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大观红楼:欧丽娟讲红楼梦 >
- 第一册 >
- 第二章 清代贵族世家的回眸与定格 >
- 三、清代贵族世家的阶级反映
(四)生活运作
除了由世袭爵位到经济财务都反映了清代贵族世家的特点外,《红楼梦》在生活运作的许多细节上也留下府邸的特殊痕迹,前述尊卑长幼之间礼节上的种种规矩最是其中之大宗,而应给予更多的补充说明,并兼叙其他独特的生活特色。
首先,就府邸的建筑规模而言,金寄水指出,“十二家王府建置都是按照一定的形制规划修造的,……这种建筑多采用‘大式’做法,应用高质量的建筑材料和雕砖、雕木、彩画、刻石等精细工程。……王府的建造形制,中路一律相同,……如下:亲王府门五间,郡王府门三间,又称宫门(均系坐北朝南),……府门东西各有角门一间,均叫阿司门,供人们出入。府门外有石狮、灯柱、拴马桩和輆禾木(古人称行马)等设施”[35]。
参照小说第三回的“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佐以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所描写的:“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厅,直开到底”,这正反映了所谓的中路。特别应该注意的是“府门东西各有角门一间,供人们出入”几句,这是因为“王府的府门是终年不开的,人来人往都走角门。但是,一到王府主要成员结婚那天,府门必须大开,只有知其王府礼制者,能看出府中是在办喜事。但是,宾客车辆依旧出入角门。”[36]这就是为什么第三回描述黛玉的车驾是“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如果了解这是王府的礼制使然,就不会把这一现象误解是黛玉受到贾府欺负,而得出谬以千里的推论了。
其次,金寄水指出:如王爷死了,私下叫做“殡天”,只不敢上加“龙驭”二字罢了,对外则称“薨逝”。[37]对照第六十三回描写道:忽见东府中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宾天了。”急报贾敬因修练神仙之术而烧胀致死。“宾天”正显示其阶级身份。同样地,王府和私家宅园等大型多院住宅常附有花园,花园一般建造在住宅的后面和侧面,中间有墙门和住宅相通[38],这也反映于宁府的会芳园位在西侧后方的设计。特别的是,“王府的花园也有建在郊区的,但如引水进园,需经皇上特赏。醇王府花园中的恩波亭就是特许后建筑的”[39],则小说第十六回中写宁国府的“会芳园本是从北拐角墙下引来一股活水”,这一情况也并非泛泛之笔,其引水入园实正体现了宁国府所享有的特权,始能获皇帝恩赏。
最重要的是,构成此等贵族世家的精神核心者,乃是源自儒家思想的礼法伦理观,以及规范身份的宗法制度。在攸关各种权力∕权利的身份判定上,嫡庶的区分可以说是至关紧要。金寄水特别指出,“什么是嫡与庶,在王府有着明确的区分:由明媒正娶用花轿抬来的是‘嫡’,由婢作妾或未经媒妁作证,未坐花轿进门的都是‘庶’。”[40]嫡与庶不但在地位与待遇上高下悬殊,连家族之间的亲属关系也截然不同,在传统宗法社会中的法律观念下,“妾在家庭中以夫为家长,以妻为女主,她不是家长的家庭中亲属的一员,她与家长的亲属根本不发生关系,与他们之间没有亲属的称谓,也没有亲属的服制;她自己的亲属与家长的亲属之间更不发生姻亲的关系。”[41]在清代王府中更是如此,犹如溥杰《醇王府内的生活》所指出:“我的祖母固然是我们的亲生祖母,不过,她的娘家人,则仍然是王府的‘奴才’,我们当‘主人’的是不能和‘奴才’分庭抗礼的。”[42]
这一点也如实反映在《红楼梦》中,第五十五回探春初任理家之职时,便遇到生母赵姨娘之弟赵国基的死亡,因对赵姨娘要求探春徇私多给丧葬费的逾越之举给予拒绝,气得赵姨娘对亲生女儿探春问道:“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探春没听完,已气得脸白气噎,抽抽咽咽地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
如果了解王府的嫡庶之别,就会明白赵国基的身份仍是奴才,所以对亲侄儿贾环仍是卑躬屈膝服侍主子的下人姿态,并不是探春姐弟的“舅舅”;他们的舅舅是嫡母王夫人的兄弟王子腾,探春所反驳的“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正是依据宗法制度而“按理”的“理”。探春的理家既然是代表王夫人行使职权,依贾家的立场以奴才身份处理赵国基的丧葬分例,完全是合法合理的表现。而她之所以发出撇清之谈,让不少人以无情加以苛责,实则是迫于无奈之下的自我捍卫,因为赵姨娘的要求是基于赵氏血缘本位的自私贪心,一旦顺应其情,探春不仅在法理上无法服众,接下来的理家势必窒碍难行,连她自己都不免落入徇私舞弊、沆瀣一气的营私谋利,绝非君子所能容忍。是故探春以宗法制度来杜绝这个非分的要求,其实是迫于无奈之下的悲哀之举,却完全合法合理,并不能解释为对王夫人的趋炎附势。可见正确把握贵族世家的思想观念与运作形态,是何等重要,由此才不会对人物情节的是非曲直发生误判。
