至洪江,又水路西上数十里,至小箬,又陆路四十里,乃至其乡。泉石林木,奥如睾如,乡名绅带者,以溪流形势言之也。宗扬侍石遗久,喜弄文墨,无流俗嗜好,行草书神似郑苏堪,见者莫辨。从石遗奔走南北,若匡庐、彭蠡、泰岱、上谷、居庸、昌平、桑乾,京西之香山、翠微,长江之金焦、北固、锺山、石锺、西山、赤壁,汉上之大别、郎官,西湖之南北高峯,无役不从。钉铰之作,遂亦裒然径寸。虽识字无多,艰於进境。某岁除夕,曾和石遗《村居》韵三首。诗云:「诗人无不爱江村,我愿江头得小园。蓺菜莳花成老圃,种松栽竹绕柴门。此时岩下梅应发, 「 主人所居名楞岩。」 遥想闇香都断魂。待到晓来潮水涨,鲜鱼味嫩佐芳尊。」「夜眠如在万梅村, 「 室中瓶梅甚夥。」 晓起寻诗城北园。 「 主人女公子园林在城北。」寄语主人休远念,出游自锁几重门。冬冬腊鼓岁云暮,耿耿兰釭摇梦魂。爆竹声喧街柝静,昨宵独酌酒盈尊。」「雪峯水碓响村村,草棘为篱护菜园。记得童时返樵担,山中日落早关门。田园不觉十年别,世事茫茫若梦魂。欲与主人同笠屐,到吾草舍醉匏尊。三首起句俱好。又《九日次韵和石遗天宁寺登高之作》云:「萧瑟秋忽晚,景物俱变衰。客中何寂寥,畸人思东归。重阳好天气,晴晖风力微。迢递望故乡,乡情总牵羁。居守不出,游闭门独咏诗。乔木脱将尽,矮菊尚未开。昨夜微霜落,凄凄压蒿莱。西山当此时,红叶正美哉。故园弟与妹,尺书绝不来。天寒赖有酒,日月醉霞杯。愁我多疾病,顦顇髩发摧。昔人半销磨,旧事徒伤怀。往年登高处,矗矗隣霄台。太息屡为客,渡海还几回。」音节浏亮,波澜老成。叔世之以帖括起家,号称士大夫者,尚鲜有能诗者,乃於臧获中得之,奇矣。
演诗牌前人演诗牌,有「雨窗话鬼灯先暗,酒肆论仇剑忽鸣」等句。施望云尝在万藻卿家演之,集得「弹琴别苑初闻雨,丸药空阶已见星」一联,万藻卿集得「水平桥到脊,风扬柳如髯」,「饥鹭窥鱼立,浮蛙见客潜」等句,殊佳。又「风枝摇倦鸦」五字,尤风韵独绝。鬬句施望云少时赴宴,尝於席次广晋人鬬险之意,为鬬句。於酒筹下书「奇」「险」「幽」「丽」「苍」「荒」「壮」「阔」「疏」「淡」各一字,如拈得奇字者,即作奇语,座客各以奇句鬬,不鬬者听。姚云坡作奇句云:「洞蛮鞚象作宛马,河伯结螭为海梁。」施曰:「赤县梦游烟九点,青天醉睨月双圆。」姚作险句云:「二分垂趾悬崖侧,一发牵舟恶浪中。」施曰:「崖风落石人酣卧,山雪迷途虎夜追。」施作幽句曰:「松杉老屋眠秋士,瓜果空楼祭晓仙。」又曰:「古图宫女描黄额,孤塔观音坐白衣。」袁跛仙曰:「短衫舞镜天悬月,破帽沾花夜雨霜。」姚作丽句曰:「隔帘花底啼鹦鹉,悬镜屏间照凤凰。」施曰:「鲛人夜织垂蚕锦,龙女春妆坐蜃楼。」又曰:「帝子妙传蝴蝶影,神仙双跨凤凰飞。」施作荒句曰:「黄沙滚地驰胡马,白草连天戏洞蛮。」又曰:「狐鼠夜鸣罗刹国,牛羊秋下繖圆山。」又作壮句曰:「扬帆沧海封王去,走马天山杀贼回。」又作阔句曰:「疮痍遍地干戈後,贫贱论交宇宙间。」又作疏句曰:「斜阳溪上逢僧话,细雨山南采菊来。」明日,施又成戏句若干联,有曰:「丑女簪花春有恨,庸医卖药鬼相随。」「青史声名输戏出,六经传诵仗时文。」「无故远游贫士志,多方作态显官身。」「怪事易传村老口,神工难画馆师形。」「俗客相逢惟点首,故人乍见忽留须。」一座皆笑,至喷酒满案。
太清春工诗词太清西林春,姓顾氏,苏州人,才色双绝,为贝勒奕绘之侧福晋。有《天游阁集》,所作词名《东海渔歌》,兹录其三阕焉。《慈溪记游调寄浪淘沙》云:「花木自成溪,春与人宜。清流荇藻荡参差。小鸟避人栖不定,扑乱杨枝。归骑踏香泥,山影沈西,鸳鸯冲破碧烟飞。三十六双花样好,同浴清溪。」《山行调寄南柯子》云:「絺綌生凉意,肩舆缓缓游,连林梨枣缀枝头。几处背阴,篱落挂牵牛。远岫云初敛,斜阳雨乍收,牧踪樵径细寻求。昨夜骤添溪水绕邨流。」《春夜调寄早春怨》云:「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长更坐尽,小篆添些。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澹澹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太清尝与贝勒雪中并辔游西山,作内家妆束,披红斗篷,於马上拨铁琵琶,手洁白如玉,见者咸谓为王嫱重生也。
或曰,龚定庵尝通殷勤於太清,事为贝勒所知,大怒,立逼太清大归,而索龚於客邸,将杀之,龚孑身跳以免。然其事未可尽信。如皋冒广生有《记太清遗事》六首,录之以资考证。诗云:「如此佳人信莫愁,出身嫁得富平侯。九年占尽专房宠, 「 妙华夫人以道光庚寅七月逝。」 四十丈君倘白头。」 「 太清与贝勒同生於嘉庆己亥,《明善堂诗》编至戊戌,则太清之寡恰四十齐头矣。」 「一夜瑶台起朔风,雕残金锁泪珠红。秦生晚遇潘生死, 「 秦、潘皆医也。」 肠断天家郑小同。」 「 太清於道光甲午正月五日生子,因与己同日,故名载同。是年十二月以痘殇。」 「写经亲礼玉皇前, 「 太清曾集《玉皇心印经》为五言诗四首。」 偷翦黄絁便学仙。 「 太清有道装小象,道士云谷所画。」 不画双成伴王母,石榴可惜早生天。」 「 石榴,太清侍婢名,早卒。」 「信是长安俊物多,红禅词句不搜罗。淮南别有登仙犬,一唱双鬟奈若何?」 「 双鬟,太清所蓄犬也。双鬟病,太清拈一字与之。拈得福字,众皆曰吉,太清曰:「不祥也。是示一口田耳。」道人有《金缕曲》云:「示一口田埋薄命」,即用本事。」 「貂裘门下列衣冠, 「 彩服庭前儿女,貂裘门下衣冠,太清春灯词也。」 词到欢娱好最难。忽忽不知春料峭,水精帘外有天寒。」「太平湖畔太平街, 「 邸西为太平湖邸,东为太平街,见贝勒《上夕侍宴》诗注。」 南谷春深葬夜来。 「 南谷大房山东,贝勒与太清葬处。」 人是倾城姓倾国,丁香花发一低徊。」
程蕙英工诗词阳湖程蕙英茝俦,着有《北窗吟稿》。家贫,为女塾师。曾作《凤双飞》弹词,才气横溢,纸贵一时。所为诗,纯乎阅世之言,非寻常闺秀所能。其《自题凤双飞後寄杨香畹》云:「半生心迹向谁论?愿借霜毫说与君。未必笑啼皆中节,敢言怒骂亦成文。惊天事业三秋梦,动地悲欢一片云。开卷但供知己玩,任教俗辈耳无闻。」
郑太夫人工诗词钱塘郑太夫人,名兰孙,字娱清,为仁和徐若洲司马鸿谟之妇,花农侍郎琪之母。工诗词。闺中赓唱之暇,尝以课子。自道光丙申至咸丰壬子,删存诗词八百余首,分为两集:一曰《都梁香阁》,一曰《莲因室》。中以随宦江北时所作者为多。方粤寇之初陷扬州也,从其姑孙太夫人仓卒出城,服物皆不复顾,惟奉先世画像及高宗赐文穆公本诗墨蹟,并司马为太夫人所书诗词手册以行。其後,恭亲王奕欣题诗於侍郎所刊太夫人之诗词集,有二句云:「漫将赵管图书拟,忠孝遗徽此帧中。」即指此也。太夫人吟咏余晷,喜讽梵经。其在如皋时,居东岳禅院旁,尝以十四昼夜礼《妙法莲华经》七部。故其所作,时有禅悟,与司马所着之《檐卜花馆诗》并称於时。毘陵庄氏闺秀工诗词毘陵多闺秀,世家大族,彤管贻芬,若庄氏,若恽氏,若左氏,若张氏,若杨氏,固皆以工诗词着称於世者也。今以庄氏言之,则有 生之妇沈恭人及次女静芬,季女菁孙;仪生之妇卓媛字萦素;柱之妇钱太夫人;定嘉之妇荆安人及长女德芬;(日英)之季女玉芝;培因之长女环玦;高驷之妇李孺人;蓉让之长女玉珍及次女;逢原之女芬秀;关和之女盘珠;文和之长女如珠;隽甲之妇汪孺人;钧之次女素馨;炘之次女婉娴;述之妇夏孺人;映垣之季女若韫;翊昆之妇杨孺人。自康熙以迄同治,凡得二十二人,皆以诗词名於时,而盘珠尤着。
石门徐氏一门能诗词石门徐迓陶太守宝谦工诗文辞,一门风雅,论语溪门望者,当首推之。太守尝与其妇蔡氏唱和於月到楼,女孙畹贞、蕙贞、自华、蕴华咸侍侧,分韵赋诗,里巷传为盛事。自华、蕴华尤着称於时。自华字寄尘,有《忏慧词》。蕴华字小淑,侯官林亮奇文学景行之室也,有诗词,刊入《南社集》。
