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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总论:超越少女崇拜
“死珠”和“鱼眼睛”绝非女性成长的宿命,而可以转化为慈悲与智慧的大母神。母神崇拜是与少女崇拜并存于《红楼梦》中的女性意识,是女性的更高展望。
女性占有世界一半人口,是支撑人类文明的一大支柱,却往往在以战争和政治为主的历史上销声匿迹,以致“历史”这个语词的英文history一词,被嘲讽为男性的“他的故事”(his-story);又或者在文学作品中以刻板形象出现,不是纯洁可爱就是邪恶可怕,所谓的美梦中之女神∕噩梦中之女巫、温柔美丽之百合(Lily)∕艳丽带刺之玫瑰(Rose)[1],就是对文学中常见的女性刻板形象的比喻,从而可以整理出一边是“天使”(the Virgin, the Saint, the Pale Lady, the Marriageable Young Lady),另一边是“魔女”(the FemmeFatale, the Temptress, the Vamp, the Dark Lady, the Whore)的女性对照组[2],可见天使与魔女的两极化女性形象严重地简化了真实女性生命的丰富可能。
当然,也有一些大人物给予女性高度的赞扬,认为女性的特质包括了接纳性、感性、非暴力性和温柔等,这些显然与男性宰制、侵略和剥削的特质相反。伟大的文学家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Goethe, 1749—1832),在其巨著《浮士德》的最终一段所高声礼赞的:“永恒的女性,引领人类飞升。”
至于《红楼梦》,确确实实是一部以女性为主体的小说,作者开宗明义就坦言其创作宗旨:“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在愧则有余、悔又无益的无可奈何之下,将自己终身“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这是作者的深情自白,也是《红楼梦》这部作品的核心精神所在。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些女子,也就没有《红楼梦》的创作动力,“女性崇拜”可以确定是《红楼梦》的创作宗旨之一。
然而我们应该追问的是,怎样才是足以引领人类飞升的“永恒的女性”?被曹雪芹低头礼赞的闺阁女子,具有哪些重要的特质,以致他要呕心沥血、耗费百万文字历历刻画,为她们打造永恒的塑像?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般很容易就以贾宝玉的角度,回答是“清新纯净”的青春少女,她们绽放如花的美丽与纯净似水的性灵,正是让人在红楼中低回流连的梦境。
只不过,这恐怕并不是一切的、终极的答案。我们还必须进一步探问的是,那是“谁的”少女崇拜,又是“怎样的”少女崇拜?这些都是值得、也应该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1]Leslie Fiedler, Love and Death in the American Novel (New York: Stein and Day,1966). 百合/玫瑰之女性象征代码为接下来的许多性别研究者所援用,如凯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所著,迄今已成女性主义文学研究经典的《性政治》(SexualPolitics)的第3章与第5章中即可得见。
[2]Robert Rogers, A Psychoanalytic Study of the Double in Literature (Detroit: 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70), p. 127.