除了“循规蹈矩”,“繁文缛节”也是贵族世家的根本特征。金寄水提到王府生活,晨起的例行仪式是:“二遍汽笛响后,内眷们对镜梳妆。梳妆不在梳妆台前,而是盘腿坐在前沿炕上,对着旧式镜奁,由仆妇伺候着先洗脸后梳头。”[43]对照第五十五回探春受辱于赵姨娘之后的梳洗情状,所谓:“探春因盘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鬟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平儿见待书不在这里,便忙上来与探春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将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面盆中盥沐。”此外,小说中还有一段相关的描写,第七十五回尤氏“一面说,一面盘膝坐在炕沿上。银蝶上来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小丫鬟炒豆儿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弯腰捧着。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银蝶笑道:‘说一个个没机变的,说一个葫芦就是一个瓢。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在家里不管怎样罢了,你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当着亲戚也只随着便了。’尤氏道:‘你随他去罢,横竖洗了就完事了。’炒豆儿忙赶着跪下。”这两段情节说的虽不是早晨的梳洗,其细腻情状却是绝佳补充。
梳洗尚且如此,当然“日常换衣服,出门换衣服,都不简单,都很繁琐”,“王府的福晋、奶奶们如系出门请客、道乏,换装后要向太福晋请安,并说明去处。此礼较为简单,如出府参加寿礼听戏,随身所带伺候人员和平常一样,但随身所带之物,却难以数记,如衣服必须够数易其装,匙箸、怀挡(丝织品)、盥洗用具等日用品无所不带,……出府一次,形形色色的大包小包少不了装满半车。诚如王府俗谚所云:‘堂客出门,如同搬家!’”[44]这一点对深宅大院的贾府实在是完全贴切,最具代表性的是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一段,因贾母率领众女眷到清虚观打醮,可谓盛况空前:
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凡执事人等,闻得是贵妃作好事,贾母亲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况是端阳节间,因此凡动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坐一乘八人大亮轿,李氏、凤姐儿、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橘,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着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两个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是金钏、彩云,奶子抱着大姐儿另在一车,还有两个丫头,一共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周瑞家的走来过去的说道:“姑娘们,这是街上,看人笑话!”说了两遍,方觉好了。前头的全副执事摆开,早已到了清虚观了。
这种如同搬家般的浩浩荡荡,正是因贾府女眷倾巢而出所造成,其排场确是令人大开眼界。
但打醮并不属于常态,尤其还可以出门透气,因此特别引起府中上上下下的高度兴趣;而在平常拘谨平板的家居生活中,只有各种节庆可以打破沉闷,首先是“过生日”。金寄水描述道:“过生日,是王府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不管是‘散生日’或‘正生日’都要庆祝一番。……特别是在过正生日时,还须按照身份地位的尊卑高下,演一次戏。”“过生日的早晨,如同过元旦一样,府中官员、太监和差妇等首先要到家庙向祖先磕头行礼,接着是向长辈磕头行礼,寿星一一受礼完毕,倒也热热闹闹。一过中午,贺客盈门,熙熙攘攘,笑声彼绝此起,人人喜形于色,无非是赚取欢心!”至于寿礼,有一种特别有趣,源自于清代官场中流行的男女有别的装饰品,“这些统称‘活计’的装饰品,包括眼镜套、荷包、扇袋、挂镜……用以装入寿礼之盒,中有七件、九件之分,包括苏绣、缂丝、抽纱、堆砌等精巧的工艺品。……再有,‘尺头’(即衣料),如袍料、褂料等等,也是庄重的寿礼礼品之一。”[45]