词学名家之类聚明崇祯之季,诗余盛行,人沿竟陵一派。入国朝,合肥龚鼎孳、真定梁清标皆负盛名,而太仓吴伟业尤为之冠。其词学屯田、淮海,高者直逼东坡,王士祯以为明黄门陈子龙之劲敌。自余若钱塘吴农祥、嘉兴王翃、周篔,亦有名於时。其後继起者,有前七家、後七家、前十家、後十家之目。前七家者,华亭宋徵舆、钱芳标、无锡顾贞观、新城王士祯、钱塘沈丰垣、海盐彭孙遹、满洲性德也。徵舆,字辕文,其词不减冯、韦。芳标,字葆馚,原出义山,神味绝似淮海。贞观,字华峯,号梁汾,考声选调,吐华振响,浸浸乎薄苏、辛而驾周、秦。士祯,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尤工小令,逼近南唐二主。丰垣,字遹声,其词柔丽,源出於秦淮海、贺方回。孙遹,字羡门,多唐调,士祯撰《倚声集》,推为近今词人第一。尝称其吹气若兰,每当十郎,辄自愧伧父。性德,原名成德,字容若,其品格在晏叔原、贺方回间。更益以华亭李雯、钱塘沈谦、宜兴陈维崧三家,遂为十家。雯,字舒章,语多哀艳,逼近温、韦。谦,字去矜,步武苏、辛,而以五代、北宋为归。维崧,字其年,郁青霞之奇气,谱乌丝之新制,实大声宏,激昂善变者也。
同时与其年齐名者,为秀水朱彝尊。彝尊,字锡鬯,号竹垞,当时《朱陈村词》流徧宇内,传入禁中。彝尊又别出新意,集唐人诗,成数十阕,名《蕃锦集》,殊有妙思。士祯见之,以为殆鬼工也。然彝尊词一宗姜、张,其弟子李良年、李符辅佐之,而其传弥广。康、乾之际,言词者几莫不以朱、陈为范围。惟朱才多,不免於碎;陈气盛,不免於率,故其末派有俳巧奋末之病。钱塘厉鹗、吴县过春山,近朱者也。兴化郑燮、铅山蒋士铨,近陈者也。太仓王时翔、王策诸人,独轶出朱、陈两家之外,以晏、欧为宗。时翔,字抱翼,其词凄惋动人。策,字汉舒,意味深长,亦自名家。至宜兴史承谦、荆溪任曾贻自出杼轴,独抒性灵,於宋人吸其神髓,不沾沾袭其面貌,一语之工,令人寻味无穷,而又不失体裁之正,则亦词家之作手也。
乾、嘉之际,作词者约分浙西、常州二派。浙西派始於厉鹗,常州派始於武进张惠言。鹗词宗彝尊,而数用新事,世多未见,故重其富。後生效之,每以捃摭为工,後遂浸淫而及於大江南北。然钞撮堆砌,音节顿挫之妙未免荡然。惠言乃起而振之,与其弟琦选唐宋词四十四家百六十首为《词选》一书。阐意内言外之旨,推文微事着之原,比傅景物,张皇幽渺,约千编为一简,蹙万里於径寸,诚为乐府之揭櫫,词林之津逮。故所撰作,亦触类修鬯,悉臻正轨。其友人恽敬、钱寄重、丁履恒、陆继辂、左辅、李兆洛、黄景仁、郑善长辈,亦皆不愧一时作家。其学於惠言而有得者,则歙县金应珹、金式玉也。其以惠言之甥而传其学者,则武进董士锡也。荆溪周济友於士锡,尝谓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其所立论,实足推明张氏之说而广大之。所着《味隽斋词》及《止斋词》,堪与惠言之《茗柯词》把臂入林。盖自济而後,常州词派之基础益以巩固。潘德舆虽着论非之,莫能相掩也。
後七家者,张惠言、周济、龚自珍、项鸿祚、许宗衡、蒋春霖、蒋敦复也。惠言,字皋文;济,字保绪,号止葊;自珍,字定庵;鸿祚,字莲生;宗衡,字海秋;春霖,字鹿潭;敦复,字剑人。七家中,莲生、海秋、鹿潭之作,大都幽艳哀断。而鹿潭尤婉约深至,流别甚正,家数颇大,人推为倚声家老杜。合以张琦、姚燮、王拯三家,是为後十家,世多称之。
其效常州派者,光绪朝有丹徒庄棫、仁和谭献、金坛冯煦诸家。棫,字中白;献,字仲修;煦,字梦华。光、宣间之倚声大家,则推临桂王鹏运、况周颐、归安朱祖谋、汉军郑文焯。鹏运,字幼霞;周颐,字夔笙;祖谋,字古微;文焯,字叔问。
朱陈村词宜兴陈其年检讨维崧少清臞,冠而於思,须浸淫及颧准,侪辈号为陈髯。性好雅游,以文章钜丽为海内推重。相与蹴角坛坫者,吴江吴汉槎、云间彭古晋也。吴梅村有江左三凤皇之目。其年未达时,尝自中州入都,与朱竹垞合刻所着,曰《朱陈村词》,流传入禁中,曾蒙圣祖赐问裦赏。王井;好填词王井;客扬州数年,文采富艳,倾动时流。好填词,所着名《月底修箫谱》,倚声家颇传诵之。未几,构疾遽卒,年犹未及三十也。弥留时,与其妇曹夫人相诀,约三年即见。至期,曹夫人果亦香消玉殒矣。
词家创格麟见亭河帅曾以游历所至分绘为图,名曰《鸿雪因缘》,自为之记,并嘱吴门戈宝士明经各附一词於後。长洲陶凫芗宗伯则举生平境遇,自系以词,寓编年纪事於协律中,皆为词家创格,《红豆树馆词》五六两卷是也。其词嘉庆癸酉林清遣其党陈爽、陈文魁潜结太监阎进喜等突入大内滋事《百字令》云:「刀光如雪,镇惊魂一霎,头颅依旧。秘馆校书刚日午,猝遇跳梁小丑。义胆同拚,凶锋正锐,血溅门争守。狼奔豕突,半空霹雳惊走。更遣飞骑讹传,款关谍报,匪党还交构。往事思量成噩梦,差幸余生虎口。净扫欃枪,肃清辇毂,功大谁称首?神枪无敌,当今神武天授。」
吴苹香词似潄玉吴苹香女史初好读词曲,後乃自作,亦复駸駸入古。钱唐梁应来题其《速变男儿图》有句云:「南朝幕府黄崇嘏,北宋词宗李易安。」非虚誉也。所着有《花帘词》一卷,逼真潄玉遗音。其《祝英台近‧;咏影》云:「曲栏低,深院锁,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已觉此身堕。那堪多事青灯,黄昏才到,又添上影儿一个,最无那。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怎又书窗依依伴行坐?算来驱去应难,避时尚易,索掩却绣帏推卧。」《河传》云:「春睡,刚起。自兜鞋,立近东风。费猜,绣帘欲钩人不来。徘徊。海棠开未开?料得晓寒如此重,烟雨冻,一定留春梦。甚繁华,故迟些,输他,碧桃容易花。」《如梦令‧;燕子》云:「燕子未随春去,飞入绣帘深处。软语话多时,莫是要和侬住?延伫延伫,含笑回他不去。」女史父夫皆业贾,无一读书者,而独工倚声,真夙世书仙也。
徐紫仙填词自遣仁和徐紫仙女士云芝为若洲司马鸿谟娱清太夫人兰孙之女,花农侍郎琪之姊,好倚声,即以咸丰戊午辛酉两次刲股疗母疾着称於时者也。咸丰初,随宦扬州。适有粤寇之扰,紫仙乃与侍郎同侍太夫人避居如皋。虽晨炊暮爨,紫仙亦兼任之。然稍暇,必填小词以自遣。多隽句,可与侍郎之《玉可词》、《落叶词》并传。癸亥,适袁子才之从曾孙蔚文上舍,倡随甚得。及太夫人卒,以思慕成疾,遂至不起,时同治癸亥也。所着为《秀琼词》。恭忠亲王奕欣题词以誉之,有「裁云缝月,骊珠一一阳春调」等句。
谭复堂为词学大家同、光间,有词学大家,前乎王幼霞给谏、况夔笙太守、朱古微侍郎、郑叔问中翰,为海内所宗仰者,谭复堂大令是也。大令既举於乡,一为校官,旋筮仕於皖,以经术师吏治。簿书余暇,辄招要朋旧,为文酒之宴集。吮毫伸纸,搭拍应副,若不越乎流连光景之情文者。读其词者,则云幼眇而沈郁,义隐而指远,腷臆而若有不可於名言。盖斯人胸中,别有事在。而官止於令,荦然不能行其志为可太息也。
大令所着《复堂词》,在《半厂丛书》中。又选顺、康至同、光人词,为《箧中词》,更取周济《词辨》,为徐珂评泊之。其跋曰:「及门徐仲可中翰录《词辨》,索予评泊以示榘范。予固心知周氏之意,而持论小异。大抵周氏所谓变,亦予所谓正也,而折衷柔厚则同」云云。观此,可以知复堂词宗旨之所在矣。
王幼霞词浑化朱古微少时随宦汴梁,王幼霞以省其兄之为河南粮道者至,遂相遇。古微乃纳交於幼霞,相得也。已而从幼霞学为词,愈益亲。光绪庚子之变,八国联军入京城,居人或惊散,古微与刘伯崇殿撰福姚就幼霞以居。三人者,痛世运之陵夷,患气之非一日致,则发愤叫呼,相对太息。既不得他往,乃约为词课,拈题刻烛,于喁唱酬,日为之无间。一阕成,赏奇攻瑕,不隐不阿,谈谐间作,心神洒然,若忘其在颠沛兀臲中,而自以为友朋文字之至乐也。
幼霞天性和易而多忧戚,若别有不堪者。既任京秩久,而入谏垣,抗疏言事,直声震内外,然卒以不得志去位。光绪甲辰,客死苏州。其遇厄穷,其才未意厥施,故郁伊无聊之概,一於词陶写之。其词导源碧山,复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与周济之说固契若鍼芥也。
况夔笙述其填词之自历况夔笙为倚声大家,着有《第一生修楳华馆词》,与王幼霞,朱古微相友善。其官秩亚於幼霞,古微,而声望实与相埒。尝自述其填词之所历曰:「余自同治壬申,癸酉间,即学填词,所作多性灵语,有今日万不能道者,而尖艳之讥在所不免。光绪己丑,薄游京师,与半唐共晨夕。半唐词夙尚体格,於余词多所规诫,又以所刻宋元人词,属为斠雠。余自是得闒词学门径,所谓重拙大,所谓自然从追琢中出,积心领会之,而体格为之一变。半唐亟奖藉之,而其它无责焉。夫声律与体格并重也,余词廑能平仄无误,或某调某句有一定之四声。昔人名作皆然,则亦谨守弗失而已,未能一声一字,剖析无遗,如方千里之和清真也。如是者二十余年。继与沤尹以词相切(石靡),沤尹守律綦严,余亦恍然向者之失,齗齗不敢自放。乃悉根据宋,元旧谱,四声相依,一字不易。其得力於沤尹,与得力於半唐同。人不可无良师友,不信然欤?大雅不作,同调甚稀。如吾半唐,如我沤尹,宁可多得!半唐长已矣。於吾沤尹,虽小别,亦依黯,吾沤尹有同情焉,岂过情哉,岂过情哉!」半唐,即幼霞也。沤尹,即古微也。