这一点可以从第六十二回宝玉过生日获得印证。宝玉依制行礼的场所顺序是:最先到设下天地香烛的前厅院中炷香,“行毕礼,奠茶焚纸后,便至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礼,出至月台上,又朝上遥拜过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一顺到尤氏上房,行过礼,坐了一回,方回荣府。”在这段描述中,依次构成了“崇天——敬祖——尊长”的先后顺序,然后才是各色人等的庆贺不绝。所收到的贺寿之礼,则包括:“王子腾那边,仍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薛姨娘处减一等。其余家中人,尤氏仍是一双鞋袜;凤姐儿是一个宫制四面和合荷包,里面装一个金寿星,一件波斯国所制玩器。……又另有宝琴之礼,不能备述。姐妹中皆随便,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或有一画的,或有一诗的,聊复应景而已”,与上述的王府生日礼物可以互参。
比较起来,长辈的生日更是盛大庄重,因此,“在王府的主要成员中,如王爷、福晋、太福晋等过生日,称作‘千秋之禧’。在寿礼中最隆重的礼物为一柄如意。……这是因为皇帝过生日,曰‘万寿’,故王爷过生日只能降格为‘千秋’”[46]。对照于《红楼梦》,第四十四回王熙凤的生日被平儿称“奶奶的千秋”,第五十三回则是“至次日五鼓,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最值得注意的是第七十一、七十二回的贾母生日,两个姑子称为“今日老祖宗千秋”,尤氏也说:“不为老太太的千秋,我断不依。”贾琏则向鸳鸯道:“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可见其为奢华铺张之最。由第七十一回写到贾母八旬之庆,“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果然寿礼中便出现了最隆重的礼物一柄如意,更令人惊叹《红楼梦》的写实是何等的细腻入微。
除此之外,随着各种季候时节所产生的休闲娱乐,也都是调节府邸生活的重要活动。金寄水就说:“提起放风筝,在王府中不仅孩子们爱放,诸如福晋、格格、奶奶们无一不喜爱放。那时,我家的风筝,约计其数,多达百只以上。……北京制作风筝历史悠久,工艺考究,精品名扬遐迩。王府的风筝多为精品。例如,东四南大街灯市口对角的‘聚宝斋’(俗称‘风筝俞’)这家的风筝以‘白菜’‘花篮’‘钟馗’‘哪咤’‘牡丹沙燕’‘龙井鱼’‘软翅蝙蝠’等为上品;西琉璃厂路口‘哈记风筝’[47],以‘瘦沙燕’与‘各种拍子’和软翅风筝见长;地安门外火神庙的‘黑锅底’(又名‘胖沙燕’)和八面槽的‘蓝沙燕’皆为名品。‘黑锅底’就是画成黑色图案花纹的大字形风筝;画蓝色羽毛图案的便叫蓝沙燕,状如瘦沙燕,两脚较长、较尖,很像燕子模样,但其嘴非尖形,而是画一只圆翅蝙蝠代之,似觉不类。除此之外,还有用绫绢糊成的凤凰、何仙姑和青蛇、白蛇等美人风筝。……有些风筝大至一丈二尺,小至一尺左右(五个一串的叫做“串燕”)。那些上施重彩的高级风筝,不仅尺寸大,的确画得漂亮,有的带锣鼓(一扁方形竹架,上置小锣、小鼓各一,旁有风兜,转动则响),有的带风琴(其形如弓,有一弦至五弦不等)。这等风筝不只很好看,也很好听。”[48]
《红楼梦》第七十回大家放的风筝就属于这一类,其中包括探春的“软翅凤凰”、晴雯的“大鱼”、贾环的“螃蟹”、黛玉与宝玉的“美人”、宝琴的“大红蝙蝠”、宝钗的“七个大雁”。其中,探春的凤凰和天外渐逼近来的另一个凤凰绞在一处,正不开交时,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在半天如钟鸣一般,也逼近来,又与这两个凤凰绞在一处,三下齐收乱顿,断线后那三个风筝便飘飘飖飖都去了。那喜字风筝不但有门扇大,还带着响鞭,在空中的强劲气流下发出钟鸣一般的声音,果然是极视听之娱的等级。
除放风筝之外,《红楼梦》著名的螃蟹宴,也是清代王府生活的实况反映。
金寄水说:“北京不产螃蟹,所售的都是从外地运来。其产地有二:一为河北省任邱县的赵北口,一为河北省文安县的胜芳镇,赵北口以尖胜,胜芳以团胜。王府的内眷们,对吃螃蟹极感兴趣。螃蟹一上市,就取代了消闲遣闷的鸡头米。这两种食物在王府的生活中,一兴一替非常自然,而且年年如此。……称做‘应时菜’。内眷们所喜欢吃的是指蒸蟹。吃的时间是在下午。有趣的是,一家之内,相互请客,……轮流作东,一个蟹季,一处要轮上四、五次之多。吃蟹费时费工,但一律不借重佣人掰剥,全由‘宾主’自己动手。”[49]参照于第三十七至三十八回,宝钗道:“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子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而在吃蟹的过程中,薛姨妈果然就说:“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这些都可以说是绝佳印证。
由此说到饮食方面,应该要注意到一点,即清代王府中三餐“有限量而食的规矩”[50],而贾府中尤其是女性们,也确实都处在“只吃这一点儿就完了,亏你们也不饿。怪只道风儿都吹的倒”(第四十回)、“不过拣各人爱吃的一两点就罢了”(第四十一回)、“素日又不大吃杂东西”(第六十二回)的节食状态中,连王熙凤房中的正式用餐都是“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第六回),又如第七十一回凤姐儿打发人来请吃饭,尤氏道:“我也不饿了,才吃了几个饽饽,请你奶奶自吃罢。”显然有时甚至只是简单果腹,满汉全席毕竟是特殊情况下的少数盛宴。这就与需要大量劳动之农妇刘姥姥的猛吃海喝呈现鲜明对比,难怪黛玉会讥笑刘姥姥是“母蝗虫”。
这种饮食减量的作法,还更应用在治病疗疾上。第五十三回提到:“晴雯此症虽重,幸亏他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再素习饮食清淡,饥饱无伤。这贾宅中的风俗秘法,无论上下,只一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故于前日一病时,净饿了两三日,又谨慎服药调治,如今劳碌了些,又加倍培养了几日,便渐渐的好了。”其中的“素习饮食清淡”也说明了贾府高级成员生活上的另一面,犹如第四十二回平儿对刘姥姥的嘱咐是:“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谷、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固然也是对日常油腻饮食的一种平衡,但也显示贾府中确有“饮食清淡”之处,不能以“奢华”一概而论。何况,要求这等人家过得与庶民一样,实也是强人所难,毕竟当庶民富裕起来时,其对饮食之讲究也不在其下,“限量而食的规矩”却难以企及,实在毋须以妒恨之心加以嘲讽。
当然,“净饿”并不是效力无边的万灵丹,当遇到其他较重之病势,或初期的伤风咳嗽没有好转时,仍然必须延医服药。而贾府的常用医生,乃是几位太医,其姓氏与诊费的给付方式,由第五十一回可知:“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一定的年例”,配合第四十五回宝钗对黛玉的病也提到:“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则显然不只王、张这两位太医,可见贾府与皇室一样都使用御医。至于第十回为秦可卿诊治的张友士,乃是冯紫英幼时从学的先生,与第五十一回为晴雯看病的胡庸医,都是特殊状况下从外面请来的,不在此列。而从医生入府诊治女眷的过程,更显府邸的威严礼数,如第四十二回写贾母欠安,吩咐毋须依礼放下幔子回避,便请医生:
一时只见贾珍、贾琏、贾蓉三个人将王太医领来。王太医不敢走甬路,只走旁阶,跟着贾珍到了阶矶上。早有两个婆子在两边打起帘子,两个婆子在前导引进去,又见宝玉迎了出来。只见贾母穿着青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人。王太医便不敢抬头,忙上来请了安。贾母见他穿着六品服色,便知御医了。
单单现场服侍的老少女仆就有十几个,还不包括隐身在后的许多女眷,其排场可想而知。再参考第五十一回胡庸医诊治晴雯的情节,有一段详细的描述:
正说时,人回大夫来了。宝玉便走过来,避在书架之后。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说着,便又随婆子们出去。彼时,李纨已遣人知会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鬟回避,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并不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开了药方。……老嬷嬷悄悄笑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拿了药方进去。
由此可知,连受邀正当而来的医生入府时都关障重重,所有年轻女子也都必须回避,且病人只不过是个丫鬟,看诊把脉时就不但要放下帐幔,医生还不得直视玉手,因此赶紧回头避开,老嬷嬷也连忙用手帕掩盖,其男女之防的观念和作法已到滴水不漏之地步。则一般男子要进入府宅内院,真是谈何容易!