程子大与况夔笙以词相切劘光绪庚寅,辛卯间,况夔笙居京师,常集王幼霞之四印斋,唱酬无虚日。夔笙於词不轻作,恒以一字之工,一声之合,痛自刻绳,而因以绳幼霞。幼霞性虽懒,顾乐甚,不为疲也。己亥,夔笙客武昌,则与程子大以词相切劘。幼霞闻之而言曰:「子大词清丽緜至,取径白石,梦窗,清真而直入温,韦,得夔笙尚嫥诣以附益之,宜其相得益彰矣。」
朱古微述其填词之自历朱古微为倚声大家,着称於光、宣间,其所着为《强村词》。尝视学广东,未满任,即解组归。尝曰:「予素不解倚声,岁丙申,重至京师,王幼霞给事时举词社,强邀同作。王喜奖借後进,於予则绳检不少贷。微叩之,则曰:「君於两宋涂径,固未深涉,亦幸不睹明以後词耳。」贻予四印斋所刻词十许家,复约校梦窗四稿,时时语以源流正变之故,旁皇求索,为之且三寒暑。则又曰:「可以视今人词矣。」示以梁汾、珂雪、樊榭、稚圭、忆云、鹿潭诸作。会庚子之变,依王以居者弥岁,相对咄咄,倚兹事度日,意似稍稍有所领受。而王则翩然投劾去。辛丑秋,遇王於沪上,出示所为词九集,将都为《半唐定稿》,且坚以互相订正为约。予强作解事,於王之闳指高韵,无能举似万一。王则敦促录副去,许任删削。复书至,未浃月,而王已归道山矣。自维劣下,靡所成就,即此趦趄小言,度不能复有进益,而人琴俱逝,赏音阒然,感叹畴昔,惟有腹痛。既刊王之《半塘定稿》,复用其恉,薙存拙词若干首,以付剞氏。」
郑叔问尤长倚声郑叔问为兰坡中丞之子,以承平少年,羁滞吴下数十年,负时望。宏博精敏,着书满家,出其绪余,尤长倚声,才力雄独,进复古音,追掸两宋,精辨七始。同时词流,如易实甫、王梦湘,未之或先也。德清俞曲园太史樾尝曰:「入叔问之室,辄见其左琴右书,一鹤翔舞其间,超然有人外之致,宜其词之工也。」
张沚蓴填词有心得钱塘张沚蓴,名上龢,家世通门,领闻劭学,冠绝流辈。久官畿辅,吏事精敏,不废歗歌,於填词一道,尤有心得。光绪丁酉、戊戌间,吴昌绶客津沽,奉手承教,酬和极欢,传牋之使,顿辔以待。时津门已多南曲中人,烟墨脂黛,取给醉梦,太守不怒而笑,颇賙其乏。《满庭芳》词所谓「花间流莺」,皆事实也。公子孟劬太守尔田与吴常过从,问羣书流别,以古学相切劘,陪羣游纪之间,引为至乐。比谢事还,卜居苏州,与郑叔问、朱古微婆娑尊俎间,商搉旧艺,倚声益富。识者皆谓沚蓴寝馈宋贤,造语下字,分刌节奏,悉合槼度。可传者逾数百篇,乃矜慎芟订,仅录《吴沤烟语》一卷。
言琴吾谓词须审音古人填词,好用熟调,如草窗诸老熟於一调,必屡填之,以和其手腕,此长调也。小山於小令,亦填一调至十数,盖亦避生就熟,易於着笔耳。常熟言琴吾大令家驹治词学至五十年之久,所着《鸥影词》六卷,几於无调不备。且每有所作,辄从事弦管以求谐律。尝谓词之为道,承诗之盛,开曲之先,不深音韵,不穷律吕者,率尔操觚,恒至伤斲。始宋、元以逮今,海内胜流无不嗜此者,以能审音也。琴吾有子仲远总戎敦源,亦以文学政治名於时。楹联至本朝而盛楹联之兴,肇於五代之桃符,孟蜀「余庆长春」十字,其最古也。至推而用之楹柱,盖自宋人始,而见於载籍者寥寥。然如苏文忠公轼、真文忠公德秀、朱文公熹之撰语,尚有存者。元、明以後,作者渐夥。至於本朝,则凡殿廷、庙宇之间,各有御联悬挂。翠华临莅,辄荷宸题,天章稠叠,海内承学之士,翕然向风,楹联之制,遂日臻美富矣。
连环格联吾国文学中有属对一事,亦绝艺也。闻有一对,以翁笠渔大令曾任崑山、山阳、阳湖三县,因出对曰:「崑山县,山阳县,阳湖县,湖南从九,做过四五年知县。」 「 此对以崑山、山阳、阳湖为连环格,而「湖南从九」又上顶一「湖」字,下以「九」字扣四五年之暗数,且又为实事也。」 後有对之者,甚巧妙,曰:「铁宝臣,宝瑞臣,瑞鼎臣,鼎足而三,都是一二品大臣。」
流水联对联仅对字面,而命意绝不相同者,世所谓流水联者是也。如「木已半枯休纵斧」对「果然一点不相干」。「干」对「斧」,以虚字作实字解矣,工绝。又有一联:「杨三已死无京丑。」对「李二先生是汉奸」。以「先生」对「已死」,至工。又「春眠未觉花心动」,对「夏礼能言(木巳)足徵」,「欲解牢愁须纵酒」,对「兴观群怨不离诗」,亦工。又光绪时,天津富翁某尝自拟上联,嘱人对之,句曰:「三径渐荒鸿印雪。」旋有人对之曰:「两江总督鹿传霖。」
吴山尊撰联之速嘉庆甲子,吴山尊学士主试粤西,所得皆知名士。既撤棘,门生入谒,立撰联句赠之,各肖其人。解元为临桂唐维钊,其祖某以乾隆甲子举於乡,兄维锡,亦解元也。联云:「祖德庆余先後甲,元灯分照弟兄明。」抚军百龄宴两主司於七星岩,酒次,索题廨中楹帖,即书云:「地有七星拱北斗,人如二客侍东坡。」
西湖彭刚直公祠长联长联最难作,盖不难於长,而难於一气贯注也。俞曲园太史尝撰彭祠一联,长至三百余字,并自记曰:「楹联乃古桃符之遗,不过五言,七言,今人有至数十言者,实非体也。世传云南大观楼联最长,合上下联,亦不过一百八十字。今年湖上彭刚直公祠落成,其湖南同乡撰一长联,寄余点定,凡二百七十字。余因亦自撰一联,共三百十四字。」联云:「伟哉,斯真河岳英灵乎!以诸生请缨投笔,佐曾文正创建师船,青旛一片,直下长江,向贼巢夺转小姑山去。东防歙婺,西障湓浔,日日争命於锋镝丛中,百战功高,仍是秀才本色。外授疆臣辞,内授廷臣又辞,强林泉猿鹤,作霄汉夔龙。尚书剑履,回翔上接星辰,少保旌旗,飞舞远临海澨。虎门开绝壁,岩崖突兀,力扼重洋。千载後过大角礮台,寻求突蹟,见者犹肃然动容,谓规模宏壮,布置谨严,中国诚知有人在。 悲夫,今已旗常俎豆矣!忆畴昔倾盖班荆,借阮太傅留遗讲舍,明镜三潭,劝营别墅,从珂里移将退省庵来。南访云栖,北游花坞,岁岁追陪到烟霞深处,两翁契合,遂联儿辈因缘。吾家童孙幼,君家女童亦幼,对穠华桃李,感暮景桑榆。粤峤初还,举足已怜蹩躄,吴阊七至,发言益觉(口函)(口胡)。鸳水遇归桡,俄顷流连,便成永诀。数月前於右台仙馆,传报噩音,闻之为潜焉出涕,念酒坐尚温,琴歌顿杳,老夫何忍拜公祠。」盖上联述刚直一生事蹟,下联述己与刚直交谊,皆包括无遗也。
集四书篇名联有集《四书》篇名为联而极自然者。联云:「衞灵公遣公冶长祭泰伯於乡党中,先进里仁舞八佾;梁惠王命公孙丑请文公在离娄上,尽心告子读万章。」可谓钩心鬬角,具有鬼斧神工之妙矣。
集句联金匮杨子延能集长句为长联,有云:「盖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岂独花木土石水泉之适欤?」 「 上句曾巩《寄欧阳舍人书》,下句柳宗元《永州韦使君新堂记》。」 又云:「放歌自得,心旷神怡,尽教风雪江湖,梦里不知身是客;逸兴遄飞,酒酣耳热,难得烟花鱼鸟,老来专以醉为乡。」 「 上联第一句张炎《寄兴》词,第二句范仲淹《岳阳楼记》,第三句张玉田《归杭疏》,第四句李後主《浪淘沙》词。下联第一句王勃《滕王阁序》,第二句魏帝《与吴质书》,第三句李商隐《谢河东公和诗启》,第四句苏轼《次韵赵金铄》诗也。」
集佛语经文联青浦金有筠与俞曲园神交十年,未一谋面,而函札往来,辄自署「林阴仰雪翁」,或「无碍翁」。曲园赠以联云:「心无罣碍;身其康强。」以佛语与经文作偶,颇浑成。
集词句联有集词句为联而极自然者,如集玉田、梅溪云:「石磴拂松阴,几曲阑干,古木迷鸦峯六六;烟光摇绿瓦,一屏新绣,芙蓉孔雀夜温温。」集稼轩、草牕云:「云洞插天开,欲往何从,一百八盘狭路;湘屏展翠叠,临流更好,几千万缕垂杨。」集晋卿、永叔云:「海棠开後,燕子来时,黄昏庭院;红粉墙头,秋千影里,临水人家。」集稼轩云:「素壁写归来,画舫行觞,细雨斜风时候;瑶琴才听澈,钧天广乐,高山流水知音。」集清真云:「锦幄初温,葡萄架上春藤秀;阑干四绕,苍藓松阶秋意浓。」集草窗云:「莲叶共分题,贮月杯宽,笑拍阑干呼范蠡;篔屏掩双扇,避风台浅,旋移芳槛引流莺。」集梅溪云:「竹杖敲苔,倚窗小梅觅句;帘波浸笋,闭门明月关心。」集梦窗云:「数曲阑干,人事回廊缥缈;一匳越镜,仙山小队登临。」竹垞云:「游子何之,只是北燕南楚,落拓江湖,忍负了芳辰,万事不如归也;阿侬惫矣,最怜酒酽花浓,逍遥文史,问谁是豪杰,几回搔首茫然。」
集哀启句联张文襄之薨也,有集其公子哀启中词句为挽联者,曰:「无一日不办事,无一事不用心,疆寄三十年,仅乃如此;行治术十之六,行学术十之四,存诗五百首,呜呼哀哉。」