因此金寄水便说:“王府处处讲求礼法,在关防院内除王府成员和小苏拉外,根本见不着男人的影子,出出进进只有太监们。虽然,在过年过生日也有至亲中的男子前来拜贺,也都只能到殿堂里为止,不得进入卧室,惟有医生(当年王府上下一律称‘先生’)可以进入卧房,这在《红楼梦》里面写到看病就有描述。”[51]这也说明了第五十四回贾母对才子佳人故事的破陈腐旧套,所批判的不合情理处之一,便是:“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是告老还家,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你们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由此便清楚突显一般文人缺乏世家生活经验所犯的错误,以致笔下才子佳人的恋爱关系是建立在小家碧玉的格局中,外来男客直奔小姐闺房如入无人之境,所谓“《西厢》只两人事,组织欢愁”[52],便无意间点出了这类爱情故事的社会真空状态,看在世家子弟眼中,实在是十分悖谬并深感羞辱,故特别透过贾母的一番贵族宣言发抒愤慨。
此外,金寄水继续说明有关医生到府邸看病的其他特点,包括:“诊脉,有时在卧室,有时在‘外间儿’。医生切脉、望闻以后,便向病人说一两句安慰之词,即步出至外书房开药方。药方照例用朱笺(一种红色八行纸)书写。药方抓来之后,由太监送往里面,各房均有专人按方核对药包,然后,由老妈妈们倒入砂锅,放到木炭炉子上煎熬。……王府内眷服药多在冬春两季。一到这两个季节,晚间进入各房,几乎都能闻到药香。在王公府第,朱门世家都与中药结有不解之缘,若许只有这样,才显得娇气、尊贵与黎庶不同。”[53]这些描述也在小说中历历可见,以黛玉为例,第四十五回说“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第五十二回她自己说“我一日药吊子不离火,我竟是药培着呢”,又第五十五回道:“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湘云亦因时气所感,亦卧病于蘅芜苑,一天医药不断”,其他人如迎春、晴雯、李纨……众人,也都时染小恙,卧床调养,确实显得尊贵娇弱,产生一种楚楚可怜之美,与一般必须为生活奋斗的女子自然意态不同。
接着,有几个名词语汇的特殊用法也可以附带说明一下。
首先是在主仆关系中,王府“对下人的称谓也与世家不同。……对老年女佣人称妈,如‘老孙妈’‘老李妈’等。对年轻佣人称‘姐’,如前冠以姓”。[54]这一点在《红楼梦》中也有或隐或显的痕迹,如第三十一回宝钗称湘云的周姓奶娘“周妈”,第三十七回、第五十二回、第七十七回等都提到怡红院的老宋妈,第六十回藕官的干娘夏妈,第七十四回后门上的张妈,此外便是第五十六回探春当家整顿大观园时,拣择以治圃的人选中所包括管理竹子的老祝妈、种庄稼的老田妈,以及怡红院的茗烟之母老叶妈,都属于“三四代的老妈妈”。至于对年轻佣人称“姐”,查对起来则极少,仅见于第六十回提到探春处当役的蝉姐儿,且严格说来,也不是在姐之前冠以姓;若是从一般性的称呼而非个别人物的带姓称呼来看,这种以“姐”称年轻佣人的情况则见诸第六十一回,大观园中专司厨娘柳家儿的提到园中各处的小姐丫鬟时,一再说“各房里偶然间不论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这些话语中的“姐儿”指的都是年轻丫鬟。又第六十五回贾琏偷娶尤二姐后,某日跟的两个小厮都在厨下和鲍二饮酒,鲍二女人上灶,忽见两个丫头也走了来嘲笑,要吃酒,鲍二因说:“姐儿们,不在上头伏侍,也偷来了。一时叫起来没人,又是事。”情况相同。
再者,丫头称“姐儿”,大丫头则可称为“大姐”。第五十一回老嬷嬷悄悄笑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里的小姐?”可见“小姐”指的是年轻主子辈的姑娘,而“大姐”则是对大丫鬟的另一称呼。附志于此,作为参考比较。
此外,对于《红楼梦》第三十二回写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金启孮以此为例,指出这种以胡同名代府邸世家的称呼,是“因为当时府邸世家等大宅门究是少数,一个胡同里有一处便很惹人注目了”,所以贾府仆人称住在兴隆街的贾雨村为兴隆街大爷,认为“《红楼梦》这些地方反映清代王府世家的风俗习惯,应该说是惟妙惟肖的。不过不为红学家所注意。”[55]当然,贾雨村并不算是府邸世家,只是以其县太爷的身份仍属有头有脸之辈,故以胡同名代之,也还说得过去。
其次,《红楼梦》中所用的“打发”一词,有一些固然与今天的惯用法相近,有派遣、随便处理掉之意,但另有一些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如以下这几段:
第二十三回王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宝玉道:“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
第四十二回贾母命鸳鸯来:“好生打发你姥姥出去。我身上不好,不能送你。”
第四十八回宝钗道:“我没听见新闻。因连日打发我哥哥出门,所以你们这里的事,一概也不知道,连姊妹们这两日也没见。”
第六十二回平儿对宝玉笑道:“我正打发你姐姐梳头,不得出来回你。后来听见又说让我,我那里禁当的起,所以特赶来磕头。”
第七十一回贾母对凤姐道:“我正要吃晚饭,你在这里打发我吃,剩下的你就和珍儿媳妇吃了。”
第七十三回“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上好,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
以上各对话中的“打发”一词,正是金寄水所说的王府用语,所谓:“我家内眷们的午、晚两餐,向由太监伺候,从摆桌子(安放匙箸、布碟、手纸),到上菜、盛饭、盏粥、递漱口水等等,都是他们的分内差事。用王府的用语,叫做‘打发饭’。这里的‘打发’一词,与‘伺候’义同,不作别解。”[56]第二十三回中,王夫人吩咐的“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与宝玉回答的“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恰恰是上下文的互文表现。只不过贾府中等于“伺候”“伏侍”的“打发”一词不只是用在吃饭上,范围更广。
最后,本节要以王府成员死后举办的丧礼特点为收结,其繁缛奢靡也与《红楼梦》存在着多所对照之处。兹以一例为说,即《红楼梦》第十四回于秦可卿丧葬仪式过程中提到了“伴宿”,所谓:“这日伴宿之夕,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尤氏犹卧于内寝,一应张罗款待,独都是凤姐一人周全承应。……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用说的。至天明,吉时已到,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而金寄水也指出:“出殡的前一天,叫做‘伴宿’,傍晚送最后一次库,也是停灵最后一次高潮。这天从早到晚,宾客不绝,‘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虽然隆重,却不备酒席,只用香茗待客,谓之‘清茶恭候’。……王府在‘伴宿’之夜,没有民间那些‘添罐’‘扫村’‘欠棺’等等之说,只有‘辞灵’之举,‘辞灵’是因明日灵柩出堂,抬向墓地,最后向亡者告别,阖府上下跪在地上大哭一场,以寄哀思。”[57]两者都有出殡前夕的“伴宿”,而且都是客送官迎、宾客不绝,差别在于宁府似乎没有“辞灵”的大哭告别,可供对比。
以上举出众多的历史实例,目的是要彰显小说中贾府的特殊阶级性,其所反映的是清代历史中该阶层的整体现象,而非曹族的一家一事。清代孙静庵尝论《红楼梦》曰:“说者极多,要无能窥其宏旨者。吾疑此书所隐,必系国朝第一大事,而非徒记载私家故实。谓必明珠家事者,此一孔之见耳。……此书所包者广,不仅此一事,盖顺、康两朝八十年之历史皆在其中。”[58]若不因此拘泥于索隐而落入穿凿附会,这段话也可以说是看到了小说中所牵涉之清初史事包罗广杂的集体性。而裕瑞也尝称:“书中所托诸邸甚多,皆不可考”[59],则是在小说中看到了种种虚构不实之处。就这两段话我们可以另行领悟,亦即莫以“历史”去附会小说的人物情节,以免在“不可考”之处陷入穿凿;却应该透过“历史”去掌握小说的社会特征,在“可考处”了解远比曹氏家传更宽阔的时空背景与阶级文化。
若此,我们便比较不会以局外人或居高临下的角度隔岸观火,而比较容易进入《红楼梦》的真正氛围,体悟到一位落魄贵公子的追忆与忏悔。
[1] 金启孮:《府邸世家的满族》,收入《金启孮谈北京的满族》,页175。
[2] 引自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7—8。
[3] 赖惠敏:《天潢贵冑——清皇族的阶层结构与经济生活》(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9),页58。
[4] 赖惠敏:《天潢贵冑——清皇族的阶层结构与经济生活》,页160;《清代的皇权与世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页190。
[5] (清)昭槤撰,何英芳点校:《啸亭杂录》,卷10,页329。
[6] 刘小萌:《清代北京旗人社会》,页21—22。
[7]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0。
[8]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4。
[9] 同上。
[10] 郭成康认为,“八分,是一个享有特权的概念”,张晋藩、郭成康:《清入关前国家法律制度史》(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页166。另可参杜家骥:《八旗与清朝政治论稿》,页65—69。当然,《红楼梦》中的“八公”完全不等于清史中的“八分公”,只是反映“八分制”之下“八”这个数字的特权概念而已。
[11] 其中例外的是,只有史家一直都是保龄侯,第四回写其最初头衔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至第四十九回仍为“保龄侯史鼐又迁委了外省大员,不日要带了家眷去上任”,附志备考。
[12] 赖惠敏:《天潢贵冑——清皇族的阶层结构与经济生活》,页303。
[13] 赖惠敏:《天潢贵冑——清皇族的阶层结构与经济生活》,页266—267。
[14] 赖惠敏:《天潢贵冑——清皇族的阶层结构与经济生活》,页160。
[15] (清)伊桑阿等:《大清会典》,康熙二十九年(1690)内府刻本,卷21,页10下—21上;鄂尔泰等:《八旗通志初集》(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卷19,页337—338。