集节气名联有集节气之名为联而极自然者,联云:「夜气大寒,霜降茅檐如小雪;日光端午,清明水底现重阳。」
集五行名联有集五行之名为联而颇自然者,凡十字,皆有金木水火土之偏旁。上联曰:「烟锁池塘柳」,下联曰:「灯深村寺钟。」
集五行五方名联都门名流尝结绚秋盦诗社,时宗室盛伯羲祭酒昱,方中同治庚午解元,年少气盛,尤跳荡,尝摘唐人诗「鑪烟添柳重」五字索对,同人属句者皆谓不称。丹徒赵曾望对曰:「盅冻洒萳虚。」伯羲叹为绝对。众不服,伯羲曰:「吾出句按五行水火木金土,此对句乃按五方东南西北中也。」众犹有不知北字所在者,相与一笑而罢。集四季四方名联有集四季、四方之名为联而极自然者,联云:「冬夜灯前,夏侯氏读《春秋传》;东门楼上,南京人唱北《西厢》。」
集四方名联高宗南巡,驾次顺天之通州,曾出一联以令侍臣属对。联曰:「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凡十三字,以南北通州四字贯之。纪文达公昀对之曰:「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集戏名联有以戏名集联而极自然者,如「潘烈士投海」对「孙夫人祭江」,「花园赠珠」对「草船借箭」,「背娃入府」对「打侄上坟」,「武松打店」对「曹操逼宫」,「哪吒闹海」对「徐策跑城」,「乌龙院」对「白虎堂」,「三岔口」对「十字坡」,「春秋配」对「宇宙疯」,「紫霞宫」对「白云塔」,「四郎探母」对「九美夺夫」,「卖身投靠」对「打子放逃」,「问樵闹府」对「打渔杀家」,「挂印封金」对「赠剑点将」,「花蝴蝶」对「玉麒麟」,「鸳鸯剑」对「雌雄鞭」,「日月图」对「乾坤带」,「七星灯」对「五雷阵」,「卖马」对「偷鸡」。
集俗语联有以俗语集为联而极自然者,如「水底捞月」对「雪上加霜」,「挺腰凸肚」对「摆尾摇头」,「花言巧语」对「油腔滑调」,「苦中得乐」对「忙里偷闲」,「靠天吃饭」对「坐地分赃」,「贼头狗脑」对「人面兽心」,「移花接木」对「牵丝扳藤」,「逢场作戏」对「拣庙烧香」,「黄花闺女」对「白木监生」,「酒肉朋友」对「柴米夫妻」。又一联云「山童采栗用筐承,劈栗扑簏」,对「野老卖菱将担倒,倾菱空笼」。
姓名联有以人之姓名号及成语属对,而工巧绝伦者,如「张之洞」对「陶然亭」,「乌拉布」对「蚕吐丝」,「叶志超」对「花心动」, 「 词牌名。」 「准良」对「拳匪」,「黄兴」对「白堕」, 「 造酒人。」 「张人骏」对「通天犀」,「金向辰」 「 邮传部之官。」 对「银托子」,「汤蛰仙」对「油炸鬼」,「朱介人」对「赤发鬼」, 「 见《水浒传》。」 「汤化龙」对「油汆蟹」, 「 汆,土恳切,吞上声。」 「李柳溪」对「荷兰水」,「朱桂辛」对「白瓜子」,「朱桂卿」对「赤松子」,「刘心源」对「弓背路」, 「 刘,兵器名。《书‧;顾命》「一人冕执刘」。俗称路之直捷者曰弓弦路,迂折者曰弓背路。」 「蔡锷」对「蛇矛」,「陆凤石」对「九龙山」,又对「山鸡丝」,「额勒和布」对「腰围战裙」,「阿穆尔灵圭」对「又求其宝玉」, 「 《左传》句。」 「刘幼丹」对「康长素」, 「 以姓字对姓字,别为一格。」 「汪精衞」对「周自齐」, 「 自为鼻之本字。」 「万青藜」对「双红豆」。 「 词牌名。」 此种对,尤难於半虚半实之字,铢两悉称,「兴」对「堕」,犹「匪」对「良」也。
拆字联有拆字为联而极自然者,如「黑土墨」对「白水泉」,「田心思远客」对「门口问行人」,「张长弓」对「骑奇马」,「单戈合战」对「十口为田」,「种重禾」对「犂利牛」,「冻雨洒窗,东二点,西三点」,对「典木置屋,曲八根,直四根。」
汪容甫斥袁子才联汪容甫闻袁子才随园书斋尝揭一联以自夸也,思有以折之。先驰书,订期相见。袁之联为「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二句。及期往,袁不见。汪知其出避也,语其僮曰:「尔主人果在者,吾将假其所读之坟典索邱一观也。」袁归,僮以告,遂撤其联。
纪文达所见马神庙联纪文达在京师,尝偕友过马神庙。庙门左掩一扇,上有联云:「左手牵来千里马。」友谓文达曰:「且勿观下联,试各思之。」文达曰:「下联当为「前身终是九方臯」。」及审视,乃「右手牵来千里驹」也。
龚定庵喜朱野云联画师朱野云游京师,高冠大屐,绝不作江湖态。与龚定庵交称莫逆,尝书联赠之云:「灌夫骂座非关酒,江敦移 那算狂。」定庵大喜,悬之听事。徐垣生太史语人曰:「入门但观此联,便知是定庵家也。」
寿袁世凯联光绪戊申八月,为直督袁世凯五十寿辰,各部堂司官及直隶之候补者,奔走祝贺。寿文、寿联至多,惟署顺天府治中阮忠枢一联云:「五岳视三公,惟嵩峻极;百年称上寿,如日方中。」最工雅,他作皆不及。又有自海外缄寄一联者云:「戊戌八月,戊申八月;我佛万年,我公万年。」不知何人所作也。
下联不易对有以蜀汉诸葛亮事衍为上联,而颇难属对者,盖句中含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等字,而皆武侯一人之事实也。句云:「守二川,排八阵,七擒六出,五丈原点四十九盏明灯,只为一身受三顾。」
少尹祭幛悬中堂曾忠襄公国荃督两江,光绪庚寅,薨於位。开丧时,同城文武大员及各僚属,并京外各官,均有奠仪,祭幛、挽联以数百计。先数日,有少尹某夸於同僚曰:「余欲送祭幛一轴,使悬中堂,虽王公大人不能易位也。」是日,吊客盈门,视其中堂所悬祭幛,下款果为少尹某。中以白布书「两宫垂泪」四字,盖指孝钦后及德宗也。少尹以末秩浮沈宦海,因此知名。
诗钟之名称及原起诗钟之为物,似诗似联,於文字中别为一体。初不名诗钟也,曰嵌字偶句; 「 专指嵌字格而言,见《闽杂记》。」 曰分曹偶句; 「 专指分咏格而言,桐城张辛田用糦有分曹偶句之辑,见《闽杂记》。」 曰改诗,则改律句、绝句之诗而为两句,陈石遗且谓之曰两诗也;改字,意同截句之截字;曰折枝,则以为诗之一联,故云,与改诗用意略同;又曰百衲琴; 「 吴县秦云、秦敏树二人有《百衲琴》之刻。」 又曰羊角对; 「 见俞廷瑛《百衲琴跋》。」 皆不知所取义。至诗钟二字,则取击鉢催诗之意,故又曰战诗。 「 樊增祥有《樊园五日战诗记》。」 要之,此名以诗钟名为最通行。始於道、咸间,殆仿制艺之截搭题而作,盖截搭合二题以制一文,诗钟亦合二题以制一联也。至近代而人盛。作俑者为闽人,久之而燕北、江南亦渐有仿效之者矣。
徐铁孙观察荣尝言,少时与诸友作嵌字联句。铁孙,为广州驻防汉军人,是则粤中亦有之也。
昔贤作此,社规甚严。拈题时,缀钱於缕,系香寸许,承以铜盘,香焚缕断,钱落盘鸣,其声铿然,以为构思之限,故名诗钟,即刻烛击鉢之遗意也。
诗钟之制题诗钟本为觞政文酒之会,即席阄题,或以雅对俗,或以人对物,拈绝不相蒙之目,撰十四字联合之,以语工而成速者为上,优者醇醪,劣者苦茗。今则徵人纳卷,钩思累日,犹不惬意。此自贤於博簺,然亦不免如韩退之所云「雕琢愁肝肾」也。
诗钟题有咏一事一物者,有咏两物者,然总以咏一事一物且咏不伦不类之事物为此体之正宗,若凭虚构题,杰作尤罕。
愤时嫉俗之士,每於诗钟出题时,寓其嬉笑怒骂,如天子与兽,官与狗,司法与傀儡,科举与溺器,选举与彩票,一薰一莸,使与并列,可见矣。
诗钟之体格诗钟分两体,曰嵌字,曰分咏。任举两字,分嵌两句中,嵌字也。两句分咏两物或两事,分咏也。嵌字之格不一,尝以通行与否,分为正格、别格。
正格七:曰凤顶,一名鹤顶,又名虎头,嵌第一字。曰燕颔,一名凫颈,嵌第二字。曰鸢肩,一名鸳。肩,嵌第三字。曰蜂腰,嵌第四字,曰鹤膝,嵌第五字。曰凫胫,嵌第六字。曰雁足,嵌第七字。
别格九:曰魁斗,一字嵌上句之首,一字嵌下句之末。曰蝉联,一字嵌上句之末,一字嵌下句之首。曰鼎峙,三字嵌两句中,不相并。曰鸿爪,三字,一嵌上句第四字,二嵌下句首尾。曰双钩,以四字分嵌两句首尾。曰五杂俎,五字任意嵌於两句中。曰四五卷帘,一嵌上句第五字,一嵌下句第四字。曰三四辘轳,一嵌上句第三字,一嵌下句第四字。曰碎锦,一名碎流,四字以上,任意分嵌於两句中。
或无凤顶、燕颔诸名,但谓之唱。嵌第一字曰一唱,嵌第二字曰二唱,以下仿此。