[16] 参(清)昭槤撰,何英芳点校:《啸亭杂录》,卷8,页226。
[17] 刘小萌:《清代北京旗人社会》,页25。
[18] 刘小萌:《清代北京旗人社会》,页22。
[19] 赖惠敏:《天潢贵冑——清皇族的阶层结构与经济生活》,页275。
[20] 刘小萌:《清代北京旗人社会》,页25。
[21] 定宜庄:《满族的妇女生活与婚姻制度研究》,页238。
[22] 赖惠敏:《清代的皇权与世家》,页241。
[23] 《宗人府堂稿来文》(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第534包,光绪五年(1879)。
[24] 赖惠敏:《天潢贵冑——清皇族的阶层结构与经济生活》,页142。
[25] 刘小萌:《清代北京旗人社会》页22。
[26] 参冯其庸等:《红楼梦校注》(台北:里仁书局,1995),页833。
[27] 《宗人府堂稿来文》(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第540包,同治十一年(1872)十二月。据族长宝琦所称,皇族称其土地种类为自置之产、阖族公产、公中祭产三种。
[28] 赖惠敏:《天潢贵冑——清皇族的阶层结构与经济生活》,页147—148。
[29]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213—214。
[30]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90、页117。
[31] 金启孮:《府邸世家的满族》,收入《金启孮谈北京的满族》,页210。
[32] 详参〔日〕谷川道雄著,马彪译:《中国中世社会与共同体》,页95—100。
[33]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31。
[34] 钱穆:《略论魏晋南北朝学术文化与当时门第之关系》,《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三)》,页173。
[35]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8—9。
[36]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63。
[37]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77。
[38]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9—20。
[39]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20。
[40]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77。
[41] 李楯:《性与法》(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页64。
[42] 引自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217。
[43]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91。
[44]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210、页206。
[45]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70—172。
[46]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69。
[47] “哈记风筝”的创业者系清乾隆年间哈性回民,回族尊称人为“某把儿”,因而又名“哈把风筝”。据说,“哈记风筝”和“风筝俞”都是得自曹雪芹的风筝谱《南鹞北鸢考工志》的真传。
[48]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06—107。
[49]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37—138。
[50]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13。
[51]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207。
[52] (清)诸联:《红楼评梦》,一粟编:《红楼梦资料汇编》,卷3,页118。
[53]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207—208。
[54]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203。
[55] 金启孮:《府邸世家的满族》,收入《金启孮谈北京的满族》,页181。
[56]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96。
[57] 金寄水、周沙尘:《王府生活实录》,页185—186。
[58] (清)孙静庵:《栖霞阁野乘》,一粟编:《红楼梦资料汇编》,卷4,页421。
[59] (清)裕瑞:《枣窗闲笔》,一粟编:《红楼梦资料汇编》,卷3,页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