分咏者,两句分咏两事,或分咏两物,或一事、一物,要以咏不伦不类之两事物见长。诗钟之嵌字格举例诗钟之嵌字格甚多,举例如下。睡星凤顶格云:「睡汉金鳌春及第,星河银雀夜填桥。」兵雀燕颔格云:「酒兵宵按诗坛筑,铜雀春荒霸气沈。」鸭花鸢肩格云:「飬得鸭言惊客弹,拈将花笑悟惮机。」姑国蜂腰格云:「新放鼠姑蜂蝶碿闹,小营蜗国触蛮争。」苔胆鹤膝格云:「枪染绿沈苔半卦,筝弹银甲胆初寒。」楚宫凫胫格云:「巫峡朝云归楚梦,连昌夜月入宫词。」甲啼雁足格云:「龙腾沧海频舒甲,猿听巫山不住啼。」佛红魁斗格云:「佛子座边莲叶碧,美人帘底枣花红。」子鸡蝉联格云:「骅骝冀北无余子,鸡犬淮南并得仙。」寿字香鼎峙格云:「涛真无量人称佛,书到相思字亦香。」大司马鸿爪格云:「大宛职贡来天马,少昊官司有祝龙。」太常仙蝶双钩格云:「太液联翩池上蝶,常仪缥缈月中仙。」山冷微有雪五杂俎格云:「快雪看山晴有约,微波荡月冷无声。」袍到四五卷帘格云:「偶擕游屐到琴峡,待脱征袍隐监湖。」端菜三四辘轳格云:「绍下端门恭己日,礼成释菜祭丁时。」雪练西瓜碎锦格云:「瓜皮雪泛西溪艇,练影江涵北固楼。」天地人碎锦格云:「鸡踪踏地斜书 ,鲤尾朝天倒写人。」张三李四碎锦格云:「四壁图书三尺剑,半肩行李一张琴。」十二月十二碎锦格云:「十里楼台十里月,二陵风雨二陵秋。」鸡鱼肉锣鼓板碎锦格云:「鸡市鼓喧分社肉,板桥锣响卖溪鱼。」
诗钟之限字龙阳易实甫观察顺鼎曰:「限字体,大率限两字不对者,分嵌於两句中第几字,其用三字、四字以至七八字者,则苛政也,变体也。」闽人又有五碎、七碎之名。小儿未学作诗,先学作对。作对之後,又学作碎对者,对他人五字、七字之句。碎者,自作一对五字、七字之句,其题则先命两字,使分嵌於两句中,亦限嵌於第几字,但五七碎所限之字,皆相对者。分咏体有《申报》、赤壁一题,实甫有一联云:「字多英法蛟龙气,江是孙曹鹬蚌场。」
诗钟之分咏格举例诗钟之分咏格,举例如下。《赤壁赋》、泰山云:「前後两篇名士笔,东南千仞丈人峯。」寿星、帘钩云:「南极经天珠照耀,西山卷雨玉弯环。」《红楼梦》、白发云:「应号怡红公子传,已非惨绿少年时。」醉蟹、情丝云:「浊世不容公子醒,春愁多为女儿牵。」
诗钟有笼纱嵌珠二格咸阳李孟符兵部岳瑞曰:「诗钟之作,近世极盛,有笼纱、嵌珠二格。笼纱者,取绝不相干之两事,以上下句分咏之者也。嵌珠者,任取两字,平仄各一,分嵌於第几字者也。笼纱易稳而难工,嵌珠难稳而易工。晚近多尚嵌珠,鄙意颇不喜之。」都中相传有分咏杨贵妃、煤者云:「秋宵牛女长生殿,故国君王万岁山。」超脱悲浑,当为极格。又有朱古微咏山谷、蠹鱼云:「诗派纵横不羁马,书丛生死可怜虫。」李西沤咏宝剑、崔双文云:「万里河山归赤帝,一生名节误红娘。」或咏魁星及承尘,魁星手中不持笔而持元宝者云:「文章自古须钱买,台阁於今半纸糊。」咏《史记》、白糖云:「传世文章无碍腐,媚人口舌只须甜。」咏醉蟹、情丝云:「浊世不容公子醒,春愁多为女儿牵。」皆超隽。此体闽人最工,魁星、承尘两联,皆闽人所为也。郑苏堪尝言,某岁福州某社出「女花」两字,用嵌珠格,因字面太宽,限集唐诗。其前列三人皆极工,一云:「青女素娥俱耐冷,名花倾国两相欢。」一云:「商女不知亡国恨,落花犹似坠楼人。」一云:「神女生涯原是梦,落花时节又逢君。」此非所谓文章天成,妙手偶得者耶!有人欲嵌「雪珠」二字,倩苏堪为捉刀者,苏堪应声曰:「雪肤花貌参差是,珠箔银屏迤逦开。」二语皆在《长恨歌》,尤极自然。
诗钟之唱卷闽人作诗钟,以唱为重。其作诗钟、阅诗钟之法,每发题後,人例作四联,投卷於筒,汇交誊录,誊录以小笺纸分誊,每笺例四联。如每会十人,每人四联,则小笺十纸,即可誊毕。每誊毕一纸,即送末座先阅,阅毕,递传上座者,以次轮阅,拟取者各另纸录出。所取不过十联以内,自定甲乙。如每会十人,则十人各定所取甲乙也。各阅定後,以次宣唱之,优等者有赏。唱卷之法,从最後先唱,至元卷而毕。
诗钟以唱为乐,但颇费时耳。闽人例作四联,欲多作者,则必作八联而後可,不许少,亦不许多。易实甫每次皆作八联,然不如仅作四联之少而易精耳。闽派以陈伯潜阁学宝琛为最工,如束年云:「束修自笑羊何瘦,年齿谁怜马又加。」羣雪云:「绝羣新筑空山屋,犯雪亲拏独夜舟。」乞迷云:「残酒乞邻聊一醉,乱山迷路欲何归?垂暮迷方终不迳,忍饥乞食定谁门。」木安云:「十年竿木逢场戏,一梦槐安作宦归。」炊季云:「贫有一炊宁断饮,老思羣季罢登高。」补颜云:「生际圣朝无补甚,老营陋室自颜之。」皆冲远深微,诗钟之最上乘也。
闽派有叶芾棠者,亦作手也。其所作,有虫馆限第二字云:「已虫琴柱知音杳,久馆权门脱颖难。」虫馆皆实字,颇难对,此联竟将虫馆揉成虚字,妙矣。叶肖韩则云:「壁虫待蛰秋丝尽,颷馆无悰晚吹哀。」吐属亦佳。又有佚其姓名者两卷云:「倮虫惭愧侬为长,旅馆喧嘈客自孤。」「号虫身世如寒士,解馆宾朋似落花。」存之,亦足以略见闽派矣。
集唐诗以为诗钟诗钟能以唐人诗句之烂熟人口者,运用得法,而属对又相称,自为有目共赏之作。然不可失之於浅,浅亦断不能出色。福州某社女花二字所集唐诗之外,亦颇有之。如顺德罗掞东主政惇曧伏星限第三字云:「香鑪伏枕京华望,雪涕星关早晚收。」又仪徵张丹斧好诗钟,尝以《传简》、《惊梦》题徵集作者,海宁程抟九所成仅十字,曰:「忽逢青鸟使,打起黄莺儿。」盖皆集句之浑成者也。
诗钟有状元誊录诗钟甲乙最优者为状元,最劣者为誊录。梁节庵按察鼎芬尝言:「陈伯严主政三立、缪筱珊编修荃荪作诗钟,皆由誊录升至状元。」言其初皆不工,後乃甚工也。
施鸿保在闽所见诗钟钱塘施鸿保在闽时,所见之诗钟,佳者甚多,今记其数联。如七才子八乡兵云:「七步诗才曹子建,八门兵法武乡侯。」依次分嵌,今无其格。七月半烧纸衣云:「半夜烧灯花落纸,七弦弹月露沾衣。」其但拈二字,次第限嵌者,即凤顶、燕颔等格也,尤巧。如子鱼限第二字云:「燕子不归春寂寂,鲤鱼无信路迢迢。」断江限第三字云:「可怜断雁无消息,不及江潮有去来。」田月限第四字云:「薄宦无田何日返,故人如月几时圆?」皋马限第五字云:「金玦心伤皋氏宅,玉环魂断马嵬坡。」雪如限第六字云:「湖上残山松雪老,江南春雨六如归。」此数联俱自然连合,而上下语意仍复相贯,非心露手妙者不办。张施诗钟之唱和桐城张辛田明府用糦为诗钟,以不类事为题,合二题咏七言一联。端午日孔子云:「赤帝骄人重五日,素王去我二千年。」魁星顶篷云:「曾将彩笔干牛斗,未许空梁落燕泥。」梳头朝帽云:「云开晓镜拢蝉鬓,风闪峨冠动雀翎。」卖新闻靴衬云:「事经访後传多误,步太高时稳最难。」剔脚人题名录云:「足下工天三寸铁,眼前声价一文钱。」官坐堂养私孩云:「鼓吹堪怜声是肉,欢娱谁料祸成胎。」枕头刽子手云:「黄昏我便思依汝,白昼君偏敢杀人。」不应乡试牛肉云:「秋战任人雄拔帜,春耕忆尔病扶犁。」告示放屁云:「乡老抬头看日月,通人掩鼻笑文章。」吹箫和尚煮狗肉云:「定知跨凤终成偶,不比烧猪要避人。」褡衣囚车云:「方外可知无正服,此中几见有完人?」戒方新经布云:「子弟不材程白木,女儿有喜验红巾。」官厨子菊花云:「饔人公膳更双鹜,隐士闲情对一鸥。」报马粪桶云:「铃声急雨三更驿,担影斜阳十亩田。」先生解馆木芙蓉云:「化雨已成前日事,拒霜又见此时花。」镜中美人扑满云:「彼姝对影总如玉,此虏失声空守钱。」海狗肾木偶云:「纵使生儿亦豚犬,是谁作俑到公卿?」燕子番狗云:「三春又见君寻主,诸夏难容尔吠人。」辛田索施鸿保效之,鸿保即以烧年纸打纸牌为题云:「明岁祈神重福我,今宵约伴共由吾。」又点烛嬾猫云:「书成误处凭燕说,睡正酣时任鼠偷。」门神愁酌云:「笑尔常为门外汉,教儿且覆掌中杯。」扳不倒钱云:「此老平生最倔强,乃兄何处不流通?」溺桶盖冬菜云:「掩鼻无须避恶臭,咬根最好解余酲。」鸿保旋自拈数题咏之,贼宝剑云:「何妨梁上有君子,要使世间无乱人。」与友行吟赌场云:「脱巾微步偕诗客,掷帽狂呼聚博徒。」呼狗家信云:「八尺休凭宣孟嗾,万金曾记少陵吟。」请酒单纱帐云:「觅醉惟应招大户,御风最好制轻容。」蛇溺桶云:「不闻壮士行时畏,好供将军饭後遗。」烟灯正月二十九日云:「长宵好友伴横卧,明日古人偕送穷。」雪中人传奇沽酒云:「不信英雄常乞食,且凭贤圣暂袪愁。」打滩柳云:「白昼长年闲狎浪,青春少妇倦登楼。」老婆儿许愿得孕云:「此种痴情惟佛谅,最先喜讯祗郎知。」听莺弄猢狲云:「春来好共客携酒,树倒便随人乞钱。」鸿保续又就原题和之,梳头朝衣云:「蛾描鸳镜匳初启,虎拜螭坳佩共垂。」燕子番狗云:「代飞候暖催宾雁,入贡时清比旅獒。」告示放屁云:「官衔有例起头大,文字无凭下气市。」戒方新经布云:「顽心须警木三尺,喜信初传月一番。」枕头刽子手云:「游仙我恋真佳境,入市人呼好快刀。」褡衣囚车云:「梵相最宜图托鉢,土音亦好听操琴。」官厨子菊花云:「劳薪有客知真味,晚节(缺文)
易实甫开诗钟社於蜀光绪乙酉,易实甫随侍其尊人叔子方伯於川藩任所,趋庭之暇,与弟由甫、妹香畹及妹壻黄玉宗开诗钟社。时张子苾、曾季硕夫妇居署中,而蜀中羣彦有顾印伯、范玉宾、刘健乡、江叔海诸人,簪裾毕集,同作诗钟,往往酒阑烛烬,夜分不休。刻成四册,玉宾题签曰《仿建除体诗》。盖《鲍明远集》有《建除》诗一首,以建除满平定执破危成收开闭十二字,分嵌於一诗之中,六朝人多有之。有嵌数目者,有嵌五音八音者,亦文人游戏之一,与诗钟相似者也。实甫命名之取材以此。
诗钟风行於京都光绪庚子初春,易实甫在京师,诗钟之作,风行一时。琉璃厂南纸铺之门,皆贴有诗钟题,徵收试卷,标明彩物。波及内城,亦有发题并送卷者,不知何人所为也。实甫所闻警句,如韩信墨盒云:「国士自真王自假,兼金其外絮其中。」杨柳七夕云:「三起三眠三月暮,一年一度一魂销。」古书老妓云:「文字郁律蛟蛇走,门前冷落车马稀。」零星掇拾秦灰後,去日销磨楚梦中。」逾数月,遂有拳匪之乱,此事亦遂废矣。
常州有鲸华社诗钟常州有鲸华社诗钟,先後与社者四十有四人,创於江阴金溎生运副武祥、武进刘葆良兵备树屏,起光绪辛丑四月,讫癸卯十月,凡四十集。其期会之疏数,宾朋之众寡,无定形,亦无常主。或一月再三集,或间三四月一集。前集之人,与後集不必相谋。盖同社之中,宦游四方者什六七,其它或迫於生事,仆仆奔走,或过客,儳焉至止,一集辄去,乍归复出,倏来倏往,其优游闾巷无官私之牵率者,无数人焉。癸卯以後不复举,亦以散者不可猝聚,故莫之止而止也。史朗存每集必赴,罢,辄裒一日所得句,挟以归,纂次而藏之,都四千余联。
张文襄好诗钟张文襄好作诗钟,督鄂时,辄於政暇召集僚友作诗钟,往往限以难字。尝以奇态二字命题,某用杜诗分点一联云:「弟兄陈氏奇皆好,姊妹杨家态并浓。」
一日,传某某入署为诗钟。一被传者,妇病方殆,不敢辞,勉具衣冠而往。文襄不衫不履,剧谈久之,始出题,乃皆构思。某哀急万分,知其妇於此数分时,必已不起。瞥见其仆在窗外探望,若有言而不敢入者,心益痛,不觉涕泗交流。文襄见之,大笑曰:「做不出,亦常事,何哭为?」某起立,言实妇病垂危,痛极而流此急泪耳。文襄云:「何不早言!」即挥之出。
文襄入枢垣,结习未除,尝限蛟断二字分嵌一联。梁节庵作云:「射虎斩蛟三害去,房谋杜断两心同。」文襄大悦。
蔡伯浩好诗钟蔡伯浩观察乃煌好诗钟,其官江苏苏松太道时,尤喜为之。与幕宾竞字鬬格,击鉢相催,一联既成,电传金陵。樊云门尝为之评判甲乙,诚可谓极文人之好事矣。
伯浩当时有《絜园诗钟》之刻,佳构颇多。如睡宫凤顶云:「睡足海棠春色艳,宫深槐树午阴长。」门六鸢肩云:「火树六街城不夜,碧芜门馆地无埃。」绿绳鸢肩云:「相看绿鬓菱花镜,自写绳头贝叶经。」人粉蜂腰云:「三策天人新着作,六朝金粉旧河山。」翠油蜂腰云:「一水如油浮艇去,四山将翠入城来。」皆警句也。
李孟符开诗钟会於粤李孟符曰:「嵌珠难稳而易工。」良然。顾其佳者,亦正可讽。光绪丁未旅粤,暇辄从朋辈为诗钟之会。一日,拈得臣满二字,皆用嵌珠中之虎头格。 「 虎头格即凤顶格。」 虞和甫观察云:「臣门车马登龙日,满屋图书伏蠹年。」况晴皋大令云:「臣门冷落容罗雀,满地凄凉怕听鹃。」陈伯澜刺史云:「臣心常与葵同向,满鬓羞将菊乱簪。」自然名隽。又用燕颔格嵌屋心二字,伯澜云:「老屋欲倾松作柱,禅心未定絮沾泥。」用鸢肩格嵌人南二字,晴皋云:「杜陵人日凄凉甚,庾信南来感慨多。」陈少衡大令云:「天上人间今夜月,南征北下隔年霜。」又陈埙伯大令用虎头格嵌臭珠二字云:「臭逐不妨来海上,珠还何日返天南?」皆佳句也。拙作臭珠云:「臭如兰蕙交如水,珠辟尘埃玉辟寒。」又千土二字,用蜂腰格云:「隔院秋千杂丝竹,东华尘土梦觚棱。」嗜痂者以为後一联感喟苍凉,别有怀抱。
高乃超诗钟好嵌字高乃超,名超,闽人。其先世为扬关榷吏,遂家於扬。尝於扬之教场,设可可居小酒肆。营业日起,乃增益资本而扩之。闽人好作嵌字诗钟,高尤嗜之,日夕集文士从事吟咏。其司簿籍之某,亦能诗能棊。有客过其门,輙闻吚唔之声。店小二报帐,而居停与司帐者方闭目推敲,其营业遂因诗钟以败。
谜之名称及原起谜必用灯,不知何人作俑。古名「商灯」,又曰「春灯」,或呼为「文虎」,一曰「灯虎」,而又疑其为「灯糊」。虎字必有所本,殆取以矢射之之义也。商则取商搉之义。惟「春灯」之名甚雅,盖春市一灯,文人小集,必在上元良夜金吾不禁时也。
古无谜字,但谓之隐语。麦麴、河鱼、庚癸等词,见於《左传》。其次则《国语》之「秦客为廋词於晋之朝」,而《新序》之狐白羊皮,《曹娥碑》之「绝妙好辞」,孔北海之「鲁国孔融文举」,皆是也。北海作离合体诗,其诗曰:「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与时进止,出寺弛张。吕公饥钓,阖口谓旁。九域有圣,无土不王。好是正直,安固子藏。海外有截,隼逝鹰扬,六翩不奋,羽仪未彰。龙蛇之蛰,其它可忘,玫旋隐曜,美玉韬光。无名无誉,放言深藏。按辔安行,谁谓路长!」此诗离合「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如第一句渔字,第二句水字,渔去水为鱼。第三句时字,第四句寺字,时去寺为日。离鱼与日而合之,则为鲁字。余仿此。
《文心雕龙》曰:「谜者,回互其词,使昏迷也。」《七修类稿》曰:「隐语转而为谜。至苏、黄而始盛,有编集四册,曰《文戏》。」
谜之体格谜有体有格。以体言之,有会意、象形、谐声、增损、离合、假借、分咏之别。大抵用格必须在旁注明,体则不能先为表示。至古人所谓重门垂柳,不知是何体裁,今失传矣。
谜之格甚多,自「黄绢幼妇,外孙齎臼」八字合为「绝妙好辞」始,其後踵事增华,而格日多。曰白描,曰集锦,曰系铃,曰解铃,曰卷帘,曰落帽,曰脱靴,曰折腰,曰锦屏,又谓之鸳鸯。
谜之神品能品逸品谜为文人之余事,张文襄好猜之,尝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射《易经》「中心疑者其辞枝」,神传阿堵,余味盎然,是为神品。叶奂彬之「末座少年,异日必是有名卿相」射《诗经》「绿衣黄裳」,文章天成,妙手偶得,是为能品。某之「伯姬归于宋」 「 见《春秋》。」 射《唐诗》「老大嫁作商人妇」,别开生面,妙造自然,是为逸品。
谜以摹神见长谜之以摹神见长者,不在以面底字义相配合,如潘文勤之「臣东邻有女子窥臣三年矣」射「总是玉关情」,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纯然一片灵机,非笨伯所能梦见。张味鲈以「臣至今未许也」,射《西厢》「不要东墙」,则自谓差堪髣髴。又以「闻甬道中屐齿声甚厉」射「庾公之斯至」;「彼可取而代也」,射「为政不难」;「汝视阿娇好否」射「姑将以为亲」;「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射「立於虎门之外」,皆意在言外。惟所射为书句,不及诗词流宕有致耳。但此种谜面,必用成语为佳。若後人以「《红楼梦》中女」亦射「总是玉关情」者,虽同一用心,未免相形见绌耳。味鲈,名启南,闽人。
谜有书家意江湖意之别光绪戊申,番禺沈太侔礼部宗畸在京师刊行《国学萃编》,其徵谜语有云:「书家意者方能照登,江湖意者恕不登录。」此语直得谜中三昧。谜之最忌者二:一曰俗,如乡人所猜之谜是也;一曰呆,如苏沪各地茶肆中丐者所书之谜是也,是皆太侔所谓江湖者是也。一染此习,便失文人身分。故谜虽属游戏,必非胸无点墨者所能从事。
以「政」射书名「正字通」,以「五经无阵字」射「陈代」,「菊」射「鞠通」,此谜之通於字学者也。唐薇卿中丞景崧以「虚帐不必实给」射「花开堪折直须折」,此与书注之彼此通同而无折阅者相合。以「李宪之有韦」射「言及之而不言」,以「寺」射「己欲立而立人」,此谜之通於训诂者也。以「期期艾艾」射「盖三百年於此矣」, 「 古文」 以「万取千焉,千取百焉」射「其实皆什一也」,此谜之通於数学者也。以「水火金木土」射「其下维谷」,以「诗赋」射「自葛始」,以「檮杌」射「南国之纪」,以「当与梦时同」射「有觉其楹」,以「召公奭、太公望」射「旦毕中」,以「二十号」射「冠而字之」,以「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射「谓语助者」,以「崔双文」射「在南山之下」,此谜之通於经者也。必如是,始可谓之得书家意。
王啸桐孝廉风雅能文,谜虽非其所长,偶一为之,亦皆脍炙人口。如「白牡丹」射「素富贵」,「伯牙终身不复鼓琴」射「为期之丧」,「松子」射「父为大夫」,「右徵角,左宫羽」射「商也不及」,「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射「夫子之设科也」,「戊辰」射「天数五,地数五」,「塞翁吟」射「思马斯作」,「族谱」射「在宗载考」,「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射「乱为四辅」,「非实中心好吴也」射「越在外服」,「泥马」射「康王跨之」,「管仲不死」射「生夷吾」,「甲长」射「龟为前列」等谜,皆啧啧人口。或以运典见长,或以底面现成取胜,自非江湖诸家所能望其项背也。
谜之有书家、江湖之别者,雅俗耳。然亦有意俗而词不俗者,并有词亦俗而不厌其俗,一似无伤雅道者。如「使女择焉」射「决汝汉」,「打胎」射「既欲其生,又欲其死」,「人尽夫也」射「汉之广矣」,「太监」射「为其嫌於旡阳也」,「娘子夸才郎」射「能官人」,「赖债」射「借曰未知」,「视之男也」射「相其阴阳」,「宫」射「灭下阳」,「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射「离骚」,「退婚证据」射「前汉书」,「闺门」射「黄花地」,「太史公下蚕室」射「毕竟是文章误我,我误妻房」,「宫辟疑赦,其罚六百锾」射「有钱有势」,「其势不佳」射「如之何不吊」, 「 梨花」 皆足令人捧腹,然仍不脱书家意,洵为文人之游戏也。
谜须面底相扣寻常之谜,其面与底之相扣,恒不外正反二义。其以正义扣者,如「众善奉行」射「好事者为之也」,「和尚还俗」射「释新民」,「命舜浚井」射「使虞敦匠事」,「施恩不求报」射「赐也何敢望回」,「拙荆」射「柴也愚」,「偷香」射「窃闻之」,「竹书」射「简而文」,「昌黎」射「文王之民」,「雁足传书」射「飞鸟之遗音」,「监生」射「观其所养也」,「诗思在驴子背上」射「有怀於衞」,「是谓过矣」射「可以为错」,「闺怨」射「妇叹於室」,「夜半钟声」射「牢曰子云」,「诸峯罗列是儿孙」射「太岳之胤也」,「都御史上白简」射「从台上弹人」,「鸦背夕阳明」射「日在翼」,「告别」射「归去来辞」,「吐气如虹」射「长息」,「争座位」射「鬬班」,「心丧三年」射「师服」,「杨柳楼台」射「絮阁」, 「 剧名。」 「一鞭残照里」射「马儿向西」之类皆是。虽确切不移,终有天地即乾坤之嫌,犹之行文不重正面而重反面,故谜之以正义扣者,不若反扣之为曲折而多趣。如「日入而息」射「不昏作劳」,「非实中心好吴也」射「越在外服」,「阃教」射「夫有所受之也」,「樵子」射「其父析薪」,「予天民之先觉者也」射「我不以後人迷」,「直呼其名」射「或不知叫号」,「不贰过」射「惟一经」,「圆转如意」射「不可方思」,「师也辟」射「夫子未出於正也」,「惟正之供」射「弗纳於邪」,「轻减了小腰围」射「带则有余」,「逝不相好」射「人在情在」,「南元」射「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俯允」射「不肯把头抬」,「愿闻己过」射「许人尤之」,「受用」射「不辞费」,「正面着想」射「反是不思」,「娘子军」射「出夫家之征」,「盖有之矣」射「乃底灭亡」,「曲有误」射「直不疑」,是皆以反面字扣正面也。
六经谜《六经》谜虽较《四子书》为易作,然所易者,不过材料较多耳,於谜之真际无与也。《诗经》谜之佳者,如「指囷相赠」射「予所蓄租」,「牧童遥指杏花村」射「彼有旨酒」,是皆指点得神者。「一二梅花烘夕照」射「三五在东」,「鸡」射「二三其德」,是以数字扣合者。他如「闻鸡起舞」射「先祖是听」,「髀肉复生」射「无使君劳」,「懊侬歌」射「乱我心曲」,「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射「明明鲁侯」,「天地一孤舟」射「载玄载黄」。《易》谜如「凯风何以不怨」射「盖取诸小过」,「西厢记」射「兼三才而两之」,「众宾望之以为神仙」射「观泰同人既济」,亦灵变可喜。《书经》谜如「画」射「聿求元圣」,「欲有谋焉则就之」射「王来自商」,「觉」射「三江既入」,「二十四朝事略」射「三八政」,皆显切浑成,无一毫餖飣习气者也。
谜诗遂安毛鹤舫际可尝赋谜诗十二首,每首隐四人名,均在一部书中。清夺晋人,覆发汉主,取当老参禅,留作韵事谱。长洲褚人获为之解释於下。《圣瑞图》云:「美玉无瑕辑瑞同, 「 白圭。」 岐丰佳气庆云中。 「 周霄。」 从天产下鳞虫长, 「 龙子。」 两道祥光一色红。 「 丹朱。」 」《太平乐》云:「虎旅归来已罢兵, 「 毕战。」 关梁无禁任遥征。 「 许行。」 九重天子称仁圣, 「 王良。」 异兽趋朝负辇行。 「 象。」 」《王会图》云:「节届阳和万汇苏, 「 景春。」 降藩归化效前驱。 「 王顺。」 北门锁钥推良佐, 「 司城贞子。」 绝域从今按版图。 「 貉稽。」 」《嘲一家低碁》云:「满院碁声暑气收, 「 弈秋。」 乃翁局败少机谋。 「 公输子。」 君家季父还犹豫, 「 子叔疑。」 为语儿童且退休。 「 子莫。」 」《金兰会》云:「绿柳阴中点绦红, 「 杨朱。」 良材胜任栋方隆。 「 杞梁。」 少年意气真堪托, 「 季任。」 一诺何妨缟紵通。 「 然友。」 」《高隐》云:「垂杨枝上漏春光, 「 泄柳。」 归去来辞独擅长。 「 晋文。」 圣主南山容雾隐, 「 王豹。」 素丝白马为谁忙。 「 绵驹。」 」《家庆》云:「旧识传家有隽才, 「 陈良。」 长男济困散家财。 「 孟施舍。」 更传迟暮添丁好, 「 晏子。」 疑是籛铿改姓来。 「 彭更。」 」《宫词》云:「春日问花花解语, 「 桃应。」 良缘欲就转横波。 「 成覵。」 东隣相对怜娇小, 「 西子。」 争比椒房绝艳何? 「 宫之奇。」 」《山行》云:「迢嶢西岳接西京, 「 华周。」 天际冥鸿物外情。 「 飞廉。」 莫道路遥频顾仆, 「 百里奚。」 衰年负荷叹劳生。 「 戴不胜。」 」《嘲村学究》云:「身长九尺皓须眉, 「 高叟。」 俯首常如持满时。 「 戴盈之。」 村塾全然无约束, 「 师旷。」 任儿携幼浴清池。 「 子濯孺子。」 」《宫怨》云:「夜永鸡鸣漏未收, 「 景丑。」 官家沉醉百无忧。 「 王驩。」 娥眉一色谁相让, 「 颜般。」 南院光辉相对幽。 「 北宫黝。」 」《老农》云:「中男驱犊出前村, 「 牧仲。」 须避南山百兽尊。 「 阳虎。」 更与诸儿相共语, 「 告子。」 年来齿落复生根。 「 易牙。」 」
谚语谜以谚语为谜,非扣以成语不可,况五方异宜,语亦不同,作谜者尤须在楚言楚,在齐言齐。如「幸而获之,坐以待旦」射「不晓得」,以「鼓钟送尸」射「不留神」,以「阅後付丙」射「一目了然」,皆谚语之普通者。外此,如以「强得易贫」射「四十弗富」,苏谚也;以「吉利吉利」射「双料曹操」,京谚也,则各限一方,不相通用。非特底也,面亦有之。如以「乖觉」射「是知津矣」,盖用京谚之以乖为妇人口也。以「东风」射「西瓜」,京音瓜近刮,言起东风时,向西吹也。以「城外面饼极多」射唐诗「野火烧不尽」,盖以京都面饼小厚而无芝麻者称曰火烧,故云。谚谜之不可通也如是。
孝钦后喜谜孝钦后喜制春灯谜,其得意者,射中之,每条赏银五十两。
唐薇卿谜有绝诣唐薇卿尝着有《谜拾》一书,佳者颇多,炙脍人口。如以「夫阳子本以布衣处於蓬蒿之下」射「城非不高也」,以「本以」字反振「非不」字,何等自然,似韩文公当日下笔时,特为此句而设。又以「送之至湖口」射「视我迈迈」,底面皆极浑成,又恰合口吻,可称谜中绝诣。
张味鲈在辰所见之谜光绪甲午,张味鲈客长沙,值孝钦后万寿,满城金碧,士女殷阗。而好事文人,亦於此时分曹射覆,点缀昇平。入夜,辄往观之。至一处,偶一瞻眺,见他人所射中者,鄙俗不堪,令人欲呕,望望然去之。如「妓女入大成殿谒圣」射「阳货欲见孔子」, 「 落帽。」 已极可笑。又有一梨花格,面为「孔子为鲁司寇,凿壁俞光」射《四子》二句,其杂凑不通,蔑以加矣。及揭出,乃「听讼吾犹人也」。以「吾犹」谐为「无油」,真可谓想入非非矣。继至一家,则表里均甚大方,确为文人之笔,其披露者数条。如「万国衣冠拜冕旒」射一「命」字, 「 卷帘。」 分之为「叩一人」,语合颂扬,故为佳耳。「不是因缘也并头」射一「韵」字,以谐声兼会意,颇具匠心。「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射一「像」字,以底面为增损,亦甚佳妙。他如「绿林豪杰旧知名」射「昔者窃闻之」,「外孙丰度鼠姑馨」射「好色富贵」,「自写家书寄弟兄」射「启予足启予手」。味鲈则曰:「此虽非成语,而措词不俗,亦谜中能手也。」
张味鲈设谜社於辰张味鲈弱冠以前,专喜猜谜而未尝自制。光绪辛丑客辰州,襄 局事,时值上元将届,辰郡灯火甚盛,戏蚌舞狮,鱼龙曼衍,游人肩摩毂撃,络绎於衢,偶然兴动,於是悬一灯於廛市,备纸笔为酬庸。辰人最喜食粿,即俗呼为元宵者,及槟榔诸食物,亦因其所嗜以为赠品焉。彼中文人素不谙此,讶为剏见。初时仅就其浅近者射之,经味鲈指示要领,开陈窽窍,并述古谜为比例,遂得举一反三之效。既而灵思日辟,嗜者益多,昕夕过从,竟成莫逆。味鲈与辰人士订交,实以谜为之作合焉。
张味鲈论谜张味鲈曰:「作谜必求人猜,佳者尤望其发表,如贾者之奇货得售,庶几不负,非若军人之临敌,惴惴然惟恐弹丸之注射也。尝见他人之出谜者,或专事艰深,以僻典异书,自矜博,洽苦人所难。或多方挑剔,猜者字句间偶有小误,即斥为非是。虽胜於原作,亦坚不认可,其居心惟恐人之猜中耳。既畏人猜,何如勿出,作此丑态,甚无谓也。余则反其所为,遇有佳制,窃恐人之不中,有时微示其意,指点迷途,俾不误厥眼光,终能达其目的,或亦吾儒忠恕之一道乎!」
张味鲈以新式灯猜谜普通所张之灯,大都长一二尺许,分两层,中然小烛,所出亦仅数十百条而止。张味鲈则变通其法而扩充之,制一巨架,长四五尺,上下作三级,笼以两巨煤气灯,光明如昼。谜则《四子》、《五经》、杂俎,各从其类,凡数百条。已猜中者,则将原纸标明谜底,黏示其旁,俾观者知其用意之浅深,以为模范。故人皆乐於从事,叹为春灯之大观也。
张修五有谜癖有不善猜谜而有此癖者,张修五也。修五为味鲈之族叔,幼相亲,长相得,复同举茂才,同办辰州 务;连床话雨,樽酒论文,数十年如一日也。修五勤於学,博闻强记,有书厨之目。见味鲈制谜,必一一谘询,与语,亦领悟,出题时,必从旁坐听。遇有佳制为人射中,则眉飞色舞,若自己出。夜漏三四下,无倦容,观者不散,不去也。然始终末尝自猜一谜,以天性笃厚,不谙机变也。
邓舜钦不能猜谜有精於词章而性不相近者,江右邓舜钦孝廉是也。邓工书画,尤娴於诗词,於谜独懵然罔觉,且视之索然无味。张味鲈识之,尝以古谜之极佳者为之称说,其如何命意,如何扣题,及着眼下手之法,罕譬曲喻,当时似亦了了,及易一题,而仍茫然。虽以极浅之谜,如「夏以水德王」射「党」字者,令其试猜,亦决不能中。不知天赋聪明,何以优於彼而绌於此也。
陈白水谜不耐思有性极灵敏而不耐思索者,如湘潭陈白水者,风雅士也,八法六法,皆独步一时,金石刻画,亦駸駸入秦、汉人之室。尝假馆於张味鲈家数年,晨夕与共,每读报章,见有谜语,辄邀与同观,品评优劣。所言悉中肯綮,其感觉之敏速,有时为味鲈所不及。一日,见报载以「力」字射「二之中四之下」也。味鲈尚未悟,白水见之,即知其从「五」字中心抉出。惟性不喜沈潜,一击不中,则躁急不可复耐,便尔弃去,虽强嬲之,弗顾也。
沈中路善灯虎戏沈中路为文定公裔,其於灯虎之戏,有出人意表者。如「闻说康成读书处,而今賸有刧余灰」射「不其然乎」,「一自汉家骖乘祸,编诗怕诵《黍离》篇」射「霍乱伤风」,皆不失词人吐属,尤绝倒者,如「笑拈髭须问夫壻」射「汝何生在上」,一时闻者咸为捧腹。
繙书房崇德己卯,太宗患满人不识汉字,命巴克什文成公达海繙译满语《孟子》、《通监》、《六韬》及《三国志演义》各一部,颁赐耆旧,以为临政规范。定鼎後,设繙书房於太和门西廊下,拣择旗员中谙习满文者充之,无定员。凡《资治通监》、《性理精义》、《古文渊监》诸书,皆译之以行。
国初,满洲武将不识汉文者,类多得力於《三国志》。嘉庆时,额勒登保初以侍衞从超勇公海兰察帐下,每战辄陷阵。超勇曰:「尔将材,可造,须略识古兵法。」以满文《三国演义》授之,卒经略三省。教匪平,论功第一,盖超勇亦追溯旧闻也。
李涛能以满文译汉文当奉诏饬汉翰林习学满文之时,李司寇涛方在馆,亦与焉,日夕肄之,矻矻不稍休。能以满文译汉文,并通满语,满翰林亦赞之。其後为浙中监司,时抚军、藩司皆满人,将於鹾务有所变更,司寇不听。一日,抚作满语谓藩曰:「事可径行,计须尔尔,不关伧父事。」司寇俯而笑。抚遽悟,掩面语曰:「渠是清字翰林出身。」
清字经馆乾隆壬辰,高宗以大藏佛经有天竺番字、汉文、蒙古诸繙译,然禅悟深邃,汉经中之咒偈,代以翻切,未得秘旨,清文句意明畅,转可得其三昧。故设清字经馆於西华门内,命章嘉国师婃其事,以达天达筏诸僧助之。考取满誊录、纂修若干员,繙译经卷。先後凡十余年,《大藏》告蒇,四体经字始备。初存经板於馆中,後改为实录馆,乃移其板於五凤楼。
满文金瓶梅京师琉璃厂书肆有满文之《金瓶梅》,人名旁注汉字,盖为内务府刻本,户部郎中和泰所译者也。此书而外,尚有《西厢记》。盖国初虽有繙书房之设,此或当时在事诸人以游戏出之,未必奉勅也。
双译佛经有名双译者,乃印度所着,唐古忒所译,而此土重译之本。有名单译者,则译唐古忒所着之本。惟《楞严经》为此土所着,未入西域。
裕思元以唐古忒字译校佛经宗室裕瑞,字思元,豫通亲王裔,封辅国公。尝画鹦鹉地图,即西洋地球图也。通西番语。尝谓佛经皆自唐时流入西藏,近日佛藏皆是一本,无可校讐,乃取唐古忒字译校,以复佛经唐本之旧,凡十余丽,悉存於家。盛伯羲於光绪时犹及见之。
徐雪村主译西书无锡徐雪村封翁寿,为仲虎观察建寅之尊人,精理化学,於造船、造枪礮弹药等事,多所发明,并自制镪水棉花药汞爆药。我国军械既赖以利用,不受西人之居奇抑勒。顾犹不自满,进求其船坚礮利工艺精良之原,始知悉本於专门之学,乃创议繙译泰西有用之书,以探索根柢。曾文正公深韪其言,於是聘订西士伟力亚利、傅兰雅、林乐知、金楷理等,复集同志华蘅芳、李凤苞、王德均、赵元益诸人以研究之。阅数年,书成数百种,於是泰西声光化电、营阵军械各种实学,遂以大明,此为欧西文明输入我国之嚆矢也。
总署章京译俄相书光绪癸巳,驻华俄使以其国相所上德宗之书及讨论税则者,交由总理衙门堂官转呈。以原文质直,令章京译而书之,乃始呈进。或询原书,则曰:「杂置书库中矣。」索观所译,乃皆谀颂之辞,绝类章奏,咋舌而询之曰:「俄之文法,似不尔尔。」则曰:「原书言质,岂可使皇上见之耶?」
叶清漪论译西书仁和叶瀚,字清漪,以我国所译西书凌杂不合,尝於光绪丁酉春论其弊。其言曰:「自中外通商以来,译事始起,京师有同文馆,江南有制造局,广州有医士所译各书,登州有文会馆所译学堂便用各书,上海益智书会又译印各种图说,总税务司赫德译有《西学启蒙》十六种,傅兰雅译有《格致汇编》、《格致须知》各种。馆译之书,政学为多,制局所译,初以算学、地学、化学、医学为优,兵学、法学皆非专家,不得纲领。书会税司各学馆之书,皆师弟专习,口说明畅,条理秩然,讲学之书,断推善本。然综论其弊,皆未合也。一曰不合师授次第。统观所译各书,大多类编专门,无次第,无层级,无全具文义卷帙,无译印次第章程,一也。一曰不合政学纲要。其总纲则有天然理数测验要法,师授先造通才,後讲专家。我国译书,不明授学次第,余则或只零种,为报章摘录之作,为教门傅翼之书,读者不能观厥会通,且罔识其门迳。政学则以史志为据,法律为纲,条约、章程、案据为具,而尤以格学理法为本。我国尤不达其大本所在,随用逐名,实有名而无用,二也。一曰文义难精。泰西无论政学,有新造之字,有沿古之字,非专门不能通习。又西文切音,可由意拚造,孳乳日多。汉字尚形,不能改造,仅能借用切音,则字多诘屈,阅者生厌。译义则见功各异,心志难齐,此字法之难也。泰西文法,如古词例,不是词法,语有定法,法各不同,皆是创造,不如我国古文、骈文之虚橅砌用,故照常行文法,必至扞格不通,倘仿子史文法,於西文例固相合,又恐初学难解,此文法之难也,三也。一曰书既不纯,读法难定。我国所译,有成法可遵者,有新理琐事可取者,有专门深纯着作前尚有数层功夫,越级而进,万难心解者,取材一书,则嫌不备,合观各书,又病难通,起例发凡,盖甚难焉,四也。坐此四弊,则用少而功费,读之甚难。欲读之而标明大要,以便未读之人,又难